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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叛徒



  晚餐后,盖伦坐在英格拉哈姆家的起居室里,望着咖啡杯里散发出来的热气,不知话该从何说起。屋外,猛烈的暴雨敲击着窗子;屋内却弥漫着温暖和安逸。万圣节前夕的剪纸和雕成人脸的空心南瓜灯装饰在灯光明亮的起居室中,巴马干酪烧茄子、香味蛋糕和咖啡的混合香味充溢在空气中。
  晚餐时间被兴奋的凯文和同样兴奋的但有时发音不清的蒂米两人的说话所占有,他们谈的是上周在南瓜地里的游戏,以及为了在万圣节玩鬼把戏而穿的化装服饰。当这两个男孩的谈话兴致过去后,大人们就将话题转到各种时事新闻,以及布伦达受理的案件中。
  盖伦一到,就看见蒂米激动地指着电视机,喊叫了几声:“看哪,盖根(伦)!”盖伦有点紧张,害怕在他没有做好准备前就要对电视内容作出解释。好在盖伦的真正出现让孩子们从电视形象上摆脱了出来,没有人再谈及引力转换机的任何话题。
  这天下午,盖伦是从塞莫皮莱温泉区回来的,出发前暴雨还未下,当他匆匆赶到市区时却碰上了这场雨。在过去的两天中,他在麻木恍惚中工作着,做了每一件需要做的工作,卓越地协调好他的发明,使之处于有条理的工作状态中,尽管他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对他的伪善尖声抗议。
  叛徒!叛徒!叛徒!他的心灵在猛烈地控诉他,但他却不能鼓起勇气采取行动。有一次,他发现自己举起一把铁锤,摆好姿势要击碎一部特别精密的机器,但接着他又突然放弃了,放下铁锤,跑到外面,在白雪皑皑的天空下难以控制地颤抖着。
  当他离开塞莫皮莱温泉区时,他的内心暂时松弛了一下,但这种缓解并不持久。当他一到达市内时,他就领悟到,环境的改变并不能使他的选择更容易些。
  他筋疲力尽,无力再应付各种复杂事件。他来到办公室,不管布里格斯的反对,请求休假到星期一。辛西娅也赞成他休息一天,但当他告诉她他不能去看她时,她有点不高兴,他没有解释原因。他在去英格拉哈姆家前,在办公室里度过了整个下午,他没有去看辛西娅,也没有睡觉休息。
  现在,晚餐结束了,孩子们上了床,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他面对布伦达坐着,思绪紊乱,难以确定该不该告诉她,现在保持沉默还来得及。他看着咖啡杯,又看着她的脸,她微笑着,但不说话,史蒂夫也一言未发。
  在短暂的惊慌不安中,盖伦想丢下一切逃走,不再回来。他两手紧抓着瓷咖啡杯,触摸到杯子表面釉彩中的细细颗粒,他的两只手心感到瓷器的温热。
  你必须赶紧去做些事情,他努力警告自己,在这个时候你决不能逃走。
  “你是对的,布伦达。”他终于说道。
  “关于什么?”
  “那个引力转换机,我重新核算了我的数据,不太正确。”
  “错到什么程度?”
  “我——一啊,上帝,但愿我能知道!”他将杯子放在咖啡桌上,“如果——这个—一它发生影响了,它是不安全的。”
  “你的意思是?”
  “当它在运转时,这个——呃——原子会分裂。”
  “分裂!”
  “这时中子将会游离,沉入现存的原子中,而电子和质子会重新结合产生氢。”盖伦在失去勇气前,匆匆地结束他的话,“氢的浓度将逐渐积累到一次爆炸的水平。”
  “你是指一颗氢弹。”
  “不,不是一种核反应,是一种化学反应,这将杀死附近所有的人,但那倒不是个大问题。”
  “什么!”
  “如果最坏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放射性原子将爆炸到同温层。”
  “放射性!”
  “中子游离后沉入有效原子核中,就像碳防护屏。”
  “我的上帝啊!”史蒂夫喘着气。
  “那是什么意思?”布伦达问。
  “所有生命是以碳为基础的,”史蒂夫解释说,“每一个活细胞都含有碳。”他举起一只手,手指分开,并仔细看着它。
  布伦达的脸色变成灰色,“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在下周联机?”
