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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山峦,笼罩着一片嫩绿。艾尔先生独自漫步在林中小径。 时而逃出都市的浊流,静悄中涤尽一身尘污,倒也是一件快事。 洗耳谛听,几乎听得见草书拔高的响声。何况远处有伴着融雪奔流的潺潺溪水和鸟儿的鸣啭声,真个疑似身在梦乡了。艾尔先生不由得哼起春光曲。突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呼叫: “先生!求求您。” 多么动听!仿佛是银笛的清音,却是一个女人的脆语,艾尔先生环顾四周,但悄无一人。 “是吸多了新鲜空气,有些神经质?还是遇见了春天的女神?”他正在喃喃自语,却又传来了语声: “你不是神经质,我也不是女神。” 于是,艾尔先生朝着看不见的对方说: “你在哪儿?若是藏猫,就请出来吧!” “我没有藏猫,就在您头上的树枝上哪。” 艾尔先生抬眼望去,只见树枝上蹲着一只小鸟,娇美得不亚于她的声音,披一身五彩羽衣。艾尔先生对鸟类知识浅薄;但那不是鹦鹉,也不是八哥,这却是一清二楚的。 “不曾想,还有这样的小鸟!” “不,我不是小鸟。” “那么,你是什么?不论怎样看,你还是一只小鸟。蝙蝠啦,飞鱼啦,你全都不象……” “我不属于您说的那一类。” 艾尔先生用拳头拍打自己的脑门,揉了揉眼睛,又开口说: “真不明白。书归正传吧!刚才你说求我帮忙,那就先请你把这件事说给我听吧!” “如此,容我道来。说实话,我原是此地一位诸侯的小姐……” 就这样,小鸟谈起自己的身世,据说,她原来美丽超群。十七岁,妒忌的姐姐暗求术士,将她变成了一只小鸟。 “怪不得!这好象外国童话里有过的故事!” 进一步仔细倾听,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故事。巫师行咒的期限是三百年,总算已经期满。 “原来如此。那么,你再恢复为人,不行吗?” “这可不是那么简单……”变成了小鸟的小姐补充说道。 “如果想驱除巫术,恢复从前十七岁的身姿,需要有檀香木和水晶粉等等,不求哪一位帮帮忙是不行的。” 艾尔先生边听边首肯;可是终于还是摇头了。 “十分遗憾,我恐怕帮不了你的忙,当然,假如可能,我是想尽力为你效劳的。可是,我没有资金去买齐那些东西。” “不怕,这些事,我不会连累你的。” 这是因为她知道相当于这个数目的银币埋藏在什么地方。 “难怪呀。照此说来,我也能行。不过,你不这样格外真诚地求助于我,不是也可以吗?” “看这话说的。假如我把银币交给了别人,而我依然如故,岂不糟糕!假如是先生,那种事……” 艾尔先生既蒙信任,倒也并不厌烦,便答应下了。 “好吧,助你一臂之力。不过,彻底白干,这可碍难从命。” “用什么来答谢您才好呢?”反问,是一句美妙的声音。 艾尔先生立刻回答。他未暇思考,答案便浮现在脑海之中。他还是一个单身汉,季节又偏偏是个春天。 “怎么样?当你恢复为人的时候,跟我结婚好吗?如果同意这个条件,我就欢欢喜喜地帮你个忙吧!” 他对自己这灵机一动的主意,重又赞赏一番。现代妇女一点也不文静,全是些狡猾、吝啬、歪话连篇、吵吵闹闹的人,哪里比得上美丽、端庄、典雅的年轻小姐;恰如狭隘的都城和这早春的山峦迥然不同是一样的。 接着,鸟儿答道: “假如,小女之辈,君不见弃,愿终生服侍左右。” 艾尔先生打了个寒噤。