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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最高的奖赏


  我们在贡贝多年研究过程中所得出的关于黑猩猩行为的正确概念,将使人类更多地了解自己。但是,这不是我们年复一年不断进行深入研究的唯一原因。激励我们坚持下去的是浓厚的兴趣,对黑猩猩的无限热爱;此外,还出于纯粹的好奇。我们从她小时就相识了的菲菲,将怎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们呢?芙洛能否活到当祖母的时刻;她将怎样对待自己的孙儿女呢?芙洛死去以后,弗林特的行为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费冈有没有成为等级最高的公黑猩猩?就象对小说情节入了迷的读者急于知道结局如何,我们也同样地不肯让我们的研究工作半途而废。
  遗憾的是,现在我们呆在禁猎地的时间比原先少多了。最近几年里,雨果在研究非洲猛兽,而我就象过去多年他帮助我那样,也在协助他。新的研究大大丰富了我们的经验,使我们眼界更加开阔,能从新的角度去观察黑猩猩生活中原来习以为常的事实。
  现在,我们在贡贝的生活,由于我们的儿子小雨果——我们叫他格勒柏——而复杂化了。我知道黑猩猩是很贪馋幼儿的。为了防备这种危险,当格勒柏很幼小时,我们把他放在营地里一所专门的屋子里。这是一间有牢固的铁栅的小屋。当鲁道尔夫、哈姆弗里或者年轻的艾维莱德紧闭着嘴,毛发耸立,走近屋子向里面窥视,并狂怒地挥摇树枝时,我们知道,只要一有机会,猿猴们就会把我们的儿子抢走的。不过,我们并不怪罪他们。
  栏养长大的黑猩猩很快就见惯人的幼儿了,并象对待自己的幼仔一样,对幼儿十分宽容。贡贝河流域的黑猩猩,见惯了白皮肤的“猿猴”,甚至还建立了信赖;但是,它们不可能将白皮肤的幼儿与白皮肤的“猿猴”联系在一起。在它们看来,幼儿是美味的猎物。而不是我的亲爱的孩子。
  当儿子长大些以后,我们为他造了一所带栅栏的小屋子。屋子依傍黑猩猩不易看到的湖岸,宽敞并有草盖,凉爽而又安静。如果我和雨果都在,格勒柏就跑到外面,沿着松软的沙滩奔跑。走进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游泳。但当我们出发到山上去跟踪黑猩猩时,格勒柏和两位非洲人保姆就尽量呆在离这所救命房子近些的地方。可是,我们的孩子对这片禁猎区十分喜爱,他老是向别人嘟哝:“这里是地球上最好的地方”。我和雨果同意这个看法。打算在最近的将来在这里落脚下来。
  虽然我长期不在,科学研究中心的工作仍在正常进行。实验人员不间断地观察黑猩猩。他们全都以极大的热忱对待自己的事业,所以记录格外精细生动。但是,“百闻不如一见”。当我定期地来到禁猎地时,几乎总是可以遇到一些挺有意思的事情。好象黑猩猩知道我要来,特意为我带来礼物似的。这些填补了空白,写进了我们这部黑猩猩传记的新的章节之中。在结束我们的故事并与读者告别之前,我想再讲述一些关于我们的好朋友生活中的新鲜事。
  好,就让我们从奥尔莉一家说起吧。当一度流行的脊髓灰白质炎夺走了幼仔后大约一年工夫,奥尔莉产下了一个不足月的死婴。吉尔卡还是没有弟妹。过了六个月,奥尔莉失踪了,最后我们不得不相信她已死去了。七岁的吉尔卡孤独地徘徊在不久前母亲和她一起活动的地方。
  母亲死后不久,吉尔卡的鼻子上生了一个奇怪的肿块。看来她是挺疼的,每当别的幼仔跑近她要和她玩时,她就退开并且闭起眼睛。后来肿块大概不疼了,但是仍在继续增大。我们首次发现肿块以后约一年,吉尔卡变得很难认得了:她的整个脸都变了形,鼻子变得象个挺大的松球似的突起,无法进行呼吸;同时,两颊和下巴都出现了新的小肿块。
  当我和雨果经过相当长时间再去贡贝时,看到她我们颇感害怕。可怜的吉尔卡!本来她是一只挺漂亮的猿猴,长长的绢丝般的毛发,浅色的椭圆形的脸盘和尖尖的白净的下巴。现在呢,吉尔卡变成了畸形的丑八怪。我们曾经深信,她得了癌症,不会久留于世了。
