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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与“可做”的冲突


  能做指的是人的创造力。对于当代科学技术来说,能做的标志就是制造,能做的限制仅仅是时间--现在不能做的,将来或许就能做到。
  本书前言提到,现代高科技实验室(Fab --实验室工厂)是一个重要象征。
  对普通人来说,那不仅是一个破译自然之谜的地方,也是个制造新的秘密或奇迹的所在。
  在汉语中,秘密一词还有另一种说法,即神秘。秘密似乎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暂时不知道的东西。当一个谜底被破译之后,人们通常会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说明,普通秘密的谜底可能是人们很熟悉的事情。
  小说《金银岛》或《基度山伯爵》都描写了人们根据藏宝图来寻觅宝藏的故事。藏宝图上的一系列符号就是秘密,作品中的人物一旦参透了它的意思就顺理成章地找到了宝藏。这里没有什么费解的东西。
  而神秘则不同,它听起来就很玄乎,即使有人破译了它,那谜底仍然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确,神秘的神字不是令人想起那装在上帝口袋里的秘密吗?天文学家宣称,他们用哈勃太空望远镜发现了位于150(150亿)光年(每一光年大约等于10Kg,即10亿亿公里)以外的星云。这无疑是个发现,但你对宇宙的神秘感丝毫不会因为这个发现而减少。尤其是当你听说人类接受到的信号是150亿年以前从那个星云发射出来的,该星云今天或许已经不存在了,你就更感到不可思议。
  同样,生物工程专家说,他们可以把一个胚胎细胞分割成8份,并用比头发丝细得多的吸管进行细胞核移植,从而发展出无性繁殖技术,你也一定会觉得这比传统微刻艺术更难以想象。说到电脑,我们现在都知道,一块可以握在手心里的芯片可以容纳几百万个晶体管,即使你把这芯片拿在手里,也想象不出那些晶体管怎么会小到这个地步,它们是怎么嵌入在方寸之间的芯片上的!或许为了让我们更加惊异,比尔·盖茨还告诉我们,在正在研制的弹道晶体管中,晶体管的一次开关时间可以缩短到1秒的1/100(100万亿)!将来一个拳头大的电脑可以容纳美国国会图书馆的全部藏书!到这时候,你会觉得,我们离神话并不遥远,我们使用的每一件高科技产品都是这样一种奇迹。
  现代高科技是以进入感官难以企及的神秘领域为发展起点的,而普通人却仍然生活在自己的感官世界中,因此,当科学突破到感官以外的超微观或超宏观领域中时,一切活动当然就染上了天方夜谈般的神话色彩。同样,由于现代技术已经能在分子水平上制造产品,所以一切产品也自然成为名副其实的奇迹了。一次我问一位同事:天文学家整日与150亿光年以外的星云打交道,他们看到的星球或者是一个液氮星体,或者是吞噬一切的黑洞(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现了7个黑洞),这一切他们怎么承受得了,他们怎么不会发疯?这位同事笑嘻嘻地回答:他们本来都是疯子。这是一个没有恶意的玩笑,它说明现代科学已经发展到高处不胜寒的地步。由于科技的创造力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人们对它崇拜一下似乎无可厚非,这种崇拜包含着人对自己创造力的赞叹、欣赏--毕竟连上帝也没有创造出如此精致、如此美伦美幻的世界!更何况所谓上帝本身就是一个虚幻的想象物。
  不过,随着科学技术能做的事越来越多,传统《圣经》中关于可做与不可做的问题又凸现了出来:你不可过于迷恋自己的技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你不可过于崇拜自己的创造力。这已经成为当今社会各界评价科技成就时最热门的话题。
  人们好像开始为自己最引以为自豪的创造力感到不安了。他们由此回想起一个古老的格言:凡事都能做,并非都有益!就网络而言,它尚没有引起人们太大的焦虑。因为到目前为止,网络除了给人带来方便,并不包含什么潜在的威胁。即使有人说,互联网可以成为发达国家对我们进行文化渗透的工具,但包括我在内的普通用户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在于与网络有关的神话和狂想,尤其是当这种神话与人工智能的前景联系起来以后,我们多少会觉得网络的发展似乎意味着人类正在过时。当有记者问尼葛洛庞蒂,计算机是否将变得比人优越时,这位一向快人快语的科学家竟闪烁其词地回答说:我的同事会说这是对的。就智慧而言,我们将是一种比较次要的生命形式,机器能够比我们更有智慧,但只要机器没有自己的意志,那可能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我们将是比较次要的一种生命形式,这是什么意思?那可能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作为一个在全球不遗余力地推行数字化革命的当代信息传教士,尼葛洛庞蒂在描述比特给人类社会带来的种种好处时向来不吝笔墨,但在涉及信息技术与人类命运这个至关重要的话题时竟如此含含糊糊,这在许多科技专家那里是十分具有代表性的。
