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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部一所大学校园里,清冷的秋夜。随着一阵凉风刮过,通向大礼堂的走道上落满了松球和枯叶,道旁光秃秃的树木也正预示着冬天的到来。歌特式的窗户里射出的灯光,照亮了那一群正冲冲赶往前门的学生和教职员。今晚将有一位著名的客座演讲者莅临,大家都不想迟到。 另有群学生正聚集在礼堂前的广场上。有些人举着抗议的标语,另有些人则忙着向愿接他们的传单的人发送传单。大多数人接过黄色的照相复制件之后,要么简章浏览后塞进口袋,要么则干脆地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箱;许多人都看了一眼他们的标语,但并没有在意。 敞开的双层门上贴着一张通知,禁止任何人携带照相机,摄影机或者录音机入内。门内,两边各站了一排今晚特地雇来的下岗警察。他们负责检查校园的身份证,个个手持卿卿叫的便携式金属探测器,搜查学生是否带有金属物品入内。那些被查出携有比钥匙环、眼镜或圆珠笔更大或者更有嫌疑的金属物品的则被逐出门外。警卫背后的垃圾箱里几乎装满了铅笔刀、启瓶器、打火机等物品,它们的主人扔下它们是因为大都不愿专门跑回寝室或汽车放下这些东西而冒听不成这次演讲的风险。因为座位有限,而且校方也规定不允许在走道上加座或旁听。 抗议这次活动的两名校园组织的成员,被当场从夹克下搜出了隐藏的横幅。警察把他俩夹着送出了礼堂,那些人对他们的横幅看也没看,便扔进了垃圾箱。 可容纳1800人的礼堂已是座无虚席。舞台上被挪空,正中放着一把直背的橡木椅,边上有一排长椅。椅腿都被牢牢地固定在地上,扶手上也安了金属的手镣,两边吊着松松的皮带。这一切都很容易让人隐隐约约地联想到监狱里的电椅。 舞台两边各站了四名州警察,在大厅背后还站了几个。他们要么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要么用手按着防卫带,上面系着左轮手枪和毒气筒。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谈论着这么多人的礼堂里这么久以来破天荒第一次居然闻不到有吸大麻的气味。 八时十分,礼堂里的灯光变暗,几束聚光灯打在了舞台中央。当社会学系的主任从后台上场时,台下的学生慢慢停止了交谈。这是位看上去就让人肃然起敬的学者,刚五十出头,头发微白,目光严谨,——他越过那一排警察,走上了舞台中的演讲用的小台架。 系主任一边看着自己手中的索引卡,一边做了自我介绍。之后用了几分钟声明,今晚的演讲者并不是请来提供娱乐随便听听的,而是上一堂客座讲座,内容是关于社会学450,社会学510和社会学520的。坐在前六排最佳位置的他的学生,则尽量不太声张地打开了笔记本,准备好钢笔。他们是被选中到这儿来学些知识的少数学生;似乎是为了防止学生产生自以为是的骄傲情绪,系主任又提醒他们,有关今晚讲座的论文将必须在星期二晚上十点前交齐。接着,他又告诉观众,在演讲人的开场白中,任何人都不允许发表评论或者提问,并且任何一个以任何方式试图打断或者中止演说的听众都将被押送出去,很可能被拘留起来。这几句话引起台下一阵骚动,但系主任又很快将它平息了下来,他宣布,如果时间和情况允许的话,演讲完了将有一个自由问答时间,到时听众可以自由提问。 现在系主任看上去不那么轻松了,他有些不安地看着手上的索引卡,似乎是在玩扑克牌时,又摸了一把坏牌,演讲人讲完以后,他又加了几句(现在他声音小了一些,并且有些犹豫地),宣布在自由提问时间结束之后,如果时间和情况允许的话,将会举行一场特别的演示。 台下的观众又议论开了。嘀咕声,低语声,还有阵阵压抑不住的笑声纷纷响起;观众有的在东张西望,有的紧皱眉头,有的阴沉着脸,还有的飞快捂着嘴巴,不知在笑什么,台上的警察仍旧纹丝不动,但是也可以看得出他们的眼睛不是东扫西瞄。 系主任知道他无须为这位演讲者介绍,因为后者的名声早已蜚声四处,他进一步的介绍,好一点呢,会被认为是多余没用的,糟糕一点呢,可能就被看作是愚蠢了。因此,他只是转过身,开始朝后台走去。 突然他又停住了,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确切的说,是一种明白的恐惧——当他看见什么东西从舞台左侧的幕布处一晃而过。