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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见锺情



  他说了一句,又顿了一顿:“一定是我以前听这声音时,她说的不是法语,所以虽然觉得熟,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是甚么人来。”
  温宝裕这样一说,我也大是犯疑,可是却也想不起是甚么人。在那片刻间,我想了几个人,但由于那女声是替一个独裁政体在传递信息,所以我自然而然想到了那几个女特务,例如黄蝉、水荭等等。
  戈壁沙漠则摇头,显然他们并不觉得那声音“很熟”。正在这时,只听得大厅之外,忽然传来了极其清脆的“哈哈”一笑。
  温宝裕.一听笑声,就直跳了起来,张口欲叫,我一伸手,遮住了他的口,不让他叫出来,我们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心意相同——在那一下笑声中,我们已知来者是谁,同时也知道温宝裕所谓“声音很熟”的是谁了。
  但由于实在是意外之极,所以我们暂不说破,看来人如何说。
  随着那一笑声,只见红影闪动,两个人并肩,飘然而入,身段轻盈。这两人,窈窕动人,一模一样,乃是一双妙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久别的良辰美景。
  这一双奇特无比的双生女,一直在瑞士读书,学了一口标准法语,并不令人意外,奇在不知她们何以会和独裁政体混在一起——但是这一“奇怪”,也只是三五秒钟的事,我立刻就明白原委了!
  良辰美景是双生女,她们对于双胞胎这一现象,也特别有兴趣,不断在搜集资料,进行研究。早两年,还曾跟我的一桩奇特的研究同卵子变生现象的事件发生关连,她们发起组织了一个同卵双生的组织,集合情形和她们一样的双生儿。
  那个国家的独裁者,是双生儿之一;另一个,就是研究所的所长——这事情,知情者虽然极少,但不是没有人知,良辰美景与之发生关连,一定是走这一条线上来的。
  虽然不知道经过的情形如何,但是想通了这一点,也令人轻松,我向小宝看去,只见他也正在向我挤眉弄眼,显然他也想到了。
  良辰美景机灵,大声喝:“小宝,你像是脸部肌肉抽筋,却是为何?”
  小宝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有吗?没有吧!”
  良辰美景拿他这个滑头无可奈何,转来问我:“最近有甚么稀奇古怪的事吗?”
  她们竟然还想欺瞒下去,我自也不揭破:“有吗?没有吧!”
  温宝裕一笑,指着两人:“你们祖上是抗暴英雄,在你们身上,应该有点遗传才是。”
  良辰美景略怔了一怔,她们为人,冰雪聪明,自然一下子就明白,她们的把戏被戳穿了。
  两人咕咕笑:“抗暴的结果,必然是胜利了就建立一个更残暴的政权,好又让他人去发挥抗暴这种高贵的品德。”
  温宝裕摇头:“一点也不幽默。”
  我也道:“和这种独裁者在一起,还要帮他做事,无论如何,都不是光彩的事。”
  戈壁沙漠直到此时,才从我们的话中,听出了一些苗头来,惊讶莫名,指着良辰美景:“那录音带,就是你们说的。”
  良辰美景受了我的指责,现出十分委曲的神情,四面看看,我知道她们的鬼主意,是想看看白素在不在,好向她诉苦。
  白素不在,她们只好委曲地道:“认识他们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分。”
  我闷哼一声:“后来知道了,就应有所取舍。”
  良辰美景抗议道:“后来知道了,也很知道他们的真正为人,所以感到并没有必要断绝来往。”
  温宝裕加入攻击:“那证明你们的判断力有问题,你们——哼哼!”
  他在“你们”之后,并没有说甚么,只是以“哼哼”两声来代表,我倒是知道他想说甚么,那流于人身攻击。他是想说,良辰美景在一个极度封闭的环境中长大,一脑子的封建帝王思想,虽进入了文明社会,但是仍然没有多大的改变。
  他的这种态度,令得良辰美景大怒,俏脸煞白:“你这样的态度,分明是不能容纳与你见解有异的行为,这才叫独裁。”
  温宝裕应对如流:“小姐,世上有一样衡量行为的标准,叫作公理:凶手再狡猾,再辩称他有权杀人,但是在公理面前,他总是凶手。”
  良辰美景并不服输:“杀人这行为的本身,在公理面前,也不说明甚么。扔两个原子弹,炸死了几十万日本人是杀人;南京大屠杀,杀死了几十万中国人也是杀人,在公理面前,如何衡量?”