  我猜想尼葛洛庞蒂一定暗暗同情人类过时论的观点。他提到的我的同事肯定包括现代人工智能理论的奠基者--马文·明斯基,因为这位主张赋予机器以意志和智慧的专家就在尼氏的媒体实验室中工作。当然,与飞速发展的电脑和网络技术相比,目前人工智能研究的进展毕竟十分缓慢。许多批评人工智能理想的作家甚至以一种庆幸的口吻来谈论这种缓慢。我知道,他们之所以幸灾乐祸,是因为不愿意让机器人尽快地取代人。毫无疑问,要想制造出一个比人更有智慧或更具有决断力的机器人,在技术上是有很大难度的。因此,人们为人工智能的后果担忧似乎还为时过早。然而在另一个领域中,遗传工程技术专家却走了一条捷径,他们直接研究生命本身!提到信息技术,许多读者通常想到的只是电脑、网络、比特或人工智能,孰不知生物工程也是当代信息技术的重要领域之一,它与电脑和网络技术是一对孪生兄弟。
  1953年,英国剑桥大学的两位年轻科学家沃森(James Watson )和克里克(FrancisCrick)在《自然》杂志上发表的一篇很短的文章中宣布,他们发现了脱氧核糖核酸的天然结构。这种核酸就是我们如今常听说的DNA,它是生命的基本分子。DNA中包含着决定生物遗传特性的遗传密码,它的基本单位也被称为比特!几百个基因的相互组合可以构成像细菌那样最简单的生命,而用十万个以上的基因进行组合,就可以制造出像人类这样复杂的生物。
  目前,生物科学家已经发现和归纳出了几百种导致人类遗传缺陷(如低智商、弱视以及各种遗传性疾病)的基因。对这些基因的发现给各种遗传病患者带来了福音。然而生物工程学家不是医生,他们的目的不单单是给人治病,而且想彻底改造或创造生命。90年代以来,美国政府开始资助一项耗资30亿美元的人类基因图谱工程(Human GemomeProject),其目标是在不远的将来将人体中全部基因(大约10万种)
  的位置寻找和描绘出来。这样,科学家们就可以根据自己的要求实施改造人或再造人的计划了。
  在这个背景下,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前不久新闻媒体关于苏格兰克隆羊和美国克隆猴的报导会在世界各国引起波天大浪。因为这些技术无非是克隆人技术的短暂序曲。事实上,美国科学家已经说,对人的无性繁殖已经不存在任何技术障碍。
  无性繁殖或者说克隆技术是当代科技专家取代《圣经》中的造物主的又一个实例。按照《圣经》中的说法:神用那人(亚当)身上所取下的肋骨造成一个女人,把她领到那人跟前。那人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夏娃。从宗教徒的眼光看来,克隆技术本来是上帝的专利。然而现在生物工程专家开始闯入上帝划定的这个禁区了,当数字化技术使人体的神秘大白于天下之后,造人就不再是上帝的专利。人不愿再作上帝或自然的产品了,他开始进入一个人是人的试验品的时代。网络和人工智能技术专家渴望用数字化的机器来代理和替代人,而现代生物工程专家则更干脆,他们直接祭起200多年前法国哲学家拉梅特利的口号:人是机器!并用数字化技术对这台机器进行拆卸、修理乃至改造。这让我想起中国的一句老话:殊途同归。
  人是机器,这就是现代信息技术理论对人的基本论断。此外,人工智能专家和生物工程专家还对人作出了一个相同的诊断:人只是一台陈旧的、不怎么样的机器。它或者应该被其他机器淘汰,或者需要升级。正是基于这种共识,现代电子技术已经开始与生命技术联手,他们往人脑中置入芯片改善人脑的工作状况,或者把人脑组织的数字模型移入机器之中!如今,所有人都不怀疑当代高科技是十分能做的,它完全可能在实验室中造出一个新型的人型机器或机器化的人。然而,这些事情是否可做则是超出技术范围、与人类生存和人类命运直接相关的问题。
  在许多伦理学家、宗教学家以及类似学者看来,如果说一个社会对人的生活行为提出可做与不可做的道德命令是为了社会秩序的稳定,那么对现代信息科技提出可做与不可做的要求则是为了捍卫人类的尊严,为人类寻找最后一块保留地。
  正因为这样,当克隆羊问世之后,美国政府下令对克隆技术尤其是克隆人技术的情况进行调查,大部分西欧国家、日本和一些拉美国家也明令禁止克隆人研究。
  但在许多专业科学家看来,这些禁令反映出人们对科学的无知。有些人甚至说,对科学发布禁令与当年罗马教庭对伽利略的审判毫无二致。显然,高科技实验室在不同人眼中扮演着天使和魔鬼两种角色。它不仅能生产造福于人类的电脑、网络、延年益寿的药品,也不仅制造一些美妙的科学幻想和现代神话,还制造着人类的倒数计时器!当乐观主义数着科技大踏步向前迈进的步伐时,悲观主义者和一些对人类已不再感兴趣的科学家则从相反的方向数着人类走向终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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