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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原振侠接着,把他所知的有关厉大遒的一切,都简略地叙述了一下。
  博士道:“他一定是在暗中研究什么,只可惜没有成功而已!”
  原振侠摇头:“虽然他长时间独居,可是看情形也不像是他拥有一间私人研究室!”
  博士仍然惊讶不已:“为什么,真怪,他的行为一直是十分怪异的,就像当时,还差几个月就可以取得正式文凭时,他突然走了一样!”
  原振侠扬了扬眉,没有插言,博士又续道:“虽然,人人都公认,连学院的考试委员会也认为,对厉大遒的天才来说,有没有正式的文凭是绝不重要的,凭他的研究,迟早,全世界医学院都会乐意授给他任何荣衔,可是一声不响就走了......唉,我一直以为那是由于战争的缘故,现在看来......不是很像!”
  原振侠反问:“因为战争?”
  博士道:“是,那时,中国正受到日本的侵略,而他又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人,我们都猜他一定是回国去贡献他的所长了!”
  原振侠喃喃地道:“热情洋溢?”
  他对这四个字的评语,实在无法不表示怀疑,因为就他所知,厉大遒完全不属于那一类型的人物!
  博士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疑惑:“当然是,他和女同学之间的浪漫史,多得数不完,而在离开之前大半年,他和一位金发美女公然同居!”
  原振侠“啊”地一声,急忙问:“在他的众多女友之中,或者是那位和他同居了半年的金发美女,是不是曾怀过孕的?”
  博士半转过头,奇怪地望了原振侠一眼,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十分突兀。
  原振侠解释了一下,厉大遒曾提及过他有一个儿子而他又杀死了儿子的话。博士皱着眉,停了片刻,道:
  “我知道,他曾经利用学院的实验设备,替女同学做过几次人工流产手术,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有几次,不怕你笑,我们争着做他的助手!”
  原振侠听博士讲得那么坦白,他不禁会心地笑了起来,谁不曾年轻过呢?年轻人总有点胡闹荒唐事的。冯森乐博士一直到现在都那么开朗活泼,年轻时自然是学院中出名的捣蛋人物之一了!
  原振侠忍不住问:“那么,会不会是......在他进行的人工流产手术中,有的是他......的孩子?所以到了晚年,他因为没有儿子,而形成了一种幻觉?”
  博士迟疑了一下:“不能抹煞这个可能,可是......可是他是一个看得开的人,或许,人到了年纪大了,想法会改变?”
  原振侠摊了摊手,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又问:“厉大遒的主修科目是......”
  博士立即道:“产科,他主修产科的原因是,生命是从精子与卵子的结合开始的,他......有一次,对我说过一项他的幻想......”
  博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他说,妇女在怀孕、生育的过程之中,要忍受长时期的痛苦,这是男女不能平等的主要原因,他还说,将来,人类生育下一代,一定是在人体以外进行,胎儿在人造子宫之中发育成长,到一定时候,从人造子宫中取出来就是一个新生命!”
  原振侠不禁听得呆了,博士感叹道:“这种想法,在现在听来,当然不算是什么,可是想想,他是在半个世纪之前,已经有这样的想法的,而且,他不但想,还着手研究过!他得到学院的允许,可以自由使用学院的一切实验研究设备,他向我提到过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可是详情如何,却不知道!”
  原振侠想起有一次,在厉大遒面前,他和另外两位医生谈及关于“试管婴儿”的事情时,厉大遒曾发表过一点意见,当时一位年轻医生还大大不以为然的那件事,背脊上不禁有点冒汗。
  博士感叹道:“如果他突然放弃了医学,那一定是他曾遭到了极重大的打击之故。”
  原振侠道:“他一从德国回来,就回到乡下老家,从此不再提他在德国留学的事,由此可知,如果他曾受到重大打击的话,一定是在德国发生的。博士,你好好地想一下,他曾受到过什么打击?”
  博士双眉紧锁:“我和他十他熟谂,他的一切,我就算不是全部知道,也知道大半,真想不起他曾受过什么特别严重的打击来.....只是在他离去前的大半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喝大量的酒!”
  原振侠忙道:“一个人心中若不是有心事或愁绪,是不会每晚都惯性地需要酒精的麻醉的!”博士点头,表示对原振侠的意见同意:“是,当时我们几个和他熟稔的同学,都曾问过他......对了,现在想起来,他那时的神情,真像是有着十分重大的心事......可是当年年纪轻,只当他多半是为了失恋什么的事,借酒浇愁!”
  原振侠追问:“他当时的情形是......”
  博士想了一会儿:“好几次,他欲言又止,好像有着难言之隐。有一次,对了,那是他唯一的喝醉了酒之后肯讲话的一次,那次,我们好几个人在,他忽然问:‘人有没有权利,取代上帝的职权?’”
  原振侠愕然:“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博士苦笑:“当时我们的反应就和你一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整个医学院中的宗教气氛并不是十分浓厚,但绝大多数同学都来自德国家庭,大都自幼受过宗教的熏陶,又素知他的为人,一听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都唯恐他会发表亵渎上帝的言论,所以完全没有回答他!”
  原振侠喃喃地把厉大遒当年的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仍然无法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博士的神情在拚命思索,想了片刻,又道:“他没有得到回答,又挥着手,像是演讲一样,叫着:‘人,真是那么伟大?人,只不过是灵长类的一种生物而已,连自己究竟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直是上帝造的吗?为什么把人造得这样脆弱’?他叫了之后,忽然又悲哀起来,十分哀伤地道:“‘人总是人,人要替代上帝的职权,是没有可能的事!’他当时所讲的就是这些,我几乎每一字都记下来了!”
  原振侠仍然愕然:“还是很不明白,听起来......好像是......在某些方面,他和上帝起了冲突,而他.....感到自己终究敌不过上帝,所以才难过!”
  博士笑道:“好像是这样。但是他再有天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怎会和上帝起冲突呢?”
  原振侠只好跟着笑:“是么,那可能只是他情绪上的事情。”博士叹了一声:“这次叙会之后的第三天,就不见了他,后来,才知道他是不辞而别了。从那次之后,直到今天,才见到他......他的外形......没有半分似上,可是,他为什么要放弃了医学呢?”
  博士还在为厉大遒放弃医学而可惜,原振侠感到,在厉大遒的生命历程之中,一定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发生过!当然也是由于这件事,他才会回到乡下去隐居起来,再也不提医学的事!
  在原振侠沉思中,博士已停了车:“我必须请你下车了!要是有答案的话,请写信通知了!”
  原振侠立即答应,打开车门下了车,博士又开动了车子,向前驶去。那时候。原振侠的精神恍惚,许多疑问在他脑中打着转,所以对周遭的情形,并不是太注意,他只是感到博士的车一开动,另外一辆车立即也跟着发动,追了上去,像是在跟踪博士的车子一样。
  可是,当他感到有这个可能时,博士的车子早已驶得看不见了。原振侠自然也没有在意。沿着马路,慢慢向前走着。
  厉大遒竟然会是冯森乐博士这样敬仰的一个人物,这是原振侠绝对未想到过的事,也使他充满了好奇心,可惜厉大遒已经死了,不然,原振侠一定会向他追问何以忽然放弃了医学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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