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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婷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的两只耳朵不知为什么说起话来了,絮絮叨叨说了一夜。突然,这两只耳朵从婷婷的黑发下面飞起。婷婷赶紧去追它们,可是不管怎么追也追不上。 婷婷吓得从梦中惊醒。她睁开眼,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雪白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入,四周格外的静,连马路上汽车的喇叭声都听不见。 婷婷从床上坐起,突然,她的心“咯噔”一跳,唉呀,两腮后上方怎么凉飕飕的?婷婷恐惧地把手伸过去,天哪,梦中的一切……成真了!她的两只耳朵,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 “妈妈……” 婷婷吓得哭了起来,那么标致可爱的小姑娘,没有耳朵多难看啊! 婷婷的眼泪哗哗直流,先是汇成一股小溪,接着流遍整个房间,后来快漫到床上了(瞧,小椅子上的布袋狗熊都被漂起来了)。但是妈妈没有进来。 婷婷抹了抹眼睛,停止了哭泣。她趿起拖鞋,蹚过自己的眼泪,小心翼翼走到卧室门边,打开了门,然后快步向客厅走去。 爸爸、妈妈都在客厅里,相互对坐着,愁眉苦脸,一言不发。 “爸爸、妈妈……” 婷婷大声喊。 爸爸、妈妈连头都没回。 婷婷定睛一看:唉呀,爸爸、妈妈的耳朵也不见了,该长耳朵的地方只有一小片光溜溜的空白。 不仅婷婷一家的耳朵失踪了,海拉市所有市民的耳朵都不见了。 耳朵们为什么跑了呢? 原来,城市实在太闹了,耳朵们忍无可忍,集体出逃了。你瞧,本来工厂里机器“轰隆轰隆”的轰鸣声,马路上汽车的“嘀嘀嘀嘀”的喇叭声,闹市里“哇啦哇啦”的叫卖声……已经吵得人不得安生了。人们又在家里放一些重金属的、滚石的、让人心跳加速的重音乐。还有一些让人一听就起鸡皮疙瘩、导致社会不安定因素、第三者插足、中小学生早恋、自杀者增多、青少年犯罪率上升的软儿吧叽、造作忸怩的歌曲。另外,收音机里主持人的打情骂俏,电视里主人公嗲声嗲气的谈情说爱,录像里的污言秽语……你说人的耳朵受得了吗? 耳朵是人体最安分守己的器官,人体上的哪个器官都爱动(比如说眼睛、鼻子、嘴巴、手、脚、心脏),可耳朵从来是安安静静,稳如泰山的(当然,当别人小声说你坏话时,它偶尔也竖一竖)。有一句古话叫“老实人一发火,神鬼也难躲”。平时最守规矩的耳朵一旦被惹急,比哪个器官都义愤填膺,它们率先起义,“扑啦扑啦”离开了各自的主人。 首先策反的第一批耳朵是医院里刚刚出生的婴儿。婴儿们的耳朵是最娇贵的。当婴儿还在母体里的时候,他们听见的除了妈妈的心跳声,就是上帝的声音。当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时,好奇的耳朵们兴高采烈,它们需要像母亲的乳汁一样甘美纯净的声音。然而,它们失望了,冲击它们耳膜的,是利器般尖锐的、臭水沟般污浊的、恐怖片般触目惊心的噪声。婴儿的耳朵失望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耳朵们率先出逃。 接着,爸爸们的耳朵、妈妈们的耳朵、叔叔们的耳朵、阿姨们的耳朵、爷爷们的耳朵、奶奶们的耳朵……通通如潮水般出逃了。婷婷的耳朵是其中的逃亡者之一。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逃亡,在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耳朵离开了各自的主人,汇成了耳朵的洪流,流出了城市,流向了四面八方。 它们有的去了沙漠,沙漠里的流沙产使它们返璞归真;它们有的定居海边,大海的声音使它们宁静;它们有的前往草原,风吹草动的声音令它们心驰神往;它们有的去了北极,北冰洋上浮冰撞击的声音是天然的交响乐;还有一些最极端的耳朵同宇航员乘着宇宙飞船登月,月球的寂静使一听见声音就倒胃口的耳朵们找到了自己的家园。 更多的耳朵们去了森林,森林里的声音和森林里的花儿一样丰富多彩。鸟叫声是白色的,虫鸣声是黄色的,鹿鸣声是蓝色的,虎啸声是红色的,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是绿色的…… 生活在森林里,像国王一样幸福。 所有的耳朵在进入森林之前,在森林边的小溪里痛痛快快、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将城市里的污浊洗了个一干二净,以便去欣赏原汁原味的大自然的声音。