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庄园
维多利亚·霍尔特
第一章
我很小的时候,就体会到我的周围总有些神秘,并有一种我不属于此的感觉
侵袭我,并再也不离开我。在多福庐里,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有一条小河流经多福庐和奥克兰大厦之间。到这小河边去走走成了我的习惯。
我也习惯於注视河里清澈的流水,就好象希望能在水里找到个解答似的。我之挑
选这块地方似乎值得一说。麦迪是位打杂的女仆,也算是我的保姆。有一次在河
边看到了我,她那眼神我永世不会忘记。
“哎,杰希卡小姐,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她质问我。“要是密莉安小姐知
道,她是不许的。”
我要她说为什么不许。这点是我的个性,因此弄得麦迪就把我叫作“为什么”
小姐、“哪儿”小姐和“什么”姑娘。
“不干净,告诉你了吧,”她声称。“我听密莉安小姐这么说的。不干净!”
“为什么?闹鬼吗?”我问。
“很有可能,”麦迪说。“可别再去了呀。”
“我可喜欢去,”我倔强地回嘴。由于禁果在我比之在任何人都要甜美可口,
我到小河边去的次数反而更多了。
可爱的小河和架在河上面的那座很漂亮的桥有什么不对?朦胧地出现在小河
对岸的奥克兰大厦,它那壮丽的灰色墙壁更使我神往。小河水浅,在那显出棕色
的河床上,有不少卵石,历历在目。一棵垂柳弯弯地垂在对岸。
在早年的岁月里,我常坐在小河岸边,独自思忖。我那浮想联翩的主题总不
外:你不真正属于多福庐。
然而这样怀想并未使我困扰。我本来就不同,所以我也不想求同。就拿我自
己的名字这一桩来说,它就与众不同。我的名字叫“奥帕尔·杰希卡·克雷沃玲”。
可是从来没有人管我叫奥帕尔,我也时常纳闷,我的母亲怎么会给我起了个这样
轻佻的名字,而且我母亲又远远不是一个好轻佻的人。她似乎很老,生我时,她
的年纪总在四十开外;我的姐姐,密莉安,比我大十五岁,我的哥哥,杰维尔,
比我大了将近二十岁。密莉安当了我的家庭女教师,家里一贫如洗,实在也请不
起外面的人。说真的,贫穷已成了我们家里一个冷酷的话题。我们一家,早就从
那极度繁华的世界跌进有如我母亲说的那种困窘境地。
当年,家中有无数的佣人,前呼后拥,还不时举行丰富多彩的舞会和高雅精
致的宴会,可是每当我母亲一提从前的“好日子”,我父亲总是表现得畏畏缩缩。
然而,在多福庐里总还是吃喝不愁,既有可怜的贾门负责搞花园,也有考伯大妈
管烧饭,还有麦迪作待女,总管家务杂事,所以我们并非真的一文不名。
我靠十岁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带有预兆性的机遇。那时奥克兰大厦在开周末
晚会,河对面场地上,客人们的欢笑声响成一片。我在想,他们也该邀请我才对,
因为我渴望着能看看那大厦里面的样子。真的,冬天我倒是对大厦能有所见,那
时橡树枯裸无叶,不再遮蔽视线,但目力所及,不过是远处一片灰色的石砌墙壁
而已。
就是那一天,我和密莉安正在书房上课,她远非循循善诱,而且常常对我不
耐烦。她身材修长,面色苍白,我那年十岁,她总该有二十五岁了。
当一群猎手从奥克兰大厦骑马过来时,我就向窗口跑去。“杰希卡,”密莉
安大喊一声,“你干什么?”
“我不过想看看那些骑马的人,”我答道。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好不斯文,竟把我从窗口拉开。“他们会瞧见你的,”
她嘶嘶地低声说,似乎这么着,就要面临堕落的深渊。
“瞧见了又怎么样?”我追问。“真的,他们昨天就看见了我。有时挥挥手,
有时向我喊着‘喂’,打招呼。”
“你胆敢再同他们讲话!”她狠狠地说。
“怎么不可以?”
她犹豫了一会,然后,好象她在考虑,露点口风也是可取的,如果这样能使
我不致因对待奥克兰大厦的客人友好而犯下滔天大罪的话,于是她说:“当初奥
克兰大厦是我们的。是那群粗野的人从我们手里拿走的。”
“从我们手里拿走的?怎样拿走的?”
“他们把奥克兰大厦买去了。”她嘴里坚定地说着。“那里我们住不起了。”
我喊了声“啊”,“贫穷。原来我们的好日子是在奥克兰度过的。”
“你从来没有度过。好日子是在你出生以前度过的呀。我的童年是在奥克兰
大厦那边度过的。我深知人生在世走下坡路是个什么滋味。”
“但是我们怎么就变得这么穷了呢?”
“你是不会懂得的,”她说。“可是现在你也许会明白,为什么我们不愿意
你象个乡下佬那样,直盯着从奥克兰大厦出来的人。现在是我们学习代数的对候
了。”
但是从窗外发现有人马走动之后,谁还有兴趣学什么X +y 的平方呢?我真
是拼命地想知道关于那些粗野的人夺走我们房子的一些情况。于是我打起精神,
以我认为是巧妙的方法进行刺探。
同仆人们打交道,我看似乎比从家里人着手更可能有收获些,于是我就先从
可怜的贾口那里试起。贾门是一位在妈妈的主管下照料花园的。可怜的贾门!他
告诉我,造物主每年都给他爱人送子,弄得他一直处于贫困。
为了从他那里刺探出消息,我一连一个星期跟着他转,我帮他收集花盆,把
花盆堆放在暖房里,还看他剪枝、除草的动作。他对我说,“杰希卡小姐,你忽
然对园艺发生了兴趣。”
我机灵地一笑。“你一向在奥克兰大厦工作。”
“啊,当年可是好日子呀,”他得意地说。“这是全国最好的草坪了。就看
这棵小连翘吧。你只要一转身,就看到它满园都是。”
“造物主的厚赐,”我说。“造物主无论对草木或者对你,都同样地慷慨。”
他露出怀疑的神气望着我。
“我想问问你,你为啥离开奥克兰大厦?”
“这倒是象个忠厚仁义的事。女主人召我来的。她对我说,‘贾门,我们把
奥克兰大厦卖掉了。我们就要搬到多福庐去。’虽然早就有些风声,我还是大吃
一惊。女主人又说,‘如果你肯同我们一道过来,你可以保有在我们那小块土地
上的那个农舍。那你可以用来结婚。’那是年初的话。没过年,我已经做爸爸了。”
“你刚才说曾有些风言风语……。”
“是的。公馆里赌博成风。克雷沃玲先生非常好赌,而且输掉了不少钱。还
有一些是作为抵押——把房子抵押出去,可真不好呀,不仅对房子来说是不利的,
那房子的帮工也跟着同样遭殃。有时两个月还发不出工钱。随后,那个人就把大
厦接过去了。是个矿工。发了财。”
“这些都是在我出生以前经过的事,”我提了这么一句。
“是。是这样。准是在您诞生之前两年的事了。”
那么,该是十二年以前,无论如何,对我来说,总是我的一辈子了。
我从贾门那里所能得知的,就是一切应归罪于我父亲的好赌。怪不得,我母
亲对他那么轻蔑。我可怜的父亲,呆在他房里磨性子——耍独自游戏,这不会发
生那种因输给对手又得赔赌帐的事,这样他仍旧和他心爱的纸牌打交道。
我父亲象犯了罪,精神上背着沉重的包袱,因此肯定不是我可以刺探消息的
对象。对于我来说,他是一位似有若无、无足轻重的人,当然以这样的心情对待
自己的父亲,是异乎寻常的,不过他似乎不了解我,我除了对他表示怜借外,别
无其他感想。
至于妈妈,她更是接近不得的。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在教堂里曾唱过这样的
诗句:“慈母的爱如此温柔,疼爱儿女岂有尽头?”
我就联想到小熊崽为母熊所钟爱的情景。我曾向密莉安评论过,母亲的抚爱
是永远不会止息的,因为这种母爱她从来不曾真正有过。一听这话,密莉安竟为
之面红耳赤,还说我太忘恩负义了,而且我该以能有这么好的一个家而表示感激。
我的哥哥,杰维尔,照管从奥克兰产业中抢救出来的农庄和牧场。他待我马
马虎虎,还算不坏,好象承认我有权利住这幢房子,可他对我是怎么个来历,又
说不很准,而我却因拘于礼貌,不便盘问。我听说,他爱上了克莱拉·多宁罕小
姐,但由于供应不起那位千余小姐过惯了的奢侈生活,他没有向她表示求婚。这
样,在我的心目中,杰维尔倒颇有罗曼蒂克的灵气。他是个具有武侠气概的勇士,
一生蕴育着幽情,只是拘于礼教没有暴露出来。他的确什么也不会告诉我。
从密莉安那里也许能套出一些情况,可是她还够不上谈知心话。她和尊敬的
杰斯帕·克瑞副牧师有个谅解,就是在他没有提升为牧师之前,先不结婚。由于
他个性不好钻营,看来希望甚微,非等待好多年不能实现。
麦迪告诉我,如果我们仍住在奥克兰大厦,就会常常举行社交舞会,密莉安
小姐也不致于配个副牧师。哎唷,天呀,不,也许是位什么老爷,什么爵士——
还可能是个勋爵。
正如我所了解。麦迪是唯一能够真正对我的问题有所帮助的。她早就在奥克
兰大厦的儿童室工作过,而且她又好讲话。只要我誓守机密,她是会把消息泄出
个一星半点的。
“一切都非常富丽堂皇。那儿童室确是可爱。”
“杰维尔一定是个好小伙子,”我评论道。
“他的确是这样。他可不象那位好调皮捣蛋。”
“那位是谁呢?是密莉安?”
“不,也不是她。”
“那么,你为啥说他们当中有一位是这样的呢?”
“我没说这个话。你就像个地方长官,你的确象。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我刚才问的,使她烦恼。只是到后来,我才明白是为了什么缘故。
有一回,我对密莉安说,“我想,你是在奥克兰大厦出世的,而我是在多福
庐生的。”
密莉安犹豫了一下,说道,“不,你不是在多福庐生的,说真的,你出生时,
妈妈在罗马。”
我激动得睁大了眼睛。“但是,旅行不是很费钱的么?”她显得很痛苦。
“总归妈妈在罗马就是了。”另外还有些事我得仔细想想。也许妈妈受意大利天
气的影响而激发了灵感,遂一阵高兴,就给我取个名字叫“奥帕尔”。待我查阅
词典之后,我对我自己的名字不免百感交集。以“含水的矽矿”一词来命名殊欠
赞美之意,而且听起来也没有浪漫之感。然而,我却发现蛋白石具有红、绿、蓝
各色的变化——实际上具有光谱所具有的全部色彩——而且是种多变的虹色,这
样,听起来倒比较好些。
在看见客人们从奥克兰大厦骑马出来之后,我不久就听说大厦的主人也走了。
只有仆人们留下来,同时再也听不到河对岸欢宴中所发出的喧闹声。
我的生活依然如故。年复一年,这个谜始终存在,同时我的好奇心也未曾稍
减。家中把我当作外人这一印象,使我越来越相信,其中必有缘故。
每天开门头件事,就是祷告,宅子里所有的人都要到齐。大家在客堂会见。
我母亲常常冷酷地评论,“现在可没有小教堂了!”她还以怀恨的眼神对着父亲
扫视一下。
我母亲主持这个庄严仪式,我看她竟然对上帝也敢吓唬一番,如说,“看不
上这个……”以及“不要做那个……”好象她仍在奥克兰大厦,就象当年对她的
高级仆役发号施令的那个样子。
我总觉得晨祷令人厌烦,不过我对做礼拜倒很欣赏,但所持的理由也许不够
端正。教堂颇为精美,而且那色彩瑰丽的有色玻璃窗的确赏心悦目。我满意地把
这种颜色玻璃叫做乳色玻璃。
教堂里我们还保有克雷沃玲一家专用的座位。这些座位占教堂座位的前两排,
还有一个带锁的小门,独自进出。每当我们步入教堂时,我相信我母亲会感到那
早先的好日子又在她眼前重现。这大概就是她乐于到教堂去的缘故吧。
一个特定的复活节的礼拜天,那年我十六岁了,教堂做礼拜有个颇饶趣味的
题目,即:“凡上帝赐给我们的东西,我们都要感恩并表示知足。”我想这对克
雷沃玲一家该是多么好的说教呀,而且我还有些怀疑,是否尊敬的杰斯帕·克瑞
副牧师仍把克雷沃玲一家记在心上。他可曾提醒过克雷沃玲一家,那多福庐,除
了奥克兰大厦之外,论气派,比其他任何房子都壮丽?至于我的父亲,该让他忘
记他曾害得我们现在到了这般田地;同时,我的母亲也该为她迄今仍能保有的一
切感到慰藉。至于我自己,我倒蛮快活,只是不知怎么回事,我内心深处总在渴
望得到人们对我的钟爱。我只要求,当我走过别人身旁时,人们能对我投以喜悦
的目光。若是回家晚了,我也希望有人把我惦念。
噢,上帝!我祈求主,让世人爱我。
随即我就笑我自己,这明明是我在指点上帝去做什么,就好象我母亲所做的
那样。
午饭后,我们同到教堂墓地,在我家的坟墓上献了花。在这里,威望又恢复
了,因为克雷沃玲一家的墓碑是其中最精致的。我喜欢读那些碑上的铭文,一个
是悼念约翰·克雷沃玲的,他于一八年在普列斯顿战役阵亡;一个是悼念詹
姆斯的,他在马勒布拉可战场牺牲。另一个是悼念哈罗德的,他战死在特拉法格。
我们是当年有战功的家族。
“杰希卡,走开,”妈妈喊道,“我敢断言,你连脉络里都有病。”
我正幻想着特拉法格的炮声,被她这一喊,我就严肃地走回多福庐,接着,
那天下午,我又漫步到了小河边。在多福庐的花园外边,有一块草地,久已杂草
丛生,任其蓬乱。过路行人稀少,因此把这块地叫作“荒地”。我走过“荒地”,
看到一束用白带子系着的紫罗兰。我弯腰把它捡起来一看,原来这花束是放在一
块微微隆起的草地上。我跪下来把草拨开,露出一坯土来,约有六英尺长。
象是一座坟,我在想。
究竟是谁葬在这块“荒地”上呢?我坐在河边,忖度着这是怎么回事。
回到家,我看见麦迪正在衣橱那儿分拣床单。我对她说,“麦迪。今天我看
到一座坟。”
“今天是复活节,我料想你是在教堂墓地看见的,”她反驳了我一句。
“哎,不是在教堂墓地。是在‘荒地’上。”
我看见她吓得露出惊慌的样子,随后,她就转身走开了。她一定知道在“荒
地”上的那座坟的来历。
“是谁的坟?”我盯着她问。
“杰希卡小姐,你可再不要把人们放在证人席上,你太好刨根问底了。”
“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不该知道。我想,也许是什么人在那儿埋了一条爱犬。”
“这倒有一半说对了,”她松了一口气说。
“但是做为一条狗的坟又太大了。不,我看埋在那儿的是个人……一位已埋
葬了好久,而又未被遗忘的人。有人为纪念夏活节,放了一小束紫罗兰在那儿。”
“杰希卡小姐,请你赶快离开我这儿好不好?”
她慌忙地抱着一大叠床单走开了。她明知是谁葬在那“荒地”上,唉,可是
她不肯说出来。
一连好几天,我缠着她,但从她那儿,一无所获。
“唉,算了吧,千万,千万,”她终于喊了出来。“总有一天,这个你本不
该知道的事,你会把它弄个明白的。”这句隐语滞留在我的脑海中,但始终打消
不了我的好奇心。
那年春天,对岸奥克兰大厦那边,很是热闹。商人不时登门访问,大厦里仆
人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还经常有啪啪作响的声音,原来是把地毯拖出户外,拍
打灰尘。
随后,有一天,一辆车子转入奥克兰车道。我急忙冲过去,到了对岸,爬近
房子,躲在矮树丛里,接着,我就看见一个人,从车上被扶了下来,又被架到轮
椅上。这个人,面孔红红的,嗓音洪亮。
“帮我进去,威尔茂特!”他喊道。“出来帮帮班克。”
我多么想能够看清楚些呀,但是又不得不小心。这红脸汉显然是个有力气的
人。于是,我觉得我该隐避着不动才好。
这一小队人马,终于进了大厦。我转身往桥上走去,我觉得好象有人在尾随
着我。我拼命地跑,一直等过了桥才停下来,朝后面望去。我看到树林深处,有
点动静,但又摸不清,究竟那是个男子,还是个女子。我开始担心起来,生怕有
什么人看见了我,会告诉妈妈。如果他,或者她,真地向妈妈讲了,那可就真要
有点麻烦啦。
次日下午,我决心去问麦迪关于奥克兰大厦房主的事。麦迪总是留给我这样
一个印象,就是,只要我能引起她的话头来,她就会一大串、一大套的告诉我。
“麦迪,”我说,“昨天有一位坐轮椅的人推进奥克兰大厦。我看他象曾经
碰到过什么意外事故。”
她点头。“那就是他,”她说。“他就是你们称之为新富的那种人。”
“暴发户,”我大声大气地告诉她。
“你爱那样说他就是了,”她说,“反正,他就是那样的人。”
“我倒想能走进奥克兰大厦。他是不是长期在那里?”
“你要是断了一条腿的话,兜来兜去就不那么便当了。白开脱大妈说,她估
量他是回老家安居的。”
“白开脱大妈是谁呀?”
“她在奥克兰,当厨师。过去,在奥克兰时,我就认得她。”
“那你三天两头地看见她?”
麦迪噘着嘴。“哎,碰见相知二十年的人走过,我可不能鼻子朝天,不理人
家呀。我们这里就好象容不下白开脱大妈或者管家威尔茂特。”
“我完全懂得。还有,他丢掉一条腿,对吧?”
“你又来盘问喽,小姐。你就好好地呆在小河的右边,不要老问些与你不相
干的事。”
时值七月酷热的一天,我正坐在河边,向奥克兰地界望去,忽然出了一件事。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向我这边来了。有一条花格子毛毯盖在这人的膝上,因此,
我也弄不清他是否只有一条腿。我留心望着,当时这轮椅看来越走越快。
眼看轮椅失去了控制,飞快地直往斜坡滚动,看来,不一会就要滚到河边,
非翻车不可。
我没有耽误时间。我迳奔斜坡,淌过小河,爬上对岸,正好将椅子一把抓住,
差一点,这椅子就要跌到河里。
在他眼睛还没有望见我之前,这人一直在喊,“班克!我的天呀,你在那里,
班克?”当时,我把自己身子紧紧顶着轮椅,用尽全身力量才把轮椅挡住。
这人向我露齿一笑,他的脸比以前还要红些。“好的,好的!”他喊道。
“你干得好。”
他摆动身前的车把,轮椅掉转到与河流成平行的方向,开始向前走去。
“好啦,”他说。“这样好些了。这个害人的东西,我还不太习惯。你一定
知道,要不是多亏了你,我早就翻了车啦。”
“是的,”我说。“那可能的。”
“你住在哪里?”
“河对岸。我们那边。”
他点点头。“我真幸运。你住在那边?”
“是的。住在多福庐。”
“你不是一位克雷沃玲吧?”
“哎,我是克雷沃玲一家的。你是哪位?”
“我名叫亨尼卡。”
“你准是那位买下奥克兰产业的人。”
“正是这样。”
我大笑起来,他也跟着大笑起来。我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这对我们两人似乎
如此有趣,但是,说真的,也确是有趣。
“克雷沃玲小姐,那么,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吧。这里不太舒服。我要把椅
子摇到那边有树的地方去。”
我在他旁边走着,心里在想,这倒是个惊人的奇遇。他把椅子停靠在树阴下,
我坐在草地上。我们各自端详着对方。
“你可是位矿工?”我问道。
他点头。“奥帕尔。”
我浑身激动得打颤。“奥帕尔!”我喊道。“我的名字就叫奥帕尔,可是人
们从来不这样叫我。总是叫我杰希卡。取名奥帕尔本是很普通的,你说是不是?”
“奥帕尔·克雷沃玲。这名字,我叫起来,很响亮,”他说。他的两颊显得
更红了,一双眼睛湛蓝晶亮。“对于一个老采凿工来说,没有什么再比奥帕尔更
美丽的了。”
“一位什么人?”
“一位奥帕尔矿工。”
“你做些什么?请告诉我一些有关情况。”
“你嗅着了大地的秘密,你就有所希望,有所幻想。每个矿工都在梦寐以求,
思想能找到世上最瑰丽的宝石。”“你在哪里找宝石?”
“哎,多少世纪以来,奥帕尔宝石一直是在匈牙利开采的。那是种乳白色的。
我要的是一种澳大利亚黑色奥帕尔。”
“你是从澳大利亚来的?”我问道。
“那只是我找到奥帕尔的地方,我本人是从祖国出发的。澳大利亚的奥帕尔
蕴藏极富。我们连那大地的表层还未搔到呢。”他停了一会,仰望着天空。我敢
说,他不见得认得我。他在万里以外,地球的那一端,象他说的那样,采凿他想
获得的黑色奥帕尔。
“澳大利亚的奥帕尔是顶好的,”他接着说下去。“那儿的奥帕尔质地更为
坚硬,又不象其他宝石那样容易裂开。这种宝石是能够带来好运道的。很久以前,
人们一向相信奥帕尔能带来好运,并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皇帝和大富翁们通常佩
带奥帕尔以防灾难侵袭。人们常说奥帕尔可以保你不致中毒,还能医治盲目失明。
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好要求的呢?”
“没有,”我热烈地表示赞同。
“这类宝石叫做‘奥库露斯·梦迪’(译者注:拉丁语的音译,意义是”世
界的眼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供认我的文化水平还没有那么高。
他告诉我,意思就是“世界的眼珠”。“还有,你说你的名字叫奥帕尔?也
叫杰希卡。你要知道,我喜欢这名字。杰希卡。这名字怪友好的。”
他从他的小手指上取下个戒指给我看。我把它套在我的大拇指上,可是连这
大拇指也显得过于纤细。我注视着这块奥帕尔,宝光闪闪,射出湛蓝色的光芒,
夹着红、黄、绿的彩色。
“真美丽,”我说着就把这戒指还给了他。
“这块宝石来自新南威尔士州。总有一天,那里会有一些很巨大的发现。可
是,我本人是不能参加的了。”他轻轻地拍着那花格子毛毯。“这行业带有危险。
我永远不会忘记发生事故的那一天。我正在岩洞里收集珍宝。这些宝石,就象蚌
蠔一样,紧贴在岩洞顶壁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运道。忽然间,发出了隆隆声,
洞顶塌陷了。整整有三个小时人们才把我救了出来。我总算还获得了宝石,其中
有一块确是个真正的宝贝,为它就是丢掉一条腿也是值得的,我自言自语地这么
说着。当我在医院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头件要问的事,就是:”把那块绿奥帕尔
拿给我看。‘“
“它该保佑你不让坠石砸了你才好,”我点了他一句。
“哎,你瞧,在岩石开始崩裂之前,这块宝石还没有到我手里。对这个问题,
我是这样看的:这就是为了宝贝我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我知道,我以后投入矿业
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所以我想要找个顶好的地方,就是到奥克兰这个地方
来。果然,我来到这里,全靠这把椅子带着我四围转转,你看,多亏有位少女见
危相助,才避免了刚才我将发生的事故。”
“我看见了你真是高兴。”
“有一种长期的不和睦一直存在……”他大声地笑了,同时我也哈哈大笑。
这一笑正表示着我们之间在思想上的吻合。当时我想到——后来我更相信——他
总怀着那种心情,轻蔑地向我们家弹指头。
他说,“克雷沃玲家族自一五O 七年以来,就世居奥克兰大厦,直到这个亨
尼卡大老粗来到这里,才从他们手里把房子弄走!”
“他们就不该把它脱手,如果他们真的那么要保住这所宅子的话。亨尼卡先
生,至于你本人,你辛苦劳动,而且也把房子弄到了手……我很高兴。”
“从克雷沃玲家人的口中说出多么稀奇的话呀,”他说。“啊,但这位是个
奥帕尔。现在我得走啦,咱们明天在这儿见。”
“好,我可喜欢。”
我注视着他的轮椅走向他的宅子,然后,我也兴高采烈地向桥头跑去。我站
在桥上,向后观看。树掩蔽了房子——如今是他的房子——不过我却在脑海中描
绘他在家里发出笑声的形象,因为他有了一个克雷沃玲家族的人做他的朋友。
他是个冒险家,而我也是和他一样。
我极力把心满意足的心情掩盖起来,可麦迪却注意到了,她还批评我象个偷
吃奶油的猫咪。“你自以为得意,”她以怀疑的腔调加了这么一句。
“多么好的天气,”我爽朗地回答。
“晴天霹雳,”她咕哝了一句。
这可使我笑了起来。真的,如果发觉我已经和仇人讲过话,那么,天气是肯
定要变成暴风雨的。而我却几乎迫不及待地要再见着他。
那天,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儿了。他谈了又谈,告诉我他早年在伦敦的
情况。
“伦敦!”他喊道。“多好的城市!不管我在哪里,我永远忘不了它。但也
有一些艰辛的回忆。我十二岁那年离开了学校,那时我父亲已经辞世。他嗜酒成
性,所以他的死,并未带来多大损失,而我却开始赡养母亲,使她享点她未曾享
过的福。”
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我很惊奇,然而我却感到着迷。我还从未见过象
他这样爽直的人。
“我生来就会赚钱,”他说。“迈得斯王的点金术,这就是我所学到的。我
发现出售商品就是个门路。如果你找到人们需要的东西,而你的,又比别人提供
的更物美价廉。我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弄到最为货真价实的东西——烹羊脚、土耳
其冰果汁、姜味啤酒和柠檬水。我有个做姜饼的打算,这好象我稳要发财了。我
想出个法子来,把麦饼做成各式各样的形状——如马、狗、小孩以及女王的形象。
我母亲亲自动手做,而我就拿出去卖。我们有爿精致的商店。生意越做越兴旺,
从此我们经济宽裕了些。随后,我母亲去世了。”
“后来你干什么?”
“我找到个女帮手。她貌美如画,但脾气火暴,饼也做得不对路。营业降低,
她也走了。我又弄得个生计,在一位绅士家里看马。当时我十八岁,主人乘车出
门时,我得在马车后面赶车,停车时,我得跳下来,给女主人开车门。有一天,
我们出外郊游,你说我们到了哪里——到了奥克兰大厦。”
“你在拜访克雷沃玲一家!”
“不惜,但只是很自卑的。当时我想这正是我从未见过的最美丽的地方。我
转了一会就走到马房那里照料马匹,又和奥克兰大厦的马夫谈话。我可以告诉你,
他们很高傲。”
“那难是多年以前的事吧,”我喊道。
“杰希(译者注:杰希是杰希卡的呢称)小姐,是在你出生很久以前。当我
初次看到这块地方时,已是四十多年以前了。我还记得当时我感到的那房子年代
久远的气氛。这正是我所喜爱的呀——那些石砌墙壁,以及好几百年来代代相传
的遗风。我跟自己说过,有朝一日,我总要弄个象奥克兰大厦那样的房子。又过
了六个月,我首途前往澳大利亚。”
“去寻找奥帕尔吗?”我问。
“不,那时我还想不到什么奥帕尔。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去淘金。但是失望、
挫折……接踵而来,这就是我的命运。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辗转迁徙,并
且在矿场里过活。在卡塞梅困矿场我初次有了较大的发现——虽还不能使我大富,
但对我起了鼓励作用。我马上把钱存在墨尔本的银行里。我不象好多人那样,把
钱花在女人身上。”
“那么你发财了,”我说。
“那可不是一夜工夫能办到的,待我在希思柯特和巴拉来特两处找到金子,
我再也不是个穷人了。我才有暇四下环顾一番,并盘算今后我该走的路。开矿是
个有趣的事,深入人们的血液。但除了金子,还有其它事业可搞。”
“奥帕尔!”我说。
“是的,奥帕尔。我搭牛车旅行,进入新南威尔士州,碰见了去寻找奥帕尔
的一队人。不出一个月,我已成了正式采凿工。于是我开始进行我初次的又是真
正的采掘。这些宝石一攥在我手里,就向我闪烁发光,我知道了这是属于我的奥
帕尔。你可知道,人们都说每块宝石都有它的来历。”他看着我又笑了。“我要
把我收藏的东西拿给你看。下次,你到我住的房子来,呃?”
