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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1

  一个迷人的夏日,乔尼骑着“风驰”沿卢森堡的阿尔采特河回家。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乔尼的面前织出一个斑驳陆离的世界。小河汩汩地流着,和马蹄声一样轻快。
  这个美丽的夏日,乔尼隐隐地觉得有点失望,说不上是为什么。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一整天的时间他都在翘首期待那个时刻到来。
  他们走出森林,朝大公邸奔去。在家门品,“风驰”刹不住了,它嘶鸣着腾跃了半天,总算站住了。
  “臭摆!”乔尼斥责它。
  虽然跑的这段路不算长——不过半英里吧,可“风驰”很痛快。他喜欢赶回去,在十里草坪上嬉戏。
  乔尼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朝塔楼上的俄国警卫挥了挥手,只见塔楼上白袖一闪,算是招呼他知道了。
  乔尼突然停住了。德来斯·格劳顿今天一定来过这里,因为草坪上有一处烧痕。德来斯自从把部门经理经理的职位转让给别人以后,担任了星系银行与地球银行的联络官。他是“那个人”的发现者,但是银行职员不能接受赏金,这有损银行在顾客中的信誉,所以劳若兹把他的年金提到十万,这已经够他花一阵的。
  德来斯驾着游艇四处转,当然啦,开着太空游艇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店喝酒是有点怪,可他就是这脾气。他只所以接下了现在这个职务,就是因为它清闲,周末长。他好象老是去北苏格兰,他说去那里是因为他在那儿开了家“薄荷工厂”,可乔尼根本就不信他的话,肯定有别的事。今天他好象还给克瑞茜带了些黄油什么的。
  乔尼突然一拍脑袋,好事已经来了!
  “克瑞茜,”乔尼说,“快去收拾东西!”
  帕蒂坐在墙角,这两天她一句话也不肯讲,一个劲儿地望着地。丁妮想尽办法叫她开口,效果不大。
  “丁妮,”乔尼说,“快呼矿区!给我在二十分钟内准备一架军用飞机!呼艾伯丁的麦克肯瑞科医生,叫他马上去维多利亚!”
  “帕蒂不舒服。”克瑞茜说。
  “带上她!”乔尼说。
   
2

  乔尼把战斗机开向东南方向,打开显示屏。同机的另一个飞行员是新来的,叫皮埃尔·索伦斯。他原是阿尔卑斯山的法国难民,年龄很小,受训时间很短,塞库洛语说得也不好。他的常规任务是调派采矿飞机;但是作为值勤飞行员,他还要指引飞船、游艇靠近乔尼的房子。他做梦也没想到竟能和大名鼎鼎的乔尼·泰勒同机飞行。看到乔尼驾机起飞的情景,他简直惊呆了,从来没想到飞机能像子弹一样向前冲去!现在,他们以超单速飞行在一千五百英尺的高度上,这不要撞到阿尔卑斯山了吗?
  “我们飞得太低了吧。”他胆怯地对乔尼说。
  “不能让坐在后座的人觉得太冷,”乔尼说,“你注意观察显示屏,别撞上无人驾驶侦察机。”
  由于系统不完整,四周有许多临时替代的应急侦察机出没。这下,立刻就出现了三只地中海应急侦察机。皮埃尔反应太慢,乔尼打开一只开头,调节好角度,在屏幕上观察起来。
  这是什么?乔尼发现荧屏上出现了一只太空侦察器,它是敌还是友?
  无人侦察机和恒星侦察器一样,太空侦察器也有用“光磁”制成的“透镜”,直径很大的散射光穿过透镜,汇承成光束,在光磁的作用下形成极小的一个点。
  乔尼拿过遥控器,用它找到侦察器的接收屏,把上面的图像调到飞机的屏幕上。
  原来是他们自己的侦察器,他和同航的飞行员正在观察显示屏上的图像。可是太空侦察器离他们足在一万多英里,看来是接近侦察范围的尽头了。没事,他把遥控器卡好,扔在一旁。
  他觉得现在谁也不会冒犯地球了。和平条约已经生效,各国都在严格地执行。代表们有的还把塞库洛的末日和阿萨特的灭亡两盘录像带带回国去。银行纷纷给各国贷款购买粮食;民生工业尚未完全发展起来,时间毕竟还短。他盼望尽快找到制造远距传物发动机的方法,这样又能带动一大批新产品的上马。更要加快提高飞机的生产水平,眼下他们驾驶的这种飞机还有不少弊病。
  “你来吧,”他对身旁的皮埃尔说完,起身进了后舱。
  乔尼坐下来;帕蒂蜷缩在后座,耷拉着脑袋,让人很不是滋味。有时候,她半夜去散步;有时候他听到她在屋里哭。想到她只有十岁,乔尼觉得她肯定能恢复过来,可是她至今也没有。
  克瑞茜说:“德来斯还收集了一些美国民谣,装在这个钮扣式麦克风里,由声音启动,由于美国人不多,批量生产也不值。”说着,把脖子附近的一个小钮扣摘给乔尼。
  乔尼清了清嗓子,嘴动了两下。麦克风里传出乐曲声,没有歌词。他以前听过这个调子吧?苏格兰的还是德国的?哦……这首曲子叫“铃儿响叮当”,歌词传出来了:

