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上美国战机
我们入越作战前,虽然用了较长的时间进行政治学习,充分做好了思想准备,抱着随时
献出自己生命的决心进越,但是北越的环境是怎样的?美国飞机是怎样施暴的?这些,莫说
是我这个学生兵,就是那些曾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干部,可能亦未曾和新式的美军战机周旋
过。可是,在我入越后的第三天,就能亲睹美机的凶相了。
那天早晨,我们翻译组同仁,正汇集在科长的茅屋前,商谈开展群众工作的事宜。我一
面漫谈,一面欣赏四周美丽山林的景色:茂密的原始森林,显得郁郁葱葱,热带植物的万年
青树沿着山边和石隙顽强地生长。朝阳已爬上树梢,把暖洋洋的阳光洒遍深山野岭,除了小
鸟在林中歌唱外,四周一片静寂。这哪里像激烈的战场呢,这简直是世外桃源啊!我想师政
治部选择在这深山密林中,确是十分安全的,但我又想,住在这个地方,似乎不够劲,没有
机会看到战斗,没有机会看到美国新式战机,很想马上到阵地上去战斗,过着刺激的生活。
可是一想曹操,曹操就到。突然,一阵强烈的哗哗声,划破周围的静寂,我还没有来得
及判别这是什么声音,就看见一架黑色的美国战机低空从我头上飞过,低到差点擦着树梢,
掀起一股狂风,飞机发出的声浪震耳欲聋,树叶纷纷落下,甚至连小鸟都吓得从树上坠到地
面,纵有翅膀一时亦无法飞起。我虽然没有像小鸟那样惊恐万状,但亦心脏扑扑跳,原因是
事前没有接到警报,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事后,才知道这是美国海军舰载的能折翼的全天候鬼怪式(F4)
战机,难怪吵声这么大而且这么难听了。它是当时美国最先进的由双人操作,可左右摇
摆曲线向前和波浪式高低前进,敏捷灵活,较难对付的侦察战斗轰炸机,不像雷公式
(F105)那样笨头笨脑,米格15就可以把它揍下来。
至于那架飞机为什么朝中国方向低飞呢?很可能知道我们部队正在换防,而来侦察找寻
轰炸目标的。这里,除了有部队的首脑机关外,在我们隔邻山沟里,还有师部的电台,经常
滴滴滴地响着,这可能也是招来美机寻找轰炸的目标。因此,在美机过后,大家都觉得此处
的危险性大,我也意识到这不是世外桃源,而是恶劣的战场,这里比阵地上更危险,阵地上
的炮手都有掩体保护,且有炮群反击,美机是不敢轻易低飞进入的,而我们这里,既没有掩
体可避,更没有炮群保护,可说是板上的肉,任由美机宰割。正如刚才那样,如果美机发现
了目标,射一枚火箭或投下几箱子母弹,我们是很难逃避过死神的召唤的。
在整个援越抗美中,非战斗人员,特别是翻译员的伤亡率比炮手高,就是因为他们手无
寸铁而又几乎天天在公路上来回跑,是美机截击的好对象。
于是,我们马上将驻地周围加强了伪装隐蔽,并挖了掩体,以防万一。
俗云:“见怪不怪”,后来和美机频繁的周旋中,不但不怕它,还希望它天天来呢!一
听到警报声和飞机声,犹如听到交响乐那样,备觉精神。
敌机是怎样被打下来的
敌机是怎样被打下来的?用常规的普通高射炮,怎样能把超音速的现代化飞机打下来?