  温宝裕扬眉:“那就要看你的立场了,小姐。”
  良辰美景不示弱:“是不是立场互异,就要残杀?”
  他们双方,本来就常拌嘴,但都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毕竟长大了些,开口辩起深奥的问题来了。
  这种问题,是永远辩不出结果来的,再说下去,他们年轻气盛,难免要变成意气之争了。
  所以,我大喝一声:“别争理论了,说些事实。”
  温宝裕立刻像一只斗鸡一样,向良辰美景怒目而视,等她们先开口。
  我笑道:“原则性、理论性的问题,先放在一边,说点实际的问题。”
  温宝裕和良辰美景抢着道:“实际的问题是——”
  我道:“小宝,女士优先。”
  良辰美景却不领情:“所谓‘女性优先’,其实是大大地歧视女性的行为,不必承让,小宝先说。”
  温宝裕道:“先说就先说。实际问题是,两位女士是代表一个独裁政体,当说客来了。”
  良辰美景立即道:“我们只代表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的情形和我们一样。”
  温宝裕自然知道“情形和我们一样”是指同是双生儿而言,但是他却故意道:“是吗?甚么时候,两位的手上,也沾满了反对者的鲜血?”
  良辰美景被温宝裕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看看他们涨红了脸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就替她们打圆场:“好了,我曾向那个一言不发的朋友提了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要录音的人来,现在你们已经来了;第二个条件,你们当然知道。”
  良辰美景道:“是,卫叔想知道那研究室中,在进行甚么样的研究。”
  我忙道:“不是‘那研究室’,而是‘那研究所’。”
  虽然“室”和“所”只是一字之差。而且意思也差不多,但是差别极大。
  如果是“室”,那么涉及的,就只是发生离奇爆炸的五十九号研究室的事。如果是“所”的话,那么,就关乎整个研究所的事了。
  我提出这个条件,本意就是刁难,我以为,这个研究所的规模如此之大,保安如此之严,独裁者绝不可能把它的秘密暴露。
  也就是说,我的条件,对方不会接受,那么,我自然也可以顺理成章,不和他们发生任何关系了。
  所以,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那是一定要讲明白的。
  谁知,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良辰美景的出现,已是一次意外),良辰美景立时道:“是,我们说错了,是整个研究所的秘密。”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我望了她们片刻,才道:“你们相信他们会把整个研究所的秘密,向我开放?”
  良辰美景却道:“我们找不出不相信的理由。”
  我仍然不敢相信,一面摇头,一面道:“用甚么方式可让我住进研究所去?”
  良辰美景笑了起来:“用甚么方法都可以,不过,住进去的方法太笨了些。”
  在一旁的温宝裕也听得呆了,一时之间,忘了和她们之间的敌意,问:“有甚么更好的方法?”
  良辰美景一扬手,手中已多了一片电脑磁碟——她们两个人之中,自然只有一个人扬手,但两人一模一样,分不清谁是谁,只好一起称呼。
  她们把磁碟向我递过来:“所有的资料——当然只是大略的,全在其中,请先看,看了之后,要进一步的、更详尽的资料,也可以。”
  我接过磁碟,吸了一口气,只问了一句:“为了甚么原因?”
  良辰美景的回答,可以接受:“那爆炸太离奇了,爆炸的发生和爆炸后出现的情形,都超乎了常理。这种怪事,如果找不出真相来,会把他们折磨至死,而能找出真相来的只有卫斯理。”
  我忙道:“我也不一定能。”
  良辰美景道:“至少他们可以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人都喜欢受到恭维,我自也不能例外,虽不致于飘飘然,但是这样的话,听了自然惬意。
  我道:“好,等我看了再说。”
  良辰美景很高兴:“三天之后,我们来晋见白姐。”
  他们说是来看白素,当然是为了听我的反应。我正在奇怪,何需三天之久,温宝裕已抢先追:“为甚么要三天之后?”
  良辰美景笑:“卫叔的头脑好,三天就可以消化这磁碟上的资料了;要是换了你,三十天也不够。”
  温宝裕大喝一声:“别走——”
  他知道她们两人,一沾了口舌的便宜,立刻会走,所以喝在前头。
  可是良辰美景的行动实在太快,温宝裕的两字才出口,红影闪动之间,两人便已没有了踪影。
  这两个俏人儿,倏来倏去,我和温宝裕早已习惯,还不觉如何,可是却把戈壁沙漠看得呆了。他们定定地向着良辰美景的去向,张口结舌,模样甚是滑稽,温宝裕伸手在他们的面前摇了摇,他们竟然连眼也不眨一下。
  温宝裕又用力推他们,调侃道:“人都走了,还有甚么好看的。”
  两人这才齐声叹道:“这两个女子……是人是妖?”