  “因为国际能源公司不相信我,他们认为我是那一类难对付的怪人。”盖伦的嘴巴扭曲成一个苦涩的笑,“我想我应该预料到这一点,甚至辛西娅也试图警告我,现在,她已经不是我的最热情的支持者。
  “但是你前几天在塞莫皮菜温泉区工作时为什么不对那部机器做些事情呢?”布伦达俯身向前,她的蓝眼睛直视着盖伦。
  “我知道,”盖伦抚摩着他的下颏,“我——我应该要做的,但他们告诉我他们只是为那个宣传仪式做准备,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还有那个电视采访呢?”
  “我冷不防陷入他们的圈套,我很震惊——我知道,我本来应该说的,但我感到非常困难。
  “我想,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我们还能够挽回些什么,”布伦达说,“我认为,只要引力转换机不启动就没有任何危险。
  “是的,但已经太晚了,已无法阻止它了,泰勒先生不愿意听我的意见。”盖伦内心极度访惶,他又一次想起了泰勒先生的反应,他希望自己能设法找到更好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急迫心情。
  “环境安全委员会可能有办法使他听取你的意见。”布伦达说,“引力转换机安排在什么时候启动?”
  “第一批部件将在星期三启动,到星期五,它应该全部运转了。
  “那么我们必须赶快工作,如果我们不能推迟它,在它启动后会发生什么?”
  “也许核电厂会再次关闭,这将使国际能源公司付出昂贵的代价,但这是惟一的办法。或者,核电厂一边运转,一边调换防护屏并完成试验,一次完成一点,这样做的惟一问题是,如果我的理论是正确的,即使原子立刻分裂,我们可能也不会知道,这可能要许多年以后才能明显地暴露出来。”
  “上帝啊!”布伦达将咖啡杯放回在桌子上,凝视着窗外。
  “你说,你认为泰勒先生会听从你们,布伦达?”
  她转身对着盖伦,“不是愿意的,但是我有可能迫使他重视这一问题。对不起,等一分钟。”她起身离开起居室。
  盖伦听到她在厨房里用电话与人谈话。史蒂夫意识到盖伦公司内部的纠纷和倾轧,他沉默着,不想无聊地说些不必要的话。
  布伦达终于回来了,盖伦以急切的神情看着她,“我与杰克·格林在谈话。”她说。
  “情况怎么样?”盖伦问。
  “我们准备在这个星期天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抗议示威,不仅有环境安全委员会,还有我们能召集到的其他团体,我们要确保公众能知道这一信息。”
  “那样做能阻止国际能源公司的行动吗?”
  “当然不能,我们要寻求媒体的支持。当我们为一个正义的事业而工作时,就会充满力量。我肯定我们不用花太多的气力就能使事态处于一个暂时受制约的状态,我们有两天时间去搜集证据,筹措钱款,以争取到一个对机器启动的禁令。”
  盖伦深深吸了口气,他的良心又一次推动他作出决定:“如果我作证,这些合法的行动会更容易成功吗?”
  “当然。”布伦达站起来,坐到盖伦对面的那把椅子上,她俯身向前,注视着他的眼睛,“听着,盖伦,在你支持环境安全委员会以前,我要你知道你将会陷入什么处境中。泰勒不会心平气和地对待这件事情的。”
  “那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我站起来和他斗的时候了,我不应该像个懦夫那样畏缩不前,甚至还轻信他会做好事。事实已经非常清楚,他决不会做好事。”他不禁大笑起来。
  “我还是想警告你,泰勒会和你猛烈搏斗,而且‘他会斗得很卑鄙下流,如果你妨碍他,他会做出任何毁灭你的事情。”
  “泰勒那么聪明,还不至于会伤害我吧!”
  “我不只是指肉体上的伤害,他可能会用各种方法,从贿赂收买到人身攻击,这对你将是一场苦难,真正的苦难,我希望你在全身心地投入战斗以前,确信你能打好这场战斗。”
  “星期天什么时候举行示威游行?”
