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传隆 许自强
1947年春,我横渡海峡,来到了台湾。
台湾,是我多么向往的地方啊!这个美丽富饶的宝岛,岛上覆盖着苍翠的林阴,
地下埋藏着无穷的宝藏。几百年来,它像座花园,引起世界上多少人的欣羡,至今,
有的外国人还把它叫做“福摩萨”(葡萄牙文“美丽”的意思)。
到台湾我更想去的是日月潭。
日月潭是台湾的象征。这不仅因为它风景秀丽,闻名于世,而且那里有着极其
丰富的生物资源。据说全岛有昆虫12800多种,仅蝴蝶类就有340多种,占我国蝴蝶
总数的2/7左右。而从日月潭到阿里山这一带就集中了相当大一部分。这对我是个
多么大的吸引力啊!
从台中坐汽车出发,不久就开始登上曲折蜿蜒的山路。两旁的绿阴繁花不断扑
人眼帘,还不时有美丽的蝶影闪过,我的心伴随着汽车的轰鸣,一路欢唱着。汽车
越爬越高。突然,汽车像驰进了大海,一大片清碧浩渺的湖面呈现在我们眼前。车
上的人顿时发出了欢呼——日月潭到了!
日月潭是个美丽的高山湖,海拔700多米。湖面极为宽阔,统一圈有70多里长。
湖水清澈平静,像一面明亮的镜子。湖的四周都是海拔1000多米的高山,山上长满
了青翠的大树,山峰的倒影清晰地映入湖面,衬托着金色的晚霞,实在美极了。
夕阳西落,蝴蝶是捉不成了,正好随几个同来的游客,一起登上刻着艺术花纹
的小艇,在日月潭轻轻荡漾。日月潭湖面十分宁静,游船不多。据说湖里有两个大
岛,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所以叫日月潭。可是也有人说,湖中的光华岛把湖
面分成两半,一半像日轮,一半像月牙,才名叫日月潭。不过,不管哪种说法,都
要居高临下到山顶上才能看出。
日月潭地势高,湖水居高临下,一泻千丈,正好用来发电,听说附近有个水力
发电站,我们正想划到那边去观赏一番。
“啊——啊——”忽然,从湖面那边传来了阵阵拉长的呼声,好像是女孩子在
呼唤什么。出了什么事了吗?划船的老人说:“快去看吧,杵舞快要开始了。”
原来,“杵舞”是世世代代居住在日月潭畔的高山族同胞的一种民族舞蹈。高
山族妇女有一种主要的劳动——舂米。“杵”,是舂米的木棒。在落后的农村里,
用它在石臼里捣米,去掉稻谷上的糠皮。“杵舞”就是摹仿这种劳动而创造的传统
舞蹈。妇女们结束了一天劳动后,往往在黄昏时,人人手里拿着杵,姑娘们还要换
上漂亮的民族服装,聚集到石臼旁,围成一圈,边唱边跳,成为她们解除一天疲劳
的一种文娱活动。每当舞蹈没有正式开始前,先由少数人发出“啊——”的信号,
意思是:杵舞就要开始了,大家快来呀!这样,不一会,人就会越来越多,正式跳
起来了。
老船夫的介绍多么吸引人啊,这样有趣的表演怎能错过机会呢?于是,我们马
上上了岸,向发出“啊——”的地方赶去。
“杵舞”已经开始了,果然十分精彩。姑娘们打扮得美丽大方,长裙子上束着
花饰的围腰,头上戴着鲜花编成的花环,五彩缤纷。三四十岁的妇女,十来岁的小
姑娘,也夹在里面,跳得格外欢腾。她们一边用杵有节奏地敲着石臼,一边放声地
唱着,身子来回摆动着,闪光的珠串在身边晃动。动作虽然比较简单,情绪却十分
欢快。我们听不懂唱的是什么,但那声调悠扬婉转,余韵不尽。当地人告诉我们,
有情歌,有庆丰年的,当时正在唱的是:
日月潭水映翠绿,
翠绿水边庆丰年。
丰年让我们的男女老的齐欢乐,
欢乐里我们的心头花儿甜又甜。
姑娘们唱啊杵儿捣,
舞袖里长出花儿落水边。
欣赏着这新奇别致的歌舞,我不禁被高山族同胞淳朴乐观的性格感动了。我往
里又挤了挤,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突然,一只美丽的蝴蝶在眼前一闪,马上不见了。我惊喜得差点叫出来。天快
黑了,怎么会有蝴蝶出现呢?难道这是夜间活动的新品种吗?我急忙睁大眼在舞圈
周围寻找起来。
这时,跳柞舞的姑娘们,节奏越来越快了,简直看不清她们的形象。我的注意
力早已由欣赏舞蹈转移到那一闪而过的蝴蝶身上,可是,蝴蝶到哪里去了呢?