  星系银行!
  星系银行
  我亲爱的老朋友
  永远靠得住
  和你在一起
  无限快乐!

  随后,麦克风里传出自豪的声音说,“我是星系银行的顾客!”
  哈,这哪里是什么“美国民谣”!德来斯会开玩笑吗?不,不,他从来都不会开玩笑,这个严肃的小灰人,哈哈哈……
  乔尼风要把它扔到一旁,他的笑声却又使它继续唱出来:

  我的家   在草原上
  小鹿和羚羊 尽情嬉戏……

  乔尼好久都不唱歌了,他怎么努力也跟不准麦克风里的调子。

  朋友啊  在哪里
  微笑……

  “泰勒先生!”皮埃尔的声音从乔尼的耳机里传来,“屏幕上出现维多利亚湖,看不太清,前面雾很大,是不是改飞加里巴?”
  乔尼走到前舱,在操纵杆前坐好,维多利亚总是阴天。
  乔尼刚要开口要求扫除雾障,耳机里传出一句歌词:

  从早到晚,阳光好

  多臭的预报!乔尼想着,赶快把小钮扣放进口袋里。
   
3

  浏览了飞行情况表,乔尼没有责怪皮埃尔。他们现在已进入好长时间的夜间飞行了:这是经验丰富的优秀飞行员都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刻。
  他用那双老练的飞行员的眼睛辨认了半天,方才看出埃尔岗山的山峰耸立在黑云层上,没有月亮,乔尼是看到它挡住了几颗星星才认出它的。
  乔尼看了看屏幕才彻底原谅了皮埃尔,他们脚下的黑云太厚,屏幕上显示了很少图像,只能看出下面的暴风雪下得很猛。
  皮埃尔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他也不问乔尼。屏幕根本看不清,看看舷窗外,除了头顶上的几个星星,脚下一片漆黑。他觉得乔尼再一个劲地降低飞行高度只好等死了。谁知道会撞到哪座山上?要是他知道他们目前的飞行高度比埃尔岗山峰还要低,非得吓死不可,幸亏他不知道,更不能让他知道他们已经过了几座埃尔岗更高的山峰。最让他吃惊的是,泰勒先生这关头竟哼起了一首怪怪的歌儿。天啊,大难临头的时候谁还会唱歌?神经病!
  维多利亚传来可以着陆的信号,乔尼在黑潭般的云层中摸索着往机场飞。屏幕还是不清楚,简直像是谁拿了救火的水龙头起劲地泼,乔尼启动了滑翔板。
  他怕后座的人觉得太颠才使用滑翔板的,他操作得很娴熟,没有人觉出这是着陆了。当他动手关发动机的时候,皮埃尔差点儿晕厥过去——他以为飞机还在半空飞呢!
  雨太大了,在驾驶舱说话根本就听不清。乔尼猛地推开门,科尔站在雨里,在飞机灯光的辉映下,只见雨水像瀑布似地从他身上冲涮下来。即便透过这特大的雨幕,乔尼还是看出科尔满腹心事,他不像往日看到乔尼时那么高兴。
  乔尼最后一次看到科尔在非洲,他和科尔一道为加里巴的传载装置忙碌了三个晚上。弗比亚星球一直很不稳定,没有确切的坐标值,塞库洛人那故意模糊的记载使他们白费了半天劲。大家都担心找不到弗比亚,取不来呼吸气,科尔就只有等死了。
  好在弗比亚的位置最终还是被确定下来,原来这颗塞库洛行星的近日点到太阳的距离比远日点到太阳的距离要近许多,任何人在上面都无法居住,塞库洛人也不例外。
  弗比亚的运行周期包括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当它旋转到离太阳较近的地方时,大气层降温并逐渐液化;第二个阶段,当它旋转到离太阳最远的地方时,液化的大气层变成固体;第三个阶段,随着它逐渐靠近太阳,大气层又从固态转化成液态和气态,周而复始。弗比亚的一年相当于地球的八十三倍,有近二十八个地球年的夏季,地面上能生长不少苔藓、小灌木等植物,可是夏季一过,便是漫长的死亡,如此循环往复。
  他们虽然费了不少周折,总算测出它的运行轨道,结果令科尔极度兴奋。弗比亚那时正值秋天,他们干脆用特级油箱取回整整五十吨液化呼吸气。不仅哪些,他们还取回五十吨塞库洛食物原料。没错,乔尼上次见到他的时候,科尔简直就是快乐的天使。
  可是现在,他站在雨里,满腹心事。
  “你好,乔尼。”他木然地说。
  “你怎么啦?”乔尼问,“丢钱了?”
  “噢,乔尼,别多想,这事和你没关系。我随时都高兴见你,是梅兹。他原是这儿的主任技师,也是一个伤员。我到处找到了七十个外星籍前俘虏,我想让这儿的矿区运转,挣钱养活自己。”
  他又走近一点儿,雨瓢泼般地从他的呼吸罩上流下来,他的衣服全湿透了,“可我不是技师!”他突然抽泣起来,“我是装置运行官员。我们刚采完一个主矿体,下一个矿体还不知在哪儿呢。可——梅兹和另几个——技师,光坐在那儿发愣!不知——是哪个傻瓜把塞库洛爆炸的照片给他们看了,他们便啥都不干了!”