接着他很快地转了个身,朝着反方向走去,直至从站在舞台右侧的两名警察身边消失。 台上有一刻的死寂。接着,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走上了舞台。 他个儿很高——大约六尺有余,体格魁梧,看上去属于那种一生中大部份时间都在干很重的体力活而最近略微发胖的人——但是他的脸,尽管第一眼看上去也许会觉得蛮横,却是非常仁慈还带着一股奇特的青少年时代的特征,仿佛是一个还保留了一些童年时代特点的成年人。他是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在圣诞夜扮成圣诞老人给无家可归的人送礼物的那种人,或者可以让小孩随便当马骑的大人,亦或一个随时都会在你车打不燃火时帮你推车、在邻居老太大买杂货回来帮着拎东西的热心肠的人。事实上,当他几年前在另一个城市被捕并被指控为谋杀十九名年青黑人的凶手时,生活在周围的那些中产阶级白人都认为警方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直到中情局特工在他家地下室发现了保存在瓶子里的几位受害者的耳朵,并且他的供词让他仍找到了那十九座无名墓时,真相方得以大白。 现在他来了: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正慢慢登上舞台,胳膊下夹了一个马尼拉纸的文件夹。 他穿着件蓝色的狱服,要不是身后紧跟着一名手持警棍的州警察,他看上去一定象是位赛场英雄,或者是一名著名科学家,再不就是位畅销小说家。有几名学生下意识地鼓掌,但突然又意识到这是个不适合随便鼓掌的时候,于是举起的手又只好无趣地放回了口袋。坐在后排的几个联谊会的男孩吹起了口哨,其中一个还向周围的人大声说着残害黑人的旧事,这时有三个警察——决非巧合地,其中两个也是黑人——朝他们走来。还没等杜比林坐下,这几个男孩已被带出了礼堂;但就算他听到了他们的交谈,他脸上也不会显露出什么神色。 事实上,他简直毫无表情。既没有听众所期望的、四年前他被送往联邦法庭提审面对一个记者的照像机的邪恶的目光——这种杀人犯让人觉得胆颤的眼光至今在一些人脑海里记忆犹新——也没有去年在“六十分钟”和“黄金时段”里被采访时自称为再生的基督教徒的喜悦的神情。 他的脸上一片茫然就象是一张白纸。一片平静无波的海面,一个遥远星系中心的黑洞,既冷且空。 他坐在了那把硬硬的木椅上面,那名州警察递给他一个无线话筒,然后站在椅子后。没有把他的手铐在扶手上,皮带也仍然是松松的。过了很长一会儿后,他才打开膝上的文件夹,于是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这里的人不可能再象他从前的邻居那样把他当作查理·杜比林;也不能象他已故父母那样称他为查克,更不可能象那十九个青少年在生命最后的时候称他为杜勒斯先生;这是全名,曾出现在无数的新闻报刊上——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开始演讲了。 他的声音非常轻柔,带有轻微的东北方口音,坚锐中有着一丝几乎不加掩饰的紧张情绪。要不是这样,他的嗓音还是很悦耳的,容易使人联想起哄孩子睡觉的故事或者情人的枕间蜜语,尽管根据所有报道杜比林在过去自由的三十六年中无牵无挂,子然一人。他首先对校方能在今晚给他提供他演讲的机会表示感谢,接着赞赏了学校餐厅里晚餐时烤肉奶酪三明治,引起了台下一阵低低的笑声。他不知道大学的餐厅素来因它的食物而臭名昭著,更不可能知道三个厨师曾在他的食物送过来之前往里吐了好几口唾沫。 接下来,他开始大声读着膝上那长达六页只空一行的打印纸上打印的文章。这是一次相当长的演讲,而他的表现方式也嫌单调,但他的发音却是练习很久,几近完美了。他讲述着童年时代在一个虐待的家庭中度过:一个酗酒的、动辄称他为小杂种的母亲;和一个种族歧视的,常不问青红皂白就揍他一顿的父亲。由于父母不能给他更好的食物,他常在洗澡间就着煤油炉热狗食罐头吃;在一所贫民窟学校里读书时,由于他的个头,和他完全成人后才彻底改正的口齿不清,使他又成为大伙儿取笑的对象。 他描述着那天下午他被三个十几岁的黑人殴打的经历。他们那么毫不留情地打他、折磨他,只是因为他不幸在回家路上抄近路时经过了他们的小巷,而他偏又是个身材虽高却不甚灵活的白人孩子。当他讲到在同一天晚上又遭到父亲一顿饱打时,语调仍旧那么平和,他父亲打他是因为他居然让几个黑小子给欺侮了。 