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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改、改,改你个死人头! 新秀在心里骂着,用力把一叠稿纸往饭桌上一丢,拿起铅笔在批得密密麻麻的稿纸上横七竖八地连划交叉,眼看第一页纸已经画得像张蛛网似的,她才叹口气停下笔来,坐着发呆…… 她,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子,抱着对文学事业的幻想和热情,横着心辞退了那份时间自由、工作轻松、薪酬不错的模特儿工作,来到杂志社校对。 女朋友竭力劝阻:“改行?你这副小头、长颈、宽肩、五尺六寸的标准模特儿条件,放弃多可惜,教师说你有机会成为名模的。” “能用外貌获得的一切,我都得到过,我决不留恋过去的灿烂生活。我要强迫自己去思索,用思想去换取一切。”她的意志坚定,对未来信心十足,她明亮的大眼睛闪着光彩:“只有全心投入才会成功。我要努力,写出激动人心的好作品,流传给千千万万的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果然不错,机会很快来了。 有一天,大家称为“老编”的编辑,那位白白胖胖,矮矮圆圆的中年男人走到她的桌前:“新秀,‘东说西讲’专栏的作者脱稿,你能不能即刻补上?” “我?……能,能。”她那股高兴劲儿真还没人见过。她拿出稿纸,一提笔,只觉脑海涌出许多东西可写。仔细一想,又觉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写不出。看着编辑室的门,急得她像困在火中找不到出路似的。 “完了,完了。第一次献出丑,以后想发表作品就难了。”她想着,电话铃声把她吓了一跳。同时她差点叫出声:“电话!有了。” 她以电话为题写完了稿,忐忑不安地拿去交给老编。他坐在椅子上伸手接过稿看不看,点点头顺手放在桌上。 这以后,她经常给脱稿的作家补稿,她听同事说读者反应不错,借此大着胆把一篇小说稿交给老编。巧逢小说栏作家移民,那个“爱情小说栏”从此就成了她的专栏。 自她喜孜孜地接下专栏开始,就像钻进了网套似的,全身越绑越紧。 “新秀,好久不见,收工一起吃饭。”女朋友打来电话。 “不行,我要赶稿。” “哟,做了作家连朋友也忘了。” “秀秀,星期天去拜山,别忘记。”新秀妈叮嘱。 “不行,我要赶稿。” “作家可以不要祖宗了。” 她在各种埋怨声中,趴在桌上写、写。她成了作家们自嘲的“爬格子动物”。假如她的小说能原稿照登,她心甘情愿爬,日夜爬。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但是,她付出的辛劳,等于白费。 她每次交上去的稿,老编看后退下来,红笔批语布满稿件的每个角落。题目要改,情节要改,句子要改,标点也要改。 看着自己的作品被一行行删割,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开刀把胳膊、脚趾砍去,在脸上、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那样的心痛。“不在稿件上刘多几笔,显不出他做编辑的权利和水平。改、改你个死人头。”她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咒骂:“总有一天,这位提起大刀砍情节,砍题目:握着小刀挖,挖字句,挖标点的刽子手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炒了鱿鱼。”她巴不得明天上班见不到这可恨的“老编”。 “不帮你的稿化妆,怎么拿出去见人?”编辑大人斜着眼说。 “化妆?嘴唇涂什么色?