“我倒真喜欢去,可是家里会不让我去的。”
他眨眨眼。“象我们这种人还担心那么点禁令吗?明天我有客人来访——他
们要同我呆一会儿。你下星期三来。我将以合乎克雷沃玲家族身分的方式款待你。”
我深感激动,几乎来不及向他道谢。
第二章
那个星期好象过得又长又久,我急于想更多地了解一些有关卞·亨尼卡这个
人,他给我展示了一个不同的世界,相形之下,使我的生活黯然无光。他把开掘
宝石说得如此生动,令人神往,我好象手执蜡烛,凝视着裂隙,挖出奥帕尔——
那华丽而又富有珠光宝气的矿石,有其造化的经历,有其自然界的变迁经过。
我坐在河边,盼望着亨尼卡先生坐着轮椅过来。“我知道我们已约定下星期
三会面,”他曾说过,“但是这要等候好久。”
这是没有办法的。他没有来。我满怀忧郁地站起身来,沿着河边向前游荡,
直到我走到“荒地”,在坟边跪下。
是呀,这是座坟墓。这是毫无疑问的。我拔去杂草,竟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一块小木牌从泥土中微微突出。我猛地把它捡起,并敲掉上面的泥土。这一发现
使我大吃一惊,就象冰水直透我的脊骨,原来,那小木牌上有我的名字——杰希
卡·克雷沃玲。
我双膝跪下,细读这块墓牌。我只能看出几个数字——,一八八0 ——和在
数字上头的Ju——另外两个字母已模糊不清。这可就更有点使人感到不安。我是
在一八八O 年六月三日生的,现在不管这坟埋葬了谁,她竟有了我的名字,而且
是在我出生的那个年月去世的。
这一会儿我把卞·亨尼卡忘记了。我不想别的,一直想着这一发现,而且当
我上桌吃饭时,我还在想着这件事。
在多福庐,吃饭是个很沉闷的场面。谈话一般是围绕本地区的事情,如在教
堂以及本村乡民中发生着什么事。我们很少有社交生活,如有请柬送来,也都是
谢绝了事。“我们怎么可能做到礼尚往来?”妈妈会这样大声说。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都在可爱的饭厅里,围着餐桌坐下。杰维尔说夏季干旱
对庄稼很不利。
“我记得去年的灾害,”父亲说。“耶鲁兰大部分庄稼都被水淹了。”这并
不正确,耶鲁兰田庄是属于多宁罕的产业,可这又勾起杰维尔对克拉拉小姐的心
事。
“多宁罕家族,遇到灾害也能应付裕如,”妈妈说。“他们世代富有。”
“的确是那样,”父亲唯唯地表示同意。
我替父亲难过,于是换了个话题,脱口问了一句,“谁是杰希卡·克雷沃玲。”
马上寂无一言。每个人都瞧着我,同时我看到妈妈的脸泛出苍白之色。
“又是什么笑话吧?”密莉安微微地颤动着她那薄薄的嘴唇说。“你明明知
道你是谁。”
“我是奥帕尔·杰希卡。我也常常纳闷为什么我的第一个名字从来不用。”
妈妈神色显得缓和下来。她就说,“那个名字不太合适。”
“那么,你为什么给我取这么一个名宇?”我质问着。
杰维尔,只要他有办法,他总是过来打圆场的,于是就说,“我们初生时所
取的名字,当时似乎是蛮合适的。”
“但是,那理在‘荒地’上的杰希卡又是谁呢?”我坚持要问,“我发现了
一个木牌,上面还有她的名字。”
“你在‘荒地’那儿干些什么?”妈妈质问。
“我常常到那儿去,”我告诉她说。
“你们该好好地干活。那儿有一大堆挡灰尘的外罩等着缝边呢。是不是,密
莉安?”
“是的,是这样,妈妈。有好多活要做。”
这就给了妈妈一个借口,唠叨那套勤俭、济贫的说教,因为这些用废旧衣服
改做的罩衣,正是准备散发给穷人的。
杰维尔严肃地听着,密莉安也象是一本正经,只有父亲一如既往,一声不吭,
只顾吃着端上来的干酪。随后,还没等我追问坟墓的事,母亲已经站起身来,离
开了餐桌。
饭后,我刚刚登上楼梯,就听到我的父亲和母亲在大厅里讲话。“她总归会
知道的,”我父亲说。“早晚也得告诉她呀。”
“胡说!”妈妈反驳着。“要不是为了你,这本来是永远不会发生的”。
父亲和母亲走进了客堂,而我依然迷惑不解。似乎一切的事都归因于父亲把
家产赌输了这件事。
星期三到了,由于我要去访问卞·亨尼卡,我感到很兴奋,一时把想探问坟
墓的事也丢开了。下午很早我就出发去奥克兰大厦。结实、高傲、健美的橡树挺
立在那弯曲跑道的两旁。这些树以前曾使我烦恼,因为从街上我看不到房子,现
在我可高兴了。我一走进这条弯道,什么过路的行人也看不到我了。
看到了大厦,我简直惊讶得透不过气来。真是壮丽。从河边透过树影看到房
子,已经够有味了,如今面对面地望着这座大厦,更使我有惊心动魄之感。我如
今能够原谅母亲的那股怨气了,因为一旦住过这样的楼宇,那是难以忘怀、难以
消失的。这房子大体上是都铎式的建筑,和亨利八世来到此地的时代没有什么两
样,我听母亲说过亨利八世曾经驾幸此厦。我站着,仰望那两座高塔,不禁肃然
起敬。大门上面有一枚盾形纹章,我料想这是我们家的家微。
我穿过通路,进入院子,直对着宏伟的橡木大门走去。我拉了一下古老的门
铃,又喜悦地听到响亮的铃声。
过了一、两秒钟,一位面貌庄重的管家把门打开了。我一下就认出他是威尔
茂特。“您是克雷沃玲小姐,”他在我正要开口讲话之前就先这样称呼我,而且
他叫我名字的声音,听起来很有气派。“亨尼卡先生正恭候您光临。”
当管家领着我穿过大厅的时候,我发觉,长长的餐桌上,满布了锡镴杯盘,
还有成套的胄甲,安放在大厅的每个角落。我听到人们在低语,还有杂沓的脚步
声。威尔茂特敏锐地抬起头来望着,我猜想人们在注视我们。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微微一笑。“你看,克雷沃玲小姐,我们接待克雷沃玲
家族的人,这还是第一次,自从……”
“自从我们不得不把大厦出让,”我直率地说。
威尔茂特眨了一下眼,把头一低。后来,我体会到对任何一位非该家族的人,
这样一针见血地说老实话会被认为是失礼的。我不明白卞·亨尼卡和威尔茂特是
怎样相处才能合得来的。
“亨尼卡先生将在客厅接见你,”威尔茂特说着就把那厚实的厅门打开了。
卞·亨尼卡推着轮椅向我走来。他笑脸相迎。“哈!”他喊道。“欢迎你到
这祖辈的古老的宅子来。”
在我上前问候他的时候,我听到在我身后的那扇厅门已经轻轻地关上了。
他还在笑,我也笑了。“唉,真有趣,不是么?”他终于说道。“你这个客
人,克雷沃玲小姐——奥伯尔·杰希卡·克雷沃铃小姐。”
“我开始在想,你邀我来,不过是为了给一位克雷沃玲家的人看看他家族早
年住过的公馆。”
“不光是这个。我很欣赏我们的会见。你可曾把我们相互认识这件事告诉了
家里?”
“没有。”
他点点头。“聪明的小姐。不让他们知道,也好,哎?”
“这倒可以避免许多不许可和不听话的指责。”
“我看得出你是个叛道者。好啦,我喜欢这种人。能知道些世上的种种花样,
对你是有益处的。如果你认为有些东西不屑一顾,于是这也不要,那也丢掉,那
么,你也就学不到好多了。这就是为什么你认识我对你是有益处的。我们彼此在
篱笆墙的各自一边,但是骨子里你却不是属于他们的,你说是不是?你并没有被
禁锢的思想束缚住,你是享有自由的,杰希小姐。”他对我眨眨眼。“这就是为
什么我们走到一块儿来啦。现在我要领你到我那特备的暗室去。”
他伸手握着一根拐杖,从轮椅上站起身来。接着,他开了门,往下走了两级
台阶来到了一间较小的房间,屋子四壁镶着嵌板,窗子是镀铅的窗架。他开了碗
橱的锁,里面放着一个钢保险柜,他捻动旋钮,打开保险柜,取出几只扁匣子。
“这里是些从岩石中掘出来的最精美的奥帕尔,”他说。
他在一张圆桌旁坐了下来,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他打开一只匣子,
在里面,放在衬着天鹅绒的小凹穴里的,就是奥帕尔。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美丽
的宝石。放在头一排的是灰白色大宝石,闪烁着蓝色和绿色宝光;放在第二排的
也很大,但颜色深些——蓝色,几乎发紫;末一排的宝石,底子近乎黑色,闪出
红、绿色光芒,更是看了使人感到惊奇。
“那儿的,”他说,“和你同名。这些宝石你看怎样?收拾起你的钻石,收
拾起你的蓝宝石吧。走遍全世界也再没有比这些宝石更好的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许多钻石和蓝宝石,”我说,“我不能想象还有什么比这
些更可爱的了。”
“看这个!”他命令我,同时他抠着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宝石。这块宝石,湛
兰湛兰的,还带点金光。“这些奥帕尔宝石,都有个名字。这一块叫‘东方星’。
许多年前,有智慧的人,在圣诞节夜里一定看见过和这颗星差不多的东西。我告
诉你这个……它是天下无双的。奥帕尔和人一样,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现在
这‘东方星’正告诉它的主人那个顶好的,迟早还是会有的,东方星升起时,不
是正好耶稣诞生吗?”
“所以你那个顶好的也会到来的,亨尼卡先生?”
“你该叫我‘卞’,你也和所有我的朋友一样,可以叫我‘卞’,我相信你
也是我的朋友。”
“我愿意成为……卞。”我伸出手指抚摸着那块东方星。
“对了,”他说。“摸摸它。看那宝石上的光辉啊。这一块叫‘阵地的骄傲
’。它虽比不上‘东方星’,但也是块很好的宝石。”
“这些宝石你也卖吗?”我问道。
他思索了一会。“唉,似乎有这么个目的,但有时,你却不肯把它卖掉,不
论它能给你带来什么。你象有了一种感情一样,你宁愿有它,也不想要世界上所
有的金钱。”
“所以,对你所有的宝石,你也有这样的感情。”
“是这个样子。有些是因为它美,有些则是别有缘故。看这块‘绿夫人’。
你看见那里面的绿色宝光了吗?它的代价就是我这条腿。”他对着宝石挥动拳头。
“你几乎要了我的命,我的美人,”他又接着说,“为此我就要把你保存在我手
里。”
他又打开好多匣子,给我指出各式各样宝石的品位,我简直被他的热情吸引
住了。
然后,他取出一只看来只能放一块宝石的小匣子。在黑绒匣衬中间,有个凹
穴,空空洞洞,似乎在投诉。他忧郁地注视了一会儿。
“在那儿的是什么?”我问。
他转身对着我,眯着眼睛,显得凶狠。我注视着他,为他情绪大变而感到吃
惊。
“从前,”他说,“这块‘日暮绿色闪光’就放在这里。”
“这是块特别瑰丽的奥帕尔吧?”我大胆地问道。
他激动得眼睛冒火。“它就是奥帕尔之中的皇后。世上再没有第二个比得上
它的了。它价值连城,我永远舍不得离开它。”
“你谈起这‘绿色闪光’就好象它是个美人一样。”
“它对于我,可正是这样。我爱它。有时我感到忧郁,常常把它取出,看看
来解闷。我得说,‘时代在演变。你会得到快乐和宝石的,卞。’”
“那‘绿色闪光’出了什么事?”
“它被偷走了,”他说。“在你出生之前。”
他啪地一声把匣子关上又和其他匣子一同放回保险柜。“现在,”他说,
“我们去喝点茶罢。来,我们回客厅去。”
酒精灯和银茶壶已在那里放好,还有整盘三明治、圆面包和葡萄干饼。威尔
茂特旁边站着一个女待。“克雷沃玲小姐将亲自动手泡茶,”卞吩咐道。
“很好,老爷,”威尔茂特慈祥而又感激地应声道。他和女侍随即退下,我
倒感到高兴。
“通通是些繁文缛礼,”卞说。“我从来不习惯这一套。你可以想象,一个
人在营火周围用铁罐浇水和冲制饮料所感到的那种滋味。但今天可是特别的呀,
因为今天有一位克雷沃玲家族的人来作我的贵宾。”
“恐怕不是很重要的客人罢,”我说。
“是最重要的。切莫小看你自己,杰希小姐。你若不自重,人家也不会看重
你。”
我问他喜欢喝什么样的茶,茶沏好了,我就端着向他敬茶,他带着欣赏的眼
光对我笑着。我对自己感到欣慰,随即回到银茶壶后面我的位子上。
“杰希小姐,”他说,“你可曾听说过‘绿色闪光’?”
“只是今天下午才听说。”
“我说的不是奥帕尔……是另一种绿色闪光。在太阳下山——还未全部落下
的时候,海上有一种绿色闪光。只有在热带地区你才能看到它,而且天时要绝对
准确。这是个极为罕见的自然景象。只要你把眼睛眨一眨,就会错过的。我曾在
由澳大利亚返回英国的航路上看见过一次。日落的时候,我正在甲板上注视火球
般的太阳坠入海洋的奇景。这在热带是不一样的。不象我们这里,那儿,几乎没
有象我们这儿那样的薄暮熹光。太阳突然就不见了,只有这种绿色闪光。‘这种
绿色闪光我可看见了,’我大声喊道。就在那趟回国的路上,我随身带着奥帕尔。
它的颜色是湛蓝湛蓝的,宝石就象太阳一样闪出红光。如果你掌握正确的时间看
着它,这红光就不见了,你就看到了这种绿色闪光。除了用‘日暮绿色闪光’这
个名字外,我无法用其他名字来代替。”
“在你所有的宝石里,你顶爱它了吧?”
“没有别的宝石象它一样。我以前从未看到过宝石闪烁绿光。那是光线接触
到宝石的作用;你得好好地盯住它。这是一件有关你和宝石的事。”
“你再也查不出是谁拿走的?”
“我是有所怀疑的。实在是,一切都针对着他,那个年轻的魔鬼。上帝保佑,
如果我能抓住他……”他似乎有点急不择言,可他很少是这样的。
我又给他倒上一杯茶,并温柔地向他说,“是在哪儿发生的呢?”
“就在那儿,”他指着我们刚刚离开的房间说。“那时,我有这所宅子还不
久,很想夸耀一番。当时常常有人来我这里闲坐,我也有心要说,看呀,我所有
的是些什么。这就是我多年血汗辛辛苦苦挣来的。真是自鸣得意,这下子却成了
跌脚失利之前的得意。那一天,只有我们四个人。我取出我的奥帕尔,就是那一
次成了我观赏‘日暮绿色闪光’的最后一次。我把它放回保险柜。接下来一次,
我取出宝石来看,所有的奥帕尔都在,单单那只‘绿色闪光’不见了。”
“你可知道是谁偷去了?”
“有个年轻的人。他失踪了,我再也没看见他。清清楚楚,他就是拿走‘绿
色闪光’的人。可笑的是,我却从来没有想到他身上。他具有似乎什么都可以最
后成功的决心。但是,他盯住那‘绿色闪光’宝石之时,也就是他垮台之日。”
“你想他会卖掉它吗?”
“可不那么容易。任何交易人都会报告这笔生意的。他只能拿到手,把它据
为己有而已。这宝石有一种魔力,它能使不论谁看到它都会着迷。尽管有种种坏
运道的传说,每个人看到了它,就想要它。”
“是些什么传说呢,卞?”
“唉,一两个人曾经有过这种宝石,因此碰上了坏运。人们常说,这‘绿色
闪光’宝石意味着死亡。”
“那么,你并不是头一个找到它的人罗?”
“呵,天呀,不。你该说我赢得了它。”
“你怎样赢得的?”
“老哈里·威尔金斯有这块宝石。从他拿给我看的那时起,我就想要它。哈
里交了坏运。人们都说那块宝石在作祟。他的儿子有天夜晚出去,以后就没有回
来。人们发现他折颈而死,遇害了。此后,老哈里也破了产。他是个大赌徒,我
也是。他想发大财,就拿‘绿色闪光’宝石作赌注,我同他对赌,结果我赢了。
过了几个星期,他就自杀身死了。”
“你怎么样了呢?”
“我不信灾祸那一套。”
“你虽失掉了宝石,倒也伤财免灾。”
突然,他似乎再也耐不下去谈他失物的事。他说我也许喜欢兜兜着看他的住
宅。“那么,你就能够想象得出,如果你在此度过一段生活,该会是个什么样子,
假如一个暴发户纨绔子没有把祖产攫夺了去,你就会过这样的生活。”
“那将使我永远高兴,”我向他保证,而他也露出很高兴的样子。他拉了一
下铃绳,威尔茂特就进来听召唤。“克雷沃铃小姐愿意看看宅子,”卞说,“叫
汉娜领着小姐四下看看。”
我走到卞的椅子旁边,握着他的手。“谢谢你,我真感到非常愉快。”
刹那间,他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如果他是另外的一个人,我该说他象是要哭
出声来了。于是他对我说,“你去罢。”
汉娜是个身材修长、清瘦的妇女,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好象盯住了我。“我
十二岁那年,就来到了这里,”她告诉我。“我在你们家帮工五年。你家搬出时,
说财力不充裕,无法把我留下来。”
“我恐怕,有好多人也有同样遭遇吧。”
“克雷沃玲小姐,先从房子楼顶开始,顺着看下来,可好?”
我说,看来这倒是个好主意,于是我们就一块儿攀着中柱旋梯登上屋顶。
“您从这儿居高临下了望角楼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她说。“而且眺望多福
庐,这儿的视域也最好。”
从这儿望下去,多福庐就象个玩偶的房子,窝在树丛中,草坪象一块碧绿的
丝绸。我象看到可怜的贾门正在花坛上干活。
“你们看到我们那边比我们看到你们这边景色要好得多”,我评论着说。
“你一定能三天两头望到我们在花园里。”
“是,常常望到。”
汉娜老望着我,使我有点不自然。
“同当年在我们家里比起来,你可宁愿在这儿?”
她犹疑了一下,于是说,“在某些方面,是的。亨尼卡先生外出的时候多,
整个房子由我们搞。给他干活还是容易对付的。”我看出了她在暗示我母亲是不
好对付的。
“克雷沃玲小姐,现在我们下去吗?”汉娜提议道。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就沿着旋梯下来,走进一间屋子。那天花板上的花边栋
梁、嵌板墙壁及雕花壁炉都使我赞羡不已。
“象这样的房间多着呢,数不胜数,”汉娜说。“可是亨尼卡先生有财力把
场面撑起来。”
“在我家做过以后,给亨尼卡做工一定是很惬意的。”
“一切是如此地不同了。威尔茂特先生说这和他往日习惯的情况两样了,我
看他还是眷恋能有个更能保持气派的房子。然而能够爽快地拿到工资,用不着为
难,省吃俭用,还是好的。”
说着已经走到回廊里了。“从前”,汉娜接着说,“沿着回廊都是克雷沃玲
家族的画像。威尔茂特先生说,没有家族画像的回廊,也就不象个回廊了。”
回廊真美丽,柱子是雕花的,有色玻璃窗也很高,周围透出可爱的红光。还
有深红色天鹅绒窗帘,间隔地挂在四周墙壁上。
“人们说这儿是个凶宅,”汉娜告诉我。“可是自从亨尼卡先生住进来以后,
还没有人看见或听见过什么动静。人们惯常听到放在那儿的琴发出音乐声。亨尼
卡先生把琴装运到澳大利亚去了。我听说这架琴对他有特殊的意义。”
我们继续走着看房子,汉娜说,还有好多房间同这一样。我想我若常来拜访
亨尼卡先生,我可以有空就来窥探这幢房子。汉娜做向导并不使人顶好受,因为
每当我看她一眼,我发觉她总是拿眼睛盯着我。
最后,我们来到大厅。在大厅尽头,有扇门关着,把仆役们的住房隔开。汉
娜打开门,我们走进了好大一个厨房。有个大壁炉几乎占了整个一面墙。这里有
几个烘面包的炉子,一些烤肉的叉子,还有大的锅子。一个大身段的女人,仰着
头,迈着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三个女仆。“白开脱大妈,这位是克雷沃玲
小姐,”汉娜说道。
“您好,白开脱大妈,”我回答道。“麦迪常常提到你。”
“是吗?”她高兴地问道。“喂,克雷沃玲小姐,有您家族的一员来到这里,
真象我们的节日一样。”
我觉得有些窘,因为他们都在打量我。
“克雷沃玲小姐已经同亨尼卡先生相识啦,”汉娜说,“所以他请她来这里
用茶点。”
白开脱大妈点点头。“克雷沃玲小姐,您尝了那园面包,还好么?我总在怀
念杰希卡小姐……”
汉娜盯了白开脱大妈一眼,看她象个女怪似的。我看出汉娜是在央求她谨慎
些。可是我不让她那么小心,就说,“杰希卡小姐?她是谁?”
“白开脱大妈说的是密莉安小姐,”汉娜说,“白开脱大妈,这位是杰希卡
小姐。当初爱吃你做的面包的那位,是密莉安小姐。我看考伯大妈的面包,那比
得上你做的。”
“没有人比得上我的,”白开脱大妈使劲地说。
“我想那面包真好吃噢,”我说。可是我在纳闷,她为啥竟说起杰希卡小姐。
汉娜立刻问我可要看看马房。我说,我看不必啦,因为我刚刚想起,我这访
问,属保密性质,一些仆役们一定会谈论起来,所以还是看的地方少些为好。我
年龄十七岁,尽管我是个叛道者,我还得守些规矩才是。我告诉白开脱大妈,我
很高兴同她相识,又谢谢汉娜领我看了房子,随后就告辞了。
我笔直往“荒地”走去,找到了我插在原来地上的那块牌子:上面写着“杰
希卡·克雷沃玲,一八八O 年六……。”她准是白开脱大妈说起的杰希卡吧。
八月,一整月我都到奥克兰大厦去。卞用假肢练习走路,似乎有进步。他管
自己叫“卞假腿”,还说他用木腿可以和人们的肉腿一样走路。他挽着我的胳膊,
我们一同沿着回廊走去。
有一次他对我说,“这儿该有家族的画像。可是我丑陋的面貌,不能使回廊
生色。”
“这是我曾看到过的最有趣的面孔啊,”我对他说。
听我这么说,他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他虽有粗壮的外表,内里却是个富有
情感的人。有一次我对他说,“卞,你该有个妻室,那你就会子女成群,把画像
挂满回廊了。”
“我曾有过一两个,”他露齿苦笑着说。“至少他们认我为父,都是在我开
始发家的时候来认我为父的。”
“即使你并不富有,他们可能也会来认你的。”
“谁能说呢?”
我们就这样谈着。
我和仆人们也友好。白开脱大妈非常关心我,就连威尔茂特也在仆人屋子里
招待我。我深知这一切都是他用心安排的。虽说我是克雷沃玲一家的人,但我并
非奥克兰大厦时代的克雷沃玲。他待我以礼,但总不免有屈就之感。
在谈话中,卞和我时常大笑起来,我总想着,在认识卞以前的岁月里,我那
单调的生活是怎么熬过来的。
只有一件事使我不安。卞只要能走路方便些,他就打算回澳大利亚去,那里
在奥帕尔地域悉尼城以北有他的住宅。
“你的意思是说还要再干采矿的事吗?”我问道。
“啊,我不会拿着锹去干的。那里有我的矿场也有我的人给我干活。”
“现在那边怎样了?”
“有位名叫孔雀的在照管。”于是卞笑了。“你总会碰见他的。这个名字对
他挺合适。”
“他一定是很自负的。”
“啊,他挺爱自夸。你听着,我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妥。他有一双象孔雀翎般
的蓝眼睛,哎呀,他一发脾气,眼睛就怒光闪闪。队里没有一个人敢触犯这只孔
雀。这倒是很有用的。我知道他会在我离开的时候替我照管一切的。”
“那么你能托付这位孔雀罗?”
“看来我们的关系很密切,我想我能信任他。”
“他到底是谁?”
“约斯林·麦登。人们都叫他‘孔雀约斯’。他的母亲朱莉娅·麦登是个美
貌的女人。她丈夫,乔克,是个可怜虫,办不了一点事,连个女人也驾驭不了。
朱莉娅和我彼此相爱。在小约斯出世的时候,那是毫无疑问的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你的儿子吗?”
“差不多是那样。约斯出生以后,过了不多时,我就造好了我的‘孔雀’宅
子。我在草坪上放养孔雀,并给宅子取了这个名字。朱莉娅常来看望我。她有意
想离开乔克。有一天,她在路上从马上摔下来,死了。乔克后来再娶,那时约斯
才七岁。这位年轻的孔雀根本不喜欢他这个新家庭,于是他背起行囊,就步行投
奔到我这里。他对我说:”现在我要住在这儿了。‘不是’我可以吗?‘而是’
我要!‘那就是当年七岁的约斯·麦登,也就是今天这位约斯·麦登。他对他的
要求下定了决心,而且也决定了它的发展前途。“
“他就是一个在你发财的时候认你为父的人罗?”
“他只七岁,我不知道他对财富会有多大认识。我想他是恨他的家,喜欢这
些孔雀罢了。他喜欢孔雀甚于喜欢我。后来他对奥帕尔——尤其是对那些带有孔
雀彩色的奥帕尔——着了迷。他从一开始就感兴趣,一旦约斯感兴趣,那他就要
大干一场。我知道这个地方对他是稳妥的。可是,一种冲动促使我跑到那儿去,
有时我在梦中看见我手持蜡烛,深入地穴。穴顶就是一大堆宝石,在它当中又是
一只‘绿色闪光’宝石。”
“卞,那可不吉利呀,”我说。“你已经富有,又获得奥克兰大厦。‘绿色
闪光’宝石又有什么要紧?”
“我要告诉你,自从我丢失‘绿色闪光’宝石之后,我找到了一个最美妙的
珍品,”他答道。“啊,那就是你。”
我们默默无言了好一会儿。我们两人沿着回廊东倒西歪地走着,可是我又忧
虑起来了。我知道他要离开这里的日子将会到来。
来到奥克兰大厦,我总归要到厨房去一下。白开脱大妈喜欢烧些美味的菜给
我吃。她喜欢谈些有关过去的事,从她那里我知道了好多我想知道的关于我家的
事。
“杰维尔先生常常管我叫食品桶。(译者注:白开脱是人名的音译。英文词
义为”桶“,这里语义双关。)”她摇着头得意地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注意,这没甚么不尊敬的意思。‘你当然是个食品桶’,他老是说,‘因为没
有人能把饭菜烧得象你那么可口有味’。他是老饕,密莉安小姐也好吃。她偷糖
吃,我就不止一次抓到过她。而且,杰希卡小姐……”
一片沉寂,后来汉娜问道:“白开脱大妈,用茶的葡萄干面包你做了没有?”
白开脱大妈大声喊道:“这一套装腔做势有什么好处?你总不能把这回事永
远隐瞒下去的。”
“告诉我,”我迫切地要求着,好象我就是一位奥克兰出生的克雷沃玲,
“杰希卡是谁?”
“还有个女儿,”白开脱大妈用近乎反抗的口吻说。“她隔在密莉安和杰维
尔两位之间生的。”
“而且她叫杰希卡?”我接着问道。
汉娜低下了头。也就是等于同意。
“她怎么样了呢?”我哀求地望着白开脱大妈。
“她死了,”白开脱大妈说。
“她那时还很年轻吧?”我问道。
“那是在他们离开奥克兰大厦以后,”汉娜告诉我。“她大约十七岁。但是
白开脱大妈不该把……”
“在我自己的厨房,我爱干啥就干啥,”白开脱大妈说。
“这可不是涉及厨房的事,”汉娜顶了她一句。
我看出他们在吵嘴,藉以避免告诉我什么。可是我铁了心非要弄出个究竟不
可。我离开了大厦,跑到教堂墓地,还看过了所有的坟墓。那里只有一个杰希卡
·克雷沃玲,她是大约一百年以前去世的,终年七十高龄。
随后我到“荒地”去了。那儿有一座坟,墓牌上刻着她的名字。“这就是他
们埋葬你的地方,杰希卡,”我小声地私语着。
第二天,我正在河边坐着,汉娜拿着个大信封走来,她把信封向我手里一塞。
“这是什么?”我问道。
“这是别人交给我的,候时机再交给你,也可以在你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交给
你,二者以哪个先到来为准。从已经谈过的一切来看,我推算现在时机已到。”
“谁把它交给你的?”
“一切都在那儿。我想我是做了一件好事。”
她犹豫了一会,皱着肩惊惊惶惶,迅速转身走开了。我拆开信封,抽出几页
信纸,里面写得很工整。
我把第一页看了一下。开头写的是:“孩子,我的宝宝,奥帕尔。
“我写了这封信还不知要经过多少岁月才能让你读到它。我希望你切勿对我
有所怀恨。你要记住,我疼爱你,而且我要做的正是为了疼爱你,我这样做,是
因为这对我们都是顶好的办法。我要你知道,我始终是想念着你的……”
我把这信拿到“荒地”,紧靠着杰希卡之墓,读起来。
“我得从头说起。我要你了解我,那么你才能懂得事情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我这样想,在每个家庭里总有一位和别人不同,也就是在粪土堆上和其他人不大
一样的那个人。啊,我就是象那样的一个——总有点似乎是背叛者的样子。我常
常把自己装得象个鬼。我在回廊里弹琴,一有人张望,我就跑开,躲藏起来,于
是就谣传开了,说回廊闹鬼。
“我是爸爸的心肝宝贝,他教我打扑克。我永远忘不了我们手里拿着牌被妈
妈看见的情景。她说:”光阴虚度,听任罗马火焚!(译者注:古罗马皇帝尼罗
(公元37—68年)暴虐无道。公元64年罗马火焚,尼罗却依然弹琴歌唱,不理国
事。)‘我说:“妈妈,这不是无聊,我们在打扑克。’她抓起纸牌,就向火里
一扔。‘现在是纸牌在焚烧,不是罗马,’我说,我总是管不住我的嘴。妈妈朝
着我的脸打了一巴掌。这一震动,我记忆犹新。爸爸也很受震动。他严肃地说:”
再也不要动手打这孩子啦。‘于是话来了:“你是什么人,竟教训我怎样做人?
