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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圣诞节,我应美国新闻记者协会之邀到大峡谷渡冬假。我们住在峡谷西边一栋庭院式的高级度假别墅群中。清晨,我和四岁的女儿到峡谷边上滚雪球,正玩得起劲,忽然从我们对面的一栋别墅中,走出他来。他微笑着用英文问我们是不是中国人,当我用普通话再问他时,他一口浓重的上海口音使我惊讶不已。因为此时的大峡谷早已被大雪封住,进谷度假要花费昂贵地租用直升飞机飞进来,更何况这里的房子早已在一年前就被订满,而且这个季节,这种高消费的渡假村,连富有的老美都很少敢轻易来这里。我们站在一个可以躲雪的游廊下,遥望仙境般的雪中大谷,我终于缓缓地以上述疑问开始了我们的谈话…… 哦,怪不得你也住在这里,是因为记者协会花钱请你。其实我昨天在前台登记时就看到你女儿了,当时我还以为是台湾来的呢。我是自己出来散散心的。当然也是为了趁年底多花些旅游钱抵税。每年圣诞节期间,大峡谷是全世界最热门的旅游热点。在这谷边上看那似隐似现的峡谷,你会感到人生的短暂,现实的虚无,更会觉得人是多么地渺小和可怜。你问我怎么能应付得起这么高的消费?你是不是觉得在美国只有那些日本人和台湾人才配来这种地方过冬假?问题的本质就带着一种大陆人的自卑和无奈。每当我出差和旅游到一些大城市开会、吃饭时,总会有一些不期而遇的大陆同胞,用不同的心态和口吻提出你一样的问题。使我感到很心酸。我觉得从八零年大陆开放改革而大批往美国派留学生,十多年过去了,本来早该涌现出众多的科学家,企业家和百万富翁。但当你在大陆人圈子中扫视时,你会伤心地发现绝大部分留学生仍然生活在美国这个世界最发达、最自由的社会中的最底层,他们日复一日地在餐馆里端盘子、送外卖,在图书馆扫地、在仓库当壮工。为什么?!是这个社会不平等,还是我们这些同胞的心态不平等?每当我看到一些人利用“六四”事件之后美国民众的普遍同情之心,到处设法讨钱甚至骗钱时,我真为那些没有人格的同胞感到羞愧。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去改变大陆同胞在美国社会的基本印象吗?为什么时时刻刻都要向别人表露出一种贫穷潦倒的样子?不错,中国人是贫困中长大的,但那是因为社会环境的压抑和扭曲所造成的。而美国社会则是一个平等的社会,任何人都有机会奋斗起来。如果不相信,你可以问问那些智商并不高于中国人的越南人、韩国人、菲律宾和马来西亚人。 你问我自己?我刚来美国时,下飞机兜里只有三块钱美金。面对举目无亲,陌生而富饶的土地,我知道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在康奈尔大学读书时,我几乎什么样的工都打过,但有一点我绝不在这上面花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大不了少吃一天饭或是少买一件衣服。我以最短的时间读完了博士课程,又靠学生贷款和奖学金完成了博士论文。其中的甘苦,相信每一个留学生都能体会。毕业找工作时我没有象许多留学生那样,为了一张绿卡,而不惜屈求就一些既不对专业,待遇又不平等的小公司中.我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我并不比那些美国博士生差,为什么他们能找到相应而满意的工作,而我就不能?所以,当GE公司的面谈通知书寄来时,我破例向导师借了六百块美金,买了一身高级西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能溶进美国社会的学者样子。在该公司人事部经理惊讶的目光中,我拿出了我精心装订的我在学校期间发表在世界各学术刊物中的数十篇论文,使这个看来很傲的老美,一下子变得十分热情可爱,他甚至主动要求由GE出一笔钱支付我因搬家而受到的财物损失。一个月后,我成为GE公司在俄亥俄州电子研究部门的高级研究员,并由于我在学校期间对电子集束上的深入研究,拨给我大笔研究经费,一年后,年薪也由开始的四万调到七万元。而现在,我则是他们的合同顾问,年收入近二十万. 从我的求学求职经历中,我感到美国社会的公平和竞争性。几年来我从没有感到许多中国人所担心的种族歧视,我甚至觉得中国人倒是更具有一些种族歧视的观念。