  “我们计划在上午八点开始。”
  “我会在那边的。”他突然大笑,如释重负,“我得回家了,星期天见。”他吻了布伦达的脸颊,并和史蒂夫握手告别,“我放纵了这头怪兽,现在我一定要擒住它。”
  ***
  盖伦将他的车子停到国际能源公司总部几乎是荒废了的雇员露天停车场的指定位置上,布满云层的天空阻止了黎明的到来,只有停车场边路灯柱上的橘红色光辉驱走了黑暗。
  当他在停车场里没有看到辛西娅的车子时,他轻松地嘘了口气。自从他从塞莫皮莱温泉区回来后,除了星期五与她通过一次简短的电话外,没有再和她见过面。星期天,他故意避开她,不愿甘冒泄露他决定参加环境安全委员会示威游行的风险。这并不是因为他对他的计划有任何怀疑,而是因为辛西娅一旦知道他将参加示威游行就一定会说服他放弃。他从过去的经历中知道,她的嘴是多么灵巧而具有说服力!
  盖伦走出车子,想绕过大楼走到前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享受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暴风雨已经过去,但雨还是时断时续,天气也相当冷,为此他穿了一件厚大衣,戴着一顶编织的水手帽,还有手套。
  当他转到一个拐角时,他就看到一群人挤在雨伞下,聚集在大门口的地球仪周围。那边的每个人都有抗议示威的经验,除了他自己。
  他走到抗议人群的外沿,竭力寻找布伦达。他见到她站在一把黑色大伞下面,这把伞由一个高高的身材魁梧的男子撑着,这个男子头发深灰,胡子修剪得很整洁。萨姆拿着一块抗议牌,站在他们旁边。布伦达穿着深色工装裤和靴子,厚厚的外衣上围着围巾。
  盖伦向她走去,还未等到盖伦走到她跟前,她已经看到他了,她对他点头示意,将他拉过去和她站在一起。“我以为你不来了。”她对他说道,蓝色的眼睛因兴奋而发光。
  “我答应过我会来的。”他的回答短促而紧张。
  “盖伦,这位是杰克·格林,环境安全委员会的主席。”她指着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杰克,这是盖伦·汉密尔顿。”
  杰克对盖伦微笑,拉住他的手,用力地握着,“我很高兴看到你,汉密尔顿博士,非常高兴。”他的声音深沉而庄重。在盖伦的眼里,他看来更像是个侦探,而不像一个抗议者,可能是因为他那件战壕式的雨衣和那顶垂边帽。
  “你还记得萨姆吗?”布伦达继续介绍说,指着她的秘书。
  “当然,你好吗,萨姆?”
  “杰克和我今天会很忙,”布伦达说,“我想你也许喜欢有人做伴,萨姆已同意和你在一起,并且会回答你可能提出的任何问题。”
  “像照顾孩子那样吗?”盖伦问,为布伦达的细心体贴而感激。
  “看到你很高兴,盖伦,你想要一块抗议牌吗?”萨姆笑着问。萨姆举着的那块牌子在雨中轻轻滴着水,上面写着“生命重于能源”,他身上穿着的“救救鲸鱼”的毛衣似乎是抗议牌上所表达的意义的延伸和扩展。
  “不要了,谢谢你。”尽管他有点不自在,但还是面露笑容。
  这时,三个穿着绿色保安警卫制服的男人从大楼中走出来,他们对着抗议者叫喊。盖伦认识其中一个,这个往常面容和蔼的警卫,现在却毫无友善之色,他两腿分开站着,手叉在腰间,脸涨得通红,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势。在他身后的另两个人,态度同样凶狠。
  “哦,盖伦,”布伦达说,“我很抱歉,现在杰克和我要离开一会儿。
  “等会儿见,布伦达。”盖伦在她背后告别,但他不知道她是否听到。她和杰克两人穿过公众露天停车场,挤过其他抗议者,与警卫面对面地对峙着。
  “我不知道你怎么样,盖伦,但我已经冻僵了,你说我们稍微走动走动好吗?这会使我们暖和些。”萨姆提议。
  “这是个好主意。
  萨姆举起他的标语牌,开始在大楼前来回行走。
  盖伦和他一起来回走着,他的脚步合着萨姆的脚步,“我们现在还要做些什么?”他问。
  “就是要保持规模,向公众展示我们的标语牌。”萨姆回答,“当更多的人来到这里时,我们要喊几句口号,表明我们的观点,就是这些。”
  抗议示威的规模在盖伦看来已经够大了,人们不断地涌来,尽管天下着大雨,但抗议者依然气势高昂,热情高涨,只是标语牌已开始出现一点儿损坏,在雨中下垂着。
  盖伦惊讶地摇摇头,“你认为这能真正阻止国际能源公司的行动吗?”他问,因为他了解辛西娅和泰勒先生,对此他有点怀疑。
  “今天?”萨姆耸耸肩,“不,布伦达没有告诉你吗?这整个活动是要让电视和报纸广泛宣传。”
  “但是你认为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认为会有不同,盖伦。如果我认为不会有什么不同,我就不到这里来了。”
  萨姆停住脚步,将标语牌换到另一侧肩上,又开始走起来,仿佛谈兴很浓,“我愿打赌,我们将会很顺利地得到一份禁令,特别是有你的帮助。今天这个行动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有益的。你的计算结果可靠吗?”