你把女儿教得也象你一样放荡不羁。打牌呀,赌钱呀……于是赌博欠债,这就是
为什么我们会有现在这种境遇。’”大吵三六九,这种闹剧常常有。等钱用,要
买这买那,可就是两手空空。我知道爸爸做错了事。家中有些魔鬼气息。最后,
在我们面前只有一条出路。我们只好卖掉奥克兰宅子。
“爸爸是如此苦恼,我担心他会自寻短见。妈妈为人刻毒。她总在唠叨,这
一切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我们不仅把房子卖掉,而且里面还有好多宝贵的东西。
那些可爱的挂毯,一些银台面,还有家具。随后,我们搬到多福庐。杰维尔常说:”
这是座美丽的房子,‘可是妈妈听不进,总是咕哝抱怨。在她看来,什么事情都
是不对的。
“密莉安染上了我母亲的恶毒脾气,我倒没有。我懂得爸爸是被一种强制的、
不可压抑的冲动所困扰。我自己也有一种冲动——倒不是为了打牌,而是为了生
活。我是属于受冲动支配的那种性格的人,行动在先,事后才考虑是否明智。亲
爱的奥帕尔,你长大可不要有我这种性格,这会带来后患的。
“有位卞·亨尼卡先生买下了奥克兰宅子。他为人友好,有一天他来到多福
庐拜访我门。麦迪引他到会客室,我们正在那儿用茶。
“‘啊,太太,’他对妈妈说,‘下星期我将有个小的聚会,我倒想起您也
许愿意赏光。’”妈妈的眼神可以使人战栗。‘亨尼卡先生,宴会,’她说,好
象亨尼卡提的是个罗马式的狂欢闹宴。‘我怕这是完全办不到的。你说的那个星
期,我们肯定是有约会的。’“卞·亨尼卡一怒,面孔通红。他说:”太太,我
理解我邀请你是出于冒昧,你总是不克分身的。不用怕。只要我在那儿,再也不
会邀请你到奥克兰大厦。‘随后他走出去了。
“我很生妈妈的气。只因为他买下奥克兰宅子,就把他怀恨在心,这太荒谬
了。是我们提出来要卖房子的。我溜出去追上他,我喘着大气说:”我母亲同你
说话的那个样子,使我非常惭愧。我真诚希望您不要把我们全家人都抱怨了。‘
“他的蓝眼睛好象冒出怒火,可是他看到了我之后,又面带笑容。’啊,真想不
到,‘他说。’我猜想,你是克雷沃玲小妹妹。‘”我叫杰希卡,’我告诉他。
“‘你不像你母亲,’他说。
“‘她有些优点,’我替她辨护,‘不过不太容易看出来。’”他开始大笑
起来,我也禁不住笑起来。于是他说,‘你这样追上我,我很喜欢。你一定要来,
到你的老宅子来看我。那样可好?’他几乎笑得说不出话来。‘你来也好会见我
的一些朋友。杰希卡小姐,这是会使你感到新鲜的事。我猜想你一生是在笼子里
度过的。你多大年纪?’我告诉他我十七岁。‘这可是妙龄啊!’他说。‘这个
年龄,你也该出来经历,经历了。’“到奥克兰大厦去访问,多么令人有解脱之
感呀……”
我停下来不再读了,我注视着在我面前的坟墓。我的一生也是旧模式的重演;
杰希卡经历过的,也正是我所遭遇的。我又继续读下去。
“我常常到亨尼卡先生家去,不久,我就觉得这里比多福庐更象我的家。有
一次,我正在回廊里,我就告诉亨尼卡先生我常常是怎样弹琴又是怎样吓唬仆人
的。他听了觉得很好玩,从那以后,他对常请我给他弹琴。每当我弹奏萧邦的华
尔滋舞曲时,他都很爱听。我常常想,天长日久就这样下去该有多好。我多么想
告诉你,他是如何使我感到兴趣。我从来不曾知道还有什么人象他这样。”
她无须费力使我懂得这些。我自己就有同样的经历。
“关于我向外面跑,曾经一度有过一些闲话。我们也曾定做过一些可爱的衣
衫。最美丽的一件,是件樱桃红的绸衫,镶着霍尼顿花边;肩部式样向下垂,而
我的脖子和肩膀也很美丽,配得上。
“我同亨尼卡先生谈起这件衣衫。说来也怪,他虽是个十足的矿工,大老粗,
可是很理解我的想法。他说过:”难道只因为你父亲曾经好赌,世上的人连欣赏
一下你的肩膀都不许可吗?我们来开个跳舞会,你可一定要穿那件樱桃红绸衫来
跳舞。‘“经卞这一提醒,于是我就暗中把绸衫拿到奥克兰宅子。就在跳舞会那
天的晚上,我溜了出去,并在奥克兰换上了舞衫。
“这是一个令人销魂的晚会。我一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晚会,而且也不会再
有了,因为就在这次跳舞会上,我遇见了德斯孟·狄阿列。
“我希望你能看到那回廊就象那天晚上的情景一样。晚会有音乐师,有温室
种的鲜花,还有许多蜡烛在烛托上闪烁着烛光。舞厅并不拥挤,因为那些认识我
的邻居,亨尼卡先生一个也没有邀请。真是一开头德斯孟就碰到了我,还邀请我
跳舞。他年轻……比我大不了多少,依我看,论年龄二十一岁倒似乎可靠。他身
材高大、皮肤白皙、头发因日晒而发白。他有一双我称之为澳大利亚的眼睛,即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还有很浓的睫毛。‘这是由于太阳的缘故,’他告诉我。‘
那儿阳光强,又比这里热。为了避阳光你得把眼睛半闭着。我希望大自然给我们
生睫毛就是用来保护的。’谈起奥帕尔来,他就像卞·亨尼卡。他对奥帕尔也有
着狂热的爱好。
“‘从来没有什么比’日暮绿色闪光‘更精美的了,’他告诉我。‘你该请
求卞在他有便的时候拿给你看。’我对‘日暮绿色闪光’不感兴趣。那天晚上,
除了德斯孟,我什么也不感兴趣。
“他告诉我他打算在大约两三星期之内返回澳大利亚。他发现了一个地方,
他认为肯定是个奥帕尔矿区,并且急于要进行采掘。卞和其他几位对这一计划颇
感兴趣;但是着手开发是需要一大笔资金的。有些老矿工竟嘲笑他,说这是‘德
斯孟的幻想’。可是他对此确信不疑。
“舞会结束,汉娜帮我卸装,换上日间常服。她和我年龄相仿,所以我想她
是能够懂事的。麦迪也帮我的忙。她蹑手蹑脚地从多福庐楼梯下来,让我进门。
没有她们俩,我可就很为难了。
“第二天汉娜把舞衫送回来,里面还有德斯孟的一纸短简。他定要那天下午
来看我。我当然也会见了他。我们穿过奥克兰花园走着,谈了又谈,并且当晚又
到奥克兰赴晚宴。你自然会猜到我们已经相爱。我们绝对相信,在这头一个星期
之内,我们彼此决不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每天晚上我溜过桥到花园去,他都在
那儿等着我。我无法描述那九月的秋夜给我的幸福。那年夏天,妈妈身体欠佳,
大半时间卧病在床。这倒叫我方便多了。
“德斯孟和我计划得很仔细、很周详。我们将在三星期内结婚。他会弄到特
别许可证,随后,我们就一同去澳大利亚。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卞也没有通
知。后来,那可怕的夜晚临到我们头上了。
“卞的一些同事来到奥克兰讨论德斯孟的计划。德斯孟很激动。因为要同他
们开会,德斯孟那天晚上不能和我见面。但是他先告诉了我,第二天下午,他仍
将象往常一样,在河边等着我。
“但是他始终没有来。德斯孟走了。他失踪了,也没有和证何人道别,而且
那块‘日暮绿色闪光’也同时不见了。
“日复一日,我觉得我自己为恶梦所缠绕。我因恐惧而病倒,可是我一直在
暗想,这是个愚蠢的错误,而且卞会发现他曾把奥帕尔放到另外的地方。我去看
卞。他像只被激怒的公牛。‘是他拿走的,’他喊道。‘我非把他枪毙不可,一
这个小魔鬼。’”‘他没有拿走,卞,’我喊道。‘我知道他没有拿。“
“他息了怒,眼睛盯着我。‘他骗了你,’他冷静地对我说。‘这么美貌的
男子……这么可爱的青年。可是他同他的外表不大一样。’”卞那样的讲话,我
再也听不下去,所以我就不再去奥克兰。我闭门不出,成无愁闷,人们都以为我
病了,因为我脸色苍白,没精打彩。有些时候,我简直对身边发生什么事都不关
心。后来,汉娜告诉我,卞返回澳大利亚了。
“他临走之前,我看过他,但是我们之间的友谊已经大变,原因是德斯孟横
在我们中间。卞咬定地犯了罪;我则确信他没有犯罪。
“我今生落得如此凄凉,使我难以笔述。卞走了,同时我又失掉了德斯孟。
我想再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当惊惧最初向我袭来,我还勉强振作,不去理睬。
这不可能呀,我对自己这样讲。我们的确在公园里多次会面,我们倾谈着,我们
一同沉浸在梦幻中,并且那么热烈地相爱。德斯孟说过。‘实在的,我们已结了
婚。’而我也认为自己是他的妻子。圣诞节前,我已经知道自己将会有一个孩子。
我不知该怎么办。我告诉了汉娜,因为我信任她。我们谈了又谈,可是找不出一
个解决办法。
“圣诞节那天,我告诉了密莉安。她吓了一跳。她不太理解,但是她的确知
道有个仆人曾经‘出过毛病’,并且被遣送回家,从此丢脸。‘从此丢脸,’她
重复了好几遍,直到我几乎惊叫起来为止。
“我知道家里其余的人也要知道的,于是第二个人我要告诉的就是杰维尔。
他看着我,那副神气就好像他以为我在发疯他说毫无办法,只好告诉父母。
“当一个女人行将生养孩子,她似乎获得了一些特别的力量。这种情况就跟
我经历的一样。就连面见父母这个场面,也不象想像中那么使我苦恼。杰维尔告
诉妈妈、爸爸,说有点事要他们知道,于是我们四个人就走进会客室。杰维尔关
上了门,轻轻地说,‘杰希卡要生孩子啦。’顿时一片沉默。我想如今和当年杰
瑞乔的墙壁将要倒坍的情景是相仿的。我父亲毫无表情;我母亲只是拿眼睛盯着
我。
“然后,她转身对着我就象个发怒的雌老虎。她用最刻毒的话骂我。我也不
记得了,我存心塞着耳朵不听。我一直想着这个宝宝。我想要个孩子,当时我在
想,虽然我困难重重,有个孩子也是个很大的补偿。
“还是杰维尔决定了应该怎么办。我怀孕还可以再隐瞒几个月。裙子是肥大
的,我自己的裙子还可以放肥些。婴儿要挨到六月里生。四月里,父母和我要到
意大利去。我母亲的健康,该说是令人担忧的。我们可以把乔治四世赐给我们祖
先的银制潘趣酒钵和托盘变卖掉;这笔钱足供旅费和分娩开销之用。我的孩子将
生在国外;等我们回来,我们就说,我母东因闹胎气害了病,而她自己也没有想
到这一点,而且因为她已届一定年龄,故怀孕未呈正常征兆。这就是说,我们可
以带个孩子回来,而不致遭到诽谤。
“这几个月是何等的苦闷啊!在佛罗伦萨,在别墅住了一些对——阳光灿烂
的佛罗伦萨!如果换一个环境,我将多么喜爱这阳光啊。我常常用幻想我同德斯
孟一道在阿诺河边散步来解脱我的痛苦。
“在我分娩前几个星期,我们前往罗马,我的婴儿是于一八八O 年六月在那
儿出生的。我给她取名奥帕尔。妈妈说这个名字很愚蠢,要给她再取个名字。所
以这婴儿也取了我的名字,她叫奥帕尔·杰希卡。
“我们回到家里,我的母亲真是精力充沛,尽管有人对我们抱着新生婴儿归
来有某种看法,却无人敢提起。我亲爱的奥帕尔,你会猜想到,你就是那个孩子。
永远不要为你的出生感到可耻。你是爱情的结晶,你要永远记住。不管人们同你
说父亲怎样怎样,你不要相信他们。他不可能盗窃那块不幸的奥帕尔。总有一天,
会真相大白。这是我敢肯定的。
“现在,我最亲爱的孩子,我的身世就谈到这里为止。自从你出世以后,我
为绝望所困扰,以致无所适从。妈妈弄得我们生活苦恼。我猛然抬头,只见她目
不转睛以极端厌恶的神情盯着我。
“我习惯到河边走走,并凝视那又浅又凉的流水。当时关于我的生命,我想
了许多,并且我也相信我再也看不到德斯孟了。既然他不会遗弃我,他必定是死
了。一定有人窃走了奥帕尔,然后把他害死,使他成了盗窃犯。我信心非常坚定,
似乎河里的水也向我招手,就好象德斯孟本人在呼唤我去同他相聚。
“我坐在河边,想起我给家中带来的苦恼,要是他们没有我,那该多么好。
连你的处境也会好些,假如你不知道我曾玷污了门风。
“于是我梦幻自己脸朝下贴到冰冷的水流里,我体验到这是一种美满的安息。
除了汉娜,我不好向别人讲起。我把我所感受的告诉了汉娜。她大声叫起来,‘
这可不对。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说,‘这样也许是上策。小宝宝日后也许不
要紧,他们会照顾她的。’汉娜说,‘如果你自寻短见,他们可不会把你葬在圣
地。’”这一来我又寻思了好久,我仍然到河边去,未曾间断过,总有一天我到
河边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盼着你,我的女儿,你将长大,我不知道关于我
和你父亲,他们会向你讲些什么。我如今写这封信,为的是你好知道事情的真相,
如同我自己看到的一样。我把这信给汉娜,待时机到来,她会转交给你的。
“别了,小奥帕尔。愿上帝保佑你。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关于你父亲的真实
情况。我断定没有什么不名誉的事会连累他。”
我向前注视着。我一切都看得这么清楚。于是我跪在她墓前。等我以手触面,
我才感到面部沾湿,可是我竟不知道我已潸然泪下。
那天晚上,我没有在晚餐时露面,因为我不屑于面对家里的人。我想,是他
们逼得她如此的。如果他们待她好一点,今天她该还活着。我真想狠狠地骂他们
一顿——我这无用的可怜的祖父、我这骄横无情的祖母。(我多么高兴,原来她
不是我的母亲!)
我假装头痛,当密莉安过来看我时,我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第二天,我看见汉娜,我想,她在留心着我。“想来是你看了那封信,杰希
卡小姐?”她说。“我从未想到她会这样干,否则,我要想个法子劝阻她。”
我点点头,“告诉我,以后怎样了。”
“她被发现躺在河里,脸朝下。”
“她就被埋在‘荒地’啦,”我说。
“尊敬的牧师克瑞对这个很严格。自杀身死的不得在圣地安葬。就是这样干
脆的。此后,人们也不大谈起这事。只是这样散布出去,说她爱上了个人,可他
偏偏跑掉了。每逢复活节,我总是在她坟前献上鲜花。”
“谢谢你,汉娜。可曾有人疑心我是她的孩子?”
“就算疑心,也不会说呀。人们总会当作事后的想法来承认你。那是可能的,
杰希卡小姐在你出生后过了些时就淹死了,正是七月底那天。你是六月一日生的。”
她说着嘴唇在颤动,于是她把脸背了过去。
“她该多么痛苦啊!我知道我父亲绝不会拿走那块奥帕尔。我母亲也绝不会
爱上一个窃贼。”
“这倒象你母亲常常说的那样,可是他人走了,奥帕尔也不在了。”
“但愿我能查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小姐。我估计亨尼卡先生从来也没有放弃而不去寻找。你是想,你
将是那位去寻宝的人。关于这些事情,你简直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他是我的父亲,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汉娜伤心地摇了摇头。
虽然我不便和家里人谈这件悲痛的事,我却可以同卞谈,于是在接下来一次
会面时,我漏出一句:“我知道我母亲和我父亲韵事。”我讲明了她留给我的那
份遗书。
我们正坐在会客室里,他坐在椅子上,拐杖竖在他身旁。有好几分钟,他不
开腔,我看出他感到很忧伤。
“你知道了?”我问。
“我在想。你真象她,你那黑亮的眼睛,那翘翘的鼻子,还有你的嘴就象要
笑尽人生厄运。我甚至可以认为她此刻就坐在这儿。”
“对于她曾爱上了我父亲,你不介意吧?”
他迟疑了。终于开口说“用不着我来介意。我已看出他们从刚一会面起,就
怎样地相爱。当时,我认为他是个城实可爱的青年。”
“他不曾做那样的事,你知道,卞。”
“他伤了她的心,不是么?为了这个,我非要他的命不可。”
“你爱过她,卞,”我说。“你自己本来就愿意同她结婚的。”
“那不见得对。她是个高雅尤物。看看我——不过是个开矿凿孔的大老粗。”
“你若同她结婚,”我提醒他,“那我就是你的女儿了。”
“这倒是个好的想法。”他又回复到他的老样子,我也乐于同他谈话。“是
的,”他接着说,“我爱过她。我怪自己,她死的时候,我不在这儿。如果在的
话,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那么,你会怎么办呢,卞?”
“我会同她结婚的。也许她当时会要我的。”
我向他跑去,紧紧地拥抱他。“噢,卞,那该多么美妙啊?那么,我们大家
该在这儿一起生活啦。”
他抚摩着我的头发说,“哎,事情却没有那样演变哪。回顾往昔,说些假设
的话,是无济于事的。重要的还是看今朝。我们相互认识了,我们又是好朋友。”
我回到我的椅子上,又说“请告诉我,关于我父亲的事。”
“德斯孟·狄阿列是个美男子,出身也好。他认为他碰巧找到了新南威尔士
的一个最富的奥帕尔矿场。我们拿这件事当笑话,而且把它叫做‘德斯孟的幻想
’。后来我们开始想,这里也许有些道理,于是大家来到奥克兰一同讨论此事。”
“那天夜里确实发生了什么事吗?”
卞象是在细细地想着。“在场的有约斯、德斯孟、一位宝石商,名叫大卫·
克洛桑,还有我自己。那时,约斯十四岁,在这儿上学。天啊,他是个狠家伙。
他已经知道他将要去干什么。他将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宝石商!那就是他看一切事
物的方法。他已经在告诉我该做什么。他身材在我面前高耸着,而且还没有长够。
身高六英尺五英寸。那是当时约斯脱了鞋的身长。”
“是的,是的,”我有点不耐烦地说。听到约斯·麦登的优点,我感到厌烦
了。
“好啦,我们就对开发德斯孟幻想的计划进行了研究,并且商定了开掘矿井
的地点。我们打算开头先小规模地搞,如果德斯孟的预感被证明是正确的,我们
就全力以赴,大干一场。我还记得德斯孟那充满热情的样子。他确是有些值得称
道的……那种充满光明的信心。我们每个人都相信‘德斯孟的幻想’定将获得又
大又精美的奥帕尔。但是,我说我们将再也找不到象‘日暮绿色闪光’那样好的
东西。于是我们就谈起那块‘闪光’宝石,他们想要看它一眼。
“我领他们来到书房,打开了保险柜。‘绿光’宝石就放在那特制的天鹅绒
凹穴里。德斯孟·狄阿列伸手去拿那块‘闪光’。他把它放在手掌里有一会儿工
夫,然后,他喊道:”我看见它了,我看见这绿色的闪光。‘我从他手里把奥帕
尔夺过来,但我没有看到绿色闪光。约斯断言他也看到了这个闪光。在关键时刻,
总得有他在场的。第二天早晨,你的父亲走了。同时那块’绿色闪光‘也不见了。
“
“我不信我父亲会窃取这个东西。”
卞把身子向前一靠,握着我的手。“你的感情我能够理解。但是这‘绿色闪
光’究竟怎样了?大卫·克洛桑是不会拿的。他是个经销员。很少有人能象他那
样懂得奥帕尔的品位,但他对任何宝石都不会动心。他得去了解奥帕尔的市价,
那么这‘绿色闪光’又有多大的价值呢?这一来,他马上就会被人认出,而他将
暴露为窃贼。约斯?”卞嘻嘻地一笑。“就算约斯什么都干得出。我知道他对‘
绿色闪光’是怎样想的,但是,如果他想看的话,他总可以看到。当然,除非是
有一种冲动驱使他去占有它……”
“我的父亲不见得会抛弃我的母亲。”
“那时他还不知道你行将出世。那也许会造成不同的情况,也许不会。你从
来没见过这‘绿色闪光’。如果你看过的话,你将能体会到这‘绿色闪光’对世
人所发生的影响。”
“我父亲的那个‘幻想’又进展得怎样呢?”
“那是澳大利亚现在最精美的一个奥帕尔矿场。”
“你可相信,为了一个他永远不能公开据为己有的奥帕尔,他会把他的‘幻
想’和我母亲通通抛弃吗?”
“我只好重复一遍,杰希卡小姐,你从来没有见过这‘绿色闪光’”
那天我离开的时候,我的祖母——我必须学着这样地称呼她——看见我在奥
克兰车道上走着。“杰希卡,”她疑神疑鬼地喊着,“你上哪儿去了?”
我似乎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看望卞·亨尼卡先生!”并且等着暴风雨的
来临。当时,这场风暴并未立即爆发。她的礼教观念竟把这怒火遏制住了,可是
回到多福庐之后,她就把家里人都集中在会客室,还关上了门。
“现在,杰希卡,”她说,“你还是马上把你怎么会跑到奥克兰大厦的经过
讲个明白吧。”
“首先,请你说明,你为什么这么多年竟伪装是我的母亲,并且你又为什么
弄得她这么痛苦,以致投河自尽……”
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确信这是我祖母生平第一次拜了下风。
“杰希卡!”密莉安喊道,她的目光从她的母亲那边转到杰维尔,而我的祖
父却向周围张望,好象要找份《泰晤士报》,想借机走开。
“我疑心有什么人告诉了你关于你出生的历史,”杰维尔说。“对我们每个
人来说,都是个悲痛的时刻。”
“这就是,”我祖母说,“同矿工交朋友的后果。”
“亨尼卡先生是个好人,”我说。“如果他当时在这儿的话,他会搭救我母
亲的,绝不象你们每个人那样不去帮助她。”
“恰恰相反,”我祖母接着说,“为了挽救她,我们忍受了很多困难。为了
带她出国,我们变卖了银器。我把你接过来,当做我自己的女儿。”
“你不曾给她一点温暖;你不爱她,也不曾安慰过她。你听任她死去。至于
你”——我转向我的祖父——“你连一点骨气也没有。”(我看见他畏畏缩缩。)
“不管是你,是密莉安,还是杰维尔,你们不管哪一个,都没有骨气。你们都是
可鄙的。密莉安不能和她的副牧师共同在生活中奋斗,原因是他太穷。杰维尔娶
不成克拉拉小姐,原因是她太阔。你们都是些什么材料做的?草芥!”我感情激
动,奔出房门,直上自己的房间。
不久以后,密莉安上来看我。她看来很着慌,还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们再
也不必把那本家庭圣经藏匿起来了。”这使我感到太滑稽了,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于是她,好象自言自语,接着说了声:“我想宁可贫穷些,也不让每件事情从你
身旁溜过去。”
后来,我看到家里的那本“圣经”,它一直被丢在一边,锁在客厅的书橱里。
上面有我母亲的名字,是用美丽的印刷体铭记的,里面也有我的名字。那天晚上,
我下楼晚餐,他们一句也未提起我发脾气的事。谈话都是些关于天气和村子里的
事。这一来,我倒真有几分佩服他们。
唯有一件事,我确有把握,那就是我同卞·亨尼卡交友,没有人来从中作梗,
而且从那以后,去奥克兰大厦拜访,也不再隐隐藏藏保守秘密了。
第三章
我十八岁那年,发生了变化。密莉安成长得胆大些了,祖父也不那么委屈顺
从了,而真正惊人的变化,却来自奥克兰大厦。
卞欢欢喜喜地夹着拐杖踱来踱去。“这根木肢很快就会跟真腿一样灵活,”
他一直在说。
“那么,留在这里,你是不会感到满足的了,”我胆怯地提了一下。“你要
返回奥帕尔矿场吗?”
“我有这样的打算。夏末正是航行的最好时光。海上风浪也显得和缓些。”
随后,他谈了许多关于公司和那个叫幻想或幻想镇的事。他时常提到约斯,但是
我听到关于这位傲慢绅士的话越多,就越不同意卞对他怀有的那种热情。
然而,对我们的谈话,我的确感到津津有味。我喜欢听些关于他那边的那个
家,我好象已知道那幢豪华的名叫“孔雀园”的宅子。宅子里有位管家,劳德太
太,她很精明,卞对她也有些钟爱。她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吉姆森,在公司里工
作,女儿叫莉里娅丝,就在宅子里相帮她母亲做事。
有一天,他说,“杰希,我若走了,你会惦记我的。”
“你可别说这个,”我请求他。
“我有些重要的话要说。如果我去的话,我要你和我一块儿去。”
“卞!他们绝不会让我走的!”
他顽皮地一笑。“这事就交给我办好了,”他说。
我听到有敲门声,于是密莉安走进来了。她显得很漂亮。“杰希卡,我要讲
给你听,”她说。“欧内斯特和我就要结婚了。”
我拥抱她,吻着她。“我真高兴,密莉安,”我喊道。“你多年前就该这样
办。没什么。到底,你总算办成了。我希望你们很幸福。”
“如你所知,”她接着说,“我们在等欧内斯特获得圣·克利索德的席位,
但是那里的牧师最少还可活十年,欧内斯特说,再等下去是毫无意义的。妈妈那
里我还得向她讲一下。”
“可别让她拦阻你呀。”
“现在没有什么好拦阻我的。我们将住在欧内斯特在牧师园地的小茅屋里。
我们一直贫困,倒是个福——然而欧内斯特和我将来不至于还那么穷。这意味着
我已学会如何节俭度日。”
“我敢说你是对的。婚期将在什么时候?”
密莉安露出惊惧的样子。“在八月底。欧内斯特说,我们得马上把婚期预告
贴出去才好。”
我的祖母,自然罗,为此感到生气,又表示怀疑。她蔑视地说什么老处女都
是愚弄自己,只要还来得及,就匆匆忙忙嫁个人,甚至任何人。
密莉安精神上受了挫伤,她动摇了,但只是轻微的动摇。如今,她不仅是我
祖母的女儿,而且是欧内斯特的未婚妻,她一有机会,就爱引用欧内斯特的话。
我很高兴,而且我和密莉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友好。
八月底,密莉安,像她说过的那样,如期结婚了。一提到这对夫妇,我的祖
母嘴边上总离不了讥讽他们的话。她把他们喊作教堂里的老鼠,并且幸灾乐祸地
冷眼看他们“在那可怜的茅屋里”穷下去。
有一天,我的祖父说,“有的时候身居陋室比住大厦更快活。密莉安从这里
逃脱出去,自己也应感到庆幸。”
他捡起《泰晤士报》走出房门。我的祖父居然能坚持己见,确是个很大的变
化。
密莉安结婚后一个星期,卞在场地上走路,拐杖一滑,就摔倒在地。过了一
个钟头,人们才发现他。
班克和威尔茂特把他抬进屋里,并请来医生。卞腿上的伤口裂开了,在伤口
愈合以前只得卧病在床。
我探望他,他显得很不开心,而且面带病容。
“杰希,你看我这老糊涂是怎么搞的,”他在发牢骚。
“这意味着去澳大利亚又得延期。但这并不致打乱你。”
“我不信我曾想到自己会去。”
“杰丝(译者注:杰丝也是杰希丰的呢称),这话可不象你说的。你想去,
不是么?对于一个象你这样有胆量的人,多福庐是容不下你的。要抱这样看法。
这只是延期罢了。我断定,总有一天你会去澳大利亚。”
“哎,卞,在您,必须做的,就是把病养好。”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九月过去了,十月未过完,可是他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卞咒骂医生,还勉强
想从床上爬起,但是这要使很大气力,那是他办不到的,他只好认输。
我每天下午去探望他。我知道他在两点半的时刻,总是守望着门,因此我从
不迟到。每次临走时,我看他比我刚来时总要高兴得多,这使我很快慰。
将近十月底的一天,大夫带着一位会诊医生来了,奥克兰大厦里的人都面带
愁容。卞坚持要获知真实病情,当我来探望时,他把他从医生那里获得的情况告
诉了我。
“我患的是败血症,这就是为什么我的腿未能愈合的缘故。他们许给我至多
一年。你可能在想,卞·亨尼卡所有的美好规划都付之东流了,如果你那么设想
的话,你可不曾了解卞·亨尼卡。你领悟我的意思吗,杰丝?”
“当然,”我说。
“好吧。不要这么悲伤。我有过好的日子,而且是很好的日子。问题是,我
不要象蜡烛那样被人熄灭掉。我总是想看到我的孙子们能在草坪上也象孔雀开屏
那样炫耀一番,这是我的一场美梦。”
“你说的是约斯的孩子。”
“对的。我经常心里描绘他们……一群结实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面貌就象
约斯一样。约斯的年龄已经三十开外可他连个结婚的影子也没有。噢,到处有人
缠他。他喜欢女人,女人也喜欢他。”卞充满溺爱的样子,嘻嘻地笑了。“他有
双转来转去的眼睛,可他从来不急于平静下来。”
“他比以前更吸引人了”我讽刺地说。“他如今是气度傲慢加上乱交女友。”
“你不要忘记,约斯是个男子汉,他身体强壮,骄傲,很自信。我给他受适
当的教育,这是我自己感到欠缺的。他十一岁时,我送他到英格兰求学。我对此
曾有些顾虑。怕的是,他会变。但一点也没有。英国教育正好授与他更多的东西。
他十六岁时,就不肯再留在学校。他充满热情地想找点工作。他对奥帕尔、开采
矿石以及一切有关事项都喜爱得如痴如狂。那天晚上,当我把那‘闪光’宝石拿
给他看时,我记得他的眼神……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要谈的是现在的事,他们
说,我至多还有一年好活。好,在我去世之前,样样都要安排停当。你能帮助我。”
“一切我都将尽我所能去做。这你是知道的,卞。”
“好,首先替我写信给伦敦我的律师万诺和凯夫斯,通知他前来我处勿误。”
我写了信,并告诉他已经把信寄出。随后,我坐在他床边,他说,“杰希,
我很高兴,还有些时间留给我们。”
“医生也可能搞错,”我坚持着这么说。
他把我的手拉过去握着。“再过些时,”他说,“我将派人去把约斯叫来。”
他那机灵的眼睛望着我。“我觉得你的脉搏在加快跳动。想要看见他的念头激动
了你,不是吗?”
“干吗要激动?”我问道。“卞,我知道你很想念他,但是,据我所听到的,
这并未使我怎么赞美他。你当真要叫他到这里来吗?”
“还不要。他在那边有事情要办。他不能成年摇摇晃晃,磨磨蹭蹭。但是大
限一到,我自会知道,那时我就把约斯叫来。在我临终前,我要告诉他该做些什
么。”
我想,该是来年这个时候了,不由得满腔悲痛。
又是几个星期过去了,我仍旧每天探望卞,不曾间断。他还常常说起“绿色
闪光”的事,总是没完没了,有过一两次,似乎有点神经错乱,谈话时就象他还
保有这块宝石似的。
“人们对奥帕尔有些幻想,”他说。“这些幻想,过去人们说是幸福的预兆。
现在,人们说它带来厄运。我总在想,这些故事起源于有一些奥帕尔容易碎裂,
所以一块本来被世人认为是幸运的宝石,就减损了不少身价。当然,也有不少关
于‘绿色闪光’的传说。它是最早能采掘到的黑色奥帕尔中的一块。”
“谁发现它的呢?”
