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艰难百战多,岌岌可危几多回?陈毅在其革命生涯中,不知道多少次於万分危急的情形下化险为夷。他留下的《梅岭三章》,记述的就是其中一次。其实,光是在赣粤边界的梅岭,他就三次遇险,与死神擦肩而过。
油山遭铁桶般包围
主力红军突围西征后的二十多天──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上旬,中央苏区所有的县城均被国民党军队占领。中央分局、中央政府办事处指挥的留守部队一退再退,最后只剩下一千多人,由项英、陈毅统领来到粤赣边界的油山落脚。油山地扼信丰、大余、南雄三县,方圆七八百里,大山遍布,连绵起伏,千沟万壑,到处林深草密,是打游击的理想区域。
然而,蒋介石是不会让项英、陈毅他们在油山安然扎根的。他很快调兵遣将,对油山实行重兵“清剿”。粤军第一军军长余汉谋,指挥所属部队及赣南二十县的保安团、“铲共团”,以超出红军游击队六十多倍的兵力,对油山进行铁桶般的包围。
敌军实行频繁抄剿
余汉谋是个颇有谋略的军阀,深知红军游击队的生命线在於联系群众和依靠山险,便制订了“剿抚兼施”的战略。军事上在油山四周的村庄修筑碉堡,每日出动部队进山搜剿,用听响声、看烟火、跟脚印等办法搜寻游击队,或伪装成群众引诱红军,或在各个隘口险处设立埋伏。经济上实行严密的封锁,对所有能吃、能用的物品,特别是大米、食盐之类,严加控制,不准流通,到处设卡拦截。又强化保甲制度,实行联保连坐法,发现一户「通匪」,株连十家,将保甲内的青壮男丁编成“铲共义勇队”,带领军队上山抄剿。同时胁迫群众集体上山砍树烧林,捣毁所有的寮棚、炭窑,使红军游击队失去栖身之处……
游击队被冲得七零八落
敌军的严密封锁和频繁抄剿,给红军游击队造成了极大的困难。部队被分割成十几支,在深山与敌周旋。项英、陈毅带著十几个机关人员,加上侦察班共二十多人,进入了大余与南雄交界的帽子峰西麓的梅岭,过起了陈毅在延安曾向美国观察组外交官谢韦思所说的“像野兽一样的生活”。
国民党军并非都是草包,知道越是地势险恶的山域,越是红军游击队的藏身之地。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中旬,粤军第二师一个营由江西保安团第一团二中队配合,开进梅岭进行抄剿。敌军卡住了所有的小路,在许多山坳上设伏了望,发现人迹动静就猛扑上去。用敌人的话说,对红军游击队实行“放水捉鱼”式的围困,半个月下来,不把红军消灭掉,也得让红军在山上冻死、饿死。
敌人的狠毒计谋果然得逞。这支二十多人的小队伍,多次与敌遭遇,牺牲了好几个同志,被冲得七零八落,他们只有三三两两地找地方躲藏。
陈毅与警卫员聋牯
陈毅与项英离开很多天了,幸好他的身边一直跟著警卫员聋牯。这个才十九岁的赣南农村小伙子其实一点也不聋,反而还非常的精明,他的真名叫潘益民,在陈毅身边半年多了,始终像影子一样跟随陈毅。
陈毅和聋牯已经在树下、茅草、荆丛中熬过了三昼三夜。时令已是冬至,夜凉如冰,寒风侵肤,两人都是身无棉衣,仅穿一件俗称“卫生衣”的薄棉绒衫,晚上只得半躺著背靠背取暖,各人胸前抱住一团茅叶御寒。而陈毅不敢睡熟,怕自己打鼾被潜伏在周围的敌人听见。这样挨到第五天,情形更加糟糕了──陈毅已冻出病来,发起高烧,并引起脚伤发作,疾病和旧伤同时折磨著他。这下可把聋牯急坏了,可是他除了像狗熊那样小心地爬到山窝,用缸子舀回泉水外,没有一点其他的办法,只有眼睁睁地看著陈毅难受得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