如今,用这种话语答应婚事的女人,除了电影、电视中的历史故事片以外,是不会找得到的。 于是,艾尔先生和小鸟,就小鸟恢复为人的作业和小姐报之以结婚的交换条件,双方进行了一番山盟海警。 小鸟曼舞一般地飞翔,为艾尔先生带路。随着小鸟走去,有一堵残垣断壁。他拾了一根枯树的枝条,将小鸟指引的地方挖开一看,露出一个小缶,缶里藏着数枚银币。 艾尔先生让小鸟蹲在他的肩上,将银币装进衣袋里,回到城内自己的家。 他明明知道,若是把银币处理,将小鸟当做娇妾出卖,就可以干赚一大笔钱。但他既不是那么心术不端,也不是宽厚无边的人,使首先做了一次测验。他托朋友弄来少量的自白剂,掺和在小鸟的饲料里。 然后,他再三地考问。假如对方说谎,就不会依她的。然而,小鸟的回答始终如一,说她是著名诸侯的美丽小姐,因遭符咒,变成了小鸟。如果解除巫术,还能复原为十七岁的身姿。的确,正因为教养有素,她似乎不会说谎。艾尔先生因自己曾经疑心而感到羞耻。 他顺便又叮问了一句,小姐成婚的心意如何。让小鸟还原为小姐倒是可以;但是,她若和另外的男人混到一起,岂不糟糕!然而,艾尔先生接着就弄清,这一点也是尽可放心的。 艾尔先生正式奔走了。他将银币卖给贵重金属店,收齐了小鸟指定的几种材料。一切都置备齐全时,算了一下,还余下一点钱。不过,这倒不屑一顾,只要美丽的公主属于自己,不就足够了吗!如今世道,即使挥金如土,也未必能找到这样理想的女人。 他选了个吉日,开始作业了。铺上一张白纱,撒上水晶粉,房屋密闭,燃起清净之火,点着调配复杂的香木,吹响难得在古董店买到的清笛,不断奏起事前学会的一只乐曲。片刻,弥漫的烟雾中发出了声音。 “总算恢复成为人啦。先生的恩德,终生难忘。请允许我为你效劳!” 清脆、文雅的声音,和充做小鸟时毫无二致,却因无法压抑的感激之情而颤抖。听罢此言,艾尔先生也喊道: “成功啦?这可好极啦。我的誓言已经兑现,这回该轮到你践约喽。你可不要逃掉呀!”说罢,他站起身来,打开窗扇,驱散了烟雾。这时已经不见小鸟,而是公主站在那里。 年轻的公主虽然古板一些,但她穿着美丽的五彩锦衣,鞠躬如仪地低下了头。 “多谢了。小女本是闻名诸侯的小姐,背约之事,总不致于……” 艾尔先生松了一口气,还有一点觉得不好意思。 “咳,不要说那些古板的话了。喂,到这儿来呀……” “那么……”公主说着,拾起头。艾尔先生一看她的面庞,竟皱紧了眉头,觉得她总不如自诩的那么美。这样的女人这里也多得很。 这是怎么回事?艾尔先生歪着头沉思。是自白剂对于鸟类无效?是古今美人的标准不同?还是解除巫术的材料性能不佳…… 他本想解开这个谜;但,问题岂止如此而已,那公主竟纠缠着不肯离去。不论他怎样施展诡计,或是粗言厉语地训斥,她却既不恼火,也不出走。 这正是旧道德的难缠之处。一旦许配给人,妇女便实心实意地认为有义务相随。何况为解除巫术而感恩,那股诚恳劲儿就更加强烈。这番情意,艾尔先生委实感到束手了。 然而,这是现代。文明的进步,给人类带来了空前未有的方便。 艾尔先生用余下的钱,将公主送进了精神病院。医师竭思极虑地分析了小姐的主张,回答道: “每逢春天,这种病就多了起来。” 公主被收留住院,也就毋须赘言了。 (本篇译自《新潮文库》1980年版 星新一 著《妖精发放公司》) 纯厚 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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