“一位叫‘不幸的吉姆’的老矿工。当他发现这‘绿色闪光’时,矿中岩石
忽然松坍,打在他身上,很像我当年发现‘绿色夫人’时我所遭到的灾难一样。
他死了,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块‘绿色闪光’。可能种种谈论就从此传布开了。他
的儿子找到了他的遗体和这块宝石,马上就看出这宝石是非常有价值的。随后,
他的那个儿子就被匪徒杀害了,他的弟弟继承了那个宝物。这样,已是两条人命
了。”
“宝物以后又怎样了呢?”
“它经过精琢细磨,天呀,宝石露出来了,真是光芒四射,闪烁照人。可是,
惨案不断发生。他弟弟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了两年的剧痛才死掉。他的女儿把这
‘绿色闪光’交给了一个商人。那商人又把它转到一位东方的统治者手中,后来
那个统治者被暗杀,于是又传到他的长子手中。这长子又被匪徒卖掉,当了奴隶。
其中一个绑架他的匪徒盗窃了这块宝石,逃跑了。灾难临头时,他竟责怪这宝石
不祥。在他去世之前,他叫他儿子把这块宝石送回它的故乡。这就是宝石又回到
澳大利亚的经过。老哈里是在赌博中把它赢到手的。”
“你获得这宝石之后,不害怕吗?”
“不。”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又开始说,“杰希……”我想,他是要告诉我
什么事,可是他改变了主意。
看来他很疲倦,于是我说,“卞,现在你该睡了。”我轻轻地离开了他,返
回多福庐。
转眼又是下一年了。卞有时体力有所恢复,于是我认为他的病有了起色,竟
向医生挑战,但有时,尽管他力图掩盖病容,却显得气力衰竭。后来,在二月中
旬出现了降雪寒天。当我来到奥克兰时,汉娜愁容满面。
她低声说,“我看,他不行了。”
因此,走进他的房门时,我是有所准备的。他面色发青,但一看见我,就笑
了。
“在那种我把它叫做炒栗子和热马铃薯的天气里,我一度在伦敦街头卖过这
些东西,而且搞得很顺利。你把手捂在上头暖和暖和是挺愉快的。杰希,今天很
冷。”
我拉着他的双手,确是很冷。于是我就在酒精灯上烧茶,他喜欢看我弄。
“我心中描绘你,就象外出在丛林中架铁罐烧水那样,”他说。“我经常这
样想,有朝一日,我们也将会这样做。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杰丝,我
恐怕,今天上帝要主宰一下了。”我一定是面露愁容,因为他又接着说,“我的
孩子,高兴些。啊,是的,你将到那里去。我不做别的打算。”
我没有回答。我听他自己在幻想什么。
“我在想些事情,”他说。“我认为,需要通知约斯的时刻已经到了。”
我拿起纸、笔,在他床边坐下。“你想要说些什么?”
“我倒想要你用自己的口气来写。我要你出面写给他一封信。”
于是我写了:亲爱的麦登先生:卞·亨尼卡先生要我告诉你他已病重。他要
你前来英格兰。
望尽早动身为要。
你的忠实的,杰希卡·克雷沃玲“把信念给我听,”卞说,我就照办了。
“听起来,口气有点生疏,”他评论道。“但是,你如果见到他,你会有同
天下妇女一样的情感。”
“我可不是一个又小又蠢的雌孔雀,把眼珠对着非常漂亮的雄孔雀转来转去,
卞,这你是知道的。”
这使他大笑起来,我倒怕这会对他健康不利。当他安静下来时,他向后靠着,
笑得很快活,我看就好象他找到了一处蕴藏奥帕尔的富矿脉一样。
“不论什么人都以为你可能找到了‘绿色闪光’”,我告诉他说,他的面孔
也露出一丝奇异的表情。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及时接到了来自约斯林·麦登写给奥克兰我名下的回信。我拿着信,念给
卞听:亲爱的克雷沃玲小姐:谢谢您的来信。您接此信后,我已动身,在路上了。
一到英格兰,我自当立即前往奥克兰大厦。
您的忠实的,约·麦登四月来到人间。六月里我就十九岁了。我心情忧郁。
卞的健康开始转向恶化,我感到忧闷;他死后又将发生什么变化呢?茫茫前途凄
凉地在我面前展开。我还在做杂务,就是我祖母称之为我们这等地位的人所应该
做的事,如把挡灰尘的外罩发给贫困的人,在教堂节日值班,经管小卖摊子,到
教区办的缝纫班上课,并协助搞好教堂环境美化的工作,以及诸如此类的活动。
我自己觉得我是长大了,性子也变得乖戾。
我们园丁的妻子,新近又生了个孩子,有一天,祖母把一坛木莓果酱、一只
小雏鸡和一瓶肉汤放在篮子里。她喊道,“杰希卡,你把这个送到贾门大妈那里
去。”
那正是四月下旬一个刮风的下午,我挎着篮子,跑到贾门的茅屋前。
茅屋外面有个泥潭,还有一小块杂草丛生的园地。在无人照管的情况下,贾
门的一群孩子在玩耍,搞得真是喧闹、混杂、凌乱之极。
这些小家伙,有一个正在向花盆里铲垃圾,用脏手捏成几个整齐的小土墩。
另外两个孩子在玩拔河,还有一个在泥潭边拍球。
当我走近时,他们略为安静了一会,小眼睛都盯着我的篮子,但我进屋以后,
喧声又起。
贾门大妈躺在床上,新生婴儿放在她身边的摇篮里。她身材很大——象个蜂
皇,我在想。
“贾门大妈,又是一个女孩,”我说。
“是的,杰希卡小姐,”贾门大妈回答,并以谴责的眼神望着天花板,好像
上帝趁她不留神,突然把婴儿塞到摇篮里似的。
我谈了一会儿,就走出茅屋。那位泥墩塑造者,此时正把泥墩踢散,四下飞
溅。那拍球的孩子,把球抛到泥潭里跑开了。
我正要穿过小路时,那位泥墩塑造者决心要把那个球从泥潭中弄回来。他走
下泥潭,一滑脚,脸朝下跌倒了。其他孩子们只是有趣地望着,竟无人想起把孩
子拉上来。我蹚进泥潭,抓住了孩子,气冲冲地迈着大步,走上干地。
当我抱着孩子站在那里时,我发觉有个人,骑着马,朝这出事地点望着。他
傲慢地问道,“你能告诉我去奥克兰大厦的路吗?”
我说,“沿着路向前走,在第一个转弯处向右转,就能看见那房子的大门了。”
“谢谢你。”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向我们扔来。
我很恼火。我急忙放下孩子,蹲下身,想把钱捡起来,扔回去,可是,未等
我伸手摸到,两个小贾门已经扑上前去,象老鹰似的把钱抓起,拚命地跑开了。
我大步走回多福庐。一进房门,我就到镜子前照了一下。我面颊上溅有泥点,
我的罩衫弄得满是泥污,裙子也湿到裙边。怪不得,那个骑马的把我当成茅屋姑
娘!他是谁,我在猜想。问奥克兰大厦的,不是他吗?举止傲慢的,不是他吗?
孔雀般的自负神气,不也是他吗!
“我明知,我会憎恨他的,”我大声地说。
第二天下午,我不想去奥克兰大厦。卞该不要紧,我心怀妒嫉地在想,他有
了他那宝贝“孔雀”,他不需要我。
我想错了。
麦迪来敲我的房门。“汉娜来了,带来亨尼卡先生的口信说,他要看你。”
我仔细地穿上了我的蓝色驼绒服装,显得更具有高贵的风度。
我一到奥克兰,就觉得气氛十分紧张激动。我笔直朝卞的房间走去,敲了敲
门。我听到他的声音,“是杰希卡!”接着他又大喊一声,“请进来,我的亲爱
的。”
卞坐在椅子上,用毯子围着膝。一位高个子男人向我走来。我感到烦恼,因
为我得抬头,远远往上看他。他握了握我的手。
“是呀,”他说,“我们又遇见了。”
“嘿?这算什么?”卞喊道。“走过来,我要正式给你们介绍。这是很重要
的时刻。当你们达到相互了解,你们彼此就会深深爱慕。你们两人倒是意气相投
的。”
同这个人来对比,我不禁露出怨愤的心情。我注意到他的眼睛——色如孔雀
翎湛蓝眼珠;我也看到他那暗示骄傲、有个鹰钩似的鼻子,还有那薄薄的嘴唇,
似乎说明他具有好讥诮或多愁善感的性格,也许两种性格都有。
我顶不喜欢的,是他那嘲笑的表示,说他还记得我从泥潭里爬出来,抱着个
邋遢孩子的形象。
“我们已经见过面,卞,”他说。
我马上就说,“我曾去探望过贾门大妈。在我离开她家时,一群孩子中有一
个跌进了泥潭。我把孩子救了出来,又……先生,”我向他点点头。
“你得叫他约斯,我亲爱的,”卞说。“我们不要拘泥形式。我们都是至好,
不需要那一套。”
“可是我不认识他,”我表示反对。“麦登先生走过来,问路——还因问路
付了饯。”我转身面向他。“我可以向您保证,如果孩子们没有把那硬币捡走跑
掉,那几个钱本来是要退还的。”
卞大笑起来。“真想不到。你竟不知他是谁。”
“我猜想他是麦登先生。他的举止也正和我所听到的关于他的情况相吻合。”
“我确信这是些恭维的话,”约斯·麦登说,“因为我是这样理解其中的含
义的。”
卞笑着。“这对我身体有益,能在这儿看到你同杰希卡谈得如此投契,”他
说。“走过来。把椅子也推近些,在我两边,各自坐下。那样,我现在是有点感
情激动。有两个人,对我来说,比世上其它什么都宝贵,而且我心中只在想一件
事。我希望他们能同在一起……工作在一起……。”
我感到约斯·麦登的眼睛在盯着我,打量我。从来没有人这样端详我。我忽
然想起我那件驼绒衣服并不顶合适。
我听到我自己在尖声说,“工作在一起!卞,你究竟是指些什么?”
“啊,我正要谈这个。我看得出来,约斯以为有点操之过急。我料想他对你
正在进行考虑,并且首先该和你多熟识一下。是这样吗,约斯?”
“也许克雷沃玲小姐感到这一震动太激烈了。缓一、二天,也好让人家对我
熟悉熟悉。”
“这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确是直截了当,讲求实际,”约斯·麦登说。“克雷沃玲小姐,您也讲
求实际吗?”
“噢,我已经说过,”卞插进一句。“不拘形式。”
“您是讲实际的吧,杰希卡?”约斯·麦登问道。
“我想我是这样,”我回答。
“对,您是有这种风度。我可以说,您作为一个明智的女子而感到自豪。”
他转身向卞。“那该是很有益的,如果她决定接受你的条件。”
“条件?”我诘问。“什么条件?”
“我想你刚才说过,要谈还为时过早,”卞说。
“是这样,”约斯·麦登答道。“如果我们当真搞下去,我想准会遭到断然
拒绝。你得给克雷沃玲小姐时间……啊,我是指杰希卡。你不是木偶的主人,卞,
因为不管是杰希卡,或是我,都不是那种做木偶的料子。您不同意么……杰希卡?”
“我确信我不是这样。但我想您该让我知道其中奥秘才好。”
卞望着约斯,约斯在摇头。于是卞说,“杰希卡,有点事我要先向你说明。
不过要等到我们两人单独才谈。”
“这是个暗示,”约斯说。“卞,我要去看看您的马房。过一会儿再见……
杰希卡。”
他走开了,卞心急地问道,“你对他,看法怎样?”
我慎重地说,“我似乎对他不够了解。你原来说,要告诉我些什么,卞?”
他迟疑了。“这将会使人有点伤感,杰希。我知道,你对你的父亲,以及你
父亲对你母亲的爱情,是有美好的想像的,但是实际上并不完全那样。你的母亲
是个既漂亮又讨人喜爱的人,而我对你母亲的爱,也不比寻常。”
“是的,”我说。“这个我知道。”
“德斯孟有点恶棍气息,他总是追求女性。当他来到这里劝我向‘幻想’矿
场投资时,他结交了你母亲。于是乎,他就和你母亲相爱。我想他本该和你母亲
结婚的,可是,只因情况有变,才付之东流。”
“这就说到我给他们观赏‘绿色闪光’的那天夜晚了。德斯孟看得目不转睛。
现在我还记得他是怎样弯着指头握住那宝石的。欲望!再没有别的字眼好表达了。
我明知会有什么结果的,所以我有所准备。那天夜里我把卧房房门开着,我也整
装坐起,细听动静。后来,我听到有脚步悄悄地走到书房的声音。我就跟在后面。
“他正在书房里,在保险柜旁边。他手里握着‘绿色闪光’。我对他说,‘
德斯孟·狄阿列,你在干什么?’他只是眼睛瞪着我。我说,‘你勾引了小杰希
卡·克雷沃玲,如今又想盗窃’绿色闪光‘。你若拿到这块宝物,那你只有一条
路好走——赶快离开此地……丢下杰希卡。你要知道,我料想你是活不成的。’”
“啊,卞,”我喊道,“你把我父亲杀害了!”
他摇头。“不……不是那样。我虽有手中抢,但我不想在我手里送他的命。
于是我说,把这奥帕尔放回保险柜,离开这里。如果你再在这儿或在‘幻想’场
地露面,我就把你这个贼揭发出来。‘我把他拖到他的房间。果然不错,他的行
囊已收拾好,他早就计划好,把奥帕尔拿到手,当夜就像个窃贼那样逃走。”
“我可怜的母亲!”
“为了你母亲,我要把他弄开,免得碍事。你快要出世,我是毫无所知的。
否则,情况就会不同了。”
“你说过他把‘绿色闪光’偷走了。”
“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这是我这方面的一个假托。我知道他是不敢回澳
大利亚的。那里的法律,虽不缜密,但执行很严。不容忍盗贼,对凶手绝不宽容。
我想,如果人们相信‘绿色闪光’在他手里,那么就不会再有人想法抢劫我的奥
帕尔了。不久以后,我就离开了这里,并把‘绿色闪光’随身带走。”
“约斯可知此事?”
“他现在知道了。相信我,杰希,如果当时我知道你快出世了,我就会采取
不同的行动。”
“这多年来,你使我父亲当了嫌疑犯,而且我那可怜的母亲……”
“她做了原来她绝不该做的蠢事。”
“她是被逼到这个地步的。”
“不,杰丝,我们谁也没有被逼。我们是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的,如果我们
觉得生活背了过重的包袱,那不能怪别人,这是咎由自取。”
我把脸一转。我在通盘回忆,我父亲在保险柜当场被捉住,卞逼他出走。他
的财物已经收拾停当,所以他是存心想携带‘绿色闪光’潜逃并抛弃我的母亲,
以致我出生后她自寻短见。
卞抚摸着我的手。“不要从坏处想我,杰希,”他说。“我忍受不了到最后
还是苦难。我奋斗一生,因此我也变得比前冷酷、残忍。我本该以道德为重,也
许我做得不够。在澳洲内地,很有些人,为了获得‘绿色闪光’想谋害我。你懂
吗?”
“是的,我懂得,卞。”
“而且我们彼此都有深厚的感情,不是这样吗?自从我们相识以来,你生活
不是感到更好了一些吗?”
“是好了一些,卞,我热爱你。我除了爱你,其他什么事我都不要做。我不
忍想象你要离开这里……”
“不必介意。我不会让你感到生活空虚。如果你听我的话,会有更好的生活,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卞,”我说,“如果这‘绿色闪光’仍在你手里,那会留给约斯,待你—
—”
“待我死后。啊,我有个计划,这等我们三个人明天再谈吧。”
“卞,你现在就告诉我。”
“啊,不。这一整天,已经很够了。现在回家去吧。不要苦恼,我最亲爱的
孩子。”
于是我同他告别,返回多福庐。我的祖母正在大厅插盆花。
“噢,亲爱的,”她说。“我感到失去奥克兰花房多么可惜!顺便提一句,
我看到你的朋友有位来客住在他那儿。他看上去比矿工类型略高一筹……差不多
象个绅士。人家骑着马,就像个样。”
我没答话。我心中思绪万千。
我一夜未能成眠,幻想着我明天不免形容憔悴。为什么,我忽然又不习惯地
注意起我的外貌来呢?我问自己:可是我明知这是为了他的缘故。卞说过他喜爱
女人,我想我了解那种人——不知道他碰到的每个女人是否都能对他有好感?
那天下午我来到的时候,卞和约斯正在焦急地等着我。
“来呀,坐下,”卞以命令式的口吻说。当我们坐定时,我看到约斯·麦登
那孔雀蓝的眼珠正盯着我,在他的打量下,我又一次感到很不自然。
卞开口道,“我行将离开人世,当然,我不愿意离开。我还有好多事想亲眼
看看。我最大的美梦,就是盼着能看到我孙子们在这里和在孔雀园的草坪上玩耍。
约斯,你还未曾结婚,在我未见到杰希卡·克雷沃玲小姐以前,我一直为你的婚
事焦急。我对克雷沃玲家族一直怀有感情。当我在大厅里看着那幅家系图时,我
真说不出我是多么想成为这个家族的一员。所以,把我们两家结合起来,是我最
渴望的事。我希望我们两家的血液混合起来……一边是卖便宜装饰品的男子的血
液,一边是曾为国王征战的武士的血液。我想,对未来几代人来说,再没有比这
一结合更美好的了。”
我举目一望,正好对上那个湛蓝的眼神。我在思索,不,不,卞,就是你,
说话也不该这么莽撞。
“事情很清楚,就是我希望能看到你俩成为眷属。杰丝,不要冒然动气,我
知道这会使人感到突然。你如果跟着他走,约斯是个好丈夫。如果你能耐心对待
她。约斯,杰希卡也是个好妻子。”
我激动地说,“我绝不能顺着麦登先生的道路走,而且我也不愿意受他的摆
布。”
“约斯,你看,我们的杰希是会发脾气的,”卞说。“但是,你不见得想要
个温顺的小鸽子吧,你要吗?”
约斯没有答话。
“我本该给你们更多的时间,”卞接着说,“但是,我这方面,时间即将耗
尽。我只盼婚礼能早日举行。然后,我才瞑目。”
“卞,你竟不清楚你自己在讲些什么,”我喊道。
“噢,不,我亲爱的,我当然清楚。这件事我想过很长时间了。我刚一认识
你,我就跟我自己说过,这才是配约斯的姑娘。多少个星期,我专为这件事操心。”
“现在,卞,”约斯说,“你看,克雷沃玲小姐竟吓成这个样子,你的小小
打算,也只好作罢了吧!”
我对他表示赞许,这还只是第一次。
“结婚是带点赌博性的呀,”卞说。“哎,你们两人都有赌博者遗传的血统。
当你每件事都考虑到,杰希,你会同意我的计划的。约斯已经有一半同意了。”
“不,”他答道,“而且我明白了克雷沃玲小姐是表示反对的。”
“噢,骄傲,……象孔雀那么骄傲!哎,你俩为什么这样倔强?你们走遍英
格兰和澳大利亚也找不到再好的伴侣了。要懂事些,你们两个人。我告诉你们,
这是我临终前的请求,你们不至于拒绝我吧,是不是?”
“可能,”约斯说,“卞,你也太蛮横了。”
“现在听我的,”卞说下去。“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遗物外,我将把一切都
留给你们,如果你们结婚的话。”
“如果我们不这样呢?”约斯说。
“你们就什么也得不到。约斯,你愿意看到我的公司就这样在你手边溜走吗?”
“你不好这样做。”
“你们瞧着吧。杰希卡,你愿意在多福庐和你那位泼辣的祖母过日子,还是
愿意来个有闯劲的生活?当然,我不强求你,可是,如果你们不照我的意旨办,
我可以叫你俩都很不好过。”
我们隔着床,面面相觑。
“这很荒谬,”我开腔了,但约斯·麦登未曾答话。我知道他心中在盘算失
却公司的危险。卞也凭想像给我勾划出一幅图画。我看到我十岁……就快二十岁
了,年龄在增长,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变得更多愁多怨了。
卞靠着枕头,闭了一会眼睛。我站起身来说我想他是疲倦了。
他点点头。“我给你们一些事去考虑考虑,不是么?”他似乎暗自感到高兴。
约斯·麦登同我一起走到房门口。“我恐怕这对您是个震动,”他说。
“怎能说不是呢?”我回答。
“我倒想,象您这种地位的妙龄女士,总有人给她们择偶的。”
“那也不见得有地位就更易于接受。”
“我想,我们彼此都是希望去自行择偶的那种人。您总可以拒绝的。”
“您一定不会表示同意吧?”
我象进行探索似的望着他。他的嘴唇撅拢着苦笑一下。“这对我可是关系非
浅哟,”他说。
我简短地说了声,“我就此告辞。晚安。”
“再见,”当我迅速穿过草地时,他说。
我似乎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而我总得向别人谈一谈才好。倒是有个人可以去
谈,而这种念头,在过去是不可能有的。那就是找密莉安!
我直奔教堂茅屋——那间在教区牧师园地的小房子。密莉安正好在家。她看
上去年轻了好几岁,而且是很会持家的样子,穿着件浆洗过的印花罩衫。
毫无疑问,她看见我很高兴。“我去煮茶,”她说。“欧内斯特不在家。教
区牧师把他使唤得太狠了。”
我一边偏着头,一边端详她。“看了你,真是乐事,”我说。“不愧是个结
婚的活样板。”确实是这样。她的样子变化多么大啊!她和她的副牧师相亲相爱
地过着日子。她已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幸福,这就使她更加珍惜当前的福分。
“已经有人向我求婚,”我信口说出。
“不是……奥克兰那边的人吧?”
“是那边的人。”
“嗅,杰希卡!你有把握……?”
“不,”我说。“我没有。”
她看上去放心了一点。“我想总得非常非常慎重。”
“我也是这样想。密莉安,假如说,你没有同欧内斯特结婚呢?”
“想起当年,我可真受不了呀,”她坚定地说。“即使情况发展得不如现在
那么顺利,说实在的,杰希卡,我也宁愿脱离多福庐。”
“谁不情愿?”想起来,年复一年,深居多福庐,连去奥克兰看看卞这点摆
脱都没有,我知道我又何尝受得了。所以,宁可同约斯·麦登结婚。也许我们在
条件方面能谈得拢。
“你可是与此人相识已久?”密莉安在问。
“一个人也不一定要费一生工夫去了解别人……尽管你和欧内斯特是那样。”
“但是只有那样,你才能更有把握呀。”
“也许不那样做倒能使人更激动。”
有好一会,密莉安似乎若有所思。随后,她取出一瓶家酿美酒。“让我们一
同举杯,共祝你未来幸福。”
那天夜里找几乎未能成眠,而且次日早上家务劳动又似乎没完没了。午饭刚
过,我就跑到河边。依我看来,这个世界也似乎乱了套,上下颠倒。卞,我确是
如此敬爱他,可是他居然侮辱了我的父亲。这件事怎能甘心忍受……而且我又怎
能就此不爱卞了呢?如今,他竟提出这桩婚事,而且他明知会被我和约斯所拒绝,
对此,我简直无法理解。令人惊讶的是我对我自己也不了解,因为在内心深处,
我确是在思虑这桩婚事。
我刚在那儿坐下,约斯·麦登就从树林里露了面,并向我走来。“我从角楼
望见了你,”他说。“我想我们也该谈一谈。”
我穿过河到奥克兰岸边,当我们向树林走去时,约斯说,“我已准备好前进
一步。”
“你的意思……你打算和我结婚?”
“就是这个主张。啊,来呀,不要显得那么悲伤。要知道,你又不是去刑场。”
“倒觉得有点象那样。”
他轰然大笑。随即一本正经起来。“我恐怕卞活不长久了,今天他体力很弱。”
我们来到一棵树干旁边,他握着我的手,把我拉下来坐在他身边。“我推测,”
他说,“你是否考虑过同别的人结婚?”
“没有。”
“那么这倒很直截了当。我可以申请到特别许可证,而且我们可以很快就结
婚。”
我答道,“你似乎把这一切看得太容易,一蹴而就。”
“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我看出卞想的是什么。他对你母亲以及她所代表
的一切——庄严瑰丽的大厦,高贵的家世,为之神魂颠倒。现在,他拥有这座大
厦,但不曾有这家族的血统。如果你和我结婚,我们的子孙,通过你,就会带有
点滴的名门血液。”
那太过分了,我尖锐地说,“恐怕我永远不会答应。”
他瞪着眼,直直地望着我,就好象他在刺探我内心深处的思想。我知道他懂
得,是什么使得我这么惊惧。“这对我们关系很大。”他说。“卞说话是算数的。
他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使我们结婚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吓唬我们:如果我们
不答应,就会在我们身上发生什么事。我们的卞,是会非常狠心的。”
“这我知道。”
“他告诉我许多关于你的情况。他宣称,除非你嫁给我,你将终身困在多福
庐。进退维谷,由你选择。至于我,这意味着,在我曾参加创办的公司中,我将
失去总管的权力。公司里我有些股份,下则拥有大部分,而且他威胁着要把他的
股份出让给另外的人。这就是说,如果我留在公司,我只得屈居次要的地位。这
样,他就诱我入了他的圈套。他知道我一切都肯接受,但不……”
“要我?”
“也不谈婚姻大事。这件事,三十三年来,我总算成功地躲开了”
“那么,总有人追求过你罗?”
“不计其数。”
“也许她们适逢其会,以失马为得福。这是题外的话。”
“你可完全说对啦。我们不要扯到无聊的讨论上去,我们还有重要得多的事
要关心。我已经下了决心。我要同你马上结婚,你所该做的,就是答应嫁给我。”
他把手臂夸在我的肩上,我惊慌地缩了回去。于是他又发了一声干笑。
“好吧,”他说。“我不要你为难。我们结婚好了,就象人们说的,来个挂
名夫妻,而且双方信守,直到另有打算。这样可好?”
“卞也许不同意这种条件。他想抱孙子。”
“那不能样样随他的意。”
我蓦地站起身来,他也同样站起来,高高地站在我身边。当他把手扶在我的
肩上时,他的嘴唇有趣地抽搐了一下。“谈判似乎进行顺利,”他说。“我们可
要去告诉卞一声了”
“且慢。我还未打定主意。”
“好吧。但不要拖延太久。”
我去探望卞。我很高兴,他独自一人。他看上去好了些,于是我谈论起这件
事。
“是的,我硬要活下来,看到你俩结婚,杰丝,告诉我,关于这个,你还有
些什么想法?”
“有的。有一件事我得向你声明。如果我真的和约斯结婚,我不能做为妻子
和他同居,这就意味着你想抱孙子的美梦将无从实现。我确信,在这种情况下,
此事将成泡影。”
我本预料要面临尴尬的局面,但是并未出现。卞笑得很厉害,以致我唯恐他
会因此累死。“杰希你知道,”他缓口气又说,“你使我临终之前感到快慰,你
真是这样。你从来不使我扫兴。现在你已决定同他结婚了,对吧?”
“我没这样说过。我只是向你述说为什么办不到的原因。”
“你听着,我要求你俩结婚。你们确是一对。至于其他小节,好吧,我准备
让约斯自行处理。就这样解决了。我接受你的条件,同时你也接受我的条件。我
要求在教堂举行个漂亮的婚礼。”
“那需要一些时间。”
“我算算我还有些日子好活。一定要看到你和约斯,我的孩子,结成圣洁的
姻缘,我才咽气。我预言,在日后的年月中,你将会感激我老卞的。”
我不知道约斯和我祖母说些什么。他和我祖母、祖父、杰维尔一起在客厅里
呆了有一小时之久。我从我卧室的窗子看到约斯大步穿过草坪,到了桥头。随后,
麦迪敲我的房门。她说,他们要在客厅见我。
我一进去,就觉得他们对我的态度有了改变。我的地位居然重要起来了,但
我祖母却不肯马上露出满意的心情。
“噢,”她开始说,“你已和那人私自在野外会过面了。”
“如果你指的是麦登,那倒是真的,我已和他会过面。”
“而且和他订了婚!在向你求婚之前,他未曾征求我们的同意,而这一过程,
本身是该办的正当手续。我想,既然他是跟他们那种人成长起来的,我们就不能
期望他会有什么教养。”
“他在英格兰受过教育。”
她勉勉强强地承认她理解这点可取之处。“我只希望这求婚的事是真的。要
真是这样的话,一切或许不致弄得太糟。如果这人说的是真话,他在适当的时候
会继承奥克兰大厦的产业,而你,身为他的妻子,在此特定的情况下,就将在那
里定居。”
我祖父看上去热泪盈眶。他说,“杰希卡,这好象通过你,奥克兰又回到我
们手里了。”
我禁不住有点震颤。我知道,当时要是我能找到个出路的话,我是不会接受
的。我之所以答应嫁给约所·麦登,这样一种令人激动的事,当然,全在于我们
双方恪守那一最重要的条款。
“我希望你在奥克兰大厦生孩子,”我祖母说。也许我们能使麦登先生把他
自己的姓名改为克雷沃玲。这在我们家族中,以前是曾经有过的。“
“我知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婚礼一定要办得和当年的气派一样,”我祖母接着说。“我们要把银制
烛台卖掉,以便一切好办得象样一点。”我从来没看到过她这么高兴,而且一想
起正是因为我,这才更显得带有讽刺的意味。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日,欧内斯特代理尊敬的杰斯帕·克瑞牧师宣读了我们的
结婚预告。
我将准备一件白缎子结婚礼服——选用利勃蒂的上好缎料。我祖母用卖掉银
烛台的货款专程去伦敦,购买衣料。
我站了好几小时,为的好让女裁缝满口含着大头针在我身上试礼服和嫁装样。
“我们不要让澳大利亚人看我们象野蛮人,”我的祖母说。
结婚预告宣读了两遍之后,我激动的心情竟变成了恐惧。约斯·麦登似乎下
了决心,不惜时间和我周旋。就象卞所描绘的那样,他“向我求爱”,但我却感
到烦恼。
约斯曾说“我们得彼此了解,你骑马在行吗?在澳大利亚,你得经常骑马。”
我说我曾学过骑马,但骑马的机会却很少。
“奥克兰有个不大的马房,”他说,“我带你去骑马。我要看看你骑得怎样。”
他替我挑了坐骑,是一匹棕色马,看来这马喜欢跳跃,这可叫我有点担心。
他自己挑了一匹马房里最好的马。我们并缰而行的时候,我觉得他的眼睛在盯着
我,不时品评我的姿势,我的双手,我的脚跟,我的一切……那种使我厌恶的微
笑又浮现在他嘴唇上。
忽然,他纵马小跑起来,我的马却不肯跟进,而且还低下头直咬路旁的灌水。
约斯·麦登回过头,大笑起来。他喊道,“约克,来呀,”马上有了反应。
这匹狡猾的约克立即不再咬树,并带着委屈的神气往前跑,似乎要说,我背上骑
着个生手,你可叫我怎么办呢?
