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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国神话的秘密


    中国民间最有影响的古代宗教是“天崇拜”,但这个“天”;又是什
  么呢?我们的祖先为什么要去崇拜虚无缥缈的天空呢?原来,中国天神话
  中的“天”、甲骨文中的“天”与现在的天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那是一个
  有形有体的天——它就是现在天空中看到的月亮。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假设。

           第一节 中国人奇怪的宗教心理

  首先申明,我在此谈论的宗教心理问题,是指中国的民间宗教心理,因为本人的博士论文主要研究的是中国古代社会的民间信仰,对宗教的其他问题没有深入研究,故不敢妄加评论。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世界上不同民族的人,几乎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宗教心理,或者说是宗教需要吧!也就是说,虽然我们在表面上被现代科学紧紧包围着,像塑料制品、化学制品、电冰箱、空调器、洗衣机、汽车、飞机、火车、电脑……等等几乎侵入了我们每一个生活空间,但奇怪的是,这些科学的成果仅仅使我们的外表科学化了,而在骨子里,我们依然是宗教的。英国的保罗曾对此有过精辟的论述。
  说到宗教心理,全世界各民族都不相同,其中,中国人的心理更是奇怪,它与全世界各民族不但不同,简直就是背道而驰。
  世界上除道教以外,最有影响的是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这些宗教都信仰一个主神。而中国的宗教信仰中,没有一个大神可以长期一统天下,甚至,我们中国就没有出现过单一的神。中国的本士信仰从历史上说就很杂乱,有信道的、有信佛的、有信基督的、有信伊斯兰的,还有信一些精怪的,像中国历史上的“淫祠”。在中国,最灵验、最有名气的神,统统都是小神,比如,玉皇大帝的地位够高吧!但有多少人对他祭祀礼拜呢?很少。相反,在民间,玉皇大帝的香火远远不如城隍庙。可城隍是个什么神呢?它只是一个小地方的土地神,真是“县官不如现管”。如果调查一下中国人究竟信什么,你就会发现,中国人信仰的太多了,甚至连一些气功也被发展成类似邪教的东西,而且每一个地区都有每一个地区信仰的神。仅就这点而言,中国人与西方人是很不相同吧,在西方,除了挂在十字架上的上帝,你几乎看不见其他神。
  除中国以外,任何宗教都在向人们推销美好的天堂,上帝曾一本正经地说:你只要信我,我就让你人天堂。这说明了一个问题,西方宗教主要研究人死以后的问题。
  中国的民间宗教根本不研究人死以后如何如何,而是在努力研究人怎样才能不死呢?!为了不死,中国人几乎把办法想尽了,炼金丹、求仙药、房中术、辟谷食气,甚至,连中国本土医学——中医,也是一种养生医学。当然,在现实生活中人不可能不死,祖辈死了,父辈死了,人就是在死亡当中延续下来的。但是,一代又一代人死亡的事实,并没有削弱中国人求长生的愿望。在肉体不能长生的情况下,中国人转而追求精神上的长生。
  祖先崇拜对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陌生,每逢清明、春节,我们的父辈都要带着我们举行各种各样的祭祀活动,在祖先的灵位、墓地摆上一些供品,烧几张纸钱,焚几株线香,哀思随着袅袅的轻烟,伴着声声的抽泣,在空中远去,远去,一直到达灵魂的世界。现在许多人已经不理解祭祀的真正含义,总认为祭祀就是表达亲人的思念。实际上,祭祀的真正含义是追求长生的愿望。
  当我们的父辈领着我们祭祀时,不仅仅在于提醒下一代要牢记自己的祖宗,更重要的是,父辈在为我们做榜样,意思是说:小子你看好了!今天我领你来祭祀我的父亲,那么我百年之后,你要带着你的儿子来祭祀我。这样,中国人虽然在肉体上死亡了,但却在祖先崇拜之中获得了永生。逢年过节要尽孝,家中发生大事要告祖,有了困难要祈祷祖先,祖先与儿孙的生活紧紧联系在一起,这就是某种方式的永生。
  由此可见,中国人的宗教心理与西方人真是有太多的不同。西方人为了死后可以进天堂,跪倒在一个神脚下,猛劲叩头;中国人为了求长生,急急忙忙这拜一下佛祖,那拜一下老君,一转身又跪倒在关公的神像前。但为什么中国人会有这样一种心理,目前的研究还比较欠缺。
  中国人有没有宗教信仰呢?有,甚至可以说,中国的宗教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宗教。因为中国人什么都信,什么都拜。世界上任何正统宗教只要传到中国,中国人都信,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摩尼教等等都是从域外传来的宗教,都有市场。除正统宗教以外,民间信仰最多的是大大小小的邪神,也叫“淫柯”。山神、土地、精怪,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草木,活着的好人,死去的坏人,没有他不信的。常常是刚刚拜完菩萨,马上又拜老君,在回家的路上可能还要去一趟土地庙,回家以后又给祖宗灵位上一支。裔。
