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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博博


  我们离开阿布科已经六个月了。黑猩猩在慢慢地脱离我,这是很自然的,不过它们不是突然地离开。事情进行得非常缓慢,我甚至认为它们自己还没有察觉出来。我还得感谢老天爷给我送回了蒂娜。如果没有它,我就会困难得多。我越来越多地独自一人离开营地,让它们自己去活动。
  快9月底的时候,我期待着爸爸和奈杰尔的到来,但周末一个接一个过去了,还是杳无音信。除了大米,我又几乎没什么可吃的了。奶、糖没有了,做面包的面粉、罐头食品也没有了。我决定冒险去尼奥科洛,看看有没有他们来的信件。到尼奥科洛有30公里的路程,但这30公里却是对人的胆量的严重考验:小道在杂草丛中蜿蜒曲折,车子三番两次跃出路面,幸亏没有撞到巨石上。雨水浸泡了道路的斜坡,某些地段成了泥坑,有好几米长,吉普车险些儿过不去。一大摞信件堆在那儿等我几个月了,还有一份电报,是两个星期前从意大利发来的。发报人是一位名叫雷法拉的意大利姑娘,她问我是否能把她的黑猩猩带到营地来。她的黑猩猩博博已经三岁,和她在一起已生活了两年,如今她管不住它了。还有几封布朗贝尔博士的信:尤拉和卡梅伦的问题都解决了。英国喀里多尼亚航空公司给我一张飞机票,让我1月份去英国接黑猩猩,回来时直飞达喀尔。
  滂沱大雨变小了,最后完全停了。阿斯里克山的一片浓绿变成了恬静的秋色。高地上的大片草地宛如一望无际的成熟了的麦田。无数树木的叶子在脱落前由黄色变成了桔红。此时的景色与雨季迥然不同,但同样是美不胜收。这里的自然保护区很快也要向公众开放了。有一天,我去给在几公里外的保护区公路上干活的工人送饭,所以几个小时不在营地。回来时,我发现阿斯里克山附近的上空有一大片黑色的烟云。这是我见到的第一次丛林火灾。愈走近营地,烟幕愈使我不安,它确实离我很近。当我走到叉路口时,一切都烧焦了,到处烟雾迷漫。大火可怕地呼啸着,向通往营地的小山蔓延。这也是我的黑猩猩初次遇上山林火灾;我需要弄清楚,它们是待在峡谷里还是河边上,至少得躲在一个烧不着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反应。我想,它们已被浓烟包围,可能吓坏了,得赶快行动。我把车子向上开,尽可能离火远点。可大火封着路。在吉普车前的特制车架上有两桶备用汽油。我把汽油挪到车子后面,然后折了一根我能拿动的最大的绿树枝。大火散发出一股巨大的热流。被太阳晒枯的茅草是理想的燃料,大火蔓延得很快,从我面前呼呼地爬上了小山。
  浓烟和热浪简直叫人受不了,但我还是扑灭了封路的火焰。没过几分钟,火花又变成了大火。我跑回车子上,但在斜坡上很难开快。先是车轮打滑,从轮胎下抛出碎石和灰烬,后来轮子又陷入了泥坑。在轮胎磨擦的沙沙声中,我穿过了刚在火墙中开辟的那条小道。这样,我终于把向高地蔓延的大火抛在后面了。
  雷内和于良已开始在营地周围挖沟,以便断开火头。普赫和他们在一起,但蒂娜和威廉从我走后就不见了。要挖成一条起作用的沟,需要的时间太长了,高地另一端的火焰形成了一堵高大的火墙。于是,雷内和于良砍了一堆绿树枝搬到营地。我们用了半小时把营地周围的杂草点燃,等防火带烧到足够宽度时再用树枝把火扑灭。
  采取了适当的保护措施之后,我才有闲情为威廉操心。我敢肯定,蒂娜已经历过丛林火灾,因而希望威廉能在它身边,观察它的一举一动。普赫,偎依在我的怀里,很安全,它平静地观看火景。防火带起了作用:大火呼呼响着席卷而来,从周围向我们喷着火苗,然后从营地外掠过,留下了滚烫漆黑的烟灰,但我们毫无损伤。仅仅一小时前,高地还像一片波涛汹涌的桔红色海洋,现在只是一块烧焦的不毛之地了。高地四周的草木是一片焦黄的颜色,可怜地耷拉着“脑袋”。多么凄凉的景象呀!当时旱季已到,这就是说,在暴风雨再次来临前的七个月中,几乎整个尼奥科洛将是这副荒凉的面貌。这可说是另一种形式的美,是更为朴实无华的美。只有偏僻的小山谷仍然是翠绿的,好像要给人一个概念:雨季里植物就是这样茂密的。