桃红?紫红?粉红?大红?哪种好看?不涂不行?你认为色彩夺目很美,我可觉得病态美更迷人。”她顶撞着。 “本刊必须对读者负责,不合要求就不登。”老编一副盛气凌人的嘴脸。看她眼眶已湿,才缓和了语气:“不迎合读者口味的文学作品,在商业社会是没价值的。” “难道好的文学作品也没价值?”她不服气。 “小姐,本社的专栏以商业价值为重,至于文学价值嘛,其他杂志、报纸有这类栏。如你认为珍珠被埋进了泥土,大可到别处去闪光。” “肥猪,矮冬瓜!对,以后就叫他‘冬瓜’。”她在心里骂了几十声,仍觉余怒未消。收了工,去到街市选了一个圆圆的、与老编的头大小差不多的冬瓜抱回家。 放下手袋,走进厨房把冬瓜放在菜板上,口中一声:“斩你的头。”双手举起菜刀狠命砍下去,冬瓜断成两块。 “哼,以为里面是满的,打开来还不是空的,只有几粒瓜子。”她冷笑着七砍八劈,把冬瓜斩成一块块,丢进滚水中煮:“烫死你!”煮熟,盛了一碗:“咬,咬你的肉,咬你的皮,把你嚼烂吞迸肚。”她骂着,大口吃起来。 吃完,摸着胀鼓鼓的胃想:“这固执的‘冬瓜’不肯手下留情,亏他还是科班出身的,变得商味这么重。照这样下去,我一生人都成不了大器。” 她在无可奈何之下又想:“不如放弃专栏,把小说投到别家报馆、杂志去。唉,不行,专栏的固定收入已经成了家庭不可缺少的开支,微薄的校对工资加上专栏收入也及不上模特儿的人工。”妈已经埋怨声不绝了:“你要出名,做模特儿一样可以,扮得靓靓的在天桥上走不好,要去关在写字楼,坐得多,腰也粗了,睡得不够,眼睛发红,满脸暗疮,越来越难看。你还想不想嫁人?” “起码我可以想吃什么吃个够,不再被职业约束,为了保持身材禁这禁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她每次都驳得妈妈哑口无言。嘴硬是一回事,暗地里她也有点后悔了。“隔行如隔山”,人了这行才知文化界的人时间永不够用,能与朋友吃餐饭已算一种享受。浪漫情怀只是作家笔下的缀饰,生活远比理想更重要。 新秀坐在桌边,对着稿纸发呆,今晚又不知要握到几点,她喝了一口“救命汤”……她给浓茶换了名。每当被睡鬼纠缠得十分痛苦时,喝几口“救命汤”,睡鬼就悄悄溜走,她的小说都是在一杯杯醒神明目的救命汤中完成的。 精神来了,新秀提笔写:“陌生环境与胆怯可称为孪兄弟。”写到这里,新秀停下笔,“冬瓜”提着大刀来了,听着:“这种句子不行!。” 新秀叹着气把这句话划掉。改成,改成……想了许久,她想不出新的句子……她想不出合“冬瓜”意的句子。 “救命汤”喝了两杯,墙上的挂钟敲了几次,句子仍没想出来,她在胡思乱想,思绪就像一阵轻烟似的扩散开来。飘得远远的……天桥,象牙塔。又绕得近近的……填肚、销量。 她的脑细胞加速着运动,然而,一幅幅的景象全是不连贯的断片,不能叠印,无法组合。 “面对这商品文学,我的心海竟像死水一潭似的,文思枯竭,写不出,什么也写不出。”她绝望地靠在椅背上,仰头长叹:“我的文学梦……一场空。” “这千刀万剐的‘冬瓜’,斩碎他都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我要,我要……”新秀想了又想,她在想一个最能报复冬瓜的方法。 沉睡的灵感在新秀的愤怒震动下苏醒了。 突然,她产生了一个意念:写一个长篇小说,以冬瓜为蓝本,把他塑造成世上最坏的人,男人有的缺点他都有,男人没有的缺点他也有。他的行为是最丑陋的,外貌是最好滑的。可是,冬瓜长一副忠厚相,好,就写一个外表忠,内心好的卑劣小人。一定要把他的特点写进去,让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知是他,不熟悉他的人可以猜到是他。一定要写好,流传下去,让文史资料记载着男主角是指他。 新秀突然平静了,这个好主意把她的不满和怨气一扫而空,思维就像进了过滤器似的,全无杂念。