  在说到中国人的宗教意识时。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就可以发现许多事例。一个人晚上做了一个恶梦,一旦惊醒,他会不自觉地吐一口唾沫。这个举动来自一种古老的宗教禁忌,这本身就是一种宗教意识。当一个人的眼皮突然跳动时,他会马上想到:是祸?还是福?这也是一种宗教意识的表现。
  这些年来社会上流行气功,许多人都去练气功。实际上气功对人的功能是值得怀疑的,许多当时曾红极一时的功法消失就说明了这一点。但是,气功热却没有因此而消失,一种气功功法完了,另一种气功功法马上会顶替上来,信奉者依然热情高涨,这是为什么呢?实际上,气功热的背后是一种宗教情绪,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已经把气功看成了某种宗教形式,它可以部分满足人们的宗教需求。一些人聚到一起,相互传递着一些带有宗教成分的信息,很容易形成一个宗教小环境。
  中国人的民间宗教信仰态度比较复杂,举一个例子,宋代新昌县有一年发生大旱灾,县衙中有一个主簿,名叫杨元光的人,他带着一帮人到白鹤祠祭祀,祈求天降大雨,解除黎民的旱灾。他跪在地上,诚心诚意祈祷了一遍,可天上还是晴空万里,连一丝风也没有。杨元光耐着性子,又十分虔诚地祈祷了一遍,天上依然烈日炎炎,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当杨元光祈祷了第三遍仍无动静的时候,一股怒火一下直冲脑门,破口大骂:你这个神算个什么东西,白白吃掉了百姓的供俸,竟然连这么点事都不办,要你还有什么用呢?骂完,他下令砸烂了神像,拆毁了神祠。这就是中国民间对宗教的典型态度,灵则信,不灵则毁,一点面子都不给。再举个例子,南朝齐梁时期,有个人叫张融,临死时遗命“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大家知道,《孝经》是儒家的东西,《老子》是道家的东西,《小品》、《法华经》是佛教的东西。他想告诉人们:我什么都信。
  山西太原东面有一座山,唐朝时叫崖山,每当这个地区发生大旱时,当地人就放火烧山,熊熊的烈火,滚滚的浓烟腾空而起。这就很奇怪了,天旱时不应放火,因为水火是不相融的。但当地人有当地人的说法,据传说崖山的山神娶了黄河之神河伯的女儿为妻。这样一来,放火烧山就有道理了,大火一起,黄河之神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活活烧死吧,父女情深,必然会带着黄河之水来救女儿,这样,大旱不就能解除了吗?我们在佩服当地人聪明的同时,也真有点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这就好像黑社会的“绑票”,打个电话告诉她的家长,你再不来我可就“撕票”啦。千万不要认为这仅仅是个特殊的事例,中国古代历来就有这个传统。《山海经》中就有“女丑曝尸”的记载,女丑是个巫师,天上十日并出时,大地一片焦枯,大约是女丑没有祈来雨水,就被族人推进太阳下活活晒死了,人们是这样想的:巫师不是可以通天神吗?晒我们你可以不管,晒你一下看你管不管,没想到一下子就给晒死了。可见,这种心理是中国人固有的。
  有人说,因为中国人在农业经济中变得很功利,有用就去信。也有的人说,中国人重实际,不重虚幻,相信自己,不相信鬼神。这种解释我们能满意吗?全世界农业经济的民族,绝非仅有中国,那么,他们对宗教是否也很功利呢?当然不是。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中国人相信众多的民间宗教,这说明中国人有很强很强的宗教意识。中国人对众多的民间宗教心态复杂,这说明这些宗教形式表达不了中国人的宗教意识。这样一来,在强烈的宗教意识下,中国人什么都信,造成了宗教的繁荣。但中国的宗教意识又很特殊,现有的宗教形式都不能充分表达它,所以导致中国人以上的表现。
  当中国的宗教意识找不着体现的形式时,它就会反过来崇拜实实在在的自己,实实在在的生命过程,这就是中国人追求长生不老的根源。为什么要长生呢?最终还是为了寻找精神的寄托,寻找潜藏在我们内心的那个神灵。如果找不着,我们将死不瞑目。多么悲壮的追求,多么沉重的责任,它不仅仅是对中华民族的责任,也是对整个人类的责任。否则,我们将不知道生存的意义,不知道人类的终极目标,不知道我们是谁。
  也许有的人会说:不要净说大话,我们本来没有这么伟大,追求长生就是因为怕死。说这话的人,对中华民族的文化精髓有很深的误解,如果仅仅因为怕死的话,中国人应该像西方人那样,去建立一个美好的天堂,以此来安慰颤抖的灵魂。说穿了,全世界的人都怕死,白种人、黑种人、棕色人,在死亡的面前都会恐惧。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仅仅在中国形成了以长生为中心的哲学、宗教、信仰,难道说,中国人比其他人更怕死吗?