  “我,我——又不懂一点数学,哪能算出下一个矿井在哪儿?”
  和我一样的问题,乔尼想。他想幸亏飞机上的克瑞茜她们不会说塞库洛语,这个塞库洛小矮人骂得够凶的。不过,科尔只有在特别的状态下才这样。“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乔尼说。
  “真的?”科尔一下子就来了劲儿。
  “麦克肯瑞科来了吗?”乔尼问。
  “中心接到苏格兰的一份飞行报告,是麦克肯瑞科?他要在三小时后到。”
  三小时!乔尼想马上投入工作。不过也好,他可以先做一些准备工作——去取几个塞库洛人的尸体。
  “机舱后有人,帮我把他们领进营地。”
  “好,”科尔脸上已经有了喜色,他手里拿了一块矿用油布,给飞机上下来的人挡雨,正好。
  皮埃尔慢慢清醒了,可是当他看到乔尼又在小柜子里乱翻了一通,把高海拔航空服拿出来时,他又吓懵了。乔尼给他也扔了一套,自己把手里的这件往身上套。
  乔尼听到后舱的门“砰”地关上了,透过机窗,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朝营地走去。他拉好拉链,检查了一下燃料,足够了。
  二十秒钟后,他们又冲上了云霄。皮埃尔还在挣扎着往那件陌生的高海拔航空服里钻。天哪,泰勒先生的生活真让人毛发倒竖!
  乔尼就像没事人一样,雨云以上的高空很晴朗,屏幕也很清晰。可是乔尼只需看看少了哪几颗星就知道看到的是哪座峰。他让飞机的灯亮着,一直朝存放塞库洛尸体的冰川雪峰航行。他想了想,要两个,一个工人,一个行政官员。
  乔尼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地点,他记得在那儿放了一架叉式升降机。他想可以用升降机去工作。经过这么长时间,尸体上一定覆盖了厚厚一层雪。
  可是皮埃尔,他根本不知道乔尼在找什么,为什么找,到哪儿找。他直直地盯着舷窗玻璃,眼睛由于极度的恐惧越瞪越大。
  突然,皮埃尔的眼前一片白色。在机灯中,还能看见阵阵的白粉在舞动。恰在这时,他惊恐地听到引擎呜呜旋转,着陆声!
  “不!”他尖叫着,“不!不!别在云上降落!”
  乔尼瞅了一眼显示屏,上面的图像确实像云。其实是雪,大风吹得雪花四处飞扬。
  啊,看到叉式升降机了,冰雪一直埋到机座的地方,尸体就在它下面吧。
  附近没有合适的停靠点,他就把飞机停在雪上,关了发动机。风很大,飞机有点摇晃。
  乔尼把氧气罩扎紧,对皮埃尔说,“出去给我帮忙!”
  皮埃尔完全糊涂了。他明明看见他们在云上着陆了,不明白什么把飞机又托在半空。根据他受过的训练,这儿已接近赤道,赤道总是气温很高。他根本没想到这儿会有雪。他开始琢磨天堂和地狱,想到刚才的一系列情景,他断定就要靠近地狱了。万万没想到乔尼让他出去。
  借着飞机灯光,皮埃尔看了看那飞扬的白色,没错,是云!他摸摸脖子上的耶稣蒙难架,觉得舍身殉道确实为时过早,可是又没有别的办法。他从小间里取出伞包,匆匆套上。泰勒先生有腾云驾雾的本事,索伦斯夫人的儿子皮埃尔可还差一大截哩。
  他费了半天劲儿才打开舱门。他咬紧牙关,一横心,闭上眼,一边伸手打开降落伞,一边往机舱外跳下去。从飞机的座位到地面高度为八英尺,可皮埃尔绷紧神经要跳一万二千英尺。所以虽然下面都是雪,他还是重重地跌了一跤,险些摔断腿。皮埃尔仰面倒在地上,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栽到云层里。
  乔尼专注地干着自己的事儿,根本没留意到皮埃尔的慌乱举动。他从飞机的工具舱里取出一根撬棒,在雪地里寻找尸体。
  这儿好像碰到一个。他把撬棒移在一旁,跪在地上扒雪,雪花满天。一只呼吸面罩露了出来。再扒,是帽饰。没错,一个行政长官!
  他趴在尸体庞大的肩膀下瞅了半天,不知该把撬棒放在哪个位置上才能把尸体从冰雪地里撬出来,这是一个体重一千磅的塞库洛人,加上冰雪,更重了。
  乔尼支好撬棒,用尽全身气力往下压,这个庞然大物太重了,撬棒吱溜滑到一边,它却一动不动。
  他又试了一次,这次他先憋了口气,只听得“吱呀”一声,尸体慢慢地脱离了地面。
  可是那一声听起来肯定像人清嗓子的声音,他口袋里的钮扣式麦克风突然传来一阵歌声:
  空中有神怪骑士……
  可怜的皮埃尔,他早已魂不附体了,怎么能让他看见一个魔鬼从云层里钻出来,还用阴幽幽的嗓音唱歌!
  太过分了,皮埃尔低低地哼了一声,头一歪,昏过去了。
   