只见笔在纸上刷刷刷地,一气呵成并改完全篇稿。 新秀开始观察她的男主角。趁交稿件的时刻,她紧紧地盯住“冬瓜”的四方脸:鼻梁挺直,鼻翼多肉……可以形容是大蒜鼻。眼睛大而无神……像猫眼。戴着黑边眼镜……描写成他本来不近视,为了怕别人透过眼睛窥测他的内心,借以作为扫箭牌。头发过早花白……心计太深,用脑过度。虎背熊腰……一副蠢相。 “你发什么呆?我问你的话听到没有?”老编声色俱厉。 “听见了。”新秀回过神来,顺口答道。她心想:“这么大声呵斥下级,哼,有了,个性的第一点:暴戾。” 新秀坐回写字台旁,拿出校对稿件,然后偷眼看看左右的人都低着头各忙各的,她跟着飞快地在一张空白稿纸上记下观察的要点。心里一声冷笑:“等着瞧,一个被众人唾弃的卑劣人物会出世的。” 自此,新秀那被浓雾困锁的心逐渐舒展了。“新秀,这篇稿要大改,你怎么越写越差?”老编瞪起猫眼,怒斥道。 “好,我马上按你的要求改,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请多多指教。”新秀谦卑地说,差一点没加上一个鞠躬。 老编莫名其妙地看着新秀,这骤然巨变的态度令他费解。他想: “女人真是多变。” 新秀坐在写字台前,不时偷看“冬瓜”的举动,有时,她像贼似的,蹑手蹑脚地走到编辑室门外,假装着整理稿件,或随便一个合理的停步举动,站在门外偷听室内的谈话或动静。然后手刚敲门,双脚紧接着跨进去。她来个突然袭击,看看“冬瓜”关着门一个人在里面做什么?她用眼角一瞥,看办公桌上有没有“冬瓜”来不及收进抽屉的“私人作品”。 “哼,我就不信他上班没干私活,他发表那么多文章,哪来的时间?”新秀失望地走出编辑室。拿出笔记本,记下他做私事不露蛛丝马迹,这叫老奸巨猾……卑劣小人的又一特征。 新秀像用显微镜剖析细菌那样去观察“冬瓜”。 冬瓜一进洗手间,新秀就看着手表,计算他是趁机出街了还是坐在马桶上打瞌睡。 经过了一段日子,“冬瓜”的尽忠职守竟大大出乎新秀的意料之外。“冬瓜”严格地遵守作息制度,并整个人都融进了稿件中似的。 编辑室的门开着,新秀站在门口说: “老编,请问……”“冬瓜”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地看着桌子上的稿纸。新秀又叫了一声,他才突地抬起头来,眼睛充满血丝,一脸的倦意。 “这么投入?一定是假装看稿其实在想心事,不是想着跟老婆吵嘴的事就是想哪个女人。”新秀偷偷拿出笔记本,怏速记下。 以后,新秀发现“冬瓜”不仅每天提前上班,推迟下班,还把稿件放进公文箱,带回家去看。 “这么卖力地效忠老板,不可能。一定是他察觉了我在观察他,特意做给我看的。” 新秀苦思苦想:“既然被他察觉,我就不来暗的来明的。这么,‘冬瓜’最多只能在稿件上为难我,他没权利炒我鱿鱼。” 她要挖出冬瓜灵魂里最丑恶的点滴,为了完成伟大的巨著,她要抛去种种顾虑。 “老编,你有没有去捐血?我们几个同事都捐了。”新秀露出挑战似的眼光。 “我早就想去捐了,一直都抽不出时间。”“冬瓜”像早有准备似的泰然应战。 “冠冕堂皇说得多好听……伪君子。”她想。 新秀在办公室中肆无忌惮地顶撞冬瓜,把那些用铅笔批示的字擦去,趾高气扬地说:“我问过文化界高水平的人,说我原来的构思不错,不必画蛇添足。” 说完,新秀等待着“冬瓜”的暴跳如雷,或者难以想象的报复,她要想知道“冬瓜”会采取怎样的卑鄙手段对付自己,她想体会卑劣小人的具体行为。 “冬瓜”紧闭嘴唇,脸色因为抑制激动而转白,眼睛露出哀求的神色。 这不是“冬瓜”应有的反应!新秀惊愕了。 “欺善怕恶……小人的特征。”新秀想着。但她没有用笔记下来,她说服不了自己:“冬瓜”真是欺害怕恶吗?她只是一个弱者,“冬瓜”有足够的权利击败她。但是,为什么收敛了那咄咄逼人的神气?新秀糊涂了。 与此同时,老编也糊涂了。 近来,新秀呆呆地,痴痴地望着自己,有时甚至目不转睛、神不守舍。