  我们把吉尔卡的照片给我们的医生朋友看,经过激烈争论。决定诊断一下肿块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在著名的兽医斯尤和东尼·哈尔松、罗伊教授和奈尔逊博士的帮助下,我们对吉尔卡作了麻醉和整形手术,取出了一块肿物进行检验。研究结果她的病属于菌类感染,于是着手用抗生素为她冶疗。虽然我们所做的一切使吉尔卡感到不舒服,但是她并没有因此不相信人,仍然允许我们的实验人员在森林中跟踪她。
  我们都热切地相信,吉尔卡是痊愈了。第一,这是由于我们喜爱她;第二,因为她和艾维莱德,是我们观察了很长时期而至今还活着的、少数几对亲姊妹之一。母亲活着时,哥妹俩是不怎么相互关心的。母亲死去以后,艾维莱德和吉尔卡亲近起来了。现在他们经常一起在森林中漫游,相互长久地捋毛;而其它年轻的公黑猩猩是很少为吉尔卡干这件事的。
  这种友谊会保持多久,那是很难预料的。别彼和米芙在母亲死后也接近过,但是后来他们逐渐疏远了。遗憾的是,别彼在密尔林死后约一年也死去了;米芙成了马林娜亲属中唯一的后裔。大约十一岁时,米芙生了个女儿。我们都为这新当妈妈的能够熟练地料理幼仔而感到惊讶。我们在禁猎地至今所观察过的所有母黑猩猩,至少在幼仔诞生后的头几天。总是有些困惑和混乱的。可是米芙对待自己的女儿,就象个老手似的。她料理女儿之周到,和年老而富有经验的芙洛差不多少。她对待头生女儿之所以如此沉着,唯一的解释是,她在带领失去妈妈的弟弟时获得了经验。
  在前面各章中已经提到,我们曾经猜想,亲属关系可能是公黑猩猩之间产生密切友谊的原因。因此我们对于芙洛的两个大儿子——法宾和费冈的相互关系,特别感兴趣。在童年时代兄弟俩老是在一起玩。虽然法宾由于年长而往往表现粗鲁。到十四岁时,法宾已经成年,几乎不再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了。这件事使我和雨果怀疑我们原来的推想是否成立。
  法宾体态优美,筋肉发达。侪身于成年公黑猩猩的行列以后,显示了他的给人印象深刻的威力;因此,一开始就在群落的等级阶梯中占了相当重要的位置。但是,由于当时禁猎区流行的脊髓灰白质炎,法宾变成畸型了,他的右臂从肩部直到指端全部麻痹了。原来地位比哥哥低的费冈,以其特有的观察力和狡猾,很快就看出了哥哥行动上的变化,决定利用这种情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开头几天,带着残臂的法宾露面时,费冈装作没看见,然后就开始故意恐吓他。
  有一次我看到这样一个场面。法宾坐在树枝上,在给自己捋毛。看到他以后。费冈慢慢走到树旁,向上攀爬,并震摇起枝条,去恐吓哥哥。开头,法宾根本不理会弟弟的威吓,但当费冈使出全身力量摇树时,法宾惊吓得叫了起来。他还没有学会运用独臂,因此失去了平衡,落到地面了。在最近几天里这种场面还出现过两次。因此,法宾最后得出了结论,他与弟弟之间的地位明显改变了。现在在相遇时,法宾首先向费冈致礼,跑近他。弯背俯身以示顺从,而费冈则摸一下他的头表示应答。
  但是,费冈对他兄长的统治并不久长。法宾从头开始顽强地适应了新的情况。过了一些日子,他开始像人一样地直立行走了。逐渐法宾对于新的行动方式掌握得如此之好,以致能够毫不费事地赶上成年公黑猩猩,并与他们一起行走相当远的距离。残臂现在不再妨碍他,也不再在草地上拖着了。法宾甚至于能够振摇树枝,和在树枝间跳越,当然,不象以前那样灵巧。虽比原先稍稍差些,但是法宾又重新显示出自己的威力了。费冈很快就觉察到自己的哥哥身体状况的改善,便尽量离得他远些。过了些时候再看这哥儿俩,使人很难相信,才不久前费冈竟然会比法宾更强些。
  终于费冈也达到成年了,我们发现兄弟俩开始接近起来。现在他们常常在一起漫游,并且长时间地相互捋毛。我们原来的怀疑获得了新的依据——很可能,白胡子大卫和大力士戈利亚,马伊克和简-比,马克-格利戈尔和哈姆弗里,都是由于这个缘故建立了友谊;这种友谊,使得公黑猩猩在危急时相互支援。未来将会证明,我们的推想是否正确,现时我们还需要观察和等待。