4

  乔尼又撬出一具塞库洛工人的尸体,然后去清除叉式升降机的机翼和齿轮上的积雪。都要启动飞机了才发现皮埃尔不见了,他想让他帮着打开存贮舱门呢。
  乔尼在飞机的影子里发现了皮埃尔,身上已经盖了一些雪,乔尼焦急地查看他受伤了没有,对他背上的伞包很纳闷,搞不清他为什么昏迷在这里。这儿太不是地方,连急救措施也没有。
  乔尼用升降机铲起皮埃尔,然后降到飞机的高度,站在座位上,打开飞机的舱门。
  可是风太大了,飞机的舱门刚打开就被风吹关了,乔尼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跳进飞机,找个东西把门顶上。
  帕蒂!她还在飞机里,大家匆匆忙忙下飞机,一定忘了她!这两天她老是不吭声,很容易被忽视的。
  她一定冻僵了,乔尼从橱里拿出一条毯子给她搭在身上,她连头也没抬。
  他找到一根地图册的卷轴,看看左右,只有用它凑合了。他下了飞机,进了升降机,把升降机开到机门的高度,试图把皮埃尔移进飞机,眼看就要放进去了,一阵大风猛地把机门又关上了。他只好再次爬进飞机,用那根卷轴把门重新顶好,可是他拿起来一看,那根木头已经断了。
  他身后传来细细的声音:“我可以帮你开着。”是帕蒂,她一手抓住裹在身上的毛毯,一手去推舱门。
  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看到她主动做点什么。
  乔尼跳进升降机,把皮埃尔移进舱门。他再次钻进飞机,把皮埃尔挪开一点。他吃惊地发现帕蒂一点儿也不怕。
  这样,有帕蒂给他帮忙开门,他把两具庞大的尸体都搬进了飞机。帕蒂目不转睛地看着乔尼忙来忙去。
  乔尼停好叉式升降机,关上机门。他转身进入自己的飞机,关紧驾驶舱的门。然后,他给营地打电话,让他们备好升降机和担架床。看看帕蒂已经坐好,他“嗖”地把飞机升上了天。
  他已经作好准备摸索降落;看到暴风雨的势头已过,干扰很小,他非常高兴。轻轻松松地着陆了。
  营地里雨已经停了。灯火通明,一大群人站在升降机和平底床跟前,看乔尼的飞机进院。
  旁边有一辆崭新的飞机孤零零地停在那里,乔尼想麦克肯瑞科一定到了。他叫上帕蒂,一把抱住她的肩,两人一起跳下飞机。
  科尔坐在升降机上,乔尼对他说:“副驾驶员在飞机里,他活着,可是需要看看受伤了没有。把他和两个塞库洛人都般到医院里。”
  乔尼抱着帕蒂跑进大院找麦克肯瑞科。
  科尔立即发动升降机,用绝等熟练的技术把三个家伙铲到担架床上。
  拉担架床的卡车司机是一个刚受训的简必洲人,看到两具庞大的塞库洛尸体运上了车,又有一具小许多尸体随便放在两个塞库洛身上,吓得目瞪口呆。
  人群看到塞库洛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向后退,退得飞快!两个塞库洛身上的雪都溶化了,看样子活过来也未尝不可。
  卡车司机仓惶地下了车,想离这两个塞库洛人远点,唯恐他们真的活了。
  科尔停妥升降机,意识到局面的混乱,不能没有卡车司机呀。“不,不,”他喊道,“不要跑!他们都死了!”
  简必洲人只好缩手缩脚地上了卡车,人群这才谨慎地凑到跟前瞅了两眼,疑惑地问科尔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们没听见乔尼对我说的话吗?”科尔问。
  不,没听见。离得太远,听不清。
  “那些塞库洛人,”科尔说,“都藏在外面的丛林里,他们冲出掩体,把乔尼的副驾驶员抓死了。乔尼恼了,跟他们较量起来。他一把抓住两个人的喉咙,硬是活活把他们扼死了!”
  一双双眼睛睁大了,一张张嘴也张大了。不信不行,证据就在车上摆着呢。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哈文人的前官员才说,“怪不得我们都输了。”
  “是的,”科尔说,“你们要是了解乔尼,就知道乔尼如果动真格的,那才叫真格的。”
  他示意卡车司机把他们运走。
   