火焰还在向阿斯里克山顶上窜跃,所经之处一切摧毁殆尽,大火的呼啸声还能听得见,就在这时,蒂娜和威廉回到了营地。它们是从峡谷那边来的,似乎没有特别慌乱的样子。由于在峡谷上面它们被火焰包围,着火树枝冒出的烟呛得威廉老是咳嗽。整整一天,大家都留在营地。蒂娜和威廉大部分时间高兴地吃着从灌木丛采来的黑色浆果。普赫在我的身边感到很轻松,像小疯子那样自个儿玩起来了。它把白铁盘子放在砾石上拖着玩,或者把盘子顶在头上,绕着场地转。我到自己的茅屋里做记录。不一会儿,我听到雷内和威廉的笑声:普赫由于意识到大家都在看它,所以正在表演单脚旋转、翻着筋斗过场地。它的脸和手脚都成了苍白色,而身上的毛沾了一层漂亮的银灰色,活像某个原始部落庆典时的化装式士。脸像一具扁平的白色面具,眼部有两个黑圈,嘴巴那儿是一条深色的线条。事情是这样的:它找到了一堆白灰。细腻的灰粉很使它喜欢;它可能由此想起了肥皂沫,所以就从头到脚“洗”了一通。
  此后的几天,我带着黑猩猩到河谷里散步。一种野树上的荚果已变成栗色,有许多已经裂开,外面包着桔黄色膜的黑子儿撒了一地。它们外形很诱人,但硬得象石子一般,因此看到蒂娜在树下的灰烬中寻找和检烧焦的荚果籽我真有点惊奇。不过,烧焦的荚果籽用臼齿使劲一嗑就碎,在嘴里形成一种面团似的东西。黑猩猩酷爱吃这种东西,普赫和威廉不久也像蒂娜那样起劲地寻找开了。
  我在想,蒂娜是偶然发现荚果籽烧焦后可咬碎吃呢,还是依然是对以往的野外生活尚有记忆?
  丛林大火过后几天,我收到保护区管理处主任盖耶先生的一封电报,告诉我两位意大利姑娘带着小黑猩猩在尼奥科洛等我,这就是说雷法拉小姐和她的黑猩猩博博到了。我先认识了雷法拉的女友巴贝尔,然后和她本人见了面。我一见面就很喜欢她。接着我看见了博博,它直立着走过来,显得很骄傲。它对我很信任,立即爬到了我的身上。
  回营地途中的最初几公里,它坐在雷法拉的腿上,但它很快就在汽车的各位置上乱爬起来。它在我的膝盖上坐了一会儿,以一种庄重的神态打量我,掐我的手。我一言未发,它瞅着我,开始用更大的劲掐我。我瞟它一眼,也掐起它来,于是它又到车子后面翻筋斗去了。博博和人在一起生活已经两年了。每遇上陌生人,它就要试试这人是否害怕,能不能吓倒或逗弄他。所以它刚才掐我的胳膊,试探一下,正是为了搞清楚它将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在它走开时,我就知道了自己有资格做它的朋友,至少当时是这样。但我晓得,不久它还要来搞什么名堂的,它是想知道在和我的交往中,它可做到什么程度。它只有在尊敬我的情况下才会完全信任我。
  想到普赫将有一个玩的伙伴,我非常高兴。可以想象它们会成为好朋友;但蒂娜和威廉会怎样迎接博博呢?天黑时我们才到达营地。普赫坐在梯子上,威廉在帐篷旁边。威廉立刻跑过来,打开车门。我还来不及阻挡,它已上了车。它突然楞住了,因为看见了博博。它很激动,但并没有什么粗暴的动作。面对着这个伸过手来的大个儿黑猩猩,博博显然有点儿不安,向后退了一下,我抓住威廉,让大家下了车,雷法拉把博博放到地上。普赫和威廉迫不及待地跑到博博身边。博博一只手抱着女主人的大腿,另一只手在打普赫和威廉,甚至还咬它们,但由于不论是普赫还是威廉都没表现出任何敌意,所以博博的情绪开始放松了。它不再处处提防,显得活泼多了。
  营地会见是在马灯的微光下进行的,所以我没有立即看到蒂娜,它在一棵树的低枝上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个场面。博博还是有点儿紧张;为了使它有机会轻松一下,我给其他三只黑猩猩每只半块面包,也给博博一块较小的,希望它和同伴们能同时吃完。博博站在普赫和威廉的旁边,显得小巧玲珑。我第一次感到,8个月以来,普赫和威廉长大了这么多。吃完面包,博博便和威廉玩起来。普赫想跟它们一起玩,但威廉却攻击它。博博见了拔腿跑向雷法拉。威廉就去找它,往外拽它,使它哼哼地嚷了一阵,而威廉很快把它拖到怀里。我们在营地外面一直待到九点半。蒂娜回窝相当早,它当时只满足于当旁观者。相反博博和威廉则不停地玩,只要威廉许可,普赫也跟它俩一起玩。看到黑猩猩之间竟有这般反应,我感到很惊奇。