  大致就在这个期间,费冈和艾维莱德的关系明显恶化了。艾维莱德可能比费冈大一岁,这两只年轻的公黑猩猩,经常用喧闹的逞威彼此恐吓。不过几乎从没有真正打起来过,我们记得的只有一次。这一次的经过是这样的:艾维莱德来到了营地,看到费冈和法宾以后,立刻耸起体毛走近去。费冈急急跑到哥哥那里。拥抱他,然后转身对着艾维莱德。这时,哥儿俩发出了响亮的哇哇叫声,迅速把侵略者赶出营地的林间草地。艾维莱德蜷缩着,疾奔树林,隐身于高树上。哥儿俩回到营地,在草地上来回大步走动,依次显示自己的力量:振摇和曳拉树枝,在地上顿脚,同时发出嗥叫。从艾维莱德隐匿的方向,偶尔传来了一连串压抑的叫声。
  大约过了半小时……艾维莱德小心地从树上下来走近草地。但他不得不赶快退却,因为先是费冈,然后是法宾,立即就跟上他了。这次他们也上了树,离开敌手五米光景,大口地喘着气,遍身毛发耸立。谁也不出一声;而艾维莱德的嘴唇后缩着,威吓地露出了牙齿。
  终于两兄弟开始慢慢地接近艾维莱德,后者蜷缩着和叫着,跳到邻近的树上。法宾和费冈跟着追过去,不久费冈就抓住了艾维莱德,两只公黑猩猩扭打在一起,法宾也参加进来帮助弟弟。
  这是值得一看的惊险场面。三只年轻的公黑猩猩扭成了一团,从一棵树上再转到另一棵树上。这时弗林特也上了树,用童音发出哇哇的叫声,一直稍稍避开正在厮打的公黑猩猩。老芙洛也赶到树旁,拍打和振摇灌木,并发出嘶哑苍老的威吓性嗥叫。突然,费冈和艾维莱德,没有松开扭抱,从十来米高处跌进了茂密的矮树丛。法宾立即跳下来跟着他们。艾维莱德大声号叫着,疾奔森林,芙洛一家全都紧追了上去。后来,追不上了,法宾和费冈开始依次地发出威吓的鼻音,顿脚和尖叫。从森林中间或传来艾维莱德的号叫和呻吟。
  费冈在厮打中受了伤:他的手受到轻伤,手指的皮撕下了,很多毛被拔掉了。艾维莱德从嘴角边横穿面颊,被划上了一道伤痕;我们以为这只黑猩猩会因此损害了容貌,但很快就恢复了,没留下任何伤疤。
  随着时间流逝,我们发现某些公黑猩猩的等级地位有了变化。哈姆弗里,我们推测他是年老的马克-格利戈尔的弟弟。在马克-格利戈尔死后不久,他长成为一只体魄魁伟的公黑猩猩;而他的侵略性,也随着身体长大而按比例地增强。快到1968年时,所有的母黑猩猩和将成年的公黑猩猩,都对他十分敬畏。入群的黑猩猩都首先跑近他以示顺从,然后才向
  马伊克致礼。以后几年中,哈姆弗里所居的等级地位比鲁道尔夫、利基和戈利亚高,但是和原先一样,仍低于马伊克。
  费冈最怕哈姆弗里,同时却以使人惊奇的平辈姿态去对待马伊克。——当马伊克开始逞威,所有的黑猩猩都四散走开——除了费冈,所有的都是如此。费冈却泰然自若地继续坐在老地方,背对马伊克。对他毫不理会。看来,首领被这年轻的公黑猩猩的行径激恼了——当费冈在场时,马伊克愈来愈经常地向其逞威。明显地恐吓这桀骜不驯者。但是,他的一切企图总是以失败告终。有一次,马伊克振摇起树枝,费冈正背对着他坐在这树枝上;而费冈并未被吓倒,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一下。有意思的是,马伊克连一次也没有对费冈进行过真正的攻击。
  一天,有一只马伊克正在爱恋着的、性皮红肿的年轻母黑猩猩。引起了费冈的注意。便走近了她。首领立即威吓等级地位较低的费冈——振摇起树枝来。作为回报,费冈以全力振摇树枝,以致他俩都跌落到地上了。落地以后。马伊克可怕地露出牙齿,跑到哈姆弗里那里拥抱他,通过与别的公黑猩猩进行的这种身体接触,以求得平静。