5

  乔尼进了营地,放下帕蒂,一个人去找麦克肯瑞科,在医院里找到了他。
  “急症在哪儿?”麦克肯瑞科问,“我正在讲课,接到你的呼叫。我带了一大队人马!可是我到这儿时,你却又起飞——”
  “这不,”乔尼说,“我们马上开始!”
  “噢,”麦克肯瑞科说,“你是说胶囊吧。乔尼,我想尽了办法就是无法进到这些骷髅里!骨头太多了!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吧?”
  医生走到上次放塞库洛骷髅的地方,用指节敲敲它,“是些普通的骨头!脑部在后脑骨下面,别的地方一点也没有。如果我钻透骨头把脑子取出来,你只能看着塞库洛人完蛋了。”
  “啊,”乔尼说,“‘钻’字是你先用的,我可没要你钻!”
  他走到大骷髅跟前,拿起来,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五、六十磅。麦克肯瑞科已经用铁丝把关节部位连接好了,乔尼打开下巴,“你看这些耳骨,”他在手中转了两下,看得更清楚些,“你好好看。”他再次打开它的下巴,对麦克肯瑞科说。
  耳骨和下巴骸后部的接缝处,有一个极小的穿孔。
  “你曾经给我说过,”乔尼说,“说我们找不到合适的仪器穿进去;可这儿直接通到胶囊根植在脑部的位置。”
  麦克肯瑞科不明白乔尼怎么了,“乔尼,我带了大队人马准备做手术,我还以为发生了非常紧急的情况呢!这里又没有急症;先睡一会儿——”
  乔尼把骷髅放在他们原先解剖的桌子上。
  “看起来是没有急症。可我们不会造塞库洛发动机,不会用塞库洛数学,再这么下去,我们很快就挺不住了!现在已经有上千架飞机转不了了。我们计划在各个星球上普及民用工业,塞库洛马达是最好的,民用工业离不开它。这就是急症!你看。”
  乔尼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绝缘电线,把电线插进头骨的小孔里,他从头骨的另一端把电线拉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麦克肯瑞科不解地问。
  “你必须回答我,这些电线从头骨穿过去,会不会拉伤腭部和耳部的肌肉?”
  “嗯,可能会碰伤某些组织,但是主要肌肉都不在那里。之所以有这个小孔,是因为腭肌要伸到很低的位置,没有这个小孔,就会生出两块多余的头骨,天知道!反正骨头已经够多了,我不——”
  乔尼取来他临行前匆忙装好的工具箱,拿出一杆分子喷漆枪,“这个东西能从杆子里喷出一串分子。”
  麦克肯瑞科糊涂了,“在脑袋里怎么拿这东西喷呢?头又不能随时切开!”
  “枪组件放在外头,”他从枪膛里取出一个电子终端片,“我们从头骨里移出来的胶囊在哪儿?”
  麦克肯瑞科拿出两个小铜半球,给乔尼一个。这就是那种胶囊了。
  乔尼把绝缘电线揪下来一段,拿起分子喷漆枪,把电线的一端接到枪里的电极上,另一端接到铜胶囊的尖突上。他又扯下一段电线,把胶囊和电子终端片接到一起。然后,用长电线把终端片和枪的电流输入端接到一起。他不过是用小铜胶囊代替喷漆枪日用的喷条,这样喷出的物质通过电线到达接受片。
  他扣响扳机。
  终端片上不一会便涂满了铜。
  从塞库洛人头部取出的胶囊上出现了一个小孔,孔越来越大。
  没有电工。麦克肯瑞科说,“胶囊不见了!”
  “这是把金属分子沿电线转移到了终端片。”乔尼说。
  他又拿起一点电线,把一端烧了烧,弄圆。他说:“如果把电线的尖弄掉,你能把它从头骨的这个小孔穿进去,在不损坏神经的前提下,让电线碰到头部的铜胶囊?”
  麦克肯瑞科知道,塞库洛人的大脑神经是抱成一团的,完全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从塞库洛人的头皮扎下去,很多地方都不会损坏神经。
  “好吧!”麦克肯瑞科决定现在就动手,打消了早晨再说的念头。
  两具塞库洛尸体就停在门外,皮埃尔好像不见了。麦克肯瑞科叫来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他们把那具塞库洛工人的尸体推进屋里,这玩意儿少说也比他们平时处理的尸体重五倍,可是人人齐动手,总算把它搬弄到解剖台上。
  “体内没准还冻着呢,”乔尼说。
  “没问题,”麦克肯瑞科说,“你忘了我们以前做过这个。我觉得做手术都不成问题。”他取过一摞微波垫,放在头的两侧,将内部迅速解冻。
  乔尼把仪器准备好了,麦克肯瑞科看看他画的塞库洛脑部神经分布图,接过递过来的电线,开始工作了。
  麦克肯瑞科一边看着分析仪的显示屏,一边看着脑神经分布图,把一根圆头的电线往小孔里穿,终于接通了植入脑部的铜胶囊。
  乔尼检验了一下,发现没问题,打开开关。
  外面的终端盆上出现了一层镀铜。
  麦克肯瑞科精心地把电流从终端盘的一端引到另一端,头颅里的铜越来越少,他把电线在头颅里绕来绕去。半小时后,他发现头颅里一点铜也没有了。他小心地拉出电线,“好吧,现在看看烧着神经了没有。”他说。
  大家立即投入行动,搬出一大堆家伙:围裙、手套、各种医疗器具,里面还有一只旋盘式骨锯。
  他们把显示屏从解剖台上取走,放上锅呀、布呀什么的。一会儿功夫,骨锯就呜呜响起来了,钻进了头骨,只见墨绿色的血液从钻孔流出来,人们赶紧拿抹布擦掉。
  麦克肯瑞科不消几分钟便麻利地找到了铅胶囊的植入点,他把最后几滴绿血擦掉,拿出一只眼镜,检验头颅里的神经。
  “只烧了极小极小一点。”他说。
  “我把电流强度弄小。”乔尼说着,赶紧在电路里安装了一只变阻器。
  大家又把切开的塞库洛头颅凑到一起,他们把尸体移下案台,重新放在矿车上,推到外面。两分钟后,他们又把另一具塞库洛前行政长官的尸体弄到台上。
  乔尼和麦克肯瑞科重复了刚才的“手术”。
  乔尼检验了他们从前弄到的银胶囊,麦克肯瑞科又看看他画的塞库洛神经分布图。麦克肯瑞科把电线穿进小孔里,找到了尸体头颅里的银胶囊。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大家又把手套、围裙等家伙搬到桌上。总之,头颅的内部很快暴露在众人面前。麦克肯瑞科极其小心地凑近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来。
  他肃然起敬地看着乔尼,这个小伙子发明了手术的新方法!麦克肯瑞科想到体内的子弹和金属片都能用这种方法取出来,毋需开刀、钻孔,太绝了!
  “尸体上还管用,”乔尼说着,看看表,“快午夜了,明天再看看活人管不管用!”
   