我想,这是大家都想知道的。
前文说过,高射炮的布防是由不同口径的高射炮组成一个严密的火力网,不同高度的飞
机,就用不同口径的高射炮对付它。
当雷达测出有敌情时,就发出三等警报,战士们就走进炮位做好准备。飞机离防卫圈三
四十公里时,就发出二等警报,飞机即将临空时就发出一等警报。这时炮手只等待射击命令
的下达。战斗是以一个连队为一个单位,命令由连长下达。但是各连队不是各自为政,喜欢
打就打的,而是由总指挥部下达命令。一般是敌机临空前,连营已将情况报告总指挥部。总
指挥部下达射击命令后,战斗就立刻进行。整个战斗过程,有时只有两三分钟因此,要求各
战斗单位动作神速,一触即发。
飞机临空时,测量员就要测好飞机的高度,及时通知调弹处,调弹员马上将炮弹调到指
定高空爆炸。例如敌机高度5000公尺,就立刻将弹调到5000高空爆炸。飞机在高速地飞
行,若要将炮弹射中飞机,那是很困难的,只希望炮弹在飞机周围爆炸,弹片把飞机打伤,
这样命中率就大大地增加。为了集中火力,增加命中率,不是各炮手为所欲为,随便射哪一
架的,而是由连长指定某一架为目标,一齐开炮向那架射击,打中了这架后,才打另一架。
美国战机要炸哪一个目标,不是来一两架飞机,而是六七架,甚至十几架。有的飞机在
外围旋转,侦察地面火力点;有的携带火箭,盘旋观察,一发现火力点,就用火箭向阵地炮
群射击;有的敌机乔装投弹,引开火力点,好让其他的飞机轰炸目标。有时炸了即去;有的
假装去了,突然又转回轰炸;有时不断地轮番轰炸……总之,敌机的战术是诡计多端的。这
就要求指挥员镇定、机警、迅速地指挥作战了。
正因为作战如此神速、艰巨,因而在一场战斗中,若能打落一架敌机,就算不错,如若
打落三四架,就是巨大的胜利了。
“空中开花”,是说炮弹直接打中飞机,飞机立刻在空中爆炸成碎片跌下来。但这种机
会较少,多的是炮弹在空中爆炸,使飞机受伤,拖着一团火或浓烟坠落远方。设立在周围高
山的观察哨,就会根据敌机受伤的程度,预报飞机坠落的方位与距离,而使有关部门派人去
追捕飞行员,或搜查核实机型与坠机地点等。
追捕美国飞行员
每次战斗一结束,最使大家高兴而不辞劳苦争着去做的,就是去追捕美国飞行员。
追捕美国飞行员是件苦差事:路程不计远近,时间不知长短,只要看见敌机受伤飞向哪
方,就朝那方追赶,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地去搜寻。有时一个回程要一两天疲劳、饥饿不
堪,但仍为人们所乐做。
因为大家都想看看这些空中强盗,捉他们来审问,希望从中得到一些军事秘密;也想从
中教育他们认识自己的罪过,改过自新,今后做个反对侵略战争的人。
为了此事,支队特配备了两名英语翻译。然而,这似乎只是一厢情愿。尽管我们花了很
大的人力物力去追捕,但得到的效果却甚微,很难捉到美国飞行员。原因是我们赶到现场
时,飞行员早已被当地的越南军民捉走了。
再者,就是捉到飞行员,也是审不出什么结果的。原因是中越两军早有协议:中方若捉
到美国飞行员,最迟要在两个小时内交给越方。
中越双方对待战俘的态度迥然不同:越方由于深受美国入侵之苦,这种发自内心的仇恨
使他们对美军俘虏常采取逼供的办法,不讲就要受皮肉之苦,甚至有时被白白地打死。中方
是采取优待俘虏政策,实行攻心计。如果美国飞行员能落在中方手中一星期,战俘感于优待
而会把真话说出来,这是中方经验的总结。这个政策,美国飞行员也是心知肚明的,他们不
幸被虏后,总是希望落在中国军人之手,而怕落在越方。有个被虏飞行员曾作手势,把手指
着下巴左边,然后翘起大拇指;又用手拉了一下长胡子,不断摆手摇头。其意思说毛泽东的
军队好,不虐待俘虏;胡志明的军队不好,打杀俘虏。