  温宝裕长叹一声:“还真难说得很。”
  我看了戈壁沙漠这等情景,心中不禁一动。戈壁沙漠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是成年之后才结交成为好友的。朋友之交,到了他们这种情投意合,志趣完全一致的程度,极其罕见。
  熟悉他们的人,对于他们两人交往到了这种形影不离的程度,就算不说甚么,心中也会想到,两人可能都有若干的同性恋倾向。
  我也曾如此想过,但从刚才的情景来看,他们分明不是对异性没有兴趣,只是没有遇到适合的对象而已。他们对良辰美景那种失魂落魄的模样,谁都可以看得出,那是男性对女性的恋慕之始。
  所以我忙向温宝裕传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别再开玩笑,因为要是两人认了真,温宝裕的玩笑又开得过分,就会有不愉快的结果了。
  温宝裕很是机灵,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就不再说甚么,只是伸手在两人的肩上拍了拍,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戈壁沙漠各自深收了一口气,指着我手上的磁碟:“到我们那里去看——设备比较齐全。”
  我望着他们,有几秒钟没有出声。
  看电脑磁碟,哪里都可以,“设备齐全”云乎哉,自然只是藉口,目的是甚么,也很容易明白,那是为了良辰美景再来联络时,他们肯定可以在场而已!
  我之所以不出声,是因为我有些话要说,但是又不知道说甚么才好,考虑了几秒钟,我还是决定不说了——这些看来好像全是废话,但也是人情世故中常见的事。
  戈壁沙漠对良辰美景一见锺情,男女相悦,这本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可是,我却深知良辰美景出生奇特,不是寻常少女,而戈壁沙漠,又是特别死心眼的人,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们的一番相思落了空,这封他们来说,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所以,我想劝他们几句。但是继而一想,这种事,原是五百年前的冤孽债,该还的走不了,没分的搭不上,岂是外人的几句话能改变主意的。倒不如不说,看他们自己的造化罢了。
  这些,本是题外话,但是在日后却生出许多事来,而又是从这个故事开头的,所以才说得比较详细一些。
  后来,戈壁沙漠还向温宝裕吐露了他们的心声,温宝裕又转述给我听——这放在以后再说。
  由于我和温宝裕都知道了戈壁沙漠的用心,所以也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到了他们的住所。
  戈壁沙漠的住所,比起陈长青的大屋来,又是另一番景象,古怪之至——这地方,在原振侠的故事中,曾经介绍过,这里就不重复了。他们把偌大的建物,变成又是工场又是研究所又是住家,处处“机关布景”,一切全由电子仪器控制。若不是由他们两人亲自带路,进了这座大迷宫,当真是不知道天南地北,只怕以我破解迷宫的能力,也不是十天八天可以闯得出来的。
  后来,温宝裕就为了义助戈壁沙漠,和良辰美景打了一个赌,就硬是把良辰美景在这座“迷宫”之中,困留了十六天之久。
  当下,进入了屋子,由他们带进了电脑室,两人急不及待操作起来,一开始就道:“是普通的磁碟,并没有甚么特别花样!”
  接着,在电脑萤光幕上,已有影像现出来。竟是两个人像,看来一模一样的两个中年男子,相貌绝不英伟,很是普通。
  这个人像,并不陌生,常可在新闻片中看到,但是两个一起出现,却未曾见过。这时,仔细看去,也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看起来,一如是一个人的叠影一般,那是典型的同卵子双生儿。
  两人同时开口讲话,情形也一如良辰美景。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之中,我们都不出声,但我相信,我们一面在听,一面也同时在想:这两个人之中,哪一个是独裁者,哪一个是研究所所长呢?