6

  第二天早上七点,麦克肯瑞科医生的大队人马把另一间屋子清理好,准备手术用。麦克肯瑞科对乔尼说,“我们对塞库洛疾病了解不多,他们的尸体腐败后肯定对活人非常有害,要小心病毒。你快去换衣服,换上新的器具和电线。”
  乔尼换上新的白大褂,回到手术室,正要往外掏电线,麦克肯瑞科的话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叫护士把车克送来。
  “她快不行了,”麦克肯瑞科说,“连续几个月来,塞库洛妇女用胃管给她进食。她的脑结构和两具尸体的差不多,腭骨的小孔更大些。她已经昏迷不醒了,不用打麻药都行。不过,还是打一点进行手术更可靠。”
  “我去把她弄来。”乔尼说。
  他去找来一辆矿车,一副面罩,下楼去找车克。楼下的屋子里流通的气体便是塞库洛的呼吸气。
  他很快把车克推到临时收拾的手术室里。别看车克只剩下一把骨头,他们还是三个人才把她弄到手术台上。
  麦克肯瑞科训练有素,他的助手们也不例外。另一名医生把车克脸上的呼吸面罩举起来,麦克肯瑞科在她嘴里放了一根支撑条;一名护士在呼吸面罩的导管旁插上麻醉管,然后用听诊器为车克测量心跳次数,听到心跳数达到了麻醉指数,便对麦克肯瑞科点点头。
  麦克肯瑞科熟练地把电线从下巴上的小孔里穿进去,然后小心地观察着屏幕上的脑内部显示图,把电线穿到脑部的小胶囊处。乔尼把分子喷枪帮他调好,护士认真地观察心跳次数和麻醉气体及呼吸气的混合比值。
  车克脑部的胶囊越变越小,最后不见了。而终端盘上则出现了不少金属。
  一小时四十五分钟以后,麦克肯瑞科取出电线,站起身来。一名护士把头两侧的绿色血渍擦了擦,麻醉管也拨下来,另一名护士取出车克嘴里的支撑条,把呼吸气调到最大。
  “几个月前,我们在一名工人身上做过麻醉实验,没有手术,”麦克肯瑞科说,“要是车克能苏醒过来,要花四小时。”
   
7

  乔尼在车克的房间外,找来一把椅子,他准备守上四个小时,等车克醒过来。
  不幸的是,乔尼坐的这个地方一时之间成了交通要塞,谁知道来者是不是都非得经过这儿,反正他们都能绕过来看两眼。
  克瑞茜好不容易找到他,“我非常抱歉,把帕蒂落在飞机上。我以为你随后也下来,把她带上,后来我发现她不在,跑出去一看,你又飞走了。”帕蒂站在克瑞茜身后望着乔尼。
  “可找你主要还不是为帕蒂这事儿,”克瑞茜说着,从身后拿出一只大信封,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乔尼一看就知道又是德来斯在捣鬼。原来是星系银行发行的新货币的样板,张张上面都注明“样币,流通无效”。四枚不同大小的硬币,四张不同大小的纸币。硬币都是不同的几何形状,制作得很精美;纸币的材料和印刷也都非常不错。乔尼不知克瑞茜要说什么。
  “这枚十一分之一元硬币,”克瑞茜说,“还看得过去。它是绿颜色的,你看不见。这枚十一分之三元硬币,就是这枚蓝色的,也还凑合,你也看不到它。这枚红色的十一分之五元,也勉强过得去。黄的这枚十一分之六元可就不行了。”
  听到克瑞茜在这儿一枚一枚地评论钱,乔尼觉得很新鲜,她可能一辈子也没有用一分钱。
  “可这几张纸币从大到小都必须引起你的注意!我告诉德来斯我非常不满意!这是一元钞票,这是十一元钞票,可钱上却写着‘十’。”
  “塞库洛的数字进制,”乔尼说,“是十一而不是十。‘十’的意思是个位数满了十一,需要向前进一位,个位数上变为零,所以十一元写成数字就是‘1-0’。”