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讲述他根深蒂固的、成人之后更为强烈的对黑人的仇视:从他曾加入三K党和雅利安人民族兄弟会等组织,但不久之后因不满他们在白人优越运动中言多于行而退出;只是学会了越战中的士兵过去怎样收集保存被杀害的菲律宾人的耳朵的方法;一直到九年前,当他从一家电子工厂下班回家时,一时冲动地搭上一个在路边招手搭车的十六岁的黑人小孩回家的事。 台下的听众现在有些激动了,有的在不安的挪动着身子,有的在飞快地记着。一千八百双眼睛透过黑暗直盯着台上的这个人。 当他念到在过去九年里谋杀的十九位黑人少年的名字时,台下一片死寂。受害者除了都为黑人、分散在同一个大城市的黑人居住区外,几乎再没有共同的特点。他们中有些人是街头流氓,其中一个是拦路抢劫者,有两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但也包括一名高中篮球明星,一名刚被耶鲁大学录取国家荣誉奖学金获得者,一个想告发他的教堂唱诗班成员,一个很有抱负的幽默画家,和一个靠课外打两份工养家的十五岁少年。他们的不幸在于和这个和蔼亲切,可以替你喝杯啤酒和尝尝比萨饼或毒品的白人相遇并谈得很投机。他们跟着他走进一条小巷或是停着的汽车或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错误地让杜勃斯先生走在他们身后哪怕是短短的、但却是致命的一瞬间……直到有一天夜里,总算有个孩子设法逃出了他的魔爪。 观众静静地听着他对那十九个受害者所作的忏悔,解释在犯罪时由于自己可耻地精神错乱,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当他引用圣经里的原话时,甚至有人垂下头,倾听着他为那些被杀害的人的灵魂的祈祷。 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合上文件夹,静静地坐着,他两手交叉着放在腹部前,脚踝交叉着头微微垂着,看不清他的眼睛。过了几分钟之后,系主任又登上舞台。他站在小台架后,宣布现在是自由提问时间了。 第一个问题是由第三排中间那个紧张兮兮的女孩提的:她小心地举起手,直到系主任同意后,她才问这个杀人犯是否对他所犯的罪有所后悔。是的,他说。她等着他的下文,但他就此没有开口,她只得又坐了下来。 下一个问题是由一人坐在后排的黑人男学生提的,他站起来问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他的杀人动机主要是因为他们都是黑人,因为他们让他回想起了童年屈辱的经历。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仍然只简单地答了声“是”。接着,那学生又问这个杀人犯,是否因为他是黑人,也会杀了他,杜经林回答道,是的,他很可能会。学生又问,“现在会杀我吗?”,“不,我不会。”于是,那学生又坐了下来,在笔记本上匆匆记着什么。 听众都纷纷举手,系主任让他们一个个地提出问题。他看到过根据他的题材拍成的电影吗?没有,因为在高度戒备的四室里是没有电视可看的;在电影公映之前,也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件事。那么他看过这本书吗?没有看过,但他被告知那本书相当畅销。他曾经见过受害者的家属吗?除了在法庭上审判他那天见过之外,他们并没有私下的接触。他们中有人试图和他联系吗?他曾收到了几封信,但除了其中一位母亲送给他的一本圣经之外,他不可以看其他的任何信件,他在监狱里做什么呢?读那本圣经、画画和祈祷。那他画些什么呢?景、花鸟和国室里的东西。如果他能再活一次,他会选择什么不同的生活?也许他会去当一名卡车司机,也许是牧师。他所作的这次演说有报酬吗?是的,大多数都作为受害者家属的信托基金,其余的捐给州政府作为旅游开支。 杜比林一直盯着膝间的某个地方,仿佛他是从一个无形的讲词提示器里读出答案似的。这时坐在第十排那个相貌英俊、而语调调皮的学生问他,当他实施谋杀时是否感到一种性欲上的满足,或者会突如其来想到他父亲?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才慢慢抬起眼睛,直视着那个提问者的眼睛。