大家翻翻成语词典,有一个叫“洗耳恭听”的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耳朵们达成一致协议:永远不回吵吵嚷嚷的城市里去了。 没有耳朵,海拉市的市民变得极不方便。两个人,即使面对面,近在咫尺,也听不见对方说话。人们出门之前必须准备纸笔,所有的交谈都是笔谈(不过这也给一些人带来好处,有的人因此练成了书法家,有的人因此当上了作家)。 耳朵的出逃给歌星们带来空前灾难,许多著名歌星纷纷跳楼自杀——他们灌制的磁带大批大批积压在仓库里。实在堆放不下的,只好用推土机残酷无情地销毁掉。 耳朵不辞而别造成的最苦恼的人是海拉市市长狮皮龙。狮皮龙天生嗜好演讲,他的破锣嗓子比飞机产生的噪声还高一百分贝。他演讲时听众的感觉就像有一百门大炮齐鸣,没有人可以坚持到他讲完不耳膜出血的。全体市民的耳朵出逃使他的演讲才能没有了用武之地。他要传达自己的意思只能靠手写,偏偏他的书法极糟,作文成绩打小学开始就没及格过,写字给他带来了无穷的烦恼。终于,他一怒之下。签署了一项命令: 将所有的耳朵(包括市长个人的耳朵)通通抓回来! 军队、警察、全体市民全部行动起来了。这次军事行动恐怕是海拉市有史以来的最大规模的一次。飞机、坦克、摩托、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在狮皮龙市长兼总司令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开向了大森林。 手无寸铁的耳朵们听见了飞机、大炮的隆隆声,知道它们的主人来找它们了。它们没有一个屈服,所有的耳朵都表示要为捍卫自由抗争到底。 狮皮龙市长兼总司令用高音喇叭向森林里发表演说,所有的耳朵(包括他自己那一对)都被震得出血,但没有一只耳朵做出让步。 狮皮龙不得不发布进攻的命令。战斗机、大炮、坦克……呼啸着向耳朵包围而来,对它们形成了包围圈。 耳朵们被它们的主人一步一步逼到了森林边的一个火山口上。耳朵们紧紧相拥在一起,它们决定最后关头就跳进火山口里面,和滚沸的岩浆熔为一体。 “开火!” 狮皮龙挥舞黄旗下了命令。 但没有一支枪的枪口射出子弹。你想想,谁愿意伤害自己的耳朵啊? 耳朵和它们的主人组成的现代化部队形成了对峙的僵局。 远方飘来悠扬的笛声。 那笛声是一种天籁的声音,勾起了耳朵们对大自然的一切想象:它们仿佛看见了月光下波涛起伏的大海,黎明时分在森林里缓缓穿行的乳白色的薄雾,池塘里亭亭玉立的荷叶上的露珠,在晚风中扇动透明的翅膀随风起舞的小精灵,在雨中挥动的红纱巾…… 这是一种亘古的、永恒的音乐,耳朵们听着听着,忘了眼前的险境,情不自禁地跳起舞来,犹如人类的狂欢节。 “扑啦啦——” 所有的耳朵在阳光下飞翔起来,铺天盖地,飞向天际,宛如盘旋于城市上空的鸽群。 人们目瞪口呆,他们难以置信地看到:耳朵沿着它们来的方向,飞向了城市。 飞机、坦克、大炮、摩托纷纷掉头。 是城市里一个盲姑娘的笛声吸引了它们,召唤着耳朵们踏上归途。 盲姑娘是海拉市的流浪艺人。一年前,她同爷爷从乡下来到这儿谋生。她爷爷因为忍受不了城市嘈杂的声音,心脏病突发离开人世。盲姑娘从此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飘泊。刚才,她因为思念爷爷,吹起了笛子,她吹得那么动情,将出走的耳朵们都召唤回来了。 耳朵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盲姑娘。它们多年没听到过如此纯净的、没有任何污染的旋律,觉得特解渴。盲姑娘对此一无所知、依然动情地吹着,一脸圣洁。 返回城市的人们望着这一切,无不震惊。他们完全可以乘机逮住各自的耳朵,犹如逮住毫无防备的小麻雀,但谁都没有这么做。他们实在不忍心打扰亲爱的耳朵。 眼前动人的画面触发了一位精明能干的音乐出版商的灵感。他将盲姑娘的笛声录下来,又将积压在仓库里的磁带倒腾出来,将优美的笛声灌进去,制成精美的音乐带,取名《盲姑娘的梦》,以相当合理的价钱,出售给全市的市民。 从此,海拉市的每一座房子、每一个房间、每一扇窗户,都能听见盲姑娘悠扬的笛声。《盲姑娘的梦》将市民们的耳朵吸引回家中。终于,耳朵们和他的主人们和好了,又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海拉市的噪音在此之后降低到了最低限度,甚至连汽车的喇叭声,都是优美动听的萨克斯小调。市长狮皮龙还专门请人为他的嗓子动了手术,换了副歌唱家的金嗓子。 最近,我又见了女孩婷婷,问起了海拉市的情况。婷婷说海拉市的大街小巷到处贴满了不堪入目的广告,录像厅里的录像全是儿童不宜,报纸书刊画册一翻开就让人脸红耳热心跳…… 婷婷说:据有关人士预测,海拉市民的眼睛最近可能要策划一场出逃。 (原载《东方少年》1997年第1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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