  “好吧,我再想想你的话,”克瑞茜叹了口气,“不过,这还不是我生气的地方。来,你看这儿,这张钞票是……100元,好好,我知道……塞库洛数字,”她又拿出一张,“这是1331元。”
  乔尼一直看着那些钱,硬币印行很好,纸印也闪闪发光,“对不起,”乔尼说,“我看不出哪儿不对。”
  “头像!”克瑞茜说,“看,硬币上你的头像是水印的,三枚小硬币上看不清楚,可是黄的那枚就能看出来了,你的鼻子可不是鼻尖上翘的那种!”
  乔尼接过硬币一看,上面的头像上的鼻子真是克瑞茜说的那样,鼻尖往上翘。
  “这些钞票,”克瑞茜说,“要真像德来斯说的那么难印准确,我也就不在乎了。他们把你的皮肤印成灰色,眼皮印成肿眼泡,乔尼!你的耳朵哪里是这个样子!这些头像上的耳朵简直就像齿轮!”
  乔尼接过那些钞票看了看。不错,他们把头像做了改动!他突然憋不住笑了起来。那头像总的说来还是像他,不过色雷只人照自己的样子稍做了一些改动。
  妙!这样就不至于一下子被陌生人认出来。乔尼已学会不少外交手腕。“对不起,克瑞茜,你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不,不是的,我就是说头像不象你。”
  “恐怕现在改版要花很多钱,费不少事,”乔尼说,“下版再说吧!”
  克瑞茜这才缓和下来,她把钱放进信封,离开了。
  帕蒂没有走,她坐在地上,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比前几天好多了。
  科尔带了三十多个形形色色的前外星舰队官兵,简必洲人、德劳肯人和几个哈克纳人,朝乔尼走来。科尔友好地同乔尼打招呼,不过另外那些人半天才反应过来坐在那儿的人是谁,一下子吃惊不小。他们很快跑到科尔前面。
  乔尼都看在眼里,他喊道,“科尔!”
  矮小的塞库洛人回头扔下他的队伍,走上前来,“科尔,”乔尼说,“你对这些前外星战士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科尔淡然地说,“他们就是有时候难管,过后就好了。”
  “好吧,”乔尼说,“不管你是怎么弄的,总算挺过来了。”
  “当然!”科尔说,他转身朝他的队伍喊道,“没事啦!他现在不生你们的气了。”
  他们个个都如释重负,乔尼疑惑地看了科尔一眼。矮小的科尔让一名哈克纳人把他们带到工具库清洗机器,自己转身对乔尼说,“我吓唬他们,你不会介意的,这我知道。”
  “还有呢?”乔尼说。
  哈,哈,好吧,当人人都奔赴爱丁堡的时候,他并不是唯一一个留下来的人,还有老人和儿童。他觉得每天抱着一杆枪在走廊上坐着够傻的,后来发现一个老人会说好玩的荷兰话,这是一种古地球语。科尔找了一个语言转换器,天天用它和老人聊天,给孩子们讲故事。
  孩子们刚开始以为他是个怪物,不理他。他就告诉他们他也是人,也有父亲和母亲,他们也是人,可是他妈妈被一个塞库洛惊吓了一跳,所以他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倒不是改变话题,”科尔说,“不过,我记得你说要处理什么问题。我也不会老洗机器,你什么时候开始?我想让矿井忙碌起来。”
  “已经开始了!”乔尼看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他突然心生一计。
   