前一段为了改稿争得面红耳赤的场面已被新秀的毕恭毕敬、绝对服从取代。新秀一反常态,竟学着自己提前上班,手上假装整理稿件,嘴上却在问长问短,眼睛在自己身上扫个不停。这一切说明什么,自己很清楚。 “自己一把年纪了,老婆孩子的,还偷吃什么禁果?想那禁果也未必好吃。”自己不止一次提醒自己。 没想到这个痴女人,我不理睬她,她竟痛苦得不顾一切,借故向我发脾气,竟疯狂到无事生非,捐不捐血于她何干? 老编的心灵深处却像浸进一股甜水似的,年已半百,还有女孩子暗恋,这是件令人兴奋的事呵,心想:“痴女子,不要胡闹,我何尝不想去爱,只是没法呀。”老编飘飘然地有些驾驭不住了,忘记了做老编的威严,露出了哀求的眼神。 “冬瓜”的异常神情令到新秀想探寻个中原因。她在本子上写下:“男主角这突变的态度,真是奇怪,会不会是患了心理不平衡或阵发忧郁症等怪病。” 新秀只觉一下子悟到了“冬瓜”的另一侧面,她想:“应该更深人地观察,下一步先嗅嗅他有没有体臭,再设法了解有没有怪辟或心理变态之类”。 第二天,新秀提前一刻钟到办公室。如她所料,只有“冬瓜”一人。她一阵高兴:按计划进行。 她友好地一声:“早晨!” “冬瓜”像见到鬼似的,急忙编辑室钻。 咦?同事在同一间办公室,就算聊天也很平常呀,他为什么那样害怕?要一人关进老编室表示清白?喔,他一定与哪位女同事有私情,怕她来撞见我们单独提前上班。 新秀想着:“又有一大发现。”一阵得意:“我像剥洋葱似的,层层撕开他的外壳,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今天就上演一场‘捉奸记’,看看你‘冬瓜’怎样收场?这种短兵相接的场面最能把人真实的个性暴露出来。” 新秀走进编辑室,紧靠“冬瓜”坐着的椅子旁边说:“老编,我想问问有些不懂的问题。” 老编被新秀这一大胆行动弄到先是满脸通红,接着思忖: “新秀这副模特儿身材,自己也曾作过性幻想:在她那玲珑浮凸的衣服里,不知有没有戴乳罩?男人嘛,馋嘴猫儿似的。现送上门来,哪有不吃之理?” “什么问题?”老编强装镇静问。他只觉心脏狂跳起码每分钟一百二十下。一股想握紧某种实体的冲动在体内排山倒海似的涌上来。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新秀被“冬瓜”这一举动吓得往后一退,心想:“糟糕,看他着急得满脸通红,会不会老羞成怒,动手打人?”新秀怕起来,进退两难。 新秀这一退后,给了老编一秒钟的思考余地:“毕竟是女孩子,要我主动?我怎么敢?不行,必须当机立断,把两颗热腾腾的心急冻。” “新秀,以后进编辑室请敲门。上班了,有问题再找时间讨论。”老编看着写字台,冷冷地说。 一整天,新秀都在分析早上发生的事。最后,她做了决定:“‘冬瓜’想用强硬的态度制止我揭开他的隐私,我不能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再找机会,让他措手不及。” 老编艰难地把守着情关。他想:“自己几经辛苦,奋斗十几年才爬到这个地位,任何震撼地位的阻力都要排除。” 老编拿定主意:“毫不犹豫地把这棵冒出头的情苗铲掉。”新秀拿着稿纸又来了。 “放在桌上,我看完会叫你。”老编回避着新秀的眼光,挥手示意新秀快出去。 “啊哈,‘冬瓜’害怕了,他发现我在透视他的灵魂,解剖他的心脏,连正眼也不敢看我一眼,我必须连续进攻,看我的男主角怎样去掩藏狐狸尾巴。”新秀得意之际,竟有点忘乎其形了:“等收工没人后,我突其不意地问他一个尴尬问题,看他怎么答就能判断他有没有隐私。” 办公室刚一走空,新秀推开半掩的编辑室门,“冬瓜”站在写字台外边,看样子正要收工。 “老编,对不起,打搅一阵,我有一个急切的问题想请教。”不等“冬瓜”开口,她接着说:“我下篇小说写到一个把事业看得很重,但有着坚强个性的男主角陷入了婚外情。你说我应该描写他畏于人言不敢去爱,还是不畏人言大胆去爱才合乎主角的个性?”