“你要知道,你得驾驭你的马,”约斯说。
“我很懂得这一套,”我驳了一句。
想起那天早晨我就忿恨,因为我已感觉到他在我面前炫耀我是怎样不如他。
有一次,他跃马穿过河边草地,又喊约克跟着他跳跃。我的马竟由他指挥,真使
我无比气忿,而约克跟着他飞跑的时候,我简直毫无办法。
忽然间他又到了我身边。他抓住我的僵绳,有一会我们并骑跳跃。当我们停
下来时,他大笑起来。“我得在我们动身前教你骑马,”他说。“象这样,你怎
么好外出到澳大利亚去呢。”
“如果我们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断掉,你看可是个好主意?”我问道。
“什么!礼服做了,喜帖也宣读了……”他忽然一本正经起来。“另外,卞
那里怎么办呢?”
“我对这事恨透了,”我狠劲地说。
“你的意思是恨我?”
“那种看法也可以,如果你喜欢的话。”
“婚姻倒是要建筑在牢固的基础上的,”他嘲笑着说。“据说,婚礼以后,
感情往在会变的,眼下你的感情既然已经坏到这种地步,至少不会再坏下去了。
我们总得尽量把事做好。谁知道,我也许能教你学成一个还算象样的女骑手,同
时你也可能对我保持疏远。”他的眼睛忽然闪耀一下,我看出了他那骄傲的眼神。
他有些恼怒,因为我不同他亲近。“让我来说,”他带点发怒的口气说,“我认
为保持疏远倒比学骑马容易办到。”
我实在恨他,他也似乎有藐视我的样子。唉,这样,我至少用不着因他在注
意我而感到烦恼,而后来我却倔强地又开始希望他能够还注意我——这样,我倒
可以顶撞他为乐。
最后,我的结婚喜期到了。当我们站在圣坛上接受尊敬的杰斯帕·克瑞牧师
主持我们的婚礼时我就象进入一场梦境似的。约斯把戒指套到我的手指上时,我
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冷颤。
卞坐着轮椅来到教堂。我可以想象出他那种满足的心情。他的遗嘱已经搞好
了。密莉安奏婚礼进行曲,我挎着约斯·麦登的手臂,从过道走下来,杰维尔、
我祖父、祖母都在愉快地观礼。
多福庐里的招待会结束以后,约斯和我步行过了桥,来到奥克兰大厦。卞说
过他要会见我们。他坐在床上,眼睛闪闪发亮。
“今天你俩使卞·亨尼卡成了非常高兴的人,”他说。“来,坐在我两旁。
就坐那儿,很好。把你们的手伸给我。我有话对你们说,到如今,我一直存在心
里,没有说出来。”
“你疲乏得很了,卞,”我说。“你该休息了。”
“不,等我把这件事同你们讲完,再休息。当我把‘绿色闪光’,带到澳大
利亚时,我必须有个秘密的地方,把它藏起来。你们是唯一将要知道隐藏地点在
哪里的两个人。这个地方是我亲自安排的。约斯,你知道客厅里挂着一幅‘孔雀
开屏’。杰希,这就是我们草坪上那只绚丽多彩的孔雀的图画。画是镶在雕刻的
镀金的结实木框上的。框子右角有个弹簧扣。触动弹簧,框架背面就会象一扇门
那样打开,露出一个凹穴。那里用绒布包着的,就是‘绿色闪光’。我死后,这
块宝石就是你俩所共有的,听凭你们自行处理。”
他变得太激动了。我有些惊惧,就以安慰的口气对他说,“卞,谢谢你,现
在你一定要休息。”
他点点头。约斯紧握他的手,他们相互注视了一会儿。随后,我弯下身来,
吻了他。“祝福你俩,”他说。
新婚洞房已经安置好了。我一进去,很有点胆怯。约斯把门关上了。他靠门
站着,嘲弄地看着我。
“他们告诉我,奥克兰大厦的夫人们都在这间屋子里度过新婚第一夜,”他
说道。
我敏捷地向那个双人大床瞥了一眼。“这个似乎是另一回事,”我说。
“每个人总是坚持自己的一面,”他答道。他走到房间对面。“这里是梳妆
室。是我去住,还是你住?”
“既然你说奥克兰的新娘子传统地用这只床,那我就来用。梳妆室归你用好
了。那里也许蛮惬意。”
“这美好的、妻子般的对丈夫关怀,总是值得称赞的,”他说。他握起我的
手,吻着。
“我确信你是个信守誓约的人,”我说。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太相信我,也不见得聪明吧。”我急忙把手缩回来。
“但是,”他接着说,“不要怕,既然我在那儿明明不受欢迎,是绝不会强人所
难的。”
“那么,我就祝君晚安了。”
“晚安,”他说。他向梳妆室的门口走去。
当他把身后那扇门关好之后,我就跑过去。叫我吃惊的是,我看到那儿并没
有钥匙。我正站在那儿寻思,忽然门推开了。约斯拿着钥匙来了。他把钥匙给了
我,还鞠了个躬。“你是要求安全感的,”他说。
于是我拿着钥匙,锁上了门。
婚后六个星期,卞病情转向恶化。约期和我一直守在他身边。“杰希,记住
我,”他说,“特别是要记住我,凡是我所要求的都是为了你们的幸福。总有一
无,你和约斯会看到一个俨然存在的事实,那就是你俩是匹配的。愿上帝保佑你
俩。”
我们侍候他很长一段时间,卞终于在睡眠中和溘然长逝。我们把他安葬在教
堂墓地,距克雷沃玲茔地不远。这正是他生前所希望的。约斯和我并排站在墓前,
当我听到坟土泥块落在灵柩上时,我觉察到这是一个局面的终结。我的新生活即
将开始。
有关的律师前来接洽。约斯和我是奥克兰的共同所有者,还共同享有在澳大
利亚号称“孔雀园”的宅子以及“日暮绿色闪光”。我们还拥有卞在奥帕尔采掘
公司产权中的股份。其他接受遗产的人有卞的管家,劳德太太和她的儿女。如果
在卞去世以前或在他去世一年以内,我们未曾结婚,所有上述股份、房产以及
“绿色闪光”都将由劳德一家所托管。
随后几个星期,我们为动身准备一切。密莉安为我的结婚顺利而感到高兴。
杰维尔祝我幸福。他说,“婚礼是具有感染性的。”我在想是否他和克拉拉小姐
已取得谅解。
关于到荒野地方去生活,我的祖母不时发出芒刺似的话语。当人们在文明环
境中有了完美的家庭时,她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还要奔波到地球另一边去的。
从此我将比往常更愉快。我可把她摆脱开了。
约斯和我每天一同骑马。我对学这一行是既害怕又喜欢。我知道我有些进步,
约克这匹马,也不再抗拒我的命令了。我以为约斯不会承认我是个乖巧的学生。
他似乎以挖苦我来寻开心。
十月间,约斯和我启程去悉尼。
在一个金光灿烂、秋色怡人的日子,我们登上了“赫密斯”号轮。约斯,同
卞一样,为船长、船员们所熟识。这意味着我们受到许多小小的份外优待。
“这些优待之一,”约斯说,“就是给我们提供了单人房舱,尽管人们以为
对于新婚夫妇来说是有点脱离传统,可是,我确信你会认为这是非常令人感激的。”
起初,风浪很大,幸喜我并未晕船。约斯也不晕船,本来如果他在航海方面
胜我一筹,我是会恨他的。
有一次,甲板下面空气很闷,我就不顾风强浪大,一心认为到甲板上去比较
愉快。我摇摇晃晃上了甲板,这才发觉,要站稳身体几乎是不可能的。巨浪排空,
拍击着船弦。船头冲着天空翘起,好象永远降不下来。大风朝我猛刮过来,几乎
把我吹倒。
我正要在甲板上走动,忽然间,有人抓住我,把我抱起。原来是约斯,他在
笑我。
“你想干什么?”他诘问我。“要自杀?你可知道,这种天气在甲板上是危
险的?”
他仍然抱着我,我用力撑开。“现在,我蛮好了,”我说。
“我要驳你。”船左右摇摆,我们几乎摔倒在栏杆旁。“懂了吧?”他嘲笑
着,把脸贴近我。
“我想,我只好承认你是对的。”
“注意。在救生船位置的空档,有一把长靠椅。”于是我们坐下来,他用手
臂搂着我。“安全些,”他说着做了个鬼脸。“这是唯一的理由,我向你保证。”
“我若一时糊涂,被冲下船去,你同我共有的一切不就都是你的了吗,是不
是?”
“是这样。‘”这种结局是该虔心祈求的了,当真吧?“
“也许还有其他结局更令人祈求。”我挣脱了他。“杰希卡,你得准备着,”
他接着说。“总有一天,你会变得成熟的。”
“你似乎要教我学这一手吗?”
“这也许是作丈夫应尽的义务。”
为了换个话题,我要他告诉我关于他工作的情况和我行将面临的新的生活。
“那是你得自身经历的事情。你将生活在奥帕尔地区;孔雀园离‘幻想镇’
只有二英里光景。你可知道,这个镇的名称是从德斯孟·狄阿列的预感而获得的。”
“是,我的确知道。他是我的父亲。”
约斯告诉我一些关于“幻想镇”出土的新发现。他谈到寻找奥帕尔的那种狂
热。倾听他的话颇使我着迷。他似乎也忘了占我上风的必要。我看到他身为公司
经理——一位对奥帕尔既内行又珍爱的人物——看出他性格的另一侧面,他不象
那种自高自大的男子汉,只是为了致富而以娶妻为手段,而我坚持只当挂名夫妻,
从而有损他的自尊心。
尽管当时狂风大作,我们还是坐在一起,而我对他的感情也因此稍有转变。
我们头一个停泊的口岸是特内里费岛,约斯偕我在岛上环游了一番。找们乘
了一辆由两匹驴拉的彩色小轿车前往圣克鲁斯。我很欣赏沿途的青葱灌木和香蕉
园。在一个小饭店里,我们吃的是一种水芹菜汤和当天早上捕到的鲜鱼。当我们
坐下瞭望大海的时候,约斯告诉我古罗马人称这里的岛屿为“加那利亚”,即狗
岛,因为此地狗多得成群。虽然他喜欢炫耀他有高深的学问,但也未能减弱我的
游兴。该返回船上的时刻到了,我很觉遗憾。
到达开普敦之后,约斯和我去看望一个名叫库特·凡·斯帖尔的奥帕尔商人。
我们乘马车前往他那荷兰殖民时代的住宅。筑有石级,直达阳台,当我们抬
级而上时,库特·凡·斯帕尔和他的妻子格列特出来欢迎我们。库特夫妇见到我
们很高兴。男人家谈着生意经,格列特则带我参观她的宅子。我们回到阳台时,
他们二人还在那里,我们随即听到下面街上有马蹄声。几分钟以后,有一个男人
走上阳台。约斯起身和他握手,又拉我向前。“杰希卡,这位是大卫·克洛桑。”
我曾从卞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大卫·克洛桑是个商人,关于了解奥帕尔质
量如何,他比其他的任何人更内行。
约斯把有关卞的事告诉了他。
“多么不幸,”大卫·克洛桑低声说。“如果他还拥有那‘闪光’宝石,你
会想到那才真是块宝石呢!我不知道德斯孟·狄阿列有何遭遇。他从地球上消失
了。”约斯向我飞了个警告眼神。我的父亲如今仍被指控为盗窃犯,这使我深感
气愤,其实,充其量也不过是他曾预谋盗窃而已。然而,我毕竟还是保持了缄默。
“大卫,你带来了什么给我们看?”库特问道。
“啊,”大卫回答道,“有些宝石,你看了会高兴得为之雀跃。其中有一块
更为特殊。”
当我看到这五色斑斓的奥帕尔,我才破天荒第一次懂得了一块瑰丽的宝石对
你的魅力。这名字取得再恰当没有了。它好象有好多种色彩,看着它能随时变幻。
这宝石给人一种非常舒适愉快的感觉。
约斯伸手把宝石递给我。“杰希卡,你仔细看看这块宝石。”
我把这块宝石放在手上握着,真是有点爱不释手。“你看到了它是多么美丽?”
约期热烈而急切地说。“关于奥帕尔,你算开始懂得些了,不是么?”
“我很愚昧,”我说,同时把宝石交还了大卫,“但是至少我觉得我对宝石
是一无所知的。”
“你已学会了第一课,”约斯答道。随后,他看看表。“我们得回船上去了。
大卫,我到澳大利亚后再同你会面。我想你不久会赶来的。”
于是我们相互道别,马车又把我们送回船上。
在风平浪静的漫长日子里,船几乎是不大移动的。我和约斯坐在甲板上,我
二人一边海阔天空地闲谈着,一边啜些清凉饮料。不时,我们看到海豚在湛蓝的
深水中嬉戏。有一次,一只信天翁,有三天一直跟随我们的船,我们背靠在椅子
上,推算着飞在我们上空的那只羽幅达十二英尺的翅膀该具有多么大的力量。这
样,我想找出我父亲失踪的真情实况的愿望也终于减退了。这里万籁俱寂,不知
约斯是否也有同样感觉。
当我们快到悉尼时,船上的人都很激动。我倚着栏杆,沿途路过许多小海湾,
在沙滩边上点缀着青葱的枝叶。随后,开始看到建筑物,很明显我们正来到一个
相当大的城市。
“多么美丽的地方!”我喊道。
约斯显得高兴。“我们将在这里呆一个星期,然后再前往孔雀园,”他告诉
我。
我们的旅舍座落在市中心,接待的地方挤满了人,但是约斯挤身向前,走到
服务处,拿着两把钥匙走出来。当他将一把钥匙递给我时,我看出他那笑嘻嘻、
带有讽刺的神气。“一切按契约办,”他说。
酣睡一夜之后,早餐时我们见了面,早餐颇为丰盛,有羊排和腰子。
“这里我们都是好吃的老饕,”他说。“这就是过出门人生活的样子。我将
用一天的工夫带你到处转转。我要求你自己确定去的方向。”
早餐后,我们乘轻便马车出发。约斯驱车,直到海边港口。我从船上已经看
见了海港,当然,这回是不同的。我们乘车从海湾走出走进,又从高地俯瞰了奇
异的海湾。大海象蓝宝石那样湛蓝。
“大海显得多么美丽,”他说“但是鲨鱼就潜伏在这无害的湛蓝海水之下。
如果你冒险下去,你就很容易葬身鱼腹,喂了鲨鱼。”
“多么可怕的想法。”
“事物不总是象想象的那样,”他说。“如果你连鲨鱼都怕,你怎么能乐于
住在‘幻想镇’呢?”他把马车停了下来,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有些人想家,
想得厉害,呆不下去了,就打起背包回老家。”
“你的祖先想家吗?”
“就算想家,也无关紧要。他们总得定居下来。我外祖父七十年前是乘载囚
犯的船出洋的。他不是罪犯,但是他的言论触犯了一些人,于是对他罗织了一起
冤案。我祖母当过贵妇人的侍女,也有人告发她偷了她主人的胸针。家里人说她
无罪,可是所有囚犯,按照他们家族自己的说法,都是清白的。他们大多数渴望
回到英国去。”
“你怎么样?”
“有时也想家。我一半想呆在奥克兰并成为一个乡绅,但是奥帕尔蕴藏在这
里,而奥帕尔就等于我的生命。我要努力把两个世界的好处尽量抓到手。”
“那么,你要回到奥克兰去访问吗?”
“是,”他说。“我确信你也想不时能回故乡探望。”
“真的,我是这么想的。”
“现在我们可有了一件你我意见一致的事了。我看我们之间有了进展。”
在悉尼的那些日子里,我感到很有味。我遇见了约斯的一些业务上的同伴,
我也曾和他们的一位妻子同去逛街,买东西。在热闹的佐治街,我买了衣料,准
备做我新的生活中所需要的实用服装,还买了两项大草帽,以避免澳大利亚强烈
阳光的照射。
我们将骑马旅行,前往孔雀园,约斯费了很多时间挑选我们要雇的马匹。既
然我们的行李大部分交公共马车运往“幻想镇”,我们只备了一匹驮马,随身带
了少量的物品和食粮。
我们出发的时候,已是十一月底,相当于英格兰的五月。野花颇为美丽,给
人印象最深的是那些按树,高高地耸立在山毛榉和梣树之上。我们看惯了家乡的
田野一片葱绿,这里土地就显得特别干燥。道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马蹄声中,
扬起一片灰尘。我们爬小山,穿平原,越涸溪,最后来到一家住房。约斯说可以
就在此地过夜。
他下了马,有个妇人出来迎接,约斯同她讲了一下,随即回来跟我说,“只
有一间房间,要不要还是在露天过夜?”
那妇人走上前来说,“欢迎你们,我的亲爱的。房间雅致,我去给你们把床
铺好。舒适的床,铺着英国带来的鸭绒垫。”
约斯帮我下马。目前这一处境,他很欣赏。“高兴些,”他低语道,“这套
不自然的禁制,必然使我们感到不方便,但我善于随机应变。”
房间倒也可喜——很干净——而且那只大型双人床更为显眼。约斯看到这些,
反而忧伤起来。“我来用这把椅子,”他说着随即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热切地
望着我。“有件事你永远不要忘记,”他说,“我对爱情从来不向女性强求,如
果她不要我的话,而我现在对此也不感到有什么吸引力。我是有自尊心的,你要
知道……”
尽管约斯一再声明,我总觉得和他同宿一室,是令人心神不安的。他睡在椅
子上,我仅仅把裙子和围腰脱下。我一惊一乍地睡着,在这种情况下,睡不着也
是可以意想得到的。
第二天一早,空气清新,我们又出发赶路。将近十一点钟才到河边停下。约
斯燃起了著火,煮了只有一夸脱量的一小壶茶。昨夜的那位女房东给我们准备了
三明治。说来也怪,我从未尝过这样好的茶和三明治。
烈日当空,渐渐炎热起来,我们两人都身感困倦。我打了个盹,梦见狂风暴
雨,而我正在甲板上,巨浪把我冲击得东摇西晃。约斯忽然把我抱住,就象把老
虎钳紧紧把我夹住。“你是不是要自杀呀?”他问道。我被他这么一激,就说,
“这对你倒是个好出路,不是吗?样样都将属于你了,房子、股份、‘日暮绿色
闪光’。”“这是个好主意,”他说。“没有了你,我会更好过些。真象个自杀
的样子。”我喊道,“不……不!千万别谋害我。”
我吓醒了,心有余悸。他就在那儿,他的脸紧贴着我的脸。“究竟是怎么一
回事?”他问道。
“我在做梦。”
“好象梦魇。你一定是心中有事。是不是来到他乡异地,感到不安?”
“我时常暗想我将如何才能适应,”我说。
“此地有很多土匪。”他说。“关于绿林强盗,你可听说过?”
“当然。”
“这种人是亡命之徒,以劫掠为生。他们早就横了心,设法逃之夭夭,否则
一经被捕,就意味着被绞死,所以他们如果得手,就嗜杀成性。这里是个人命如
草芥的国度。”
“我想你希望我马上回英国。”
他笑了。“不要烦恼。你有保护人在。”他从臀部腰带上取下一只小手枪。
“美丽的东西,”他说。“我旅行中从来少不了她。干净,外形小巧,但火力猛。”
我们并排骑着马,穿过丛林,我一路观赏风景。“那边带灰色的是什么树?”
我问道。
“鬼胶树。有些人认为如果有人暴卒在丛林中,他们的魂就藏在树干里。所
以有的人黄昏以后就不敢在鬼胶树丛里走。”
忽然,就在我们头上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使我大吃一惊。
“这是只澳洲笑鸿,”约斯说,“也就是捕鱼的鱼狗。啊,那只是它的配偶。
它们喜成对生活。你在孔雀园周围会听到他们的笑声。”
晚上七点钟光景,约斯在一个小山丘上停下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得见特
朗特家宅,”他说。“我要在太阳下山以前赶到那里。丛林是靠不住的。迷了路
的人,常常打圈子走来走去,没完没了。他们认不出地界标记,因为同样景色一
再出现,所以千万不要独自在外面徘徊。”
我们继续前进。太阳已落到地平线以下。已经可以看见最早出来的星星和弯
弯的一钩新月。突然,约斯停住了。“天呀!”他喊道。“往那边看!”
在昏暗的月光下,这是个凄惨的景象——房子成了个空壳,我们骑马前进,
越过烧焦的草地。大火已经把房子的一边烧毁了;剩下的也被火舌吞噬着。
我们下了马。约斯把马系在铁栏杆上。“你走路可要小心,”他说。然后,
他握着我的手,我们一同踏过熏黑了的门槛。
“特朗特一家,一定把东西都丢光了,”他说。“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到哪里
去了。好多英里以内了无人烟。”他注视着我。“我们只好在这里过夜。那边有
条河,可以饮马,也可能有草。……”
熏黑了的墙壁使我吃惊。“这里似乎闹鬼,”我说。“我们不能继续前进吗?”
“离孔雀园还有三十英里。马匹需要休息。我们在这儿呆到天明,然后设法
前进。让我们看看有什么东西可派用场。我们来摸索,但要小心。”
我们在地板上走过去时,我的脚碰到个东西。我蹲了下来,捡到一根点过半
截的蜡烛。约斯把蜡烛点起,高高举着。他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两样。他那莫
明其妙的表情,使我感到刺痛般的不安。
“我感到奇怪,谁会留下这根蜡烛,”他说。“也许是一些匪徒。”他的眼
睛一直盯着我,我意识到他在吓唬我。
我说,“那边有只大铁皮箱。可能里头有些什么。”
他走过去,打开箱子。“啊,看呀,一条毯子。这只铁皮箱保住了毯子,未
被焚毁。多么好的一个发现!我们可以在地板上把毯子铺开。”
我撩起毯子,看到了一本书。原来是本总帐。里边写着:“此簿系詹姆斯和
埃塞尔·特朗特所有。特朗特一家于一八七三年离开英格兰,并在这所房子里定
居,因此就把这房子命名为‘特朗将家宅’。”
这个本子曾经被用做登记簿。里面有一栏是备写日期的,中间一栏是用来记
姓名的,另一栏是供写留言评语的。有这样的记事,如“谢谢詹姆斯和埃塞尔”
以及“宾至如归”。最后一些客人,是三个月以前离开的。
我举着蜡烛,这时约斯就在烧焦的地板上铺开毯子。随后,他把蜡烛从我手
里拿过去,又把烛倾斜着燃了一会,把几滴油脂滴在地板上,于是就把蜡烛竖着
粘在油脂上。
我坐在毯子上,闲散地把薄子通篇瞥了一下。然后,一个人的名字突然冒了
出来。“德斯孟·狄阿列,一八七九年六月,”还有他的留言:“我一定要再来。”
“什么事情?”约斯问道。
“我父亲在这儿呆过。这簿子里有他的名宇。我认为世人应该知道他并未把
‘绿色闪光’偷走,而且卞一直保有这块宝石。”
“我们来想想看。这不是一桩我要很快就决定的事。”
我又在簿子上往下看,还看到大卫·克洛桑的名字。“还有我认得的其他的
人,”我说。“也许我可以在簿子里找出我认得的好多人来。人人都借用过这个
地方。”约斯舒身躺在毯子上。“你不想睡吗?”他问道。他伸出手来,把我拉
倒在他身边。
“这么小的毯子,”他轻轻地说。
我把身子缩到毯子的边上。
“杰希卡,你使我大失所望,”他说。“我不信你竟这么容易害怕。这桩婚
事对我们两人都合适。现在既已定局,为什么我们不去努力做出一些成绩来?”
“我打算全力以赴学习公司的业务,我要在这方面有所贡献。”
“这不是我的用意。这里你是单独地和你的丈夫在一起的。杰希卡,不要这
么孩子气。”
“你约定过,”我喊道。“你说过你是有自尊心的——”
“你是我所知道的最令人气恼的女人。我向上帝析求——”
“说你曾拒绝了卞。但是你又想得到奥克兰、孔雀园以及‘绿色闪光’。可
惜,你不得不把我也搭进去。”
约斯站起来了。“我要去看看马匹是否都平安无事,”他说着随即大步走出
房门,把我一人丢下。
我向这烧光了的客栈扫视一下,不由得泛起凶兆临头的感觉。他不想要我。
他的声音已在我脑际回响。“这里是个人命如草芥的国度。”他如果要谋害我,
该是多么容易呀。我听到他在解说:我去看看马匹。我回来后,她已身死……被
枪杀。邻近地区素有匪徒。她的珠宝也不见了。……
“噢,上帝,保佑我,”我低声说。约斯是真去看马匹吗,要不,他会从我
身后爬过来……?
胡说,我对自己说,这个人本是你的丈夫。
我吓得惊跳起来。好象有个人悄悄地、缓慢地匍匐着来到客栈——而又不是
从河边方向来的。
我站起身来。在门边蜷缩着。有个人把门推开,轻轻地踏进栈房。我听得到
这个人的喘息。
我出声喊了起来,他马上回转身来。原来是大卫·克洛桑。
他盯着我看。“啊,麦登夫人在这里。约斯在哪儿?”
“他照料马匹去了。”
跟着约斯也进来了,他们叙说了一阵。大卫·克洛桑上次看见我们之后,大
约过了一个星期,在开普敦赶上了一艘船。他是前往“幻想镇”的,并准备在特
朗特家宅歇脚。
约斯燃起篝火,煮了一铁罐茶。大卫拿出冻鸡和麦面饼,于是我们就狼吞虎
咽地吃了起来。我感到无限慰藉,因为我不再单独和我丈夫在一起。
第四章
第二天很晚我们才到达孔雀园。我们转进一个大门,再朝前面走上约四分之
一英里,就到那白色雅致的殖民时代的房子。走廊和阳台都是希腊式雕刻柱子支
撑着的,草坪也保养得很整洁。一只孔雀,后面跟着一只温顺的、体格细小的雌
孔雀,在走廊旁边翘着尾巴走着,好象在要求人们给予赞赏。
“汤姆,把马牵过去,”约斯跟一位向我们走来的人说。“有谁在家里?”
“先生,有劳德太太、吉姆森先生和莉里娅丝小姐。”
我们下了马,约斯挽着我的手臂,后面随着大卫·克洛桑,走进了大厅。房
子里很凉爽,有威尼斯式薄木板百叶窗遮挡强烈的阳光。大厅又宏伟、又巍峨。
地板嵌以镶木细工图案,地板当中画着一只美丽的孔雀。
约斯说,“卞决意使每一个人一进房子就立刻知道这就是孔雀国。到处都有
这种提醒人的标志。”
从大厅上楼,楼梯铺着地毯。我看到一个妇人站在楼梯平台上注视着我们。
她身材修长,体态苗条,脑后梳着一绺美丽的银灰发结,身穿朴素的灰色罩裙,
衬着白领和白袖口。
“劳德太太!”约斯喊道。“我有件使你吃惊的事。这位就是我的妻子。”
她面色突然变得苍白,一手抓住旋梯的中柱。“这又是你在开玩笑,麦登先
生,”她说。
约斯把我向前一拉。“这绝不是玩笑,是吧,杰希卡?我们是在英格兰结婚
的。婚礼那天,卞也来观礼的。”
劳德太太走下楼梯,握着我的手。“你要怪我吧?我一无所知……我们因卞
的去世,一直都很悲痛。”
“我也同你一样悲痛,”我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杰希卡,劳德太太会告诉你关于这宅子的一切,”约斯说。“她明天将会
领着你在宅子里巡视一番。”
劳德太太诌媚地对我笑着。“我去喊仆人煮茶,”她说。她打开了门,我们
就走进客厅,厅里装配了有整面墙那么高大的窗子。
我立刻注意到挂在墙上的那幅孔雀图。约斯也同样注意到;我俩的视线集中
到一点,一种巨大的激动心情,涌上我们两人的心头。“日暮绿色闪光”就藏在
那里,不久,我们就要看到它了。
随后,又有吉姆森和莉里娅丝出来陪着我们。
“这位是我的妻子,”约斯告诉他们。
我看出他们吃了一惊,而且他们也该有这么一惊。约斯向我露齿苦笑了一下。
“我们似乎投出一枚炸弹,”他说。“杰希卡和我就是在离开英格兰之前结婚的。”
吉姆森刚刚从惊愕之余稍为恢复过来,于是就说,“恭……恭喜你们。”我
估计吉姆森同约斯的年令差不多。
“吉姆森在我们公司里工作。”约斯说。“莉里娅丝帮着劳德太太总管宅子
的事务。”
这一家人多么象啊!莉里娅丝简直就是她母亲的翻版,既温顺,又不高傲。
她两眼直望着约斯,这种神情刚巧给我看到,可是我弄不明白,她究竟有何用意。
她这种眼神一扫就消失了,转眼她又是刚才那样的一个温顺的女孩子了。
“克洛桑先生,我猜想您将住一些时候吧?”劳德太太说。
“住两三夜。然后就要去墨尔本。”
茶端上来了。“可要我来泡茶?”劳德太太问道。
“我想我的夫人喜欢自己泡茶,”约斯说着,随即把她支开了。等劳德一家
人离开后,只剩我俩独自和大卫·克洛桑在一起。我感觉到约斯有点性急,从他
爱盯着那幅图的神气就看得出来。而我也同样是性急的。
喝完茶之后,约斯说,他要带我到我的房间去。当我们上楼时,他说,“一
有机会,我们就去找那‘绿色闪光’。”大卫·克洛桑在这儿,我不大愿意着手
寻找。他对奥帕尔嗅觉灵敏。我觉得他在那间房里会嗅到奥帕尔的所在。噢,我
希望你会喜欢你的家。“
“我所看到的,我都很喜爱。”
“劳德这一家有点象个团体,”他接着说。劳德太太是位孀妇,带着两个孩
子来我们这里工作。她已经不仅是个管家的了。有一个时期,她和卞极为友好。
“
“你的意思是……?”