  追求长生的本身,决不仅仅是因为追求更长久的物质享受,应该把它看成是追求知识、追求真理的过程。因此,中国人的长生观念里,并不重视长生的结果,而更加重视长生的过程,即生命的过程。在中国人的思想里,有这样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一个人死后,既不想升天堂,又不想成神成仙,最要紧的是,再一次转世为人。敦煌发现了许多当时人的手迹,他们祈求神灵的目的,是为了使自己、亲人赶快转世为人,很少有人祈求转世后成为帝王、将相或者富商。
  有这样一个编造的故事,最能反映中国人对生命的看法。北京王府饭店豪华的餐厅,坐满了社会的上流人物,有手握重权的官员,有腰缠万贯的富翁,有博学多才的教授,有脸盘亮丽的明星……可是,就在这个不寻常的地方,从门外进来了一位身穿破旧衣服、满身散发着酸臭气味的瘦老头,花白的头发像一个乱糟糟的鸡窝,他弓着背,跛着足,艰难地走到一个座位上,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纸包,打开来原来是几颗花生豆,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自斟自饮起来。大家在奇怪的同时,向他射来不屑的目光。可正在这时,突然,美国总统匆匆忙忙走了进来,而且径直来到这个瘦老头身边,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这个场景中的人物,一下子惊呆了。
  故事到此结束。我们再回头品味一下这个场景:这个老头和克林顿代表两种生活的结果,一个是乞丐,一个是总统。但奇怪的是,本故事的注意点却不在这种结果上,而在于这两种结果的相互转化上,实际上注意的重点在过程,即生命的过程。因此,中国人所注意的不是生命的结果,最吸引人的是生命的过程,哪怕这个过程中充满贫寒痛苦,激流险滩。
  《左传》文公元年记:“冬十月,以富甲围成王,王请食熊蹯而死,弗听。丁未,王谥,谥之曰灵,不瞑;日成,乃瞑。”谥号是死人续存的一种表示,人死人土,惟溢号长留人间,故成公死后还对其十分介意,而对上不上天堂,则表现出一种冷淡的态度。唐前志怪小说中多有宁可偷生人世,也不愿死后为仙、为神的故事。《神仙传》载:“白石先生者,中黄丈人弟子也,至彭祖,已二千岁余矣,不肯修升天之道,但取不死而已,不失人间之乐。……彭祖问之日,何不服升天之药。答曰,天上复能乐比人问乎,但莫使老死耳。”同书又载:马呜生遇难不死,随神人学药医,后人山合成仙药,但“不乐升天,但服半剂,为地仙,恒居人间。”
  过程的本质,在于追求与创造,重过程,就是重追求。难道不可以说,中国人重长生是为了追求、寻找某种东西吗?
  中国人追求的东西太玄妙,也太重要了,但人们相信,只要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多的实践,就一定可以找到。因为,这个东西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就存在于我们朦胧的意识中,只是我们没有很好地“悟”到。
  那么,中国人究竟在找什么呢?换句话说,中国人潜宗教意识的对象究竟是什么呢?它为什么如此重要,以至使中国人要生生不息地追寻下去呢?