无法突围完全断粮
与陈毅生病同样严峻的是:所带的炒米和红薯已吃光,他俩完全断粮了。聋牯明白,再这样待下去几天,“大老刘”(陈毅化名)不被病死,也得饿毙在山上。他很想自己找隙缝钻出去,找来治病的药和食物,可是接连几次作了尝试,发现没有办法潜出山去,因为敌人已在山脚下架起了军用帐篷,而山顶上也驻扎了敌人一个排。
躺在茅叶上的陈毅半睁著眼睛,自语般地细声咕嘟著:“可恶的刮民党,莫非晓得老子藏在这?”停了少许,他抬起手对聋牯无力地招了招,对身子凑得很前的警卫员说:“你,你先出去吧,不要管我了。”
潘益民对这句话已经听过多次了,照样嘟起嘴用力地摇头。
陈毅知道这个忠实的警卫员是决不会离开自己的,不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再熬个几天看吧。”说完,用手捶著隐隐作痛的伤腿部位。每逢在这种时候,他心不由得就会想起周恩来:“自己这双腿是他给的。”
“双腿是周恩来给的”
去年十月前担任江西省军区司令员的陈毅,在长征前夕被任命为中央政府办事处主任而留下来,主要原因是他腿部负伤行走不便,临时中央把他当成包袱甩掉的。红军主力出发前三天,周恩来碰到拄著拐杖一瘸一瘸的陈毅,才了解到由於伤员太多,医院顾不上给他开刀,子弹还卡在腿骨上。周恩来说了一句:“不能让你这样留下。”马上派贺昌向红军总医院联系给陈毅开刀。而总医院回告说唯一的X光机已经打包,不可拆箱。周恩来立即找到军委卫生部部长贺诚,命令他去总医院开箱取机,由贺亲手给陈毅做了手术,取出一颗子弹头。所以陈毅常对别人说自己这双腿是周恩来给的。
饥寒交迫写就《梅岭三章》
冬天的山窝找不到能吃的野果野菜,陈毅和聋牯已经六天没吃任何东西了,两人都已是浑身软绵绵的了。陈毅意识到形势的严重性。此时他的脑子异常的清醒,目光中涌聚著百感交集的光波。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费力地从黄布挎包拿出一截铅笔和一张灰白的土纸,眼光视而不见地落在对面山上,身子忽地打了个激灵,用笔在纸上写道:
梅岭三章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陈毅一气写完,自觉满意地点点头。他明白也许明天就要饿毙,挎包将要被别人捡去,便把诗稿摺好,放进贴胸的荷包。旋即看了看旁边已饿昏过去的聋牯,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被困二十余天后获救
昏过去又醒回来多次的陈毅和聋牯,拚到第八天上午,就在他俩行将饿毙的时候,被侦察班的战士找到了。原来,连续围山二十多天的敌人也打熬不住撤走了,这才使他俩於最后关头获救。
位于南雄境内、离梅关不远的大余岭北山,是中共赣粤边特委和红军游击队司令部的驻地。这天,特委的秘密交通员赖文泰匆匆赶来,把一封急信送到陈毅手上。
信是特委机关后方主任何长林写来的,信上写道:中央军区参谋长龚楚,几天前从湘南赶来,特地接项、陈首长去湘南加强那儿的领导,要求近日见面。
龚楚是广东乐昌人,湘南暴动期间率领宜章农军上井冈山,任过红四军二十九团党代表,后来到了中央苏区。长征前夕他被任命为中央军区参谋长。
一九三五年二月,龚楚指挥红二十四师七十一团突围成功,到达粤北的乐昌,在乐昌、宜章边境开辟游击区域。半年多来,油山的红军游击队与之断绝了联系,不详他们的情况。
危险临近指挥部
陈毅将信递给项英,待他看完,说道:“这个龚楚怎么突然摸到油山来了?”