  “计算结果非常可靠,不需要另做验证。”
  “是吗?然而我不能肯定一个法官将做出什么判断。嗨,盖伦,你没什么事吧?”
  “是的。”盖伦在听到萨姆的话后,感到一种深深的失望。他怎么可能去说服一个法官、一个陌生人,尤其当他连一个爱他的女子都无法说服时?
  萨姆说:“你这个人看来很有意思。”
  “这与我这个人无关紧要。”盖伦停下脚步,抬头注视着国际能源公司大楼。萨姆静静地站在他旁边,将抗议牌放在地上,两手扶着它。
  “但愿上帝没有让我发现那个恐怖的东西,那么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盖伦沮丧地说。
  “嗨,伙计,不要急,”萨姆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能全怪你自己,我认为,如果你没有发明这个引力转换机,别人也会发明的。”
  “也许,埃里克森的研究成果是给每一个人使用的。”
  “这么说,你应该高兴你正是它的发明者,而不是别人。”
  “只是你也得考虑我受雇于谁,如果换一个人发明了它,他或她也许不会处于尚未成熟就必须立刻启动的尴尬境遇中吧!”
  “事情就是这样的,伙计,有时做一件事,并不能得到相应的结果。”
  “我想是这样。”盖伦苦闷地想,但并没有完全说服自己。
  萨姆又一次举起牌子开始走动,盖伦跟随左右,两肩弓起,抵御着雨点。
  突然警报骤响,警察来了,电视摄像机也几乎同时出现,新闻记者紧紧跟在后面。偶尔有人喊几句口号,有时警察发出几声警告,但这在盖伦看来,并不像是在从事严肃而重大的事件。
  接着,辛西娅和唐来了,他们与警卫和警察谈了几句,就迅速走进大楼,再没有露面。但是盖伦怀疑他们一直在大楼里面遥控指挥,因为警卫室里的电话一直没有断过。
  下午三四点钟,盖伦注意到抗议队伍的外层发生了骚动。
  “你们必须离开这里!”一个警察在电子扩音器上发出命令,“立刻散开,要不然你们将被逮捕。”
  “发生了什么事?”盖伦问萨姆。
  “如果我们不离开,他们将以非法入侵罪逮捕我们。”萨姆如实相告。
  “如果拒绝离开呢?”
  萨姆耸耸肩,“他们可能会在监狱里度过几个小时,如果国际能源公司坚持要控告,那就得由法官来决定,有可能罚款,也有可能要监禁。如果你不想待到结束,你最好现在就离开。
  “我要留下来,”盖伦挺起胸膛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半途而废。
  萨姆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
  几个警察向萨姆和盖伦走来。盖伦环顾四周寻找布伦达,没找到,但他却看到了杰克·格林,他被电视摄像机包围着,他正在接受采访。杰克已脱掉他的垂边帽,雨水从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胡须往下淌。
  一会儿,警察走到盖伦和萨姆身边,其中两个抓住萨姆,将他带走,另两个牢牢地抓紧盖伦的臂膀。
  “走吧,兄弟。”一个说,炫耀地挥舞着他的警棍,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当盖伦走到一辆面包车旁时,他听到有人叫,“汉密尔顿博士!”
  他转过身,却被闪光灯照花了眼睛。当眼睛恢复视力后,他看到一个记者——就是在塞莫皮莱温泉区采访过他的那位记者。
  接着警察硬是将盖伦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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