8

  也许车克太虚弱了,她整整五个小时一动也没动。
  乔尼把椅子从屋外搬到她床前,戴着呼吸面罩坐在那儿守候。帕蒂也想进来,乔尼让她先别动,给她找了一个呼吸面罩戴上,方让她进来。呼吸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吸了立刻就会昏迷过去。帕蒂靠着墙,盘腿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车克。
  她是不是开始呼吸了?还是乔尼太心切,想象她在呼吸?
  没错,她就是在呼吸!她轻轻地动了一个爪子,虽然很轻,他还是看出来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车克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她睁开眼,茫然地看看四周。
  最后,她一直看着乔尼,看了半晌。
  突然,车克用胳膊支着就要坐起来,并用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说:“乔尼,你把图书表按我说的方法送走了吗?本土星球办公室如果发现这里的一套书不完整,会大发雷霆的!”
  乔尼长舒了一口气,他为车克高兴,为自己的试验成功高兴。
  他还没说话,车克发现了自己的胳膊,她不解地问:“我怎么这么瘦?”
  她又撑了撑,“我怎么这么乏力?”
  “再吃点东西就会好的,一会儿就给你把饭送来。”乔尼说。
  她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又暗淡下去,“我躺了好久,是吧?”“不长。”乔尼说。
  她想了想,突然吓呆了,“我得了脑病!治不好了!”她抽泣着说。
  “治好了。”乔尼说。
  她又想了半晌,还是充满了恐惧,“他们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好多了,”乔尼说,“我觉得你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健康。”
  她又想了想,以为想明白了,“你在这儿,所以他们没有来杀我。乔尼,你真勇敢,我要谢谢你。不过,你制止不了那些杀我的刽子手。他们就是法律!他们比法律还厉害!他们无法无天,上帝也拿他们没办法。乔尼,你最好先躲出去。”
  乔尼看了她一会儿,塞库洛人生活的是一个怎样恐怖残酷的世界呀,他想。然后对她说,“车克,我坐在这儿等你醒来告诉你好消息。那些刽子手都让我干掉了。”哎,这不算说谎,是吧?他虽然不知道刽子手为何物,不过,既然他们是塞库洛人,就统统被他干掉了。
  车克又挺了挺身子,彻底放松了,“噢,乔尼!你太好了!”
  “没事儿。”乔尼这样说着,突然灵机一动,“你今天放假。”
  她这才躺到床上,虚弱地说,“噢,真走运。明天去行吗?”
  乔尼坚决地点点头。他走到门外,发现两名塞库洛妇女端着食物站在那儿。这都是乔尼又给科尔传了话的结果,科尔警告她们说他接到无罪豁免车克的命令,让她们最好给她送点东西吃,帮她洗个澡。她们当然明白,科尔有枪,不照办也没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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