“或许他们在粤北湘南搞得不行,才向我们靠拢。”项英回答道。
“不对呀,在粤北搞得不行,怎么要你我去加强领导?”陈毅想到这里,更是撩起了心头的疑惑:“龚楚这个人我了解,一向自命不凡,目中无人,这次带著一支不小的队伍冒险穿过敌区,来请我们去加强领导,这与他的性格不合呀。”
项英一听觉得有理,点头赞同陈毅的分析。
陈毅略略迟疑,还是说了:“斗争残酷,人心难测,防备之心不可无。我看这见面汇报的事,拖几天再说。”
“唔,这样也行,给何长林回一封信。”项英做出了决断。
第四天下午,陈毅与项英在北山的寮棚下象棋,两人难得轻松地说说笑笑。殊不知,一场危及他俩的生命以及整个指挥机关的巨大危险,正悄悄地向他们逼来。
龚楚龙西石逼降
利用叛徒抓住项英、陈毅等红军游击队领导人,是国民党军蓄谋已久的企图。这个龚楚就是敌人迫切需要的大叛徒。这年五月间,对革命彻底失望的龚楚,在粤北亲手打死红七十一团政委石友生,带著一个营投向粤敌。他向余汉谋谄媚说:“赣粤边界的红军游击队最高领导人是项英、陈毅,我有办法把他们抓到。”余十分高兴,封他为少将“剿共游击司令”,给配备一支武器精良的三十多人的卫队,要他到油山摧毁红军游击队的指挥机关。项英他们没有电台,对龚楚叛变投敌的情况毫无所知。龚楚带著卫队到了油山的龙西石,与粤军假戏真做地打了几仗,然后同特委机关后方主任何长林接上了头,要何写信给项、陈。若干天后,龚楚见项、陈并未按信赶来,决计先下手,第一步把北山游击队打掉。他通过何长林召开游击队班长以上会议,公开撕下画皮,煽动大家跟他“一起干”。会场上顿时发生激烈枪战,红军干部们一面打一面往外冲,当场牺牲五十多人。何长林被横七竖八的血淋淋尸体吓坏,只经龚楚稍稍威吓,就无耻地投靠过去了。他对龚楚说:“项英、陈毅住的地方我知道,我带你们去抓。”
侦察班长警觉高
何长林带著龚楚的卫队走到离北山指挥部六里的路上,碰到了外出采购粮食的侦察班班长吴少华和战士老丁。吴听说要自己带这些人去见项、陈首长,不由得警惕起来。他观察到卫队的人服装齐整,一个个面色很好,全是一色的快枪和驳壳枪,多数人讲广东话,更是心生疑窦,而表面上若无其事。机警的吴少华在回答龚楚的发问时,有意说成游击队指挥部有新近从河东开来的三百多人,拥有五挺机枪和五十多支二十响手枪,使叛徒心暗自害怕。
吴少华带著龚楚和卫队走到离指挥部三里的地方,突然瞅准机会往山上的树丛中逃跑,可惜还是被捉回来了。龚楚凶狠地对他说:「老实告诉你,老子已经是国军的少将剿共司令了,你带我们去抓到项英、陈毅,就有你的好处,不然立时毙了你!」
吴少华盯著面目凶恶的大叛徒,心怒火中烧,却镇定地说:“是呀,我不带你们去,就会打起来的,山上有那么多人和那么大的火力,你们就几十支枪,上得去么?”
龚楚一听有些傻眼了,只得放软口气说:“只要你给我们带路,喊人不开枪,事情成了给你重赏!”而立功心切的何长林却说:「别听他瞎说,山顶上哪有这么多的人枪?到这儿我知道路了,我们赶紧冲上去,项英陈毅就来不及走脱。」龚楚望了望附近陡峭险峻的山势,胆怯地说:“来硬的不行,还是要他喊开人突袭上去。”
敌人用枪押著吴少华重新上路。十几分钟后,来到北山的西侧面,离山顶只有一二十丈远。就在这时,山腰的哨兵发现有人来了,厉声质问:“什么人?”