他望着我,有点不怀好意。“你不会懂得。”
“我想我懂得……而且很清楚,”我驳他道。
“这样他们在我们家里就获得了一定的地位。吉姆森被拉进了公司。他善于
搞数字。莉里娅丝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比你想象的更有才华。”
“你怎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我亲爱的妻子,我是非常了解你的。啊,他们已经替我们把新房准备好了。”
他拖着我两脚离地,把我抱到房里。我没有抗议,因为我懂得他是要逗我反
抗的。我保持沉默,一直到他把我放下。
“噢,亲爱的,”他咂着舌头说。“他们同样安排不当。”他看着那双人大
床,假装沮丧,于是向那悬着铃绳的地方走去,把绳一拉。
莉里娅丝进来了,我猜想她并未走开多远。
“莉里娅丝,”约斯说,‘请你把我的老房间收拾好,好吗?“我看见她那
心里打转的眼神,我怀疑她和约斯之间宪竟存在着什么关系。
“我马上就去给您收拾好,”她说。
她走出去了,有个待女把热水送了进来。
“我将离开你,”约斯说。“晚饭时再见。”
我向房间四面张望了一下。窗帘是淡黄色的,地毯呈深黄色,此外,床上铺
着淡黄色的被单。房间确是可爱。
梳洗后,我又换上绿色绸衫裙。随后走到窗口。向外看,我正好看见“幻想
镇。”我想象着卞好象在这里向外了望那由于我父亲的幻想而开创的城镇。“下,
如今你可感到满意?”我低声自语。
于是我思念起卞。我要同他讲讲明白,当他安排我们的生活时,他何曾了解
到他在把我拖到危险的境地。啊,卞,我认为,你是个狠心的人,而你的儿子也
同你一样。你把那些碍你事的人都清除了。卞,你可曾想到,我可能成为约斯的
障碍?
当约斯陪我下楼去晚餐时,我看到饭厅的墙壁也和奥克兰一样,镶着嵌板,
还有高大的窗子,挂着湛蓝的帷幔。一架分枝烛台放在桌子正中,桌子两端衬以
用各色叶子组成的装饰。劳德太太把一切布置得极为雅致。
劳德一家同我们一起就餐,我感到席间气氛有些紧张。我感到对于我的新家
庭,有很多事情有待我去学习。我每向莉里娅丝望一次,都看到她的眼睛在盯着
我看。她要么微笑,要么就急忙掉转眼神。我不禁问自己,我们的婚姻对她是个
很大打击这一设想,究竟是不是正确。
那天晚上,我大半时间是在倾听,因为谈话都是关于公司的事,而在这方面,
我当然是有许多需要学习的。
劳德太太说,“培岭先生伤势很重。他曾来此看望吉姆森,当他返回镇上时,
车轮从二轮马车上脱落,他差一点送了命。”
“培岭!”约斯喊道,“哎唷!我希望他现在已经痊愈。”
“他再也不能走路了。吉姆森接管了他的工作。我还听说公司内部搞的比以
前任何时候都好。”
“这只是母亲的说法,”吉姆森谦逊地说。“现在我们在照顾培岭的家属。
您明天将会看到,有关部门并未遭到损失。”
“另外,还发生过什么事?”约斯说。
“特朗特家宅被烧得精光,”莉里娅丝说。
“这个我们知道,”大卫·克洛桑答道。“我们来时,在路上停下来看过。”
“特朗特一家怎样了?”约斯问道。“我希望他们幸免于难。”
“是的,真是天大的运气,”莉里虹丝答道。“他们在镇上开了一爿小饭馆。
这对办公室工作的人员很需要。”
“我想,”劳德太太说,“您也许要我去请班诺克一家明天来这里晚餐。”
“是,我看这是个好主意,”约斯说。“有好多业务上的细节要一同讨论。”
他转身向着我。“欧扎·班诺克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他住的地方离开我们这里
约有五英里。他们有自己的住宅……住着他和他的夫人,伊莎贝尔——伊莎。”
“噢,”莉里娅丝喊道,“我们还没有告诉麦登先生关于德斯孟·狄阿列的
事。”
每个人都从座位上向前欠欠身子。
吉姆森说,“在特朗特家宅未烧掉之前有个住过那里的人曾说,德斯孟·狄
阿列已在美国死去。临终以前,德斯孟·狄阿列曾告诉这个人关于‘绿色闪光’
的一个曲折的故事。”
“什么故事?”约斯问道。
“他发誓说,他没有把那块‘闪光’偷走。他说当他企图拿走那块宝石时,
他被卞本人当场抓住了。卞逼他立即离开,否则,卞就将以盗窃的罪名把他逮捕。
于是德斯孟逃往美国。”
“当然,这个故事已传遍全城,”约斯说。
“人们都不谈别的,”吉姆森表示同意。“很明显,德斯孟·狄阿列说过,
自从他企图盗窃这块奥帕尔以来,他就走坏运。但是,据他说,这宝石一直在卞
手里,未曾失掉。那么,这宝石不是在英格兰就是在这里……”他望着约斯。
“自从那天夜里,据说是被盗窃之后,我从未再见到这‘绿色闪光’,”约
斯说。“我希望大家不要把什么奥帕尔不吉利的传说闹得满城风雨。这是对业务
不利的。”
“这个‘闪光’,倒是有它的来历的,”大卫·克洛桑说。
“哎,我们不要老是谈这件事,”约斯回驳了一句。于是他谈到我们从英格
兰出发,一路上旅行的经过。很清楚,他是要扯开有关“绿色闪光”的话题。
在烛光下卧室又是一番景象。约斯称这个房间为新婚洞房,但是,这房间,
当然啰,从来没有当过洞房。
这宅子是卞兴建的,可是他从未做过新郎。
我坐在梳妆台前,取下头上的发卡。许多影像在我脑中翻来覆去。劳德一家
人,不摆架子,使我发生兴趣。莉里娅丝是否感情上被约斯缠住?吉姆森很是谦
和,但是当他们谈起,自从培岭遭到意外后,他如何指导有关部门的业务时,我
看得出一些苗头……可是我不能肯定是些什么。
我脱下礼服,穿上一件天鹅绒的长衫裙。忽然,我听到走廊有悄悄的脚步声。
有人在我房门外停下来。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是谁?”我喊道。
门打开了,约斯举着蜡烛,站在那儿。
他说,“我打算等克洛桑走后再寻找这个‘闪光’,但是我已改变了主意。
我心急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你能等吗?”
“不,我也等不了,”我回答道。于是,我把长裙裹得更紧些,他在前头引
路,往客厅走去。他锁上了门,又多点了几技蜡烛。随后,他把“孔雀开屏”挂
图取下来,并把这幅图画翻过来,放在桌上。
“卞讲过的那个弹簧总该在这儿,”他说。“当然,不容易找到。你把蜡烛
再举高些。”
我听从他的话。又过了几分钟,他喊道,“我找到了。镜框背面打开了。”
在镜框右角,有个大凹穴。他如饥似渴地探索着。
“杰希卡,”他低声却又带着激动的腔调对我说,“你就要看到最美丽的—
—”他停下来又注视着我。“这不可能呀。这里什么也没有。留神,摸摸看。”
我把手指伸进凹穴。里面是空的。“有什么人在我们之前来过,”他简略地
一说。当我们还呆呆地相互注视着的时候,我确信我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外掠过。
我急忙转身看去,但窗外并无踪影。
“出了什么事?”约斯急着问道。
“我猜想窗外好象有人。”
他从我手里把烛接过去说,“等一会儿。”他用钥匙把门打开,急忙穿过大
厅走到屋外。我看见他从窗外走过去。不多时他就回来了。
“周围没有人。你一定是在幻想那个东西了。”
“这可能,”我承认。“可是,我几乎能相信……”
“谁会知道……?”他低声喃喃自语。随后,他又活跃起来。“我们该怎么
办呢?很象有人在我们来到这里以前就发现了这个隐藏的地方。”
“准是熟悉这宅子的什么人……”
“唉,今晚我们什么也做不成了。”他把镜框重新放好,又把画挂在墙上。
这骄傲的孔雀又和原先一样对着房间挂着。
我跟着约斯上了楼,他在我房门口离开了。不言而喻,我一夜没有睡着。
在第二天早上待我起床,约斯同吉姆森·劳德和大卫·克洛桑已经到“幻想
镇”去了。我下楼时,劳德太太还在等着我。
“亨尼卡先生喜欢一切都要弄得象在英国一样,”她说,“所以我们准备的
是英国式早餐。有熏肉、蛋和腰子。您自己从食橱里随便取用,可好?”
我自己取用。
“麦登先生急着想要我向您报告一切情况,”她接着说。“如果您要有所改
变,您尽管说。我得照管这么大的一所宅子,又有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有商人以
及从公司里来的经理先生们。班诺克一家人是这里的常客。”
“我相信今晚我会见到他们。”
“啊,是呀。”她把嘴唇抿得紧紧的,几乎看不见嘴唇了。
“我知道班诺克先生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
“是。他对奥帕尔有丰富的知识。他的夫人是一个收藏家。”
“他们有多大年令?”
“班诺克先生四十五岁左右,夫人年轻得多……我看,差十岁。”说着,她
嘴唇又那么稍稍地抿紧了一下。
早餐后,我同劳德太太在宅子里巡视了一番。她带我穿过好多房间,最后来
到了走廊,式样简直就是一个奥克兰复制品。
“亨尼卡先生很喜欢这个样子,”劳德太太告诉我。“他把走廊装修得完全
象他英国自己宅子里的走廊那样。有个他喜爱的人常常弹奏那架古钢琴。她死后,
亨尼卡先生就把这琴从英格兰带出来,放在这里。”我了解这就是我母亲经常弹
奏的那架古钢琴。
劳德太太领我到花园去看看,花园四周围着都铎王朝式样的墙垣。“亨尼卡
先生常说这有点象英国。这儿干旱,搞好花园是不容易的,但是,他要求能够看
起来跟家乡一样。您一定要来看看我们的果园。”
果园里栽种着桔子、柠檬、无花果,还有番石榴和香蕉蔓。“亨尼卡先生是
个了不起的人,”劳德太太接着说。“真可惜,他看了那‘绿色闪光’。”
我用锐利的目光望着她,她把眼皮垂下来。“它会带来坏运道的,”她激动
地说。“如果德斯孟·狄阿列没有把它盗走的话,亨尼卡先生就会永远拥有这宝
石。这可以使他遭到意外,使他送命。现在这东西可在哪儿呢?”
她自不转睛地望着我。“可能就在这所宅子里,”她说。
“啊,我可不喜欢这东西。它会带来坏运道的。”
她情绪激动得使我吃惊。
“你不要相信这一切关干坏运道的传说,劳德太太,”我说。“这些都是没
有真实根据的。”
她伸手握着我的臂膀。“我害怕那个宝石,麦登夫人。我求上帝保佑,让它
永不出现。”
那天下午莉里娅丝来到我的房间,问我可需要她帮我开箱子,收拾衣物。我
谢了她,说我自己可以弄得了,可是她却坐在一旁,看着我。她认为我的衣服很
漂亮,还说这一定会引起伊莎·班诺克的妒忌心。
“她自以为是个法姆法达勒(译者注: femme fatale 是法语,意即妖冶艳
丽的女人),”莉里娅丝又补充了一句。
“会见她将是很有趣的。”
“我希望您会觉得这样。我母亲领您看了房子,不是吗?我们急切希望,您
看哪里不合您的心意,就叫我们把它纠正过来。您知道,我母亲来这儿的时候,
我只有一周岁,所以这里一直是我的家。”
“而且继续是你的家……直到你结婚为止。”
她把眼皮垂下来。这是从她母亲那里染来的习气。“麦登先生会在那边结婚,
我们一无所知。而且,应该怎样做,用不着我们来说。”
“哎,我知道这是个令人吃惊的事,我确信我们大家都将相处得很好。”
“我们是个和睦的家庭。吉姆森和我永远不会忘记母亲的恩情。麦登夫人,
我不要烦扰你。您有地方放您的东西吗?麦登先生似乎是在另一个房间。”她的
眼睛又朝下看。是不是她在隐瞒什么得意的心情?
“我有的是地方,”我冷冷地说。
“晚上七点半开饭,”她说。
她离开了之后,我仔细地穿上一件孔雀蓝的绸衫裙。我祖母曾说过,“这宜
于在庄严体面的场合穿。”于是我就这样下了楼,去会见班诺克一家。
他们正在大厅饮开胃酒。约斯走过来,挽着我的手臂。“来呀,见见伊莎和
欧扎,”他说。
欧扎,身体魁梧,拉着我的手,诚恳地和我握手。几乎捏得我的手吱吱作响。
“约斯,恭喜你,”他大声喊道。“你真是求到了个凤凰。”
我微笑着说,见到他很高兴。
“这位是伊莎,”约斯说。
她显然比她丈夫小几岁。她用她那黄玉般的眼睛打量我,使我想起母老虎的
形象;她的头发闪着黄褐色的光泽,和她的眼睛很相配,她举止非常文雅,象只
猫。
“啊您就是约斯夫人,”她说。“他多么调皮呀,竟这样拿您来给我们一个
突然袭击。我希望您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女人很少。比您没有来时这可使我们更
加感到宝贵了。大卫,你不同意吗?”她向大卫·克洛桑微笑着,大卫似乎为她
的魁力倾倒了。
“这要看女人怎样掌握了,”大卫向她龇着牙说。
“你那货郎包里带来些什么啦?”伊莎问他。“我真想看你的奥帕尔。我相
信麦登夫人也想看看。”
“是,我也想,”我说。“我在开普敦看到过一些,其中有一块我还特别记
着。那块斑色的奥帕尔。我想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它更美丽的东西。”
“那斑色的!”伊莎喊道。“多么美妙的名字。我渴望要看看它。大卫,你
可随身带着它吗?”
“过一会儿,你一定会看到,”他答应了她。
劳德太太说,“我看,现在我们该入座进餐了。”
约斯坐在餐台的一端,我坐在另一端。伊莎坐在他的右首,欧扎坐在我的右
边。很快我就看出男宾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伊莎身上,而她自己也在陶醉中,非
常欢喜。
我几乎没有注意到我究竟吃了些什么。我的注意力——和男宾们一样——也
集中到伊莎身上,而且特别注意伊莎和约斯二人。有一两次,她把手贴在约斯手
上,而他还向她微笑。我试图对自己说,她是个头脑简单、轻佻的女人,而且还
不仅如此。她是个神秘、敏感而又诡谲的人。
她提起“绿色闪光”这个话题,还重复着德斯孟·狄阿列本人自白的传说。
“如果卞一直保有这奥帕尔的话,”她说,“那奥帕尔又将会有怎样的遭遇呢?”
霎时静寂。随后,约斯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我说,“卞临终之前告诉了我
和我的妻子,那‘绿色闪光’被他藏在什么地方。他把它留给我们两人共同享有。”
伊莎鼓着掌说“我要看看它。”
“我无法拿给你看,”约斯说。“有人把它偷走了。”
劳德太太脸色变得苍白。“那么,这东西已不在这所宅子里了,”她说。
“真得谢天谢地。”
“啊,妈妈,你把谣传也看得太认真了,”吉姆森说。
“我不要你们老是谈关于矿石不祥的话,”约斯说。“人们就会因此不买奥
帕尔了。”他对欧扎说,我又注意到当约斯想转移话题时,他把他的意图说得明
明白白。“你最近可曾给马房添置新马匹?”
“一二匹。我弄到一匹骏马……灰色牝马。她取名瓦特尔。我从来不曾见过
马能象它这样有感情。如果你需要有匹好马给麦登夫人,”他对约斯说,“我情
愿把瓦特尔给您夫人。这马有它自己的意志,可是只要我在它耳边说句话,它就
能服帖,正好是贵妇人的好坐骑。”
“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象欧扎那样能有同马讲话的本领,”吉姆森告诉我。
“他对待马有一套方法。”
“你待人真太好了,”我说。“谢谢你。”
“好,就这样敲定了,”伊莎说。“大卫,我等不及了,非看你的宝石不可。”
喝过咖啡,我们走进会客室,就在墙壁上挂着的那幅骄傲的孔雀眼皮底下,
大卫打开了匣子。
许多宝石在烛光下闪耀。“这一批,大多来自南部澳大利亚,”大卫说。
“这些来之不易。在这莫明其妙的地方,条件是艰苦的。”
约斯转身向着我。“莫明其妙的地方,指的是那遍地是石头的平原。”我不
由地高起兴来,因为他没有忘记我。
“大卫,”伊莎迫切地说,“我要看那斑色的宝石。”
于是他打开了匣子,那宝石露出了它的全部光芒——比上一次看到时似乎更
加美丽。伊莎把宝石捧在手心里。“我喜爱它”她低声哼着。“看那奇异的彩色。”
她高兴得脸色发红。“这是我曾经看到过的最可爱的一颗。我情愿付出极大代价
来弄到它以丰富我的珍藏。”
“我认为我得开始攒钱才行,”欧扎评论道。
“伊莎收藏的奥帕尔是非常精美的,”约斯说。
“我的确有一些真正算得上美好的宝石。我很高兴并乐于拿给您看,”伊莎
对我说。
“我倒很喜欢看看。”
班诺克一家不久就告辞了,我也上楼到自己的房间,沉思着当晚的经过。回
忆伊莎对约斯和约斯对伊莎的情景。他们彼此的表情竟在我思想中占了统治地位。
莉里娅丝曾说过,她是个法姆法达勒。
我感到气忿。伊莎竟敢在我面前对我的丈夫如此卖弄风骚!
我把约斯当作“我的丈夫”,这在我思想中还是第一次。
我正要上床休息,忽然听到走廊上有响声,这使我感到惊讶。我走到房门口,
仔细听着。听来脚步是缓慢的,又像有点偷偷摸摸的。脚步在我门前停下来了。
我吓得浑身发抖。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到钥匙把门锁上了。
一阵静寂,随后,脚步退去。
第二天一早,我下楼早餐,没想到欧扎·班诺克和约斯在一同用餐。
“我想您和瓦特尔就要相处在一起,”欧扎说。“您用过早餐之后,我们就
到马房去,我来做正式移交。”
瓦特尔和我马上就很合得来。欧扎和瓦特尔讲话的样子,我感到很好玩。
“喂,老姑娘,我要你照顾这位年轻女士。对这位女士来说,这里一路上有
点崎岖不平啊。”
我骑上马,瓦特尔似乎很驯顺,但是,我感到它脾气暴躁。我向前伏着和它
谈话。随后,我们出发了,欧扎骑着马在我一旁,约斯骑马走在我另一边。我很
感激这位个子大又有点笨拙的人,我感到奇怪,伊莎怎么会嫁给他,而他对她的
举止又有什么想法。
不久,幻想镇进入眼帘。这个城镇,无论怎样想象也说不上美丽。它是在小
河岸边开始形成的,真是好运气,上帝把它安在靠近奥帕尔矿场的地方。有些工
人住在靠近城镇边缘的白布帐篷里。也有些在城镇中心区——住在用水头或泥砖
砌的茅屋里。商店不过是些棚房,有一面敞开着,摆列着他们的商品。有一些孩
子跑出来,注视着我们——大部分是颇为邋遢的。我注意到每个人对约斯都很尊
敬,而他们对我则抱有好奇心。
我们过路时,碰到一个铁匠,他正在给一匹栗色马钉掌子。
约期喊道,“乔,早上好,这是我的妻子。今后,你将会常常看到她的”。
这铁匠走上前来,手擦着手。“夫人,欢迎您,”他说。“这可好,居然看
到我们的主人终于结婚了。”
约斯忽然大笑起来。“啊,这可是你的意见,对么?乔,把我们的马拴好。”
我们下了马,欧扎继续赶路到各办事处去。约斯挽着我的手臂,我们沿着约
斯称为“马路”的地方闲逛。当时天气炎热,苍蝇开始扰人。约期看我动手驱散
苍蝇,就向我笑了。“比起日后有更多苍蝇的日子来,这算得了什么,”他说。
“还有一种白蛉偏喜欢吮吸从英国新来的人的血——特别是贵族的血液。”
“我看你的想法不外乎要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只是要你看到这地方的本来面目。”
我们来到一幢木板房子,于是约斯介绍我同客店主人詹姆士和埃塞尔·特朗
特见面。
“听到发生了事故我很难过,”约斯说。
詹姆士·特朗特点点头。“在丛林中抢救木板房子是没有多大希望的,”他
说。“可笑的事,是火灾前不几天,有个认识德斯孟·狄阿列的人来到这里,他
说德斯孟从来没有盗走那‘绿色闪光’,而且这宝石就在我们澳大利亚。我怕是
不是这会给我们带来坏运道。”
“真是胡说八道,”约斯喝阻道。“所有这些关于坏运道的流言蜚语都非加
以阻止不可”。
詹姆士和埃塞尔露出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抱歉地向他们示以微笑。约斯说了
声,“我们走吧。”
当我们走到人们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地方时,我说,“这些可怜的人已经遭到
很大不幸。你还不该对他们和气点吗?”
“我对他们很仁慈了。那样地胡说一通,只会弄得奥帕尔的价格因此下跌,
就连他们的小饭馆也要受影响。”
“我明白了。原来以残忍达到仁慈。”
“正是这样,你反对这种说法吗?”
“这种伪善的方法,我最恨不过。”
“对于我本人,也有好多地方你是最恨的。”
我不作声,他又接着说,“你已接受卞在遗嘱中所说的条件,连同这一道,
还把我也算了进去。现在你只有自作自受……”又一次发出那种挖苦的笑声。
“然而,我得承认这是个很不幸的比喻。”
我恼怒地说,“是你在搞乱。不管我们感到如何愤懑,我看我们至少也要举
止斯文些。”
“你给我做个榜样。装做太平无事。谁知道?早晚你得同矿井、矿工一道生
活。总有一天,这里要变成一个真正的城镇,有镇公所、象样的房子、还有教堂。
到那时,条件将会更合你的趣味了”。
“也可能,”我说。
“这儿就是公司的办公处所,”他告诉我,我们来到了一所引人注目的房子。
“来,我们进去。我要给你介绍介绍。”
欧扎已把各部门的领导召集到会议室,有六人在场,包括欧扎和吉姆森·劳
德。其中有位青年,特别引起我的注意,他名叫杰里米·迪肯森,不久前才从英
国来到这里。
我们围着会议桌坐下,约斯对在座的宣布了卞的遗嘱中所列的各项条款。随
后他转身向我。“你无疑想要自己熟悉一下这里所经历的一切……也就是说,如
果你决定积极参与业务的话。当然,你永远可以委托我替你照管一切。”
“我要和你的同事一起,在这里做我份内的工作,”我说。
他们谈了约一小时光景,我一直坐在那儿,可是他们讨论终了时,我并未明
白多少。随后,约斯走开了,同时请杰里米·迪肯森领我到各部门转了一转。当
我注视着人们在分拣奥帕尔时,杰里米给我指出怎样识别品位。
我学着如何从那些混杂的石块中区分出哪些矿石可能含有一级、二级或三级
的奥帕尔。
那些剪切工的工作,使我神往,他们把无用的废岩层剥掉,再用砂轮进行抛
光,于是便露出岩层下面的美丽色彩。杰里米指出,只要弄错一步,一颗宝贵的
奥帕尔就会因此全部报废。
真是挺有趣,可惜我不可能一口气把业务都学会。没好久,我准备回孔雀园,
杰里米提议陪我一同回去。
在路上,他告诉我他来澳大利亚,目的是想发淘金财的,但是他经营的不很
顺手。后来,他发现了奥帕尔,这种宝石使他着了迷。卞·亨尼卡对他加以青睐,
就安插他在公司办事。现在他是拣矿部主任。
到了孔雀园,我说,“请进来坐坐,好吧?”
“只能呆半小时。到时,我得马上赶回去工作。我倒要向劳德太太、劳德小
姐问声好呢。”
我喊了个仆人去通知莉里娅丝和她母亲,说我们来了一位客人。莉里娅丝走
进来了,她神色大变,令人惊异。她微笑着向杰里米伸出友谊之手。
“你一定感到热了,辛苦了,”莉里娅丝说。“我叫人去拿柠檬水来。这是
我今天清早刚制备好的”。
我们边饮边谈,我这会儿感到很快活。杰里米·迪肯森,英国风度十足,我
觉得和他非常投契。至于莉里娅丝,她好象变成了另一个人。
随后,劳德太太进来了。她站在门口,莫明其妙地望着莉里娅丝。“啊,迪
肯森先生来访,”她说。“多么好呀。”
我又一次有了这样一种体会,就是凡事不能光看它的表面。我这个新家庭,
内中有些奇异之处。
每天早晨我同约期一同到镇上去。到了之后,头件事就是各部门领导开会,
由约斯当主席。如果有矿工将前一天发现的奇异的矿石交进来,我们就把它加以
鉴别。我是的确着了迷,并且决心加紧学习。
我对分拣、剪剥最感兴趣。由于这一行系杰里米·迪肯森主管,找和他接触
频繁。有一天上午,他在他的小小的办公室里用酒精灯煮茶。我们坐下饮茶,他
告诉我一些关于奥帕尔种种的惊奇故事。
“古代土耳其人,”他说,“有一种说法,说是有块巨大的火岩石在一阵闪
电中被抛出天堂。火岩石被击碎,如倾盆大雨落到地球上的一些地方。这就成了
如今的奥帕尔矿区。”他的眼睛于是一亮。“奥帕尔一向被称为火岩石。我常常
想,这种岩石总归有些奇异的力量,因为以上传说已经深入人心。”
正好那时门开了,约斯向里面望望。“我打扰你们的茶会了吧?”他问道。
“这是个工作茶会,”我答道。“迪肯森先生教了我许多东西。”
“我希望你会发现我的妻子是一个善于学习的学生。”他重读“我的妻子”
这几个字,好象他在提醒杰里米·迪肯森究竟我是谁。我想这大可不必。
第二天早餐时,约斯对我说,“我想今早我们骑马到外面走走。你可以对当
地的城市布局有个概念。”
我们出了孔雀园,骑马缓步前行,我说,“关于‘绿色闪光’失窃的事,你
毫无行动吗?”
“你看该怎么办?这不是一般盗窃。首先,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丢失的。”
“一定是在卞动身去英国以后。”
我的头脑中忽然闪出一个想法,就是约斯在卞走后曾住在孔雀园。当然,他
不会从卞那里偷走奥帕尔。可是那块宝石具有奇异的作用。我自己的父亲曾被这
宝石迷住,为了获得它,竟打算抛弃我的母亲。谁能说?……而且这正说明为什
么约斯对寻找这块奥帕尔无所行动。
他转身引马跳跃着向峡口跑去。他的马扬起一片灰尘,有一会儿,我找不着
他的踪影。我多么想回到孔雀园呀,可是我知道没有他指引,我是找不到路的。
我穿过峡口,他正在等着我。“这是格罗弗峡谷,”他告诉我。“有一段时
间,这里有过一个很兴旺的奥帕尔矿场,现在,按我们的说法,这矿已日渐枯竭。
矿井里到处是地下室。有过谣言,说有个矿工在这里发了财,死后就在这边不时
出没作祟。”
“这个地方一定有些凄凉的事。”
我们骑着马,缓步来到矿井,井口有个旧铁梯,当初是供下矿井使用的,如
今还未散架。虽然约斯在保护着我,而我仍不免毛骨悚然。
“来呀,”他说。“格罗弗峡谷不过如此罢了。”他向前跑,我在后面跟着。
他走在我前面一点,又勒住了马,指着远处的地平线。
“你能看到那边的房子吗?”
“我只能辨认出来一点。可是所房子?”
“这是班诺克家宅,”约斯说。我不感兴趣。我最不要看的人就是伊莎·班
诺克。
我们走近了,有犬吠声,欧扎·班诺克出来了。他习惯地热情打招呼,“喂,
看,谁来了。”他打开大门,迎接我们进入他的草原围场。他拍拍瓦特尔,这马
高兴地一叫。
“请进来,”他说。“伊莎会高兴的。”我们走进一间有瓦顶的大厅,于是
欧扎喊道,“客人来了。”
随后,我看见了伊莎。她穿着一件半透明纱的平袖口晨礼服。她面貌清秀,
我得承认,她是美丽的。
约斯吻她的手,我对此不免一惊,因为这样似乎有点不合体统。
“我亲爱的约期,”她娇滴滴地低声说着,“您太好了,光临我们这所小宅
子。”
“我希望我们来了不要使您感到不方便,”我说。
“我的亲爱的麦登夫人……您看我们彼此都用圣名称呼,可好?那么,喊您
杰希卡……对您是适当的……”她叫我名字时,态度暗示着她是位端庄大方的女
子,对生活至为严肃。“您就在这儿吃便饭吧,”她热切地说。
“这个主意好极了,”约斯热烈地说。
“首先,在客厅用冷饮,”伊莎说。“欧扎,亲爱的,请把埃米莉叫来。”
客厅基本上是她专用的——一个精巧的闺秀房间。当我们在那印花布套着的
椅子上落坐时,她对约斯投以娇媚的眼色,而约斯也报之以微笑,他这副表情只
会使我感到气愤。
我想至少他不该在他妻子面前这样放肆地表示他那醉心的爱慕。
他们谈心,提到的一些人,都是我从未听到过的。伊莎似乎硬要把我丢在一
边。随后,她说起在孔雀园的寻宝活动。“这个,您可听到过吗,杰希卡?寻宝
是这里一年中的一件大事。这是卞想出来的,为的是不让矿工们感到生活枯燥。”
“听起来,倒蛮有味的,”我说着,冷冷地望了约斯一眼。
“有许多玩艺可以给你看,”他说。“我竟忘了讲给你听。也许,有点幼稚
……”
伊莎突然改变了话题。“杰希卡,我曾答应给您看我的珍藏,对吗?”