  可是直到他们把那番话说完,还是没有办法分得出来,所谓“有诸内而形诸外”,也不一定适合任何情形。
  两人的那一番话,说得客气之至,是对我和白素说的,恭维一番之后,才道出他们的目的:“如此不可思议之事,在绝不应发生之处发生,实在足以使人精神崩溃,恐怖莫名。”
  若是和两人当面对谈,我一定会直言指出,“精神崩溃”、“恐惧莫名”等等,都是独裁统治者的通病。在用残酷手段铲除异己的同时,自然也无时无刻,在提防自己被铲除。那种日夜提心吊胆,担心权力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的心情,怎能不精神崩溃。
  绝大多数的独裁者,行为越来越乖张,越来越倒行逆施,最终不会有好下场,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
  这时,在电脑萤光幕上的两个人,都现出极其骇然的神色,可知道神秘的爆炸,当真震撼了他们的心灵。
  两人接着又说了一些客气话,一个才道:“这个科学研究所,是我们的骄傲——”
  他虽然说“我们的骄傲”,但我判断他是研究所的所长,我竭力想找出他的特征,把他确认下来,可是却无法做到,因为这两个人长得实在太一模一样了,甚至连脸上皱纹的位置、粗细、形状、长短,都一模一样。
  那人略顿了一顿,另一个就接了下去:“研究所由许多科学家组成,在研究所中,所有的科学家,都可以随他们自己的意思进行研究,任何研究的课题,都不会被驳回.也可以得到要求的全部经费。”
  戈壁沙漠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他们的意思,是在表示赞叹。这时,我也不禁感到了一丝迷惑——这个独裁者的独裁劣迹,举世闻名,简直和人类文明进步的轨迹,完全背道而驰。可是他的另一半所主持的研究所,却又如此开明地开展科学研究,看起来真是不调和之至。
  在我早期的经历之中,有过一段也是关于双生子的,那一男一女的双生儿,一个主善,一个主恶。也有的研究说双生儿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形,那么,这两个算不算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呢?
  那个人还在继续:“研究所的原则是,所有从事研究者,都可以自由发挥,不受任何限制,他们所受到的唯一约束,是要定期对研究工作提出报告,他的报告即使是‘暂无进展,无可奉告’,也不会有人追究他们!”
  我闷哼了一声,白素作声道:“这是不把研究内容公布的好藉口——他们也不知道,只有研究者知道!”
  我道:“是啊,在那桩事件中,所有的研究员,都已在爆炸中死亡了!”
  戈壁沙漠怒道:“这太卑鄙了!”
  我吸了一口气:“且听下去再说。”
  果然,接下来,那两个人——姑且称他们一个为所长,一个为独裁者,都有一种很难把话说出口的神情。然后,我估计是所长的那个道:“所以,有些情形,并不是我们不想说出来,而是我们根本不知道。”
  我们之间,立刻有了一个短暂的讨论——白素是当我们到达了戈壁沙漠住所之后不久就来到的,连温宝裕在内,一共是五个人。
  戈壁沙漠首先发表意见:“我不相信一个独裁者会对科学家如此宽容。”
  我和温宝裕也有同感,可是白素却持异议:“请留意,主持研究所的,不是独裁者,而是科学家!”
  我道:“他们用这个藉口,不实行诺言,我们实在没有必要与之虚耗时间。”
  白素又道:“从甚么时候起,卫斯理认为研究这样的怪现象是虚耗时间了?”
  我斜视白素,她却故意装着不看我。陡然之间,我心中恍然。
  我明白了——白素来得如此之快,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是良辰美景在离开陈长青的大屋之后,找到了她,并且把事情对她说了。
  白素对良辰美景一直极有好感,良辰美景自然也向她诉说了我的态度,所以她有了先入之见。
  我扬了扬眉:“是两个小鬼头先下了药?”
  白素笑了起来:“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是就事论事——任何匪夷所思的研究项目,其实都不是甚么秘密,对方既然有求于人,也没有必要隐瞒。”
  温宝裕打圆场:“且听下去。”
  两个人停了不多久,所长道:“先说发生爆炸的五十九号室,负责人员一共两名,他们的资料如下——”
  接着,萤光幕上出现的,是两个人的资料。
  那两个人的资料,极其详尽,若要一齐记述下来,会有上万字。根据我一向叙述故事的原则,当然从略,甚至连姓名也没有意义,需要知道的,只是主要的部分。
  两个研究员,都有一连串的衔头,同是生物工程、遗传工程方面的专家,研究的是最新的科学,可以改变生物的生命形式,有人形容那是和创造生命的上帝相对抗的一门新科学。
  这门科学,在世界范围中,研究者很多,且有一些项目已具体化,投入了实际生活之中,例如有新的生物基因的蕃茄,在市场上已有出售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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