如在我们公司中的华人工程师,看不起印度裔和中东来的一些学者,张口闭口“老黑”、“洋鬼子”,面对自己工作不努力,升职调薪却怪罪于美国人的“排外”心里。他们往往忽略了一个事实;全世界还有哪一个国家象美国这样能容纳这么多民族的移民?中国人的悲哀就在于对别人苛刻,对自己纵容,而且还常常夜郎自大。 你问我有没有在美国的痛苦经历?当然有了。而且正式因为这些痛苦,才使我发奋的。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美国的吗?伴读。对。就是陪读。我原来的太太就是当年在首都体育馆唱红的十大青年歌星之一×××。我当时是复旦文革后第一批研究生,所以被她选中,成为“郎才女貌”的一对。十几年前她亲戚帮她来到美国,经过一番苦斗,混出了些样子。但这期间她扔在上海的一双老弱病残的父母,就成了我的负担,而且每年老给她寄药、寄东西的钱也花去了我工资的百分之七十。要不是她一封封令我沉醉的甜蜜回信,我也许早不甘做几年和尚了.经过两年多和美国驻沪领事馆的精神和体力的较量,我终于拿到了那张无数人渴望的F2签证。 当我身揣三块美金走下飞机时,一股热泪挡住了我的视线,但我仍然感觉到妻子那不祥的淡淡微笑和那双冷冷的手。在我正忙于环顾令人眼花潦乱的纽约街景时,她已熟练地驾车把我送到中国城附近的一个小公寓门口。俩人上二楼走进一间十平米的小房间,使我想到了上海我们那间阁子间。妻子还算热情地给我做饭,却回绝了我那迫不即待的性要求。她兴奋地打开我的行李箱,拿出她要我带来给她在上海的东西,并放入一只书包中,才歉疚地对我说:早点休息吧。当她提起书包,拉开门说:“明天早晨我过来看你”时,我都呆了。我大喊地抱住她不让她走,但还是被她连哄带骗地挣脱走了。第二天,第三天她再也没有出现,我硬着头皮给几个在纽约过去认识的上海同乡打过去对方付费电话,都被冷冷地回答不知道。倒是房东太太有一天突然问我:“你朋友什么时候替你付电费?电力公司帐单来了。”朋友?我的一切预感都变成了现实,我知道我注定要失去她,但又怀着一丝希望。 一个月后,我终于接到妻子的来信,刚从中餐馆打工回来的我,顾不得满身“中餐味”,立刻钻进了被窝。为了不使自己最后一线希望泯灭,我玩起了抓阄的把戏:摊开两张纸,分别写上“吉”和“凶”,然后揉成两个小纸团,合在手中摇三下,抛出的纸团是写的是“吉”。 但打开的信却是另一个结局,至今我还能记得那些令我心疼的话:“¨¨真对不起,这件事瞒了你近两年,为了晚一些使你感到痛苦,更为了满足你想到美国的愿望,所以没有及时告诉你一切,不然你就失去了以陪读名义来美的机会。你今后在美国的日子久了,就会理解我当时孤身一人那种难以忍受的孤独感。不错,在国内我是歌星,但在这我常常是餐馆里的女招待。在纽约,大陆的歌星、舞星、电影明星在中餐馆里都可以找到,他们宁为几块钱小费受委屈,而不愿回大陆,因为在家乡人们眼中,她们是“留学生”。当一个人在最孤独、最痛苦的时候,有人给予你关怀、体贴、温存和金钱,就很难抗拒。为了报答你过去对我和我的家庭所付出的一切,你在美国第一年的生活费用和学费由我支付,第二年开始你必须自立更生了。”…… 命运就是这样让我开始了在美国的求学生涯。我至今仍感谢她对我第一年的财力帮助,使我顺利地进入康奈尔大学并熟悉生活。否则,也许今天我还在打工。我正是目睹了很多留学生的家庭解体,看到了许多无情人对有情人的残酷,才使我下决心在这个社会中混出样子来,靠自己的本事为自己挣得一份属于自己的位置。 我很不喜欢大陆人对社会的抱怨,他们把自己置身于美国社会之外,甚至把自己放置在一个低层次的社会阶层中,然后又怨天尤人。中国旅美学人有七、八万之众,如果能振作起来,重视自己和重视这个社会给每个人的平等权力,我就不相信会比犹太人差。今天我能住得起每天五百美金的房间,能花个四、五千渡一次圣诞假期,是因为我奋斗的结果,付出和所得是等值的,动量守恒定律是永恒的。我不怕你心中骂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我利用了这个社会的平等机会,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而你没有,我还要骂你太懒太散,为什么不去奋斗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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