  这是历史之谜,也是文化之谜,更是我们心中之谜。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就在中国的远古宗教里。
  请跟随这条线索,我们一起去发现隐藏在中国上古宗教、神话中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第二节 违背常理的崇拜

  北京的名胜古迹众多,故宫、颐和园、圆明园、长城……等等,但说起具有中国宗教特色的当属四坛——天坛、地坛、日坛、月坛,而在田坛中,最有名、保护最完好的是天坛。天坛,是古代帝王祭天的地方,几乎任何一座古都城都有天坛。大约从西周开始,古代的君王就在一个土台上,点燃柴禾,祭祀老大,后来的朝代沿袭了西周的这一做法,只是越祭越高,后来发展成到泰山顶上去祭天。因为祭天是君王的专利,老百姓是不能祭的,所以,祭天一般都十分隆重。明清两代的帝王,建都北京,也许是北京附近没有像样儿的高山,也许是这些帝王偷懒,反正在前门的南面堆起了一个土堆,算是有了“潘柴于泰坛,祭天也”的古意。由于时代较近,这处古迹被完好的保存下来。北京的天坛十分雄伟,高高的祭坛被各种白色大理石雕刻、装点得庄严肃穆。坛面上正中有一块圆石,以这块圆石为圆点向外铺了9层石条,每层都是9的倍数,如第一层9块,第Th层18块……最后一层81块。站在坛的中央,确实有一种近天的感觉。天坛正北方,有一大殿,号祈年殿,顾名思义,这是皇帝祭天时祈祷农业丰收,风调雨顺,国家安泰的地方。祈年殿下有“三音石”,四周有“回音壁”,也算是名胜。祈年殿实际上是个神殿,里面供奉着各种天神,有管风的,有管雨的,也有管平安的。一个个天神法相肃穆,个头足有2米,或威武,或庄严,或高深莫测,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
  许多初来祈年殿的人,在参观了一个个天神之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实际上,他们看到的神,都是小神,祈年殿里还有一尊地位最高的神,那就是天帝,可天帝在哪里呢?也难怪大家看不见,祈年殿正中的一个神台上,放着一个不足两尺的小木牌,这就是天帝,在高大威严的神像群中,这个小木牌几乎不被人们注意。有人不相信说:胡说八道,既然天帝是诸神的首领,为什么没有神像呢?难道中国人对天帝不尊吗?许多人面对这个问题时,都是无可奈何的笑一笑,很少有人能搞清楚这个问题。大家知道,几乎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是偶像崇拜,即所崇拜的神都有神像法身,基督教里的耶稣、佛教里的释迦牟尼、道教里的太上老君,人人都有一个塑像,供大家跪拜。可是,惟独中国的最高神却无神像,这是为什么呢?
  .上面我们曾经说到,中国的宗教世界很特殊,有时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天帝无像就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实际上,一旦说穿了并不奇怪,无论是中华民族,还是世界上的其他民族,没有一个人能给“天帝”造出一个神像。这可不是小看大家的本事,因为,中国所崇拜的“天帝”不是具体的神,它所代表的是浩渺、无垠的天空,它有无限之大,但又空洞无物,既看不着,也摸不着。那么,请问哪一位有本事为这个虚无的天空造出一个神像来呢?我敢肯定,世界上没有这样一位能人,而且永远也不会有。
  正因为如此,几千年来,“天帝”只能委委屈屈地满足于一个小小的牌位,而不能像其他神一样,有一个法相庄严的金身。
  人们虽然能够理解“天帝”没有神像的苦衷,但心理总觉得怪怪的,不是滋味,难道我们不能换一个跟大家一样的崇拜吗?那万万使不得,你不知道“天帝”在中国宗教信仰中有多么高的身份,轻易动不得。
  中国对天的信仰起源极古老,反正在殷墟挖出的甲骨文里就有“天”字。郭沫若曾在《先秦天道观之进展》一文中罗列了八条证据,认为殷商时虽然有“天”字,却不是神称,即“天”在当时不作为崇拜对象。郭沫若的观点未免武断了一些,因为我们对甲骨文还知道的很少,许多字都是猜出来的,请的准不准还是个疑问,比如说,甲骨文有许多“上帝”的记载,“上”字和“天”字在结构上极为相似,有的就是一个写法。在古人的心目中,上面就是天,天就是上面。因此,“上帝”就是“天帝”,两者合而为一。怎么能武断地说甲骨文的“天”不是神称呢?再者,西周的天崇拜就极为普遍了,难道这个“天”是一下子冒出来的吗?因此,天崇拜应该发端于殷商而不是西周,西周只是继承而已。
  从殷商时代看,“天帝”的崇拜是社会最主要的崇拜,几乎具有了一神崇拜的许多特点。

  “天帝其降馑?”(《通纂》373)
  “天上之载,无声无臭。”(《诗·文王》)
  “天乃大命文王,痘戎殷。”(《尚书·康浩》)

  这个“天”、“天帝”就是古代人心目中最大的一个神灵,它对人世社会的一切事情都有权干涉。这一崇拜后来与祖先崇拜相结合,成为中国“二元宗教”的主体,并一直影响几千年的社会文化、心理。
  由此可见,正确理解中国的天崇拜,是我们认识中国古代历史、人文心理的重要基础,否则,一切的研究统统是盲人摸大象,越研究,越背离历史的真相,听起来像听天书一样不知所云。
  关于中国奇怪的“天崇拜”,人们自然要问到两个问题:第一,天崇拜究竟是什么内容?第二,天崇拜是怎么来的?