  不过,费冈的行为很快改变了:现在当马伊克威吓时,他按照等级地位急急让到路旁。首先向马伊克致礼以示顺从。很难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显然,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影响费冈根本改变态度的事件,但是我们没有观察到。马伊克未能妥善处置这年轻的冒险者,于是别的年轻的公黑猩猩也来冒犯他的威严了。现在。艾维莱德就象原先的费冈那样,毫不理会马伊克的威吓。直到此时,马伊克一直保持着最高的等级地位;但是可以看出,他有些心神不安,感觉到了来自年轻的公黑猩猩的挑战。只有当他的原有的下属,如鲁道尔夫、利基在场时。马伊克才比较安心些。在猿群中情势是很微妙的:即使费冈或者艾维莱德迫使马伊克让出首位,那末胜利者未必自己就能登上宝座,因为还有一些成员是臣服于哈姆弗里的。很可能,这种情况下,猿群中就根本不会再有一个能在所有场合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首领了。究竟如何,不久的将来我们将会看到一些令人好奇的事件。
  我和雨果认为,再过一些时候,很可能继哈姆弗里之后,费冈将夺得等级上的首席。第一,费冈比艾维莱德聪敏得多;第二,他有家口众多的家庭作后盾。法宾和他的亲近,将使他更加自信,这正如同白胡子大卫和戈利亚之间的关系一样。
  戈利亚现在非常不幸。当首席转到马伊克手中以后,头四年里他还占着相当高的地位。后来他病了,这大大削弱了他在猿群中的地位。但是终究还有白胡子大卫和他在一起,在必要时经常帮助他。但是对戈利亚的这种支持终于失掉了——猿群中发生流行病时,大卫病重而死去了。失去朋友以后,戈利亚便变成了最低等的公黑猩猩——现在他不仅在成年公黑猩猩面前,而且在大多数将成年的公黑猩猩面前,都只得表示退让。他整天独自呆着,仅偶尔和鲁道尔夫或利基作伴。
  我想,很快戈利亚也会完的,老芙洛也快到了自己的末日。我们和我们的黑猩猩朋友们已经相处惯了,我们很熟悉他们。他们之中不论谁死去,我们都将感受到沉重的损失。当白胡子大卫死去时,格外使人哀痛。在许多方面我都多亏了他。研究工作的创始以及我开初的成功,都与大卫分不开。正是他第一个承认了我,第一个允许我走近他,第一个来到我们营地,并且第一个从我手里拿走香蕉。多亏大卫,我才第一次知道,黑猩猩吃肉并使用工具。正是由于这些发现,才获得了对贡贝的研究工作的继续资助;因此,长年性研究中心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靠了大卫。最后,正是大卫,第一个允许陌生的白皮肤“猿猴”去接触他的身体。
  前面我已谈到过,我和雨果所犯的过错:让弗林特接近我们,并鼓励菲菲和费冈和我们一起玩。之所以说是过错,因为这不仅会影响我们今后研究的可靠性,而且也会使那些在贡贝河流域接续我们研究工作的人们,遭受危险。过了好几年以后,弗林特和费冈有时还想和我们的工作人员在一起玩。
  但是,如果谈到我和白胡子大卫的接触,我从来也不感到遗憾。和在大自然中自由生长的野生动物的这种接触,没有半点瑕疵。在研究工作早期,我常常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在森
  林中跟踪大卫。观看他吃食和休息。有时,在穿越灌木时,我落在他的后面,隐没在草丛中;那末,——我对此简直是深信不疑的——大卫就等着我,就好象等待戈利亚或威廉一样:停下来坐着,注视着我这一边;等到我一出现,他便站起来继续前行。
  有一天,在一条清澈明净的小溪边,我坐在大卫旁边。看到地上有一颗鲜红的坚果。我捡起来并送到大卫面前。开头他躲让着,但当我把放着坚果的手掌伸近他时,他先看看坚果,然后看看我,拿起坚果,同时轻轻地,然而是果断地握住我的手。我害怕了,抖动了一下。于是,大卫松开手,看着坚果。让它掉到地上去了。
  在这一瞬间,用不到什么高深的学识,就能理解这一握的意义。对人的信赖——这就是大卫的手指接触时所表达的一切。远古以来横亘于两类演进方式不同的亲属之间的墙垣,在几秒钟之间土崩瓦解了。
  这是奖赏,这是我不敢梦想的无尚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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