游击队哨兵枪法准确
龚楚连忙轻声示意吴少华回话,并要他带人过去解决哨兵。吴少华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便假装郑重向龚楚提出重赏的条件,并要龚单腿跪地加以承诺。看见龚做了这些后,他才说:「我先过去,你们随后来。」接著同著另一个以枪逼著自己的敌兵往山上走去。两人走出七八米,吴少华突然高声发话:“他们是反革命!”只听得一声枪响,游击队的哨兵枪法准确地击毙了那个敌兵,吴少华乘机与哨兵一道向山下滚去。
正在下棋的陈毅和项英,听得半山腰一声枪响,立时惊跳起来。项英疑惑地问:“莫非是哨兵走火?”
“大白天走什么火?一定发生了敌情!”陈毅说罢,压低声音传令:“侦察班接敌,其余人快撤!”接著拉上项英往后山转移。
山头上的枪声一响,龚楚就不知所措了:硬往上冲吧,又怕游击队真的有几百人枪,而自己的卫队在山脚下处於不利地形,打起来定然於己不利。贪生怕死的叛徒思量一番,不顾何长林跺脚催促,带著队伍沿下山的小路逃遁。
事后几天,龚楚得知北山顶上的游击队其实战斗力很弱,顶多只有十几支枪,而项英、陈毅确实还在那儿,不禁连连跺脚捶胸,大为后悔。
叛徒供出地下交通站
利用大叛徒龚楚诱捕项英、陈毅的计谋落空后,国民党军并不善罢甘休,时隔半年,又重演故伎。
一九三七年的四月下旬,家住大余县城的地下党员陈宏,在从梅岭返回的路上,被敌四十六师巡逻队抓捕,押到师部。不等粤军给他上刑,在龚楚、何长林的威逼利诱下,这个软骨头屈膝乞降,供出了红军游击队在县城的地下交通站“广启安塘铺”,及所知道的有关情况。龚楚等人同陈宏密谋,精心设置诱捕项英、陈毅的圈套。敌四十六师政训处伪造了中共中央的信件,说上级来人传达中央指示,要游击队的“主要负责同志”前来大余城南饭店会见。陈宏将假文件交给地下交通员黄亚光,让他送往梅岭。
五月二日上午,在梅岭斋坑的项英、陈毅,接到陈宏派黄亚光送来的中央指示信,都非常的高兴。因为两年多来还没有与中央取得任何联系。陈毅曾化名三次给鲁迅和茅盾写信,派人潜入漳州、福州发往上海,托他们递转关系未果。现在中央竟然派了人来,岂能错过机会?当下项英决定由陈毅前去接头,把中央来人或指示带回。
陈毅化装进城探虚实
第二天清晨,陈毅穿上长衫,戴著礼帽眼镜,装成教书先生,同著梅山区委书记黄赞龙下山进城。他俩在晌午间到得城中,并未直接去城南饭店,也未去特委的秘密交通站,而是先来到陈宏家,探明个虚实。这是陈毅的主张。
一个模样俊秀的中年妇女在洗衣服,估计是陈妻,黄赞龙发问:“大嫂,陈先生在家吗?”
那女子摇头,回答说:“到团部去了。”
陈毅和黄赞龙都把“团部”误听成“塘铺”,於是同陈妻打了招呼,打算迳往“广启安塘铺”。陈毅这时的心情既兴奋又有些急切:马上就要见到中央派来的人啦!
陈毅两人来到离塘铺不远的街上,凭著本能,老远就看见铺子有国民党的士兵在出进,门口摔出了一些坛坛罐罐。机警的陈毅朝黄赞龙使个眼色,带头迅疾地闪进一家小茶馆。两人刚坐下来,也是地下党员的老曾走上前,一边给杯倒茶,一面轻声说道:“陈宏叛变了!”陈毅心头大惊,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同黄赞龙离开茶馆。他们走不多远,发现城的气氛不同了,敌人已经开始戒严,派出一队队士兵在街上站岗,检查行人。顺原路出城是不可能了,陈毅与黄赞龙轻语几句,由黄领著钻进一条小巷,穿过一户熟人家的厅堂,从偏街走小路出了城。为避免行人的注意,两人分手各自取道回梅岭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