有一次,美机群又来轰炸太原市,有架战机给地面炮火打落,飞行员跳伞逃生,中方立
即追捕。可是到得迟些,人已被当地民兵捉去,不久就气绝身亡。原来他是个大人物,肩膀
上有粒梅花的少校。他的伞落在树上,结果给摔昏了。这也是他命该绝,若落在中国部队手
上,马上载他到野战医院急救,一定不会死的。但他不幸落在越方军民手中,由于越方军民
一无医,二无药,三无交通工具,四无心救他,因此给白白弄死了。他死后,被拉到太原郊
区一乡公所,抛在路旁作展览。这位飞行少校个子并不高大,胡子刮得很干净,内衣裤雪白
全新,黑皮靴擦得闪亮,一副潇洒的风度。死后也像睡着似的,样子很安详。
可能昨天是周日他刚跳过舞,也可能是他知道此去不复返而更衣沐浴了吧!我很想私自
摘下他的梅花留念,但这是违反军纪的,而且这样做亦不太好,还是让他戴着整齐的军衔安
息吧!本着人道主义,我默默地向他致了一个哀就离开了。后来这位少校给越方用牛拖去乱
葬了。
不知是否已将他的名字和埋葬地点上册备存?时隔二十多年了,今天不知道他的骸骨是
否被找到,运回美国安葬?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还是有点闷的。
在此,我惟有默默地祝愿这位运气不好,没有及时得到中国部队抢救的少校:魂兮,归
故里吧!
制作战争纪念品
中国派部队秘密入越,每支部队期限只有6个月到8个月就要换防。
因此,在广大的中国官兵中,并没有恐惧战争的心理,多数是乐意去的。6个月过后,
能顺利回来时,这支部队就成为英雄部队,部队里的每个人都成为英雄。
所以,部队入越后,广大官兵都想找些战争纪念品,以作日后成为英雄的见证。他们最
想得到的,当然是美国的子母弹的弹壳留念。
盖因这些像网球一样大小的子母弹容易找到,一个母弹掷抛下,就有几百个小型子弹洒
在地上,而这些小炸弹是由两个半球合成,很容易被打开的。但是,炸弹毕竟是炸弹,要拾
取它,把它拆开两瓣,实属危险。有个军医,因不懂拆小炸弹的常识,而进入枉死城。所以
大多数人退而求次。
不知是谁先发明了用美国飞机的残骸铝壳,制成一把小梳,留作纪念。于是一传十,十
传百地传开了,大家都想尽办法找美机的外壳来做梳子留念。这样的材料,比找子母弹容易
得多,只要找到飞机残骸或美国飞机掉下的副油箱,就可以制造很多的梳子了。最好能找到
副油箱,不用割切,就可以把它整个载回来。但是,副油箱是比较难找的,因为这些东西多
是掉在离战区很远的地方,一掉下来,越方的老百姓就赶紧捡去。
纪念品的制作方法很多,后来战士们竟然想出用美国飞机的残骸,来铸成该型号的小型
飞机以资留念,这确有新意。他们铸造的多是F105的雷公式和F4的鬼怪式飞机。他们铸
造得惟妙惟肖,真使人叹为观止。但在铸造时,要有一定的技术,即能识别出合金的类别,
掌握好火候,才能成功。有个战士不熟悉其中的材料,不知怎的,这些铝合金突然似胶质那
样,猛烈地燃烧起来,结果,弄伤了脸部。
可能这些纪念品很有意义吧,所以上级始终没有反对制造,有些首长也在搜集呢!我可
算是个老实人,但仍搜集到半边子母弹壳、一只梳子、一架小型的雷公式飞机和一架大型的
鬼怪式飞机,这些都是战士们亲自制作后送给我以资留念的,可惜后来不知何故而全部散失
了。
(摘自《越战亲历记》,河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10月版,定价:
10.00元。ISBN7-215-04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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