  博博精疲力尽了;雷法拉想把它安顿在吉普车顶篷的垫子上。普赫和威廉回河谷的巢里去了,尽管有点儿勉强。博博拒绝在远离雷法拉的地方睡觉,她最后还是让它到自己的床上睡了。教博博筑巢搭窝,时间还有的是。作为第一天,它遇到的新事物已够多了。
  博博还是一只黑猩猩娃娃的时候,它的母亲就被杀害了。它和别的黑猩猩被关在笼子里,离开了非洲的故乡,到了欧洲。它和其他两只旅伴住在一只冰冷的笼子里,放在意大利一家出售家养动物的商店货架上拍卖。不久那两只死了,博博却奇迹般幸存下来,而雷法拉收养了它。
  博博生活在小小的人类家庭里,已经两年了。它再没有被关进笼子里,结果雷法拉的家被搅得乱七八糟:抽水马桶上的坐板,不知换了多少个,所以干脆不要了;盥洗盘也已经换过两次。至于窗帘和墙上的斑斑点点污迹,她也无心顾及了。由于博博,她不得不完全改变生活方式。后来有一天,她终于明白过来,再也不能把它留在意大利了,即使从博博考虑,也是如此。因此,它打算把它带到非洲去找野生黑猩猩。她准备和它一道留在丛林里,一直到它长大,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为止。就在这时,她听说我正在进行类似试验。后来的事就按自然逻辑发展下来了。
  第二天早上,普赫和威廉来到茅屋门前比平时早。我本想先让博博出来,免得它们发现新来的黑猩猩睡在屋内。否则,它们将不会理解,为什么博博有权进屋睡觉,而它们却不能呢。正当我慌慌张张地往外轰博博的时候,威廉却想悄悄地溜进屋内。我一下捉住它的胳膊,把它拦住了。于是,它气疯了,咬了我的手。这是它第一次咬我,然后不费吹灰之力把我摔在地上。雷内和于良赶来救我,它又袭击了雷内,咬了他一口。它太狂妄了,我也怒不可遏。被它咬了之后我非常恼火,已顾不到害怕了。我坚定地向它直冲过去,它叫着就跑。可是,我揪住它脖子上的一撮毛,抓住了它,用全力在它胳膊上咬了一口。它没命似的大叫一声,以惊人的力量挣脱,嚎叫着向河谷逃去。我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累得浑身发抖,把咬在嘴里的毛吐出来。我知道,我已经赢得了威廉的敬畏,短期内它不会旧病复发了。
  一刻钟之后,威廉又回到了营地,它已经平静下来。博博在等着吃早餐。由于不能让它独自先吃,所以我们把它们统统带到峡谷边。到了那儿,博博跟着普赫和威廉一直向一棵无花果树走去。五分钟后,它回来了,旁边跟着威廉;威廉对这个新来的伙伴入了迷。我决定把大家都领到河谷里。一路上,威廉寸步不离博博。任何新的响声都使博博有点儿害怕,所以它总是追随在雷法拉的身边,有一次,博博要她抱,她即弯腰把它抱在怀里。威廉看到把伙伴抢走,发脾气了,一下子把雷法拉打倒在地。显然,小黑猩猩更害怕了,使劲拽着女主人不放。她想让它自己走,可它却尖叫起来,结果更激怒了威廉。问题最终解决了:博博由我抱着,而雷法拉挨着我走。我抱着新来的伙伴,威廉似乎不生气了。到河边,我把博博放到地上,但它老是避开威廉。博博对那些新事物感到入迷,所以就不想玩了。威廉只得哼哼着,想引起它的注意。由于博博一直没有反应,威廉攻击起普赫来了,然后又向一棵芒果树跑去,像擂鼓一样敲打那可怜的树干。
  普赫在不远处休息,大家在洗漱,威廉和博博亲昵地玩着。但是,博博一靠近雷法拉,威廉就怒发冲冠,向她投掷树枝。一小时内,它竟向我们进行了五次可恶的示威。起初,我努力克制自己,但当它开始向雷法拉和巴贝尔扔大块大块的石头时,我不得不再次进行干预;我从来没见过威廉如此无礼。我把石头给它掷回去,来了个小小的针锋相对。它平静下来,安安静静地回到自己那儿;它又控制住自己了。我们上路去峡谷,想找到一棵黑猩猩有东西可吃的果树,使威廉有事可干。
  博博又开始哼哼,威廉轻轻地把它抱在怀里安慰。使大家都感到惊奇的是,博博竟拽着威廉肩上的毛,在它旁边转悠起来。一只幼小的黑猩猩在一个庞然大物身旁自信地快步小跑着,而这个庞然大物对小家伙又是那样关怀备至,实在叫人感动。