  天崇拜的内容,殷商甲骨文、西周金文及各种古文献都没有记载,现在的学者理所当然应该不知道。由于第一个问题不清楚,那么关于天崇拜的来历就更不清楚了。现在通行的观点认为,中国的天崇拜不是由自然神转化来的,而是后来许多社会神性集合在一起的产物。严格的说,这个解释根本不能算作一个解释。殷商或殷商以前,我们所发现的神灵崇拜当中,有许多都源于原始的自然崇拜,虽然有些神在后来的发展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异,但如果仔细追溯的话,都可以从原始宗教当中找到痕迹,那么,为什么对天的崇拜就不可能是原始自然崇拜的内容呢?再者,“神性集合在一起的产物”这个提法本身就很朦胧,它是一个相当滑头的解释,可事实上又没有说出任何实在的东西。
  如此说来,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宗教形式天崇拜,竟然是来历不明的崇拜。
  从殷商时代记载的实际用法看,天崇拜决不是各种神性的集合体,它的崇拜对象就是自然的天空,《诗经·雨无正》曰:“浩浩吴天,不骏其德。”诗文中“浩浩吴天”指的决不是一个具体的东西,而指的就是虚无缥缈的天空,甚至可以说是指浩瀚无垠的宇宙。《周易》曰:“天行键,君子当自强不息。”这句话不知被多少中国学者引用,有些人还把它作为中华民族的一个主要特征,在这里“天”就是自然之天,也有人将此处的“天”解释为大自然,这是不对的,因为在中国上古文字表意上,天就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虚无的天空。
  中国古人崇拜虚无的天空,多么不可思议的崇拜啊!
  有一则寓意深刻的笑话,说的是有一天,在某个城市的美术展览馆,举办了一次盛况空前的美术展览,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展厅里各种作品琳琅满目,不由得使人驻足观赏,品头论足。当参观的人流来到一幅题为《牛吃草》的作品前面时,不觉都愣住了,因为这幅画仅仅有一个标题,整个画面空空如也。好奇的观众请教作者说:“您画的草呢?”作者回答:“被牛吃完了。”观众又问:“那么牛呢?”作者说:“牛吃完草自然是走了。”我们敢肯定,看着这块什么也没画的空白画布,决不会有人说:瞧,画的真美呀!因为无从谈起。
  那么,虚无的天空有使早期人类崇拜它的理由吗?回答是彻底否定的,它与我们以上说到的这则笑话是同样的道理。大家不妨想一想,如果把天空中存在的风、雨、雷、电和日月星辰去掉的话,天空不就成了一块什么也没画的画布了吗?什么都没有的天空,就是无形无质的虚空,也就是空无,这不但是古代人,即使是现代人也根本不会去注意这个虚无的空间。因此,虚空完全不具备使人类发生崇拜的自然属性,正如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去崇拜时间之神一样。
  宗教崇拜的发生,主要是因为外部事物的影响,比如,给予人们实惠的东西,即对人们生活有利的东西,像太阳驱走了黑暗的恐惧,使万物生长,因此后人崇拜它。当然对人们生活不利的因素,由于太强大,无法战胜,也可以使人对其崇拜,像瘟疫,它夺去人们的生命,使人痛苦,但又消灭不了,所以,人们崇拜瘟神。总之,所有的崇拜对象都直接或间接影响人们的生活。
  那么,虚无的天空对人又有什么影响呢?无形无体,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不会使古人产生联想的。比如,空气,它对人确有影响,可言人认识不到,所以世界上没有崇拜空气的。
  从思维科学的角度来看,人类智力的发展是个渐进的过程,在智力低下的早期,形象思维占了主导地位,而抽象思维却不发达,这一点在原始的岩画中得到了证实。岩画的内容基本上描述的都是原始人的生活,如何射杀一头鹿,如何崇拜一种东西等等,你在岩画中绝对找不着像毕加索印象派的绘画。
  形象思维来自于直接的视觉刺激,而动态性的东西往往比静态的东西更能引人注目,例如,天空中闪烁的星辰、盈亏有序的月亮、东升西落的太阳、飘逸流动的浮云、金蛇般的闪电、时大时小的雷鸣等都具有强烈的动感,所以自古以来就强烈刺激着原始人,并统统发展成为原始崇拜的对象。相反,虚无的天空是绝对静止的,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根本不具备引人注目的动态特点。
  从中国人的心态来分析,历史形成了中国人现实、功利的心理,鲁迅曾总结说:“华土之民,先居黄河流域,颇乏大惠,其生也勤,故重实际而黜玄想。”实际的中国人发明了最不实际的“天空崇拜”,这本身就是一桩怪事。
  或许有人用上古埃及的原始宗教来反驳我们,但从埃及人把天空想象成奴特手脚跨地弯曲的半圆身体、身上又装饰着许多星星看,人们并非将奴特当成天空本身来崇拜,只是把她作为星辰之母而已,在本质上还是星崇拜,不是天空崇拜。
  在完全没有可能的前提下,中国古代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宗教崇拜。这就是我们提出的问题。如何合理、科学地解释她呢?