不多久,“嘎”的一声,杵舞全部结束了。跳舞的姑娘们纷纷散开。在人丛中,
我一下发现,那只美丽的大蝴蝶正躲在一个年轻姑娘的头上。上前一看,原来这不
是活蝴蝶,而是姑娘编的一个花冠。上面缀满了粉红色的鲜花,花丛中插着两片叶
脉做成的透明的叶片,那只美丽的大蝴蝶正贴在透明的叶片上。呵,这是蝴蝶的标
本呵,多么巧妙的装饰品!
我请求让我观赏一下她的花冠,姑娘有点奇怪,怎么会对一只死蝴蝶这样感兴
趣。她笑着把花冠摘了下来。我拿来仔细一看,可把我乐坏了,这不正是我迫切想
找的重月纹凤蝶吗?
这蝴蝶展开双翅大约有10厘米宽,乌黑的底色上,披满了密密的细小的黄绿色
鳞片,闪闪发亮;后翅一大片青蓝色的斑彩上,分明缀着两圈朱红色的半圆花环,
严然像两重下弦月。是的,就是它!这是我国台湾的特产,是世界上罕有的珍贵品
种。
来到台湾后,我已经找了它很久,一直没能发现,想不到今天在歌舞场中居然
找到了。我赶紧向姑娘打听这蝴蝶的出处。她只抿嘴一笑,指了指日月潭南边的山
林,就追她的同伴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走进了日月潭边的林区。
台湾是我国著名的林区,森林面积占70%,比欧洲号称“山林之国”的瑞士还
要大一倍以上。
走进山林真是万木葱笼,琳琅满目。茂密的榕树像一顶顶张开的巨伞;优雅的
棕搁树,秀丽的凤凰树,枝翠叶茂;数不清的樟树、芭蕉树,散发着一阵阵奇异的
清香,据说台湾的樟脑产量占全世界的70%。还有许多叫不上名的热带林木,密密
丛丛,交相掩映,一片接连一片。越往山上走,地势越高,热带林变成了亚热带和
温带林。当我爬上一个山峰之巅时,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红桧林。它们一棵棵部长得
笔直参天,气势惊人。山里人告诉我,在阿里山有一棵红桧已有3000年历史,被称
为“神木”。据说有50多米高,树围将近20米,要10来个人才能合抱过来,就这一
棵树即可提供500立方米木材,足可建筑一座大厦。想到祖国资源这么丰富,心中不
禁感到无比自豪。
可是,眼前的景象又使我感慨万分。我看到对而山腰上一片被砍光的树林,巨
大的树木被砍得乱七八糟,有的留下了一大截树墩,显然这是殖民主义者大肆掠夺、
破坏的罪证。我气愤地想,什么时候这些珍贵的财富才能真正回到人民手里呢?
山林很大,又不熟悉路径,走了半天,并没有见到重月纹凤蝶的影子。我后悔
没向那个高山族姑娘问问清楚。这么大山林到哪儿去找呢?但回过头一想,蝴蝶又
不会总停在一个地方;再说哪一只珍贵的蝴蝶不是花费了巨大劳动才获得的呢!