  我们找到几个还没裂开的干荚果。雷法拉把它平放在岩石上,用石头敲击,把硬壳砸碎,但里面的籽儿也很硬,黑猩猩用牙齿嗑不开。为了取得威廉的好感,雷法拉又把籽砸成小块,使它们能吃。后来,它们都自己去寻找荚果,然后在她面前排队,要她帮助自己砸开。博博能这么快地适应新的环境,我十分惊讶。回营地前,三只黑猩猩已经在学着雷法拉的样子试着砸荚果了。当时它们自己还砸不开,但已懂得了要领。我敢肯定,它们终究能自个儿砸开荚果的,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普赫先前是耐心地等待轮到自己和新来的伙伴玩耍,最后终于如愿以偿,能和博博一起在地上打滚、翻筋斗了。它对陌生的小客人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入微,使我激动得有点哽咽。威廉要是再向蒂娜献殷勤,它就不是孤零的一个了。对普赫来说,博博真是一个理想的伙伴。
  威廉到猴面包树上采了一个大果子,咬了几次,用牙齿把它嗑开了。博博看着它咬,脸快要和威廉贴在一起了。通常,威廉总是唯恐有失地守着自己的食物,很少看见它与别个分享。看见它掰下一大块果肉递给博博,我不由得一怔。更使我惊愕的是,这只小黑猩猩接了那块它甚至还不知为何物的果肉,几乎没有犹豫就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博博又向普赫走去,到那儿也没等别人请,就非常自信地伸手拿了几乎一半果肉。普赫虽然有些尴尬,但丝毫没有抗议。它们吃得肚子鼓鼓的,威廉便在博博旁边休息,普赫则躺在附近的树枝上。
  下午三、四点钟,我们返回营地。三只黑猩猩走在一起了,只有一两次,博博要求抱它。我注意到,威廉对它不再那么殷勤了;这一次是普赫把它搂在怀里安慰它。当普赫和威廉趴在河边喝水时,博博先是瞧,接着也像它们那样喝起来了。
  威廉离开了营地,可能是去找蒂娜。普赫和博博单独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我们看它俩玩警察和小偷;消磨了一个多小时。它们先捡了一个猴面包果的空壳,而后在场地周围互相追逐,争抢它。博博玩得那么着迷,竟飞快地爬上平台的梯子,一点儿没想到它有多高。
  黑夜降临,蒂娜和威廉来了。蒂娜对陌生人疑虑重重,只是从营地边的一棵树上观察着,然后它俩又回峡谷搭窝去了。这时,我们才让博博吃晚饭,喝它的奶。普赫和它一道吃过饭,已到了该睡的时候了。我把吉普车停在茅屋旁,用一个大垫子和几条浴巾为博博搭了一张舒适的铺。折腾了三、四次,雷法拉才把博博安顿在自己的“新家”里。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威廉懒洋洋地躺在垫子上,而博博却蜷缩一团,睡在门边的地上。
  威廉有时仍对博博喜欢得神魂颠倒。一次,看见雷法拉抱博博,它就毛发倒竖开始激动起来,我还没来得及阻拦,它已向她冲了过去,并在她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它把博博抢走了。雷法拉气急了,捡起一截木头,向它投去,重重地砸在它的背上。威廉转身又向她反扑。可是,雷法拉没有逃跑,而是抓起一块石头,飞快地迎上前去。她气得忘记了害怕,威廉却嚎叫着猛然停住,害怕了。雷法拉把石头扔过去,用劲很大,石头被摔得粉碎,四处飞溅。威廉望着我嗥叫。向我伸出手,想从精神上得到我的支持,但我把脸扭了过去。从来还没有一个陌生人,曾经这样反击过威廉那套吓人的把戏。
  在威廉的叫声差不多要停下来的时候,雷法拉蹲在地上,叫它过去。它跑了过去,雷法拉给它理毛,直到它恢复平静。威廉转过身来,也给雷法拉理了几分钟头发,然后向一棵无花果树走去,蒂娜气喘吁吁地迎接它。它俩一道到峡谷去了。
  普赫和博博玩起来,一直到傍晚。它们拿了雷法拉的梳子,先梳理身上的毛,后又相互抢梳子,抢到又梳起来;在平台的梯子上爬上爬下打闹。我看着它们玩,很快感到有些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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