  除非有新的考古资料出现,否则,用现有的资料是不可能解答这一问题的。甲骨文我们研究了近100年,上古文献我们研究了几千年,但至今问题没能解决。难道我们非要等到新的考古资料出现以后再去解决这个问题吗?
  事实上,中国尚有大量的资料没有被利用,那就是上古神话。
  一般来说,文字记载的历史总是比口述的历史——神话传说要晚得多。当我们不能在文字记载中找到“天空崇拜”出现的恰当解释时,为什么不去考虑从神话中探源呢?令我们感到吃惊的是,研究中国古代宗教的专家、教授几十年如一日,专心在各种文献里爬进爬出,竟没有一个人将“天崇拜”与中国古代的天神话联系起来考虑。
  事实上,中国古人格外注意天空并非源起于殷商或西周,早在神话出现的时候,原始人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对虚无的天空总是津津乐道,给后人留下了大量关于天的神话,有趣的是,中国上古神话是以“天”为中心展开的,许多著名的神迹都和“天”有密切的关系。例如,“开天辟地”的神话涉及盘古、伏羲、女娲、混沌、黄帝等神;“天梯”的神话涉及伏羲兄妹、黄帝、颛顼、柏高、十巫等神;“女娲补天”的神话涉及女娲、祝融、共工等神;“天倾西北”的神话涉及视融、共工、大禹等神;“十日并出”的神话涉及太皋、羲和、后羿、嫦娥、西王母等神。可以说,天神话是一条红线,它能穿起中国许多神话和古神。在神话研究者感叹中国神话不像古希腊神话那样有体系的时候,为什么不去注意中国的有关“天神话”呢?因为中国的“天神话”自成一个体系。
  按照一般的常识,神话的历史要比文字的历史久远。中国的天崇拜产生于殷、周时期,比神话不知要晚多少年。因此,我们认为,“天空崇拜”与“天神话”之间有必然的联系。
  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天崇拜”的天与“天神话”的天,两者含义是否相同?如果不相同,它们各自的对象又是什么呢?
  正如我们以上分析的那样,如果神话中的“天”也是一个无形无体的虚空,那么,不但不会形成“天空崇拜”,甚至连“天神话”的本身都不存在。因此,面对大量关于“天”的神话,我们不得不问:神话和宗教信仰中的“天”,与现代意义上的“天”是否同义呢?

            第三节 “天”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本来不应该提出,因为这是常识。
  现代意义上的天主要是一个空间概念,指地球表面以上的空间。当然,随着科学的发展,我们知道了天的许多内容,比如,天这个空间并不是没有物质,它是由许多气体构成的,有氧气。氢气、氮气、二氧化碳等。再比如,我们也知道,这个空间还分了许多层次,有对流层、平流层、电离层、臭氧层,我们把它们统称为大气层。
  这些本来是知道的,但读完中国古代神话以后,还是禁不住要问:“天”是什么?因为,我们感觉到,古代神话中的天似乎与老师讲的不一样。如果你不信,可以一起来再读读这些美丽的神话。
  战国时期,楚国伟大的诗人屈原在《天问》里曾这样问道: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郭沫若以文学的笔调翻译此诗大意说:

  “请问,关于远古的开头,谁个能传授?
  那时天地未分,能根据什么来考究?
  那时混混沌沌,谁个能够弄清?
  有什么东西在回旋浮动,如何可以分明?
  无底的黑暗生出光明,这样为的何故?
  阴阳两气渗和而生,它们的来历又从何处?
  穹窿的天盖共有九重,是谁动手经营?
  这样一个工程何等伟大,谁个是最初的工人?”