她和约斯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他说,“伊莎,一定要拿给她看看。
杰希卡对奥帕尔越来越感兴趣了。”
“午餐过后再看,”伊莎答应说。于是我们走进饭厅,吃的是冻鸡、色拉和
水果。这以后,我们就坐在客厅,观看她的珍藏。她有一些瑰丽的宝石,她明明
对宝石有识别的眼光。“我只要顶顶好的,”她告诉我。
“你所有的,都是顶好的,”约斯回答道。
“从鉴赏家手里来的东西,当然令人满意,”她说着,还向他嫣然一笑。
“啊……”她打开了小匣子,放在桌上。那斑色的奥帕尔就在那黑天鹅绒的绒垫
上。
我注视着这块奥帕尔。不可能呀。伊莎嘻嘻地笑了。“捡起来看,”她以命
令的口吻说着。“我知道你喜爱它。我曾看到你以前观看这宝石的神气。”
“有这样的宝石,你真是幸运,”我说。
“我得谢谢我最好的朋友……”她又向约斯投以微笑,而我貌似冷淡,却又
怒火中烧,感到非常吃惊。“欧扎,这是亲爱的约斯送给我的,不是么?”
“这是个慷慨的馈赠,”欧扎得意地说。
我把这宝石又放到黑天鹅绒的绒垫上,怒火在折磨我,这时我只求我的手指
不打哆嗦就好。
这珍藏收拾起了,我想,来这里的目的已达到了。我们又坐了一会儿,当我
倾听他们的谈话时,我一直看着伊莎,她那老虎股的眼睛,我想象中认为我已侦
查出约斯的那种欲吐又止的回答。
到马房去,这才真松了一大口气。欧扎跟瓦特尔抚爱地道别。于是约斯和我
骑着马回孔雀园。我一直想躲开他,敬而远之,可是他非要在我旁边并骑不可。
“你怎么不讲话呀,”他说。
“到那儿去,你该先告诉我一声才对。”
“我想这么着倒是个令人喜悦的惊讶。伊莎非常欢迎我们,不是吗?”他说。
“特别是你呀。她必定很感激你。你给她这么奇妙的礼物。”。
“我想起一件事。你是不是怕别人把你挤掉?”
“此话怎讲?”
“我知道,你确是对那块斑色奥帕尔存有幻想。你该向我要呀?谁知道,我
很可能会把它送给你。”
“我跟那个女人不一样,无心去接受你的贵重礼物。”
“可是你似乎很恼怒,因为我把这宝石给了她。”
“她那位所谓的丈夫又是怎样对待此事的呢?”
“他倒不比我这位所谓的妻子更计较。”
“你可是那女人的情人?”我诘问道。
“你既不要我,哪能责备我另行求爱?”
我转过脸望着他他眼睛向下望着,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他在嘲笑我。他何
曾停止过这种嘲笑?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立即纵马飞跑。
“稳住,”他喊道。“向那边走非迷失在丛林中不可。就跟着我走吧。”
于是我跟着他回到孔雀园。
到了家,我立即走进我的房间,心中真是又悲又愤。我看他是爱上了伊莎·
班诺克。当然,他是会这样的;她的长处我都没有。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我对自己说,我不喜欢他。他骄横,自负,冷酷无情,又残忍。他的一切,
我无所不恨。“孔雀,”我嘟囔道。“无非是个孔雀,成天夸耀你的美丽。”
但是,那斑色奥帕尔的闪光为我启示了一些问题。我为什么竟这样放在心上?
因为……我必须面对现实……不是我对他有了爱情,就是我很快要坠入那可怕的
深渊。他对另外一个女人钟情,使我看清事情的真相。我确是和约斯·麦登相爱。
我在房里呆了一个多钟点,一直在思索这一不寻常的处境,忽然有敲门声。
我喊道,“请进来,”于是劳德太太走进来了。
“我来向您说说关于寻宝的事。”
“务必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今天第一次才听说过。”
“哎,我们设想这房子是个荒岛。宝物就是今年所发现的两块奥帕尔。仆人
们做好线索并把它安放在各个角落。当然,我也帮帮忙,因为我并不积极投入这
一游戏,可是亨尼卡先生当年常常要我也参加一下。”她微笑着,露出仍然怀念
往昔的样子。“所以我们来主持这一部分的准备,但是我想同您商量一些其他待
安排的事。我们总是举行一种立食晚餐会,并且事先发出正式请柬。”
“劳德太太,我想你完全能够安排一切,不需要我来帮忙。”
“噢,我想,一个恰当的方式是先让您知道过去这个节目是怎样搞的,因为
您也许另有新的安排。”
“我想这个寻宝节目还是由你这个能手去搞为好。”我回答道。“劳德太太,
你是如此精明能干。我倒是对学习公司业务比操持家务更加觉得有兴趣。”
“您是一位很不寻常的贵妇人。我确有这样的感觉。我看您就是那种一旦要
着手干什么,就定要把它干好的那种人。”
随后她走开了,而我仍然思绪万千。
那天夜里,我时断时续地在打盹。我一直在思索着那斑色奥帕尔。约斯允许
伊莎把那奥帕尔给我看,而他甚至为此把我带到她那儿去。这就无异是个挑战的
行为。这意味着:你既然不理我,我也同样不理睬你。而且我又在幻想他并不喜
欢我同杰里米·迪肯森的友谊日益加深。这种友谊本是极为纯洁的,他竟敢如此
忿忿,而他和伊莎的关系可远远不是那么纯洁无邪呀?
可是欧扎又是怎样想的呢?他是不是因为约斯在公司掌权,就对约斯不得不
让步?欧扎似乎对伊莎的样样要求,无不百依百顺。她究竟有什么魔力,把他们
都降住了?
在一个关键的时刻,我梦见我们正围着桌子坐着,同时,伊莎还把那斑色奥
帕尔给我们看。
“看看这个,”伊莎说,而当我一细看,我就看见不少图片。我看到我和约
斯,他就跟我说,“我不要你啦,我要伊莎。你碍我的事。假若这里没有你,这
‘绿色闪光’就将全是我的。你碍我的事……碍事……”我感觉到他用手掐着我
的喉咙,我吓得发抖,就吓醒了。
我在安慰自己,这只是个梦罢了。可是我在这黑夜里躺着,顿时起了个念头,
就是这梦是个警告。关于孔雀园,事情有些异常。劳德一家,虽然貌似温顺、对
人谦虚,但似乎具有双重人格——真的一面,我未曾看见,假的一面,我看见了。
吉姆森和莉里娅丝好象是怕他们的母亲……并不真怕……可能是用来打掩护。我
想这也是当然的,但是……
随后,我听到有脚步声,从我这上了锁的门外传来。我在床上坐起来,在微
弱的月光下,看到门轴在缓缓转动。静寂了一会儿,接着,只听有退远的脚步声。
我躺下来,又在战栗发抖,实在诧异,如果我的房门未锁,将会发生什么事呢。
有好几天,孔雀园在进行准备,忙忙碌碌,仆人们心不在焉,成天在一起咯
咯地笑。
“寻宝游戏期近,他们总是这么个样子,”莉里娅丝告诉我。她还问我在公
司搞得怎样,我告诉她,我对业务越来越着迷。
“我看您大概和杰里米·迪肯森见面的时候很多,”她说着,露出颇为悲感
的样子。
对我来说,我是在自己打算,不要去想约斯,可是又摆脱不开。每一次我听
到他的声音,就为之激动。每当他骑马外出,我就想他是否去看伊莎。我也想过,
卞是否知道约斯迷恋伊莎。我认为卞并不怎么喜欢伊莎。也许他想给约斯找个年
轻妻子藉以打断他们的关系。
我渴望有人能爱我,就象伊莎有人在爱她一样。于是我感到如果我的婚事不
曾发展到如今这样,象我爱他那样,约斯也爱我,该是多么幸福呀。
寻宝的那天夜晚。莉里娅丝来到我的房间,我正在穿礼服。“喂,你的礼服
真漂亮,”她喊道。
这是另一件孔雀蓝的礼服,说来也怪,我一直喜爱它。我并不紧紧追求时髦,
因为我认为当时的款式并不顶合时。我得追溯到一个早些而又更有风趣的时代。
我的礼服是一件带百褶的衫裙和一件紧身胸衣,从肩部垂下,非常高雅大方。
莉里娅丝穿着一件淡灰绸衫,绣着桃红的蔷薇花,看上去很可爱,“你知道,”
她说,“女士们在寻宝游戏中都是自己选择他们的伴侣。这是相沿已久的传统。”
我自己约定,我要选择约斯。我该承认我们的关系不够美满,这主要是我的
不是,所以似乎该由我自己来调整步子。
莉里娅丝胆怯地说,“我想我愿意邀迪肯森先生,除非您也要邀他。”
“这个我还没有想到,”我答道,于是她似乎放了心。
门开了,约斯走进来。他显得很魁伟。他穿着一件天鹅绒晚宴礼服,颜色是
孔雀蓝,几乎和我的一件衣服一个样。莉里娅丝说了声“对不起,”就溜走了。
约斯照着镜子看自己,我看出他那得意的样子。他的眼神正对上我的视线,
他微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孔雀!”
“除了卞之外,我从来没听到过任何人这样喊你。”
“人们在我背后这样喊我。他们绝不会在我爱妻面前用这种称呼的。”
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扭转过来对着镜子,二人并排站着。“我们是俊俏的
一对,你该同意。你不一定不喜欢自己的外貌吧?是不是也有点孔雀的神气?”
有一种很大的冲动在促使我要告诉他我有心要改变一切。我恨不得要说,让
我们找个机会使我们的人生有点意义。只要他有一点点表示,我就会做出同样的
反应。
我反而这样说,“我知道女士们在寻宝游戏中自行选择伴侣。我想我应该选
择你。”
这听起来不够亲切,好象我把这当作一种义务,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愿意和
你在一起。我要和你手牵手地一同在宅子里穿来穿去,探索财宝用以象征一下只
有我们在一起才能追求到那种幸福。
有好几秒钟他那湛蓝的眼睛几乎是抚爱情深地望着我的裸露着的肩膀,我的
心因之跳动得快了。于是约斯说,“我的亲爱的,没有选我的必要了。说实在的,
这几乎有点不妥。假如我们找到了财宝的话。人们就会猜疑这是个串骗。”我感
到扫兴。当然,我知道伊莎已经选择了他。
我们并排在客厅站着,接待光临的宾客。人们热烈地和我握手,还欢迎我到
幻想镇去。他们喧喧嚷嚷,都是些挺友好的人,特为今晚的欢庆而来——这是一
年之中的高潮。
一个金发的年轻妇女对我说,她婴儿诞生的时间很凑巧,正好使他能不误寻
宝这个游戏。“我想赢得奥帕尔,”她象吐露真情那样说。“奥帕尔总是吉利的。”
客人们吃饱这顿立食晚餐后,寻宝游戏就开始了。约斯宣布,“全体女宾们,
您们都要选定自己的伴侣。”
当我看到伊莎和约斯在一起时,我感到十分苦闷。她穿着茶色夹淡黄衫裙当
然显得美丽,黄玉色的头饰,对她那稀奇颜色的眼睛起着衬托作用。
“我已选定了你的丈夫,”她语气中暗含着恶意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约斯的眼睛紧盯着我,怀着无限的深情。欧扎羞怯地站在一旁。“那么,我
可要邀你的丈夫以示回敬,”我答道,欧扎高兴得满面红光。
劳德太太出了头一条线索。这是个古老的英国游戏,参加的人从头一条线索
引起第二条线索。谁先把这一整套收集到,谁就是得胜者。
这头一条线索做得简易,好使每一位参加者对这游戏都感兴趣。这头一条线
索大致是这样的:汝今来此作客,墙边有酒请喝。
这下子把我们引到来宾到达时走进的那间大厅。第二条线索放在靠近墙壁那
张桌子上的混合酒钵里。第三条线索,我们在藏书楼里找到了,下一条线索引得
我们上楼去找。这使我联想起,在这种场合,宅子里来了这么多客人,很可能有
人无意中碰到那“绿色闪光”。如果在寻宝中而失宝,岂不是太具有讽刺性了么。
“你和瓦特尔相处得怎样?”欧扎问道。
“很好,它还惦记着你。”
“它到死也不会忘记我的。马呀,忠心诚实的动物啊,比起某些人来,犹胜
一筹,你说是不是?”
我用锐利的目光望着他,惊奇地在想,他是否指的就是伊莎。
我们打开了通走廊的门,那里空无一人。六枝蜡烛在烛台上闪发出阴森森的
微光。我的眼神注意到走廊尽头有架古钢琴,于是我想起我的母亲。
“看来这里好象是个凶宅,”欧扎说。为什么墙壁四周间隔地挂着幔幛?“
“在奥克兰就是这样挂的。那儿的墙壁并不是全部装嵌板的,没装嵌板的地
方就挂幔幛。”
“杰希卡,你能弹这架古钢琴吗?”
“会一点。我在童年时上过钢琴课。”我坐下,弹奏了尽我所能记忆的一首
肖邦的华尔滋园舞曲。
“喂,这里果真成了个凶宅啦!”这是约斯的声音。我急忙转身,正好他和
伊莎走进了走廊。他接着说,“唷!这‘鬼’原来是杰希卡”。
“为什么你会想起我是鬼呢?”我质问道。
“我没有那样想。但是卞在他心血来潮的时候,常常幻想着他听到了有人弹
钢琴,还说,他恨不得那奥克兰弹琴的人也能在这里弹给他听。下把走廊装饰得
和奥克兰一模一样,为的是引那幽灵到孔雀园来。”
“我要去寻找那些奥帕尔,”伊莎说。“约斯,来呀。”于是,他们走开了。
欧扎和我也走出来了。不一会,我们登上了房子的顶楼,这个顶楼座落在一
个我们不熟悉的地方。这里有几个房间,都比较小,其中有一间布置得象个起居
室。敞开着的针线盒还放在桌子上,一件针线活就放在一旁。有个门朝外通到一
个狭窄的阳台。
“我看这就是劳德一家的住所,”我说,“我相信劳德太太不会让任何线索
放在这里。”
“虽然如此,我还是要四面看一看。”欧扎答道。
我走到小阳台上,仰望天空,南十字星座正在天上照耀,这提醒我已远离家
乡,这里没有人会真记着我,而且也没有人关心我,思念及此,不免悲从中来。
我朝阳台墙边望着,直看到下面陡削的深处。
后来,听到有声音,我就踏进房间。欧扎站在桌子旁,劳德太太立在门口。
她说,“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让他们把线索放到这里。啊,麦登夫人竟在这儿。”
“我们冒昧地走进来,很抱歉,”我说。
“噢不,不是的。”劳德太太哈哈笑着说。“我只是看见有个人在房里,不
免吓了一跳。”
欧扎又笑容满面地道了歉,然后我们走下楼去。“你从这个能干的妇人身上
可得着宝贝了。”他说。
“如果没有她,我不知道我们可怎么得了。”
“而且吉姆森也好。他搞起数字来的那套本领,使人眼花缭乱。在我们这外
地很难找到象他这样能干的人。”
“我听到下面有响声,”我插了一句。“我想他们那里出了得胜者。”
得胜者就是那金发年轻女士和她的伴侣。约斯拉我站到他一块颁发奖品。
正当每个人在检查这奥帕尔时,约斯对我说,“你不去赢是机智的。”
“你也是,”我答道。“你的那位贪心很大的朋友怎样?”
“我那位朋友也只好承认命该如此。”
“她可曾要求给她另一块斑色宝石作为补偿?”
他的眼光又对上了我的视线——他情绪有点波动,又带点嘲笑的样子。“我
怎能知道,”他低声咕哝着。
第二天,办公室里出了事。我远远听到约斯的房里有大喊大叫的声音,当我
走过时,约斯和欧扎走了出来。温厚的气息从欧扎的大脸盘上完全消失了。约斯
显得又凶又狠。他二人只草率地向我打了个招呼。
后来,我对约斯说,“今天早上你跟欧扎象是闹意见了。”
“矛盾三天两头免不了,”约斯轻描淡写地说。“镇上的房子有时空出来,
可是麻烦也就随之而来。欧扎把房子许给他喜欢的人,而我却把房子分配给另外
一个好得多的工人。”
“噢,原来如此。”
约斯扫了我一眼,不作声。我在想,他二人真的为了房子争论,还是欧扎向
约斯说了他再也忍不住看约斯和他的妻子勾搭?
后来,我看到欧扎,他还是那高高兴兴的老样子,所以直到后来我才想起这
件事。
星期六晚上约斯和我骑马到镇上去。“星期六夜晚,这里有它自己的传统,”
约斯说。“一周工作完毕,就该有些狂欢消遣。工人们远离大城市那种灯红酒绿
的生活,所以我们要给他们安排点娱乐节目。”
镇外边在燃篝火。“本想在镇里中心地带燃篝火,”约斯说着,“可是镇里
木造房子这么多,那是危险的。风向一个不对,全区都将起火。”我们把马匹寄
在铁匠家,随后,回身漫步去看篝火。
“晚餐就在那边大篷帐里,”约斯告诉我。“公司供应餐食。卞相信给工人
点鼓励能使他们加油干,我也是这么想。”
“你为什么老是摆出那副固执的生意人的架子?”
在篝火的火光下,他的脸映得通红。“因为那就是我的本来面目。”
“在篝火的火光下,你看来象个恶魔。”
“我时常想,了解恶魔比了解天使更令人兴奋。我相信你会同意这种说法,
因为你自己也不见得完全象个天使。”
“当真。”
“再肯定没有了。从你身上好象发出闪闪的光。他们叫你奥帕尔是有道理的。
可是没有人比我更懂奥帕尔了。”
“你把伊莎看作奥帕尔,是吧?”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想法。”
“当然,我不想同她比漂亮。”
他把臂膀压在我的臂膀上。“你莫低估体自己……或者假装如此,你真要这
样吗?”
我们坐在小山丘上,并在那儿看热闹。从帐篷里散发出食物的香味以及人们
激动的声音。人们走出来,拿着夹烤肉片的面包,还有大杯的家酿麦酒。他们都
吃着,喝着,非常高兴。
“吃一点,”约斯说。“来表示你不摆架子并且参加他们的行列。”他对着
我,微笑着。我们也分到些烤肉,就用手指捏着吃了。
刚刚吃完,就听到马蹄声,一个人骑着马来了。他喊道,“麦登先生在这儿
吗?”
约斯向那骑马的人走去。“啊,麦登先生,”我听到他说,“班诺克夫人派
我来找你。她说要我告诉你班诺克先生昨夜没有回家,现在他的马空鞍子回来了,
可他没有回来。”
约斯回答说,“转告她我立刻就来。”
他走开了。这使我感到非常气愤。她只知派人请他去而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接着,我又想起欧扎,我觉得有些惭愧。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吉姆森陪我回家,我在房里等着约斯。
直到半夜他才回来。他直接来到我的房间。“出了什么事我想不出,”他说。
“欧扎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故。我明天就派出侦察队去侦察。”
“我希望欧扎平安无事,”我说。“我确是喜欢他。”
约斯笑了,显得有些迟疑,我想,他有话要说,可是他好象改变了主意。
他说了声“晚安,”就离开了我。
第五章
侦察队找不到欧扎的踪影。欧扎失踪三天以后,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我独自
骑马外出。象以往那样,瓦特尔转身向山丘的峡口奔跑,这峡口直通格罗弗峡谷
和班诺克家宅。
那天很热,又刮北风。我骑着马穿过峡口,心神不定地四周张望了一下。这
地方真是荒凉。尘土涡被风吹得在地平面上打旋,我想,北风起,我该快些回家
才是。
“瓦特尔,我们回家吧,”我说。
那时,瓦特尔的动作非常离奇。我催瓦特尔回转来,经峡口走去,可是它却
向矿井那边直跑。“不,瓦特尔,不是这条路。”我紧拉缰绳,但是它继续向前
跑去。
“瓦特尔,”我惊吓地喊道。它不理睬,就在那时,我又听到笑鸿在笑。这
一怕,我的脊骨都颤抖了。
瓦特尔一往直前,非常坚决。我完全听它摆布,只觉得瓦特尔知道一些我不
曾了解的事。
突然,瓦特尔停下来开始嘶叫。接着,它从矿井处转身向杂乱的矮树丛奔去。
它直响鼻子,以示危难,并以蹄搔地。
“出了什么事,瓦特尔?”我问道。随后,我看到它刨出了一些什么。我把
身子向前一弯。
“噢,天呀!”我惊惧地低声道,因为瓦特尔把欧扎·班诺克的迷揭露出来
了。
欧扎被枪杀,击穿头部,有人把他埋在树丛底下。这样他就永远不会被人发
现。
约斯在公司办事处召集会议,讨论这一罪行。欧扎失踪那天,所有看见过他
的人都被查问了。人们发现欧扎那天早上曾骑马到孔雀园,并和约斯在一起呆了
一小时之久。然后,欧扎走开了,也许他是回家去。没多久,约斯到镇上去了。
有个可怕的怀疑在我脑中回旋。我又问我自己,前几天他二人在办公室里争
吵,是否真是为了给矿工配房子的事,或者还是为了伊莎?
送葬时,伊莎全身穿着玄色服装,这对她颇为合适。真的,她成了孀妇,这
似乎更加扩大了她那妩媚的幅度。她行动诡秘,我看她并不十分孤寂。她两眼隔
着薄纱,仍然闪烁着黄玉的光彩,而且她的金发更显得光泽发亮。
后来,我们之中有几位返回班诺克家宅,吃些火腿三明治和淡色啤酒。刚巧
伊莎在我身旁。
“可怜的欧扎,”她说。“谁可能干出这种事来?他不曾有什么仇人。大家
都喜欢他。”
“您相信他没同什么人争吵过?”
我看出她眼神中露出思索的样子。她承认,“这……可能的。”
“最可能的是他被土匪枪杀的。”
“他的钱夹丢掉了,”伊莎说。“里面满是金镑。是个红色皮夹,上面还有
只金环子。唉,可怜的欧扎,也许为了几金镑送了命。但是也可能确是有人想把
他搞掉,省得碍事。”
我看不透她的表情。“也许,”她接着说,“您不久再到我这里来玩,我将
把我的珍藏给您看。”
“您曾给我看过,您记得吧?”
“我不曾每样都给您看过。”
约斯来了,她马上转身向他。我听到他对她说,如果她需要一些帮助,尽管
找他。不,伊莎并未因寡居而减少风韵。
约斯和我一起返回孔雀园。当晚,我和他坐在阳台上乘凉。
“你的见解怎样?”我试探性地问道。
“抢劫,”他说,“我看欧扎是试图阻止歹人抢他的钱夹。”
“或者他的妻子?”
“失掉的是钱夹呀。”
我大动肝火地喊道,“我们别谈这一套,好吧?我要弄清事情的真相。欧扎
·班诺克是你杀害的吧?”
“我?为什么,为什么说我?”
“有很好的动机。你是他妻子的情人。”
“那么,他的死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是有妇之夫。我没有娶伊莎的自由,
就算伊莎有结婚的自由也不行。”
我大为震动。他没有否认他是伊莎的情人。我站起身来。“我觉得这种谈话
太讨厌了。”
他也不甘示弱。“而且,”他冷冷地说,“我也觉得讨厌。”
我回到房间,坐在梳妆台前,对镜自照,气得看不清镜中的我。我想到,如
果他有自由,他是会娶伊莎的。只是他没有这种自由,因为他和我已结婚了。
当时我的房间似乎到处都是凶兆的怪影。
我看得很清楚,我是站在阻碍他的地位。
又过了几星期。夜里我没有好好睡觉。于是为了摆脱恐惧,我就把精力更多
更多地集中在业务上。
有一天早上,我在分拣室拣到一块我称之为吉兆的矿石。于是人们把一些活
暂时放一下,以便仔细琢磨这块奇特矿石的价值。真是喜出望外,我竟拣到了个
头彩。经过砂轮抛光,果然露出了一块好多月份未曾见到的奥帕尔。
“她弄到了!”杰里米·迪肯森激动地喊道。“麦登夫人,你真是个名副其
实的奥帕尔行家。”
我经常到特朗特小饭馆同埃塞尔喝杯咖啡早茶。有一天,我正坐着搅动杯中
的咖啡,她却提起最近那桩人命案。“我推测,欧扎是为了他的妻子,才把那‘
绿色闪光’盗走的,”她说。
“您当真认为她现在还没有这块宝石吧?”
“这也不致使我感到惊奇呀!欧扎在公司搞得蛮好,但是,他从未达到她所
希望于他的那种地步。”
“我不能相信欧扎是个盗窃犯。”
“盗窃‘绿色闪光’与其他相比可大不一样啊。人们就是身不由己。有个什
么精灵在作怪。不管怎样,我估计这‘绿色闪光’给欧扎带来了坏运。这就是为
什么土匪在格罗弗峡谷谋害了他。人们都说该把这‘绿色闪光’找到才好。”她
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在盯着我,我觉得她心中有很多想法,可是没有都吐露出来。
此后几个星期,孔雀园的气氛使我透不过气来。我觉得这里象有点什么,我
得摆脱才行。我很想念卞;我幻想着他的魂灵来到孔雀园,警告我有危险。事情
并未象他计划的那样进展。他把我同约斯结合在一起,但是这种干预别人的人生
大事是会出毛病的。他可曾真的知道约斯为了获得他所企求的一切会走多远吗?
夜间谁蹑手蹑脚地来到我的房间?是约斯吧?我想是他。他上我这儿来是不
是要向我解释,我们共同要开始一个新的生活?不,他太高傲,不肯这样干。那
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时常跑到果树园,那里安宁,可以避免烦恼。置身柠檬和桔树之下,我告
诫自己,不能再沉溺在无聊的幻想中,于是我又感到恢复了理智。
我有几本关于奥帕尔知识丛谈之类的书。我喜欢带本这种书到果园去,找个
荫凉的地方,阅读一下并谙记一些要点来使人钦佩,特别是,用来对付约斯。我
看得出他因此而深为感动。他虽然没有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他的眼神一眨,就使
我感到满意。
在果园里我发现一个令人惊异的事物。枯草满园,泥土发焦龟裂。我想这就
是为什么我会注意到新近被掘起的一小块土地的缘故。
我把书放在一旁,有好几秒钟,我一动也不动地琢磨着这块土地。忽然,有
个什么东西被太阳照着,金光闪闪。我走过去一看,确是金子。我把它拽了出来。
我吓得一瘸一拐地走着。原来我找到的是个带金环子的红皮夹,我立刻认出这只
皮夹是欧扎·班诺克的。
我走进房间,满怀恐惧和犹豫。欧扎被匪徒枪杀一说是假的,不攻自破。哪
有匪徒会把皮夹理在我们的果园里的呢?
对这个迷似乎有一个解答,那就是孔雀园里的人把欧扎·班诺克杀害了,还
拿走他的皮夹来制造被抢劫的假象。我知道只有一个人有此动机。
我一心想保住约斯,不管他干了什么事。我要到他那儿,跟他说,我在你埋
藏欧扎皮夹的地方发现了那只皮夹。我们必须设法把它毁掉。
但是,为什么他把皮夹埋在果园呢?这似乎是个令人震惊的举动。真是奇怪,
我相信他可能犯了杀人罪,但是他没有惊慌的样子。
我一时不知所措,于是就把皮夹放在抽屉里。随后,我又怕这会被人发现。
我一夜睡不好,两次起床,往抽屉里看看,好让自己放心,皮夹仍在那里。
第二天,我到镇上去,待我回到孔雀园,我立即走进房间,马上走到我放红
皮夹的抽屉那儿,可是皮夹不见了。杀害欧扎的那个人,现在发觉我已找到了那
个皮夹,于是就从我放这皮夹的地方把它拿走了。
我走到窗前,视线越过园地,远望干旱的丛林。我正站在那儿,忽然看见劳
德太太从镇上携带食品回来了。她抬头一望,向我挥手打个招呼。
我急忙下楼,来到大厅。“您显得疲劳了,”我向她说。“您应该带着莉里
娅丝和您一块去。”
“我认为,她去看杰里米·迪肯森过于频繁了。”她把嘴唇闭得紧紧的。随
后,她说,“我要喝杯茶。麦登夫人,您也和我一道喝茶,可好?”
我们一同上楼,到了她的房间,她把壶放在酒精灯上。她这房间虽小,但很
舒适,壁炉上有只花盆,上面有一束干枯的花,亮晶晶的餐桌铺着红丝绒的台布。
劳德太太好象有点什么事而心中烦乱,我决心要探明原委。这倒可使我摆脱那件
可怕的事。
“是不是迪肯森先生做了什么事使您烦恼?”我问道。
“唉不……不是他。”
“那么是另外一个人?……”
她回头看看,好象是想找个躲避的地方。“一派谎话……。班诺克夫人,镇
上人都不喜欢她。我最不想向您透露这种情况。”
“喂,劳德太太,您既然说得欲罢不能,我倒想了解人们究竟说些什么。”
“我若告诉您,您可答应不说吗?”
“不对我丈夫说,你说的是这个意思?”
“是的,说出来,他会生气的。据说人们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怎么样的。
欧扎只是因为他在公司的地位对他隐忍了好久。后来,他忍无可忍……这就是他
送命的原因。”
“不!”我狠狠地喊了一声,忘了这正是我自己也曾想过的。“这不可能。”
“据说她有了那‘绿色闪光’,是由欧扎从隐藏的地方弄到手又交给她的。”
_“我从来没听到过这派胡言,”我坚定地大声说。
她迟疑着,“当然,我不相信这个,但是……唉,我想您也该警惕。……”
我注视着她,而她却结结巴巴地说了声,“要警惕…要当心别人背后乱说。”
当我到镇上去时,我幻想着人们在偷偷地望着我,想看我自己究竟知道多少。
在我们这个地方,人人都知道别人的事。关于提供欧扎被害的线索的布告,贴在
每根柱子上,到处都是。
在办公室,杰里米·迪肯森把我心爱的那块奥帕尔加工为成品后拿给我看。
“你该为你的吉利的预感而自豪了,”他告诉我。“这是我们都期待着的。”
他是我能谈得来的屈指可数的一个人,在他煮茶的时候,我提起这“绿色闪
光”的事。“我只想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去寻找。你知道,这是难以应付的。约斯
不想搞得大惊小怪。”
杰里米皱皱眉头。“这很奇怪,”他说。“但是我将保持警惕,并尽一切努
力。”
门开了,约斯向里进一望。“啊,”他说。“我看,多么投契的谈心哟!”