跑了一身汗,走到一个山路隘口,我想找棵树凉快一下,歇歇汗。忽然,一只
深灰色的蝴蝶从我面前的树上倏然飞起。原来,它是去追赶前面一只飞蝶的。只见
它美丽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翠蓝色的金属光。一看就知道,这是台湾少见的品种。
我赶紧追了上去,淮知这蝴蝶飞得真快,三下两下,竟到了山崖边上,再不动手,
眼看人要掉下山崖了。不得已我提前挥网一扫,可惜,只擦着它一点身影,那蝴蝶
受了惊,飞快地出了山口,无影无踪了。
我又累又热,两手空空,有点扫兴。肚子也饿了起来,只得坐在山口一块石头
上,掏出芭蕉叶裹着的米团子,慢慢吃起来。古人有“读汉书下酒”的,这些年我
却养成了“看蝴蝶下饭”的习惯,回为在寂寞的旅途中,蝴蝶是我唯一的伴侣。
我把刚刚采到的几个蝴蝶标本,一个个掏出来,排在石板上。只见都是几只花
斑相似的粉蝶,属于常见的普通品种,珍贵的蝴蝶一个也没有。想着重月纹凤蝶,
想着刚才那只翠灰蝶,我不禁有点发呆,手里机械地摆弄着。可是,当我无意识地
把三个相似的橙黄色的粉蝶徘在一起时,忽然发现中间的那只有点怪,它的左右两
翅并不相同:右的翅小而浑圆,褐色居多,像雌蝶;左前翅稍大,前角略窄,橙色
更多,像雄蝶。呵!这是“雌雄嵌合体”。这种兼有雌雄两性特点的“阴阳蝶”,
在蝶类中是一种很少发现的珍品,据说它的数量只占万分之一。它的形成同遗传大
有关系。
原来,蝶类的性别是由细胞核中的性染色体决定的。雄蝶细胞中有两条Z染色体;
雌蝶细胞中有一条Z染色体和一条W染色体。Z染色体决定着雄性,W染色体决定着雌
性。当一个含有ZW染色体的受精卵,在早期细胞分裂中,如果有一个细胞因为意外
的原因失去了W染色体,这样就形成一半细胞有W染色体,另一半细胞却没有W染色体。
前一半发育成为雌性,后一半就发育成为雄性。这样,一只蝴蝶就会变成一半雄、
一半雌的“雌雄嵌合体”了。当然,这是学术界一直在探讨的问题。上面的解释不
过是其中的一种罢了。
“雌雄嵌合体”在人类和其他动物中同样存在。在高等动物里,它们的形成原
因就更复杂了。
这种“阴阳蝶”,十多年来我一直没有采到过,这会儿在偶然之中发现了它,
真是意外的收获!
我大口地嚼着团子,仿佛一下子变得滋味无穷。又吃了几节刚从蔗田买来的甘
蔗(台湾的甘蔗极多,又甜又便宜),越嚼越甜,甜到心里。
一阵凉爽的山风吹来,我轻松地站起身,欣赏起四周的景色来。台湾到处是一
片“绿色世界”。苍翠的林涛随风起伏,雪浪般的瀑布从翠崖上飞泻而下。两山的
夹隙里,可以隐隐看到葱绿的稻田和茂密的甘蔗林。又美又富,真是块“宝地”呵!
我正陶醉在如画的山水之中。突然,眼前一闪,好像又掠过了刚才那只翠灰蝶
的影子。怎么?是它又回来了?不会的。按照一般蝴蝶的生活习性,飞远了又回来
的可能性很少。可是,这山口附近蝴蝶一直不多见,这种翠灰蝶我更是第一回见到,
难道这是……我揉了揉眼睛一看,分明是它。对,抓住它!我飞速起身。举起捕虫
网追了上去。
这回可好,它并没有飞远。因为它拦住了一只雌蝶,正在同雌蝶纠缠不休,分
不开身。我一网下去,居然捉到了一对。细细一看,那雄的翅膀上还被擦掉了一点
金粉,显然正是刚才漏网的那只翠灰蝶。
原来这种翠灰蝶的雄蝶有一种奇怪的习性,它的活动有一定的“区域性”。它
喜欢守在山路谷口,躲在青杠树上,专门“拦路抢劫”。一见到雌蝶的影子,它就
会没命地追上去;发现追错了,它又回到原来停留的地方,活动范围总不离开那一
个小圈子。颇有点像古代一绿林好汉”的味道。所以,这种蝴蝶一次逮不到不要紧,
只要耐心、等待,它自会再回来的。而且常常可以成双作对地捕获。这种蝴蝶,后
来我在雾社发现较多,都是用同一方法捉到的,我给它取名叫“雾社翠灰蝶”。
夕阳染红了山头,山林被上一层紫红的晚霞。隐隐约约仿佛又传来了“啊——”
的呼唤声,可能是日月潭边的杵舞又该开始了吧!不过,对我来说,蝴蝶的踪影比
杵舞的吸引力更要大得多。迈开大步,我向更南的山林走去。
后来,在接近阿里山的山林里,我终于提到了两只“重月纹凤蝶”。打开地图
一看,姑娘指的方向并没有错,只是离开她那里己有好几十里的路程了。我想,在
科学的道路上,恐怕没有什么捷径,只有不怕艰难曲折,才有希望达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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