他只是长久地静静地望着那个学生,什么也没说,直到这个学生再次坐下。 最后这个问题提出以后,是一阵令人不安的静寂。没有人再举手提问了。于是,系主任出来打破僵局,宣布自由提问时间已结束。然后他看了看舞台两侧的工兵中的一个,后者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系主任又接着宣布,在简短的十五分钟的休息之后,节目将会继续。 系主任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由于接下来的表演可能会引起部分听众的不满,因此,他们最好趁这个时候退场。 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依然控制住没有直接面对观众,在几个警察的押送下退了场。留在礼堂里的几个听众不自然地鼓起了掌,在掌声里,那很少用的灰色帷幕慢慢合上了。 十五分钟后,当帷幕再次拉开时,观众席上只空出了极少数位子。台中间的位置却没有空着。 一个高瘦的年轻黑人正坐在刚才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坐过的位子上。他也穿着件和他的前任一样的狱服。不同的是,他的双手被铐在木椅的扶手上,身体也被刚才一直松松地吊着的皮带紧紧地捆在椅子上。同样那个州警察还是站在他身后,只不过这次他双手紧握的警棍在台上一览无遗。 那犯人的眼光象冰冷的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台下的听众,每个人和他目光相触,莫不感到一阵反感。他的目光落在第三排那个刚才提过问题的女学生上;两人对视了几秒钟,他的嘴唇向上一翻,露出一丝掠夺成性的笑容。他刚冒出一句下流话,但一看到州警察放在他肩上的警棍便很快住口了。那女孩在座位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把目光投向别处。 系主任又走上台介绍这位年轻黑人。他名叫科蒂斯·亨利·布兰姆;年仅二十二岁,在这座城市土生土长。布兰姆初次犯罪是在12岁,在学校操场贩卖毒品时被当场抓获,那时他早已是流氓团伙的一员。打那以后,他就开始进进出出于青少年拘留所,感化院,中等程度防备措施监狱等,都是因为抢劫、吸毒、盗车,破门盗窃、持枪抢劫、强奸、蓄意谋杀等罪名被逮捕。有时,他被宣判有罪并被送往这所或那所教养院;有时则因轻罪被判服短期徒刑;有时则因缺乏证据被放走。每次他被抓进去后,最多不出十八个月后,他又会获假释,重新获得自由。 十九个月前,科蒂斯·布兰姆抢劫了该城北部一间由一个韩国移民家庭开的便民店。布兰姆用枪口指着那家的父亲、母亲和十几岁的女儿,将收银机里的钱一扫而空,还顺手塞了两瓶酒在口袋里,尽管那家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饶了他们,拿了钱走就算了,但他还是毫不留情,把他们全部打死。还有那家的十一岁的儿子,他妈妈刚才让他出去买些猫食和啤酒,不幸的是在布兰姆刚好出去时他走进门来。布兰姆不想留下任何活口,或者也许只是由于他那晚特别想开枪杀人的缘故。 两天后,一组警方的特别行动组在他祖母的房里把他当场抓获。找到他并不难;虽然在那之前他曾经对每个人都夸口说他头一天晚上怎样打过三个东方人,却是他的祖母打电话报警的。六个月后,在他的审判中,他的祖母也亲自出庭作证,说他经常抢劫和殴打她。 科蒂斯·布兰姆因为四条罪状被宣判为二级谋杀罪。这次,审判他的法官不相信他还有改过自新的可能,他判处了布兰姆死刑。从那以后,他终于被列上了死亡名单,关进了州的最大程度防备措施监狱。 系主任从演讲小台架后走到了犯人所坐的地方。他问布兰姆是否有什么问题要问,布兰姆就问他第三排那个女学生是否想占他便宜。 系主任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转过身走开了,又一次消失在舞台的左侧。 科蒂斯放肆地大笑起来,他又再次看着那个女学生,直接问她是否想要占他便宜。她起身准备离开,但科蒂斯却误以为是她表示愿意和他配对;在他用更多的下流话攻击她时,她身旁的另一个女同学却拉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 那女学生停下来,再看了看舞台,重又坐回了座位。这次,她脸上突然泛起了一丝微笑,因为现在她看见了一些布兰姆没看见的东西。 