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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风


  前些时台北发生一场学术论战,论的大概是“中西什么化”之类的玩艺,普通小民不懂也。但后来却逐渐有点儿懂,盖招架不住的一方,以居浩然先生为首,祭起各色各样的帽子,把胡秋原、郑学稼、徐复观几位先生,祭得晕头转向。一会说他们是汉奸啦,一会说他们曾经反抗过政府啦,一会说他们思想有问题啦,一会又说他们简直仿佛非是共产党不可啦。呜呼,论战的主题是“二加二等于四”,即令人他们是汉奸,反抗过政府,思想有问题,二加二仍等于四,不能就等于五。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预卜的,只要能把某一顶帽子扣个结实,则对方或杀头焉,或坐牢焉,就等于封住其嘴,他阁下的论战就大获全胜矣。
  这股妖风目前似乎已从“学术界”吹到“文艺界”,其焦点乃郭良蕙女士的长篇小说《心锁》。那本描写性的大作,柏杨先生曾表示过道德万丈矣。但一个文人也好,一个作家也好,所能做的,应该是到此为止,不能超过笔的界限,去向官府搬兵,教唆杀人。尤其是我看某一本书不顺眼,不等于我看该书的作者不顺眼,我喜欢某一本书,也并不等于我喜欢该书的作者。如果由书而牵连到作者,那就是人身攻击矣。我们可以反对《心锁》,但不能说郭良蕙女士一钱不值。世人每每相信文如其人,这句话把人活活害死,如果文真如其人,则凡是文章官冕堂皇的家伙,只要笔下俨然岸然,都可以吃冷猪肉啦。
  该股妖风现在更吹到了中国文艺协会,听说该会理监事会上,学问甚大,道德甚高的朋友,提议要开除郭良蕙女士的会籍,不禁大吃一惊。呜呼,上帝,千万保佑没有这回事,如果有这回事,就教人呜咽。文艺和道德的关系,人类已研究了几千年,还没有研究出啥名堂,文协的理监事朋友千万别替天行道。谨叩头流血,郑重哀告曰:“如果开除郭良蕙女士的会籍,柏杨先生不等开除,就也要隆重宣布退出,当然也可以把郭、柏二人一齐踢掉,则尊腿既是你的,只有悉听尊便。”
  该股妖风好像还在酝酿要建议官府查禁《心锁》。《心锁》之适合不适合少年男女去读,是另一个问题,但无论如何,文化人的努力,不应超出讨论的和批评的范围,更不能借刀行凶。文学问题,只有以文学的方式解决,只能诉诸自己的见解和读者智慧,不能乞灵于政治干涉。尤其是,批评家和线民不同,作家应有石头般的挺劲,官府可以拆除台中公园门前的塑像,当然更可禁书。像美国的邮政局,就可以对某书某刊,拒绝寄递。像张作霖先生,他甚至可以杀文人的尊头。但如果自己是一个文学艺术工作者,他就不应对自己反对的东西,暗下毒手,乞灵官权镇压。也不应用打小报告的手法,去激官府之怒,而查之禁之也。这不是单纯的《心锁》问题,而是原则问题和基本问题,此风一开,有权势的大人先生,有权势的黄马褂作家,就勇不可当矣。
  (柏老按:结果是,中国文艺协会仍然开除了郭良蕙女士的会籍,柏杨先生跟着也就宣布开除了中国文艺协会。世界上只有中国有此怪事,作家不但不维护作家,反而充当杀手。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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