随即转身走开了。
不久以后,我回到孔雀园。我刚刚躺下来休息,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不免
一惊。我喊道,“请进来,”但无人回答。我走过去,开了房门,又细看了走廊。
“有人吗?”我喊道。
仍然没有人回答。接着我听到钢琴的声音,有人在弹奏肖邦的华尔滋园舞曲。
我向阳台走去。当我快到那里的时候,音乐突然停止了。我走进阳台,那里并没
有人。
我四下张望了一下,心里充满着恐怖。如果真的有人在弹琴,只要有人走出
房门,我准会看到他的。
第二天下午,杰里米·迪肯森和我一同骑着马回到孔雀园。“我将外出一段
时间,”他说。“麦登先生要我到悉尼办事处去。”
“你高兴吧?”我问杰里米。
“我对追踪这‘绿色闪光’的计划热情很高。如果在悉尼找到解答,不见得
稀奇吧?有关情况,我将会告诉你。”过了两天,我发觉他不在,他已经动身了。
有一天早上,我们一同到镇上去,我问约斯,“欧扎的事怎样了?你追查凶
手是否获得进展?”
“很清楚,是匪徒干的。我认为欧扎同匪徒搏斗过,结果就是那样。”
“他的钱夹被人拿走。我看总会把皮夹找到的。”
他惊奇地注视着我。“他的钱夹!窃贼必然把它扔掉……而且赶快扔掉。”
我想把我的怀疑告诉他,但又不便。这好象我控告他犯了杀人罪一样。
在办公室我只是想着伊莎和约斯……在一起。最后,我决定到伊莎家里去探
望。
仆人引我进了客厅,几分钟以后,伊莎走进来了,她身着飘垂的黑色薄纱衫
裙,显得很美丽。
“杰希卡,你太好了,这样怜惜我。”
“你现在一定很寂寞。”我说。
“啊,人们待我真好。都常来看我。”
她微微一笑。总是约斯吧,我想。
她拉了铃吩咐泡茶,并向我,在公司相处得怎样。“我听说你不啻是个天才。
懂得各道工序以及一切有关的知识。我所能做的,只是坐享对成品的欣赏而已。”
“您说过,您要把您其余的珍藏拿给我看。既然我懂得多了点,倒是真想欣
赏一番了。”
“啊,是呀,最初看我的奥帕尔时,您算是个新手,但也绝不是连斑色宝石
的身价都不懂。如今又有了一个宝贝。这可是约斯的美意。”
“我确知他是极乐意把它送给您的。”
“他知道这东西该落到内行人的手中。”
“这还不是你收藏中最好的,是吗?”
“不,”她回答道。接着她大笑起来。“噢,我知道您在想什么。那捉摸不
着的‘绿色闪光’。镇上,人们在说,欧扎把它偷了去又给了我。您想我会自找
坏运么?”
“您不相信坏运在作祟,对吧?”
“我是很迷信的。我无法再给您看我的收藏,因为我已经把它收捡到行李里
去了。不出几个星期,我就要动身去英国。”
“动身去英国!您独自……去?”
她那老虎般的眼睛,闪出亮光。“我需要离开,”她说。
那天晚餐时,约斯说,“我想,不久到英国去一趟,这有必要。”我听了几
乎心都碎了。
我惊异地注视着他,“为什么你一定要去?”我问道。
“伦敦对澳洲黑色奥帕尔的需求日增。当然要去开辟这一市场。”
我的心情不禁消沉而悲凉。伊莎要去英国,所以他也要去。
晚餐毫无胃口,餐后,就找个托辞,自回房间。我注意到,约斯宣称他要去
英国时向我望着的神情,他似乎要我给他来个抗议,劝他不要去。
我想,我才不让他满足这个心愿呢。
有一天下午,我回到家,一片静寂。当我向我的房间走去时,又听到来自钢
琴的幽灵声响。我跑到阳台,但音乐已经停止,而且并无一人。
有人在对我玩弄诡计。我在阳台上四下一望,注意到有一幅帷幔已被搞乱。
我扯动帷幔,发觉一扇我从来不知道的、半开着的门。那个玩弄诡计的骗子已从
这扇门跑掉了。
我把这门打开,往下一望,黑洞洞的。我用脚试探,碰着一个楼梯。我小心
翼翼地从这楼梯往下走了两步。忽然,卡嗒一声,我的脚滑溜下去,害得我在半
空中吊着。幸亏抓牢楼梯栏杆,猛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一惊,使我好一会儿动弹不得。我觉得有什么笨重物件撞了楼梯。我喊救
命,勉强地站了起来。我的两眼渐渐适应了黑暗,才看见这个楼梯通到幽暗之处。
随后,我听到劳德太太在下面喊道,“出了什么事?”
我大喊,“我在这里,劳德太太。我摔下来了。”
“我就上来……”
我坐着等,从死里逃生,心中自然感激。要不是我及时抓住那楼梯栏杆,我
会摔得很重,很危险了。
劳德太太这时才露面。“麦登夫人,我来救您。”
我小心谨慎地站了起来,她半拖半拉地把我扶到阳台上。“我看见了这扇开
着的门,”我说。“我根本想不到那儿有扇门。”
“这一层楼到下一层楼是有个楼梯的,不过多年不用了。您身体觉得怎样?”
“骨节发僵,酸痛,人也摇摇晃晃。”
“我看,还是我来扶您到房间去。”
“我只要在这儿呆一会,想一想。劳德太太,您说这楼梯多年不用了,可是,
最近有人从这楼梯走下来——有个人在弹那架钢琴。我想,今天,不管那个人是
谁,他有意把门敞开,好引我往下走。”
“啊,不,麦登夫人,他还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他?谁呀?”
“有人在施诡计于——”
“劳德太太,我定要把这事追查到底。我要看看在那楼梯上究竟是些什么。”
我把蜡烛点起,走到门口,往下望,看到在楼梯的下半截有一堆随便放着的
箱子。
“我看,顶好把箱子清理出来,通通打开,”我说。“我不喜欢有什么暗藏
处所这种搞法。”
我这么说着,已觉得是有人把箱子放在那楼梯上,想害我绊脚,有人希望我
遭到意外。想把我踢开,省得碍事。
我经过了这一惊险,幸而身体未受到多大的影响,第二天早晨,就骑马到镇
上去了。
找对约斯说,“你可知道有个楼梯由阳台通到下一层楼?”
他面不改色地说,“啊,是呀,我记得。我童年时经常在那儿做捉迷藏游戏,
一玩就是好半天。”
“我昨天发现了这个楼梯。”
“我们该把楼梯开放并使用它。”
“这就是我设想的,”我说。“你可曾弹过那钢琴?”
“说实在的,我弹过。但是,已多年不摸了。我想,这琴声音不谐调。该请
个人来检查一下。”
他怎么能这样镇静?镇上有些人怀疑他谋害了欧扎——劳德太太已经暗示到
这一点——如今这另一障碍也得清除。
要害死我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约斯在幻想镇是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但是即
使他要谋杀人命也得小心从事。
第二天早上,一位女侍带来一封信给我。我很惊异,因为我们是从幻想镇那
里取回邮件的,从未听说把信直接递到家里。
我把信接到手里,就问道,“怎么送来的?”
“麦登夫人,有一位仆人看见客厅那儿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的笔迹,看来有点熟悉。我拆开信,读着:我亲爱的麦登夫人:今夜
很晚的时候,我来到孔雀园特递此信。我必须单独并秘密地会见你。我的调查揭
露了许多材料,以致在目前阶段我们公开晤面,很不明智。你处境危险。我也同
样处在危险中。你能否明天——即你收到此信的那一天——在三点钟和我晤面?
晤面地点顶好是在格罗弗峡谷。我提议,我们在矿井的地下室晤面。
此信请勿示及任何人。这一点很重要。
其中道理,俟晤面后,自会明白。
诚实的杰里米·迪肯森谨启信中的词语好象在我眼前跳动。措词听来荒诞而
具有戏剧性,可是每件事都关系到那“绿色闪光”。当然,我得去晤面。我不怕,
尽管听说那个矿井时有幽灵出没。我一直喜欢并信任杰里米·迪肯森。
那天下午很早,我就把我房里的蜡烛、火柴带着去了。我需要蜡烛以便在坑
道中找路。于是我起程出发,相信没有人看见我离开家门。
烈日当空——阳光炽热——我骑马前进,后面扬起一片灰尘。蝉的鸣声在空
中回响,一群见惯了的笑鸿在我头顶上一齐呵呵鸣笑。
我穿过山口到了矿井。没有人的影踪。我看看表,当时是三点缺五分。杰里
米一定是已在地下室了,然而我有些诧异,不知道他把坐骑隐藏在哪里。我下了
马,把坐骑瓦特尔拴在矮树上,于是下了矿井。
我从已生锈的铁梯走下去;梯子已有好长时间没有使用了。我下到矿井的底
层,又走进一个洞穴,它通向另一个洞穴,在那儿又从岩石中凿出了好几条通道。
“我在这里,”我轻轻地喊道。没有人答话。
我点起蜡烛,探索头一个坑室,但是我没走几步,火苗就闪烁着熄灭了。我
再点燃,又熄灭了。
我不懂出了什么毛病。通道成直角转弯,我只身处在完全黑暗无光的境界中。
忽然我觉得冷颤袭来。杰里米不曾写过这封信。他的笔迹我只见过一、二次。
如果有人摹仿他的笔迹来骗我,那是很容易的。
一定是有人把我诱到此地来。不久我会知道是谁……我是多么愚蠢,竟入了
别人的圈套。
“不,约斯,”我大声喊道。“噢不,约斯……不是你。”
我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今天才懂得原来是这样可怕。这里所有的一切奇怪
得不可思议,黑暗逼得越来越紧……而最厉害的是孤寂,可怕的孤寂。我命令自
己设法跑出去,可是一种莫明其妙的昏睡状态已经向我袭来。
我觉得软弱无力地沿着通道向有微光的井口爬去,但我几乎不能动弹,接着
就缓缓跌倒在地。
约斯把我抱在他的手臂里。
“啊就是你,”我嘟囔着说。“你是来谋害我的。”
约斯不答话,但我模糊地听到人声噪杂,我明白我是躺在矿井外头的空地上。
我听到约斯说,“别围得太紧。给她多留点空气。”
我听到他叫‘杰希卡,’他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叫过我,既夹着一半责备,
又夹着一半温情。随后,他把我抬到马车上,赶着车回家了。
他把我放在床上。我还只是一半清醒,但我知道他弯着腰,吻我的前额。
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他在我的床边坐着。他向我微笑。“不要紧了,”他说。
“我总算及时地把你救过来了。”
我闭上了眼睛,当时并不想知道更多的情况。我只是心中欢喜,知道是他救
了我的命,而且也是他关心我的遭遇。
当我醒来,天已经黑了。室内燃着蜡烛,约斯仍在我床边坐着。
“你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他说。神情又回到他的老样子。
“我打算去和杰里米·迪肯森会面。”
“我看见了他的信。是莉里娅丝在你房间看到这封信的。她不相信是杰里米
写的。啊,感谢上帝,她居然有脑筋,想到把这封信立刻送来给我。于是我就立
刻赶到矿井去。”
“他并不在那儿。我开始感觉到头晕,非常难过。”
“你感觉到难过,那是因为你已经中毒。杰里米·迪肯森叫你到矿井里去,
因为他知道会出什么事。在这里附近的人都知道报废了的矿井含有毒瓦斯。你该
看到了你拿的蜡烛点不着。”
“我看到了。”
“那就是一个警报。意味着……必须赶快跑出去。”
沉默了好几分钟,然后他说,“当我把你抱出来的时候,你说声,‘啊就是
你,约斯……你是来谋害我的。’你可真地相信我是那样的吗?”
“我为什么不相信?你干掉了欧扎。我想下一步就轮到我了……”
他注视着我,表现出一种不相信的样子。“这一闹剧已演得够久了。”他搂
着我,和我亲吻。
“约斯,”我开始说,“够多了……”
当时双方都不需要解释。最后,他说,“卞是对的。我很快就领会到了。”
“为什么你不说出来?”
“我太骄傲了,”他答道。“我要这话来自你那边。多次,夜里我来到你的
卧室门前。”
“我知道。我听到是你。我在想,你要来害我。”
“你疯了,”他回驳道。“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说。目前你受了惊吓,你需要
休养。”
“你愿意陪伴我吗?”
“我愿意,但是你一定要躺下不动。只要想着两个糊涂虫已向他们的愚蠢告
别,并开始醒来,走向生活。”
我觉得眼花缭乱,就象我在矿井中所感觉到的那样——但是又有所不同。这
种昏迷之感,不是由于恐惧,而是由于喜悦的缘故。我一定是已经睡着了,因为
我醒来时,早晨已经过了一半。约斯坐在我的床边守护。
“你关心我,可是真的?”我问道。
“这是再真也没有的了。”
“可是你却计划着同伊莎·班诺克去英国。”
“当我去英国的时候,你同我一道去。”
“为什么你假装?……”
“因为我要刺激你。我要求你对我以真情相见。”
“你和她缠的太过份了。”
“我结婚以来,只对一位妇女钟情,其他都是假象,目的是改变她的冷漠态
度。”
“你给伊莎一块珍贵的奥帕尔。”
“我给了她,因为我知道你憎恶它。我想这一来可以使你懂得,你以前的作
为是何等愚蠢,又藉此也好引起你对我的情意。我想这是达到圣洁……的第一步。”
“多么昂贵的一步。”
“任何东西,只要能够有助于实现这一步,就不算昂贵。”然后,他转过脸
来,拼命地吻我。“现在我要你静静地在家里呆着,呆到天黑。”
“你上哪儿去?”
“我去找杰里米·迪肯森,我要弄明白这封信的意思。”
“我不相信杰里米写了这封信。为什么他不让我活着?这是毫无意义的。”
“这就是我所要查清楚的。我已派人去找他。我现在就去,带着吉姆森和我
一块儿去。”
“你认为他和那皮夹有什么关系?”
“什么皮夹?”
“欧扎的。我发现这皮夹埋在果园里,后来,又有人从我房里把皮夹偷走了。”
他愕然不解。我有个想法,就是他认为那毒瓦斯把我弄得昏迷了。
他说,“关于这事,我们以后再谈吧。我只要肯定一下,你确是一切安好,
我再走开。我准备托付劳德太太来照顾你。天黑以前,我赶回来。”
然后,他搂起我来并抱着我,好象永远舍不得离开我似的。他说,“如果卞
看到这个情景,我想他会大笑起来并且说,‘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是会这样的。’”
第六章
我起床,从从容容地穿好了衣服。觉得还有点头昏眼花。劳德太太来到我的
房间,请我去喝杯茶。
“你收拾好了就来,”她说。“我去把茶壶放在火炉上。”
不到五分钟,我已经到了她的房门外,敲她的房门。
“快请进来。通通预备好啦。”她把椅子拉到餐台旁,我坐在椅子上,品尝
那沁人肺腑的茶。她的针线盒是打开着的,旁边还有件针线活。
“噢,麦登夫人,您近来运气多么不好呀。我倒想知道杰里米·迪肯森在干
些什么。茶怎样?”
“真好,谢谢您。”
“我们这些出门在外的人,都是经常喝茶的……一点一滴都和英国故乡一样。
我再给您沏一杯。”
“谢谢您,劳德太太。”
“您觉得有点想睡吗?”
“我觉得有点……头晕难过。”
“我想您是有点这种感觉。房子很安静,不是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
们每个人都外出打野鹅去啦。通通去啦,只剩下两个姑娘没有去,我说她们也可
到镇上走走,给我买点东西。她们两人都和那里的矿工很友好。”她咯咯地一笑。
“我估计她们不会忙着回来。”她专心地观察着我,同时眼睛里露出奇怪的闪光。
“我要在您离开之前给您看点东西,”她说。
“给我看点什么……在我离开之前……到哪里去?”
“我那针线盒里有个暗装的小抽屉。你记得那次寻宝游戏吗?欧扎知道。我
从欧扎的眼神中看出来,有个什么东西吸引他走到我的针线盒这边来。”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不行,我的腿好象已经不是我的了。
“还不要勉强走动,您是想看这个的。自从亨尼卡先生走后,我就有这个东
西。他出海,离岸还没有好远,我就找到了这个东西。亨尼卡先生观赏那幅画,
总是另有一种神色,他还对他自己笑。这就触动了我,想起这画一定有些什么特
殊的秘密。于是,我就特别注意,结果我就找到了那暗藏的弹簧。”
我说,“劳德太太,您找到了那块‘日暮绿色闪光’。您是不是说,您一直
保有着它呢?”
她开始笑起来,神色大变。她再也不是那温良管家的样子,怀念着自己和她
的一家这么多年来能有这栖身之所而感恩戴德。她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她
那粗暴的眼睛紧盯着我。她被魔鬼缠住了。
她接着又说,“我永远忘不了我刚找到那‘绿色闪光’的一刹那,它向我射
出无限光芒,无穷魅力。开头,我只是把它放在房里观赏。我常常夜里醒来还想
着这宝物是否在手,我就起身下床,看看它,这样才放心。于是我认为当我要什
么的时候,这‘绿色闪光’就会给我什么。这里边确是有点什么,活生生的东西
……活灵灵的神仙。您还记得阿拉廷神灯的故事吧?噢,它和这个灯是一样的啊。”
“劳德太太,给我看看这块宝石,”我镇定地说。
于是她在针线盒里摸索起来。她的嘴抽搐着,她的眼睛象冒火光。我想,她
可真是疯了。这‘绿色闪光’弄得她发了疯。
当她打开一堆绵花绒时,她的手指在哆嗦。然后,她把那东西放在手里,还
低声哼着,就象慈母哄婴儿一样。她靠着桌子,桌子上放着那发出无限神奇光辉
的宝石——那块决定我命运的宝石。
这块宝石质地优良,无法用文字来形容,它形状硕大……大得比我想象的还
要大得多;我虽知识粗浅,但也懂得它是完善无暇的。它的色泽好象热带海洋那
样湛蓝,又象万里无云的天空那样蔚蓝,还闪烁着红光,有如海上日出的景象。
但是这还不能表达出它的灵气、它那极度的魅力、它那活泼的生气。宝石本身具
有力量。我感觉自己眼前越来越模糊,就禁不住要伸手去拿。
“噢,不,你不要动,”劳德太太说。“我不过给你看看罢了。我想应该在
你临死之前看看这个宝物。”
“在我临死之前?……”
“觉得想睡,是吧?我在你的茶里放进了一点东西。不会伤人的。只会有美
好和安静的睡眠,情况总归不外乎这么着。看看我的手,多么粗壮,而你的脖子
又多么细小。我知道正好在哪里对准一掐。但是,我还是等你睡熟之后再动手。”
这下子,我吓得连头发都竖起来了,因为她说得直截了当,实实在在,而且
宅子里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和这疯子在一起。
我心中想着是否我能冲向房门,可是我的四肢沉重无力。她在察看她的双手
……那等着来勒死我的双手,……可是非等我睡着,不好下手,所以我一定不可
睡觉。我必须想些办法和她斗智。
我说,“劳德太太,你钢琴弹得好。”
真是妖术——她一下子从恶人凶手的面孔又回到朴实的管家样子。
“噢,是呀。亨尼卡先生告诉我关于另一位杰希卡的事。我猜想她就是你的
母亲。他曾幻想她能来到这里。这,我可不顶喜欢,因为我自己也喜爱亨尼卡先
生。所以我弹钢琴给他听,他说,这样又提醒他回忆她。”
“那么,你给我弹,可好?”
“你曾进行探索,你想寻找这‘绿色闪光”。我看见你和麦登先生把’孔雀
开屏‘取下来了。我本想把莉里娅丝许配给麦登先生。我推测亨尼卡先生会把这
’绿色闪光‘传给他,那么,有一半也就属于莉里娅丝了。可是,你来了。这’
绿色闪光‘是我的,我要继续保存它。“
“你曾要那宝贝给你帮忙,对吗?”
她点点头。“培岭先生来到我们家宅访问时,我到马房,在他的马车的轮子
上捣鬼,于是他遇到了不幸,吉姆森就接替了他的职位。你看,这‘闪光’有灵,
给你开动脑筋,出点子。”
“所以,是你诱我到阳台去的。”
“这‘闪光’真聪明,从不做没有理智的事。我希望你向人们说,你担心,
你害怕……因为你幻想着你的丈夫要把你搞掉。我知道事情的来历……各自单独
的卧室,以及伊莎·班诺克和约斯的种种关系。”
“所以你早有预谋,让我出事故,如果我因此被害身死,你将看到我丈夫变
成嫌疑犯?”
“不见得从楼梯上跌下来会送了你的命。但是这样,你会暂时中止窥探。可
事情给莉里娅丝弄坏了。我弹那钢琴时,她歇斯底里大发作,她和吉姆森总要想
法阻拦我。他两人总在提防我。当然,他们不知道我有那颗‘闪光’,可是他们
猜想我人性变了,而且惊惧不已。”
我必须坚持一下,睁眼醒着并接连不断地同她讲话,于是我说,“你杀害了
欧扎·班诺克?”
“是,那是我干的。我在格罗弗峡谷等着他,开枪把他打死,就在那儿把他
埋了。要不是那匹马的话,许多年后他还是埋在那里。”
“还有杰里米·迪肯森的那封信呢?”
“我听见了他告诉你,他将追踪那块‘绿色闪光’。于是我摹仿他应邀参加
那次寻宝时的笔迹,我想,我摹仿得不错。我的女儿,莉里娅丝,阻止我。她还
到你的房间窥探,因为她妒嫉你和杰里米。唉,她看到了那封信,并断定那不是
杰里米的亲笔。她把信拿到麦登先生那里去了。”
劳德太太象要出声大哭的样子。“我知道麦登先生不会让事情就这样算了。
有人威胁过你,而他的脾气又象亨尼卡先生那样,遇事搞得彻底,非搞个水落石
出不可……所以我得想法阻止他。”
“这你永远办不到。”
她显得面目狡猾。“这‘闪光’有答案。这‘闪光’总是有答案的。只是我
没有听‘闪光’的指示,我才出差错……例如,埋藏那只皮夹子。我把皮夹子拿
走,因为我想让人们看来是个盗窃案。我本该把它扔到丛林里去。所以我绝不再
背离‘闪光’而独自行动。”
啊上帝,我祈祷着,给我力量,让我保持清醒。
“劳德太太,那是行不通的,”我说。“如果你杀害我,你马上就会暴露出
你是个凶手。”
“你就要被消灭掉,”她说。她大笑,笑得象鬼叫,使我背脊冷颤,毛骨悚
然。
噢,约斯,我想知道你在哪儿?
劳德太太说,“一切准备好了。我将把你埋在花园里,那永远没有人想去看
的角落。我将把你的旅行袋和几件衣服也藏起来,并且告诉人们,说你有那块‘
绿色闪光’曾拿给我看过,而我劝你把它放弃。结果你携带那块‘闪光’逃跑了。”
“那是不行的,除非你把瓦特尔弄死,也把它埋葬了。”
“啊不,我就说有人来找你,他带了马匹,你们一块儿骑着马跑了。”
“杰里米·迪肯森,我猜想。”
“开头几天,还可以瞒一下。你怎么不睡?顶好是睡着了。那么,我们就可
以把这事了结了。”
“我可不要睡觉。”
“你非睡不可。那是不由你的。”
她又疯又狂。我看出她眼中那贪婪的神情,于是我想,这块石头使她干了这
桩坏事。这块石头害得我母亲丧生,现在我又可能为它送命。这块石头是个恶魔,
这女人也被它迷住了。
我紧拉着桌子。浑身感到疲倦。我设想着约斯回来将看到我已去世。他会不
会真的相信我随身带着那“绿色闪光”同杰里米·迪肯森一道跑?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劳德太太显得着了慌。“我真不懂。到此刻,
你也该完蛋了。”
“劳德太太,我的意志比你的毒药强。”
“唉,”她说,“任何人都认为你有这块‘闪光’。”
“按产权。它是我的,我和我丈夫共有。也许这‘闪光’知道这个安排。”
我看见她眼中露出畏惧之色,我接着说下去。“这‘闪光’不会伤害我,因为我
是它真正的主人。劳德太太,这‘绿色闪光’是我的。”
她仍然把这“绿色闪光”握在手里。“我绝不放弃它……绝不,”她尖声惊
叫道。
“劳德太太,你瞧,它只是一块奥帕尔……当年蕴藏在岩石中的矽矿罢了。
你怎么能把什么特殊权力归之于一块石头呢?”
她茫然地注视着我。
“它给你带来很大损害,”我说。噢,感谢上帝,我祈祷着。我已经斗掉了
思睡的倦意。我若要活下去,就得继续讲个不停。“你给一块石头迷着了……脑
子里编造了这一切,其实都不存在。”
“你怎敢叫它是一块石头!你不曾和它生活在一起,你不曾把它握在手里。”
我忽然机警起来。我想我听到下面有响声。有人来了。我望着她,可她却盯
着那奥帕尔。
房门被冲开了。是约斯。吉姆森也和他一起。吉姆森以悲痛的声音喊了一声
“妈!”
她站起身来,紧紧地握着这块石头。“你把约斯带回来了,”她尖声喊道。
“我的儿……”
约斯两眼望着我,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他那儿走去,此刻,浑身困倦,
支撑不住了。
约斯急忙双手把我抓住。他贴身地抱着我,我也心满意足地靠着他。我听到
吉姆森在解释说,“妈,我不得不如此。我知道事情不大对头。”
约斯说,“劳德太太,把你手里攥着的东西给我。”
一声惨叫,随即一片静寂,持续了好久。
当我从中毒的睡眠中醒来时,我还记得她每句话的腔调以及她面部的每一种
表情。她大声喊着,她绝不抛弃那块“绿色闪光”,人们还没来得及阻挡她,她
已纵身冲向阳台。
待人们从下面石头堆里把她救出来,她已气绝,可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
“绿色闪光”。
六个月以后,约斯和我回到奥克兰。莉里娅丝和杰里米·迪肯森在我们动身
启航以前结婚了。莉里娅丝告诉我,她和吉姆森二人都感觉到他们的母亲已濒临
疯狂的边缘,但并不知道她握有那“绿色闪光”。当我被骗到矿井去时,他们二
人感到怀疑;这就是为什么吉姆森一听到我独自一人被留在他母亲那里时就决定
要去告诉约斯,他为我的安全感到焦虑。
莉里娅丝很是为难,但是我告诉她我已完全理解。他们二人极力为他们的母
亲辩护,因为在他们还是儿童的时候,她尽了一切可能,把他们抚养成人。她来
到孔雀园,帮着卞照管家务,她也曾想嫁给卞。可是卞无意结婚,而她又是一位
极守礼法的人。这一处境使她苦恼不堪。如果莉里娅丝和约斯结婚,她似乎会感
到世事犹有可为。
我对吉姆森和莉里娅丝很抱歉,可是杰里米会安慰莉里娅丝的,而吉姆森似
乎对他自己的工作感到一定的慰藉。
我和约斯商量过关于“绿色闪光”的事,这也是我俩在许多问题上有不同看
法的事情之一。当然,我们之间意见有过分歧,这倒使我俩的共同生活有了一种
激励的因素。
约斯喜欢把那宝石取出来观赏。“你也要着迷了,”我责难他。
“胡说。使我着迷的只有一件事,你很知道,那就是你。”
“噢约斯,”我说。“着迷岂能持久。有一阵你曾被伊莎·班诺克迷住了。”
他忽然严肃起来。“忘掉伊莎。事情已过去。我所作所为,合乎尺度,因为
那时你不要我。你蔑视孔雀。这是孔雀所不喜欢的,于是彼此怀恨。”
“你把那斑色宝石给了她。”
“我将为此给你补偿。我将给你比那价高千百倍的东西。就是我对那‘绿色
闪光’的共有权。”
“我一直有意想跟你谈‘绿色闪光’的事。我害怕这个东西。”
“你!怕一块石头?”
“我不是为我自己着想,而是为了我们的家庭。我不要冒风险。有些事物太
宝贵了,不能让它们受到损害。”
“我?这孩子?”
我点头。我看得出,他很受感动,于是他满怀温情地对我笑着。“你将提议
怎样处置呢?”他问道。
“我们把这‘绿色闪光’献给伦敦地质博物馆。从此人们都可以看到它,而
我也能把其中的邪恶摆脱掉,因为它不属于任何人。”
“那么,你将放弃我给你的礼物中的全部要求?”
“约斯,你给我的礼物比一块矿石要宝贵得多。”
“你可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也更加多情了。”
我要求我的婴儿在奥克兰大厦诞生,约斯也就立刻顺从了我的心愿。我知道
卞若在世也会为此而高兴。
奥克兰本身没有什么改变。密莉安如今已有了一个孩子。我祖母说过,“她
总有一天要后悔的。”杰维尔娶了克拉拉小姐并经营多宁罕田产。
我祖母也对我很尊重,而且她对约斯,当初只见过几次面,就有好感。我想,
她承认他具有一些魅力,曾使她为之倾倒。而且约斯把奥克兰又恢复为我们的家。
我的儿子生在圆屋顶的房间,也就是我祖先在此诞生的地方。这是我一生幸
福的顶点。我在双人大床上坐起来,向外望着那经过数百年栽培的草坪,我感觉
到我确实是回到了家。
约斯走来,看着婴儿惊奇得好象不敢相信这小生灵是真的。然后,他转身对
着我。“这可好了,哎?”他说。
“你说什么?”我问道。
“生活,”他答道。“正是生活。”
“这可好了,”我同意地说。“而且越来越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