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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送我一本书,书名《文坛史料》。这本书,编者名叫杨一鸣,由一大连书店”发行,封面印有一九四四”年的字样:版权页则印着“昭和十九年十一月七日印刷”与“昭和十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发行”两行小字。一九四四年,日本尚未投降,战事仍在进行中。所以,这是一本沦陷区出版的书。目前出现在香港书市的,是影印本。 这本书,赵景深曾在“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书目”一文中提过。赵文对这本书的说明是: “民三二·中华日报社。据说这书当时很风行。一 月出版,三月就再版了。似乎不久又重版过一次。” 既是敌伪出版的书,胜利后,禁止发售,是必然的。赵文成于战后,将它列入“书目”,大概因为它是一本史料书,具有参考价值。 畅销书未必是好书。“文坛史料”就是一个例子。 此书分四辑。第一辑是“关于鲁迅”,第二辑是“作家评传及印象”,第三辑是“文坛逸话”;第四辑是“文艺社团史料”。在第二辑中,收有六十篇文章,其中写华林的,有两篇:一篇是“记华林”;一篇是“关于华林”。 “关于华林”一文,作者名叫“何若”,自称:“识华林于北京,时在民国六年,八年五月之末,相值于上海。”文极短,仅四百余字,最后一节是: “余(何若自称)与别二十余年,仅一通问,去岁闻 人言,事变后已客死西南。文坛上丧一前辈,思想界亦 少一异人,思旧黯然……” 此文作于何年何月何日,并未注明。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该书既于一九四四年出版,这篇文章倘非作于一九四四年;必定作于一九四四年之前。 根据这一点,何文所说的“事变”,无疑指的是“七七事变”。“七七事变”后的华林,一直生活在大后方,并未“客死西南”。何若的说法是捕风捉影,与实际情形全不相符。 有两项事实,足以证明此说的荒谬。 第一项事实是: 从一九四三年到一九四五年间,我在重庆编的副刊,华林是主要撰稿人之一。那两年中,华林写作颇勤,经常有稿子寄给我。 在我的旧书售中,直到现在还保存着华林寄给我的一封信。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以鬯先生 弟不久即去上海今日写上拙文一篇是 最重要的一篇分祈先生加以指正登出不胜盼祷之至敬 颂 写信的日期,原为十一月廿五日,后改“廿六”。(请参阅本书所附电版。)虽然没有注明年份;但信中“不久即去上海”一语,清楚说明了华林由渝返沪的事实。抗战于一九四五年九月三日获得胜利,华林于胜利后回上海。所以,这是华林在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廿六日写给我的信。 华林在一九四五年仍有书信与稿子寄给我,怎会在一九四四年之前“客死西南”? 第二项事实是: 胜利后回到上海的华林,还参加过文协上海分会举行的“欢送老舍曹禺应美国国务院之邀赴美讲学”会员大会。这个集会是在一九四六年二月十八日下午四时举行的,一方面欢送老舍与曹禺赴美;另一方面欢迎从各地抵达上海的会员。华林就是受到欢迎的一个。 关于这个集会的情形,赵景深在“一个作家集会”中,有相当翔实的记载。当时,好几位老作家都被请讲话。华林在会上,根据赵文,曾经讲过这样一番话: “今天很高兴,遇见老朋友顾仲彝赵景深和别的朋友们。主席比以前胖了。战前人家散居各地,不易认识,到了汉口重庆,认识的人便多了。这人年来,人生的酸甜苦辣,尝得太多了,这种滋味,与平常不同。中国许多毛病,不可显露,表面粉饰太平,撕开来看,政治社会一切都表现出来了。没有战争,大家嘻嘻哈哈,真是危险万分。日本人摧残了中国,也救了中国。这机会使得中国看清了自己……” 这一段话,说明华林在抗战八年中住在汉口与重庆。 除了这段话之外,还有照片可资作证。那帧照片,刊于《文坛忆旧》一书中,是“文协欢送老舍曹禹赴美”的合照,华林坐在宋之的与叶圣陶之间。 由此可见,何若所写的“史料”,绝不可信。这一类的东西,说得文雅些:误于传闻;说得不好听:就是胡言乱语。此人在沦陷区写文章,对大后方的情况,不会清楚。所谓“事变后客死西南”,纯系道听途说,纵使不是任意捏造,也难脱诳惑读者之嫌。这种“史料”,对后来的研究者不但毫无裨益;而且有害。 (一九七五年十月廿六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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