  屈原的诗追寻的是世界的起源问题,当然,他的问题并不是仅凭个人的想象,它包含了古代人对世界本源的看法,但同时,也是以大量的神话传说作为背景的,其中就包含了“开天辟地”的神话。
  《淮南子·精神训》曾描述天地未分时的景象:上古的时候,没有天也没有地,世界像一个大气团,窈冥混沌。后来在混冥之中,慢慢生出了阴阳两位大神,他们在那里判别阴阳,安置四极,这才慢慢产生了世界万物。这个描述,带有很强的共性,因为全世界民族的造物神话几乎都是如此的,不论是印度、埃及。还是美洲的印第安人,都是这样来形容最初的世界。
  在这些神话里,最粗扩、最美丽的神话,当是中国“盘古开天”的神话。
  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天也没有地,宇宙像一个混混沌沌。模模糊糊的大鸡蛋,在漫无边际地滚啊滚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窈冥混沌中产生了一个生命,那就是人类的始祖——盘古大神。也许是受了这混冥景象的影响,盘古每天只知呼呼睡大觉,连动也不动一下。谁都想不到的是,盘古这一觉睡得好长好长,一下子睡了一万八千年。在这期间盘古孕育着、成长着。
  突然有一天,盘古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四周是鸿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呀!他定了定神,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四周漆黑一片,黏糊糊的,闷得他心里发慌。他想:总这样下去怎么行呢?心里一生气,不知从哪里抓过来一把大斧头,朝着眼前黑暗的混沌,使劲一抢。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巨响,这个大鸡蛋似的混冥被盘古一斧头给劈开了。鸡蛋中一些轻的东西冉冉升起,变成了天,而一些重的东西沉沉下降,最后变成了大地。从此以后,人类有了自己的祖先,有了天,也有了地,一个美好的世界展现在眼前。
  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刚刚形成的天总不想在上面好好呆着,它总想与大地再结合在一起。于是,它又慢慢降了下来。盘古把天推上去,天又降下来,反复几次。可盘古不愿意再回到混沌中去,没办法!只好站在它们中间,头顶着天,脚踏着地,随天地的变化而变化。
  可就是这样顶着,天与地也还是有一部分相连在一起,气得盘古左手拿个凿子,右手拿着他的大斧头,又劈又凿,好不容易才把相连的部分给弄断了。
  这样一来,天与地再也合不拢了,天每天升高一丈,地每天加厚一丈,盘古的身子也每天增长一丈。这样又过了一万八千年,天升得极高极高了,地变得极厚极厚,盘古的身子自然也变得极长极长。据说,盘古有九万里那么高。
  盘古双手托着天,脚蹬着大地,默默无闻独自一人在开天辟地,真是功德无量。然而,盘古再伟大也总是要死的,当他知道天再也掉不下来的时候,他倒下去死了。他临死的时候,周身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从嘴里呼出的气,变成了风和云,他的声音变成了轰隆隆的雷鸣,他的左眼变成了太阳,他的右眼变成了月亮,他的手足和身体变成了大地的四极和四方名山,他的血液变成了江河,他的头发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他的肌肉变成了田地,他的牙齿、骨头、骨髓等,也变成了闪光的金属、坚硬的石头、圆润的珍珠、温润的玉石等,他的皮肤和汗毛变成了花草树木,就连他身上出的汗也变成了雨露和甘霖。
  以上就是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它既见于上古的记载,也见于民间的传闻。
  因为盘古大神厥功其伟,因而得到后世民众的广泛祭祀,盘古的寺庙从北方一直延续到南方,甚至海南都有盘古神祠。例如,桐柏山上的盘古庙就比较有规模,庙中,盘古神像手执太极轮,左右有金童玉女相伴。盘古山上的盘古庙、王屋山上的盘古庙,每年都有大批的人前来祭祀。由于中国古神的衰落,客观地说,盘古神在后来的祭祀中地位并不高,民间常常把他当成一个小神来祭奠。例如,《录异记》“盘古祠”条记:“广都县有盘古三郎庙,颇有灵应,民之过门,稍且致敬,多为殴击,或道途颠蹶。”这个盘古神的所作所为,与他创立的丰功伟绩相差太远了,简直像个无赖。可见人心不古,数典忘宗者自古有之。
  我们不要把话扯远了,还是再回头分析一下盘古开天的神话吧。
  以上盘古开天的神话,实际上混杂进来了许多的东西。神话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盘古从混冥中一斧头劈出天与地,一部分是盘古用斧和凿,劈断了天地的连接部分。严格地说,神话的第一部分,根本不属于开天辟地的神话。它应该是原始民族对宇宙最初状态的设想,以及突然感知宇宙的一种记忆描述,这个问题以后还要详细讲。
  神话的第二部分,即盘古在天慢慢下降的过程中,用斧头和凿劈开天地相连接的部分。通观中国整个神话,开天辟地应有几个神话组成,比如,“天倾西北”、“天维缺”,以至后来的“女娲补天”,它们的内容只和盘古开天神话的第二部分有关。因此,盘古神话的第二部分,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天辟地,这又与共工的神话相互连接在一起。