科蒂斯正准备对着这个女孩还叫些什么,这时,一片阴影向他移来。他抬起头,看到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正俯下身来。 杀人并不是件太困难的事,只要你知道该怎么做。即使不用的枪、绞索线或是锐器,都有好几种方法可致人于死地。甚至,杀人者不一定要很强壮。 你只需要赤手空拳和那么一丁点儿仇恨便足够了。 科蒂斯·布兰姆颈骨断裂的声音响过之后,学生们推操着挤出了礼堂。这是一股冷风,甚至比大厅外吹落干枯的树叶的那阵风还要刺骨,让学生们纷纷冲回了宿舍和公寓。 那夜没有一个人会睡得很好。许多人从恶梦中惊醒,发现床单被汗浸湿了,耳边似乎仍回响着布兰姆临死前的尖叫声。相信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不管到哪儿,不管做什么,永远都不会忘掉今晚看见的这可怖的一幕。 十五年后,这所大学里的一位社会学女研究生在完成她的博士论文的过程中,会发现这么一个有趣的事实。在跟踪调查今夜出席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演讲的学生的状况时,采访他们本人或者他们健在的亲属时,发现他们中几乎没有一个人因为犯法而被捕,也没有人被调查或指控对配偶或子女施行虐待,得出的统计数据远低于同等年龄和同样社会背影的人的全国平均指标。 也许那是后话,但下面则是现实的情况了: 在舞台后的小化妆间,查理·杜比林——不再是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而仅仅是编号为7891的犯人查理·杜比林——正坐在化妆台前的一把椅子上,弯身看着其中一个受害者的母亲几年前送给他的那本折了角的圣经。在他读到那些他所不能完全理解的文字时,他的嘴唇会无声地动一动。但正是这些文字,给了他生命以新的意义。 在他身后,几个州警察正一边吸烟,一边轻声议论着今晚的演讲。他们的枪和警棍都被漫不经心地放在一边,因为他们知道屋里这个人对他们完全没有危害。他们只是想知道今晚又要打扫多少大厅地板上的呕吐物,以及那一刻来临时,坐在第三排的那个女孩以后是否还会记得她当时大叫了些什么。一个警察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高兴,但另一个却表示不同意,“不”,他回答道,“我想她有点生气,因为她又少了一次重要约会的机会。” 两人小声笑了起来,这才注意到查理·杜比林正扭头静静地盯着他俩。“闭嘴”,其中一个说道,而杜比林又把注意力转回了圣经。 通讯器响了,一各警察把对话机从肩带上取下来,轻声对里说着什么,然后又听了一阵,货车已在外面等着了,当地警察正等着准备护送他们到哪一个州。他朝他的同伴点点头,后者转身告诉杜林该出发了。杀人犯点了点头,小心地在圣经上作了标记,然后拿起来,把它和今晚的演讲稿放在了一块。 他从未写过这篇演讲稿,但作为职责,他早已无数次地读过了,并且明天晚上将会在别一个不同的城市,另一个不同的大学礼堂里,再一次把它念给他的听众听。并且,同往常一样,在结束演讲时,他又会成为一个公众的执行死刑人。 而在今晚别一个地方,另一个死亡名单上的死因正在不知不觉地等待他的最终宣判。他也许一个人呆在四室里,玩着单人纸牌游戏或者看着栏杆的别一边的电视里的情景喜剧,也许还会因为想到明晚的这个时候,他会被送出监狱到一所大学里为那群年轻人演讲而暗自笑着,却全然不知最后等着他的,将是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的一双眼睛和一双死亡之手。 查理·杜比林所饰的角色则是他曾经很喜欢,继而以为与道德相悖,但最终当作宿命论接受的。他无权决定他所作的一切;这是他的命运,而事实上,这也可称之为他真正的职业。他非常擅长于他做的这件事,而且他的服务总是很需要。 他已成了一名教师。 查尔斯·格雷格利·杜比林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让州警察重新给他套上手铐脚链。然后他让他们把他带上了货车,驶向他的下一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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