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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救护
 
作者:汤素兰

  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日子,我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行人和楼前一排金黄的银杏树,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今天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你能替我去买一些治疗伤口的药吗?是治枪伤的。”家里的大花猫走到我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说。
  你能想象得出来我是多么诧异。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没有理睬大花猫,继续看着天空。
  “这是钱,我想这足够了。剩下的你可以替我们买一颗糖、一条小鱼和一根莴苣”花猫向我伸出前爪,递给我两个五分的硬币。不错,确实是五分的硬币,硬币在明亮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接过硬币,“霍”地站起身来。
  “东西买好后,到公园西侧的小树丛中找我们。”猫严肃地看了我一眼。
  “你们?你们是谁?”我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要快,需要紧急救护!”猫弓着背,回过头来对我说。然后,它跳下阳台,飞快地消失了。
  大花猫在我们家已经住了好些年了,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它,但从未发现过它会说人话。而且,如果真有什么人需要紧急救护的话,两个五分硬币能顶什么用呢?也许在猫看来,两个五分硬币能买下全世界吧!
  不过,猫既然托我办事,它的神情又那样严肃认真,那总归有它的理由的。我不敢耽误,连忙骑车上街去。
  我先到药店里买了绷带、创可贴、好得快之类的东西。我看过电视,这些都是新药,治疗刀伤、枪伤有奇效。然后我买了一个水果糖、一根莴苣和一条小鱼,骑上车匆忙赶往公园。
  在公园西侧的树丛里,大花猫伸长脖子,正在焦急地张望。它一看见我,便责备说:
  “你太慢了!它在流血,知道吗?流了那么多!”
  被家里养的猫差去干活,还要被它责备,我当然觉得很窝火。我正想反驳,大花猫大声催促:“好啦,好啦,快走,快走!”
  我乖乖地跟着大花猫往树丛深处走去。
  在树丛深处的一堆落叶上,我看到了一只痛苦呻吟的大耳朵野兔。它的腿被一颗子弹打断了,鲜血正从伤口往外流。我还看见一只老鼠守护在野兔的身边,神经质地哆嗦尖尖的嘴巴,一双前爪不时将落叶扒弄得“沙沙”响。看见我来了,老鼠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用怕,他懂得怎么替大耳朵治伤。”花猫对老鼠说。
  我先用药水在野兔的腿上消毒,然后用随身带的小刀替野兔取子弹。刀子一下去,野兔痛得全身痉挛,胡乱踢腾四条腿。
  “你不能轻点吗?”花猫睁圆双眼,对我吹胡子。
  “你这样会杀了它的!”老鼠用尖利的嗓子说。
  手术费了不少时间,我已累得腰酸背痛。我得承认,我没有学过医学,更没有动过手术,但我实在已经是尽力而为了。我想,如果要猫和老鼠来做这手术,它们未必会比我做得更好些。因此,我不服气地回敬道:
  “嫌我做不好,你们来试试吧!”
  这一招还真灵,猫和老鼠都不做声了。倒是野兔用微弱的声音说:
  “对不起,我忍着点,保证不再乱动了!”
  野兔安静地伸着那条伤腿,果然不再踢腾。它的勇敢令我感动。一会儿,我便顺利地取出了子弹。
  这是一颗铅弹,街头巷尾小青年们的猎枪里常用的那种。老鼠看见这颗带血的铅弹,害怕地睁开那双小小的灰眼睛,尖声说:
  “啊,真残忍,这么大的一颗子弹!”