新秀说完,脸上露出诡黠的微笑。 “我想……这个……”“冬瓜”涨红了脸,低头沉吟一阵,突然抬起头,用哀求似的颤抖声说: “新秀,别这样好不好。” 这个回答是新秀始料不及的,她作的多种假设里,惟独没有这种……“冬瓜”求饶。 她一时间愣了,老编也窘迫得不知所措。正在这时,一枝放在桌上的笔滚到地上。 俩人同时弯下身去捡,当发现对方弯下腰时,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间,两人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原来新秀的长发挂在老编的西装钮扣上了。 “哎哟,哎哟。”新秀痛得轻轻叫起来。 “别动。”老编手忙脚乱地拉扯着发丝,向左又向右,绕前又绕后,越绕越乱,急得老编手心流汗。 危急中,新秀想把头离老编的身子远一些,头往外一歪,扯紧的头发痛得她只好靠着老编的胸膛。 “快点,快点。”她催促着。 “太乱了,可不可以剪掉?” “可以,可以。” 他俩像连体人似的扭出编辑室找剪刀,找遍每张桌面,翻遍每个抽屉都没有,连刀片,指甲钳也没一个。 “想不到本社的人这么爱护公物,要用的东西都锁进了抽屉,我的剪刀刚好被人拿走。帮我拔掉算了。” “不是几根,是一股,你怎么受得了?” “不要紧,试一试,一根一根拔。” 老编把眼镜取下来,擦了擦镜片,戴上后睁大着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笨拙的手指才从混乱的一团发丝中抓到两根,用力一扯。 “不行,好疼。”新秀叫嚷。怎么办? 两人急得束手无策。半晌,老编说: “惟一的办法是打电话叫我女儿送剪刀来。” “我们这副样子,你老婆孩子看见了怎么行?” “找外人来传出绯闻更不好,尤其你是女孩子,会影响你的婚姻和事业。” “你?……”在等待剪刀的时间里,新秀坐在椅子上,老编站着。办公室静悄悄的,她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她听到里面那有节奏的,像是远方传来的鼓鸣似的声音。清晰得没有一点杂音。 沉默一阵,新秀鼓足勇气问:“老编,你能不能坦白告诉我,为什么为难我,一定要我改成商品文学?” 老编用一种伤感的语气说: “你初人行,许多情况还不了解。香港许多真材实料的作家,为了吃饭,写他们不愿写的东西,普遍的作家,八小时工作外,每天还像榨汁那样榨出脑汁写商品文学框框,才够生活。再从睡眠时间挤出来写文学作品。” “可以在框框写文学作品。” “不合读者口味,报纸、杂志就倒闭收场。再说每天见报,怎么可能构思好作品?” 新秀看不到老编的脸,她在老编的声音里,听到那是一种充满酸楚,令人掉泪的声调。 老编接着说:“话实话,看到那些在艰难环境下创作的文学作品,不管内容技巧如何,已经觉得心酸了。这可说是香港文坛的骄傲,也算一种可悲现象。”老编说完,用手在新秀的肩上拍了一下,像父亲关照女儿,又像老师告诫学生:“在香港,走文学道路是十分艰辛的,对文学没有一颗热诚的心,很难成功,你以后会明白的。” 老编的女儿呆呆地站在门边,气愤地递过剪刀,瞪着眼睛看他俩解脱缠绕。 新秀看着老编像罪犯似的默默跟着女儿走出门,她心里直想哭。对着老编的背影,新秀自言自语:“老编,我明白了。”夜晚,新秀把笔记本打开,用红笔在“卑劣小人”几个字上打了大大的两个×。 不久,新秀把小说稿交给老编:“老编,劳驾看多几遍。” “不用我看了,你自己校对一下错字。” “稿不改了?” “以后都不用再改,你已经毕业了。” 两人会意地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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