  “有些人就是这样,真该让他自己也尝一颗!”花猫重重地说。
  子弹取出之后,我替野兔敷上药膏,裹上绷带,野兔精神多了,试着在树丛里走了两步,又吻了吻我的额头,表示由衷的感谢。
  我从袋子里掏出糖、莴苣和小鱼,分别递给老鼠、野兔和花猫,同它们坐在落叶上,闲聊起来。
  原来,这只野兔是从乡下来的。它在山上玩的时候,不小心被一个农民捉住,关在铁笼子里,送进市场上来出卖。老鼠住在公园的排水管上边,靠到菜市场掏摸胡萝卜、烂菜帮之类的东西为生。野兔被送进市场的时候,正碰上老鼠在市场的角落里闻闻嗅嗅。老鼠偷偷地拉开铁笼子的搭扣,救了野兔,领着它逃往公园。正当野兔跟着老鼠仓皇奔逃的时候,被一个偷偷溜进公园打鸟的青年看见了,那青年瞄准野兔开了一枪。
  “他本想打我的脑袋,他的枪法太臭了,结果打了我的腿!”野兔说。
  “他的枪法要是不臭的话,那就麻烦了!”我亲昵地拍拍野兔的耳朵说。接着,我问老鼠:
  “你为什么要救野兔?”
  “我喜欢自由,我想野兔也一样,我不喜欢笼子!”老鼠尖声说。
  “没有谁会喜欢笼子!”野兔大声强调。
  “老鼠的名声不太好,但心不坏。”猫说。
  “谁说我名声不好?”老鼠生气地站起来。
  “偷偷摸摸,又自私,又小气,刚才要你拿出钱来买药,还死活不肯!”猫挖苦道。
  “要知道,我在公园里住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攒到两个五分硬币。不是每天都有人把钱扔在地上,让我去拣。”老鼠小声嘀咕,又转过头来悄悄问我:
  “钱都用完了吗?”
  “没有,我一分也没用。”我连忙把两个五分硬币掏出来,还给老鼠。
  “我说用不完的嘛!”老鼠高兴极了,接过钱,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猫和野兔都笑了起来,我也笑了。我问猫:
  “你在家里,怎么会知道公园里有一只野兔受伤了?”
  “是老鼠来告诉我的,它是我的朋友。”
  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接着问:“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这是秘密,你没必要知道。”猫挺挺腰身,把眼睛转向别处,不再理我。
  我不再问了。是的,也许有许多秘密是属于我们身边的小动物们的,是我们人无法知道的。
  老鼠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跑得气喘吁吁:“一只老鼠……没一点积蓄可不行,到了它老了、病了的时候……”
  “有我在,你不用担心。”猫伸出爪子,捏捏老鼠的尾巴,痛得老鼠吱吱叫唤。但我发现,猫在对老鼠恶作剧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爱意。
  “你能送我回乡下去吗?我住在城里不太安全。”野兔忧伤地问我。
  我满口答应。
  猫和老鼠尽管舍不得野兔离开,但它们都明白,城里确实不是野兔居住的地方,而且,乡下的气候和环境,也更有益于野兔身体和康复。
  看看时候还早,我决定马上送野兔上路。
  三个好朋友的告别费了不少时间。它们又是亲吻,又是握手,还有说不完的话。这情形弄得我也鼻子酸酸的,心里极不好受。最后,当我把野兔抱进自行车前面的篮筐时,它们三个和我自己,都流下了真诚的眼泪。
  由于老鼠的身份不适合于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猫也就不打算送我们到公园门口了。猫和老鼠一起站在林子里,朝我们挥动前爪。
  我跨上车的时候,听见老鼠在说:
  “什么时候,我大概会去乡下看看。”
  “我懂你的意思,我会陪你去的。”猫回答。
  那天,我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老远,我就看见猫坐在阳台上,朝马路上张望。我想,猫一定是在等我回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来到阳台上,对猫说:
  “一路平安!野兔和它的兄弟们欢迎你和老鼠去玩!”
  猫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它“喵”地叫了一声,像平时一样,眯缝起眼睛,伏在阳台的栏杆上打瞌睡。
  “喂,你听见没有?”我拎拎猫的耳朵,说。
  猫伸了个懒腰,一点也不理睬我,转身走了。它那神情,仿佛今天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茫然地站在阳台上,一任金红的夕阳洒满全身。但我相信,刚才猫看我的时候,它的眼睛闪烁着感激和理解的光芒。猫一定听懂了我的话,它只是不想回答我罢了。
  果然,当我无意间朝楼下看了一眼的时候,我发现,在门前的马路上,一只大花猫沐浴着金红的余辉,正朝公园走去。
  我会心地笑了。
                (原载《小溪流》1992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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