  盘古的神话是美丽的,因为他是个伟大的善良之神,默默为人类做了许多好事,由于他的“临死化身”,我们才拥有了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接下来共工的神话,可就未必美丽了,因为他是个恶神,曾给人类带来苦难。
  盘古虽然费了极大的努力开天辟地,可开天辟地的任务并没有真正完成。也许是在盘古死后,那个本来升上去的天,又慢慢降临大地,就悬浮在人们的头顶上,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得着。天和地之间有一根大柱子——不周山,它上顶着天,下接着地。从某种角度看,这不周山就是盘古的化身。
  有一年,天上出了一个坏神,他就是水神共工。他长着人一样的脸,蛇的身子,红红的头发,简直是只愚顽的禽兽,性情极为残暴。可能是与火神祝融争夺权利,两个神大打出手,战争的结果,根据人间善恶法则,代表光明的火神自然是胜利了,而代表黑暗的水神共工当然战败了。可没想到的是,小肚鸡肠的共工打了败仗,一口气闷在肚子里,又羞又恼,竟一头向支撑天地的巨柱——不周山碰去。只听“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不周山倒了。这下子可了不得了,天上立刻塌了一个大窟窿,地的一角也陷下去了,“天残地缺”。天,带着这样一个丑陋的大洞,无奈地向上升去,越升越高。从此以后,天就再也没有回到大地的上空。这就是著名的“共工怒触不周山”的神话。
  共工“触山”一事,在上古神话里保留了两个版本,一说共工因与祝融战不胜而触山,一说共工因与颛顼帝战不胜而触山。实际上没有必要深究共工究竟和谁打仗的问题,反正神话“触山”的主干是相同的。同时,共工“触山”的几种说法并存,恰好可以反过来证明“触山”一事在神话中存在甚是广泛。
  盘古凿山与共工“触山”,这两个神话有必然的联系。从对象上而言,两个神话针对的都是高山;从目的来看,两个神话都涉及把天柱弄断;从涉及的内容看,两个神话同时讲述天地分离的原因及过程。因此,这两个神话应该是同一神话的变种。
  有人认为,共工“触山”的神话属于推原神话,所谓的推原,就是追寻事物的本源。共工“触山”是为了解答“天倾西北”的原因。我们认为,这是根本不对的。共工触山与盘古开天,同属于一个更加古老的神话,它们讲述的主题是同一个:即天地是如何分离的事实和原因。因此,“天地分离”与“天倾西北”是两个不同的事件,以下将有专门论述。
  以上两则神话,都涉及一个核心问题——天,从中我们发现,两则神话中的天有三个共同点。
  一、我们所谓的“天”,在一个不能确定的时代里,曾经距离我们很近。盘古神话里,天和地挨得很近,几乎就要重合了,害得盘古只好站在中间顶着。共工“触山”的神话里,天与地距离也不远,中间仅仅隔着一座不周山。在其他“天梯”的神话里,天地也是很近的,连凡人都能顺着“天梯”爬到天上,《国语·楚语》说,楚昭王曾问观射父,如果天与地相通,庶民能够顺着天梯登天吗?可见,在神话讲述的那个时代,天离地很近,就悬浮在我们的头顶上。
  二、“天”和地是在某一个事件当中分离的,在盘古神话里,天离开地是因为盘古凿断了天地相连的部分,同时也因为盘古在天地中间倒下去的缘故。共工的神话就更明确了,就是因为他碰断了支撑天地的巨柱——不周山,才导致天地分离。
  同时,天地分离有十分强烈的动感。在盘古神话里,“天日高一丈”,而且刚刚分离的天空几次想降下来与大地重合,摇摇欲坠。在共工的神话里,不周山倒了,而天连接不周山的那部分竟然“轰”地崩塌了一块,然后才冉冉升起。因为神话的核心是天而不是地,因此,在描述中“天”有了很强的动态感觉。
  假如我们承认神话中的描写有一定真实背景的话,那么按照一般性的常识,凡是可以发生空间位移的东西,必定是个有形(至少肉眼可以看见,因为古人没有显微镜)的物体。
  三、世界上所有关于天地分离的神话,无一例外地认为:天和地是由同样一种东西——混沌中产生的。也就是说,天和地的结构是相同的,都是由某种有形的物质性东西构成的。比如,中国天梯的神话就隐含了这一思想,有形的物体所连接的,必然也是有形的东西。在共工神话里,天崩塌的那一块正好是与不周山上连接的那一块。不周山是高山无疑,是山就为五土之一,那么,天崩的那一块也应与不周山相同了。再后来,女娲补天的神话也一样。
  很明显,神话是把看不见、摸不着的天拟成物来描写,这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就产生了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古人出于宗教的需要(因为任何神话都与宗教情怀有关),确实把虚无的天空拟成有形的物质,因为无形的虚天是很难想象的。如此一来,问题出现了,既然虚无的天空无法想象,为什么还要去想象呢?什么才是产生想象的理由呢?在前两节里,我们曾分析过,无形的虚天没有引人注目,从而产生宗教倾向的特质,因此,由于宗教需要而把天拟成物的可能性不大。
  另一种可能是,神话本身表达的就是真实,它是对天的直描,是在表达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在那一事件中,天就如神话中表现出来的一模一样。
  面对两个不同的天概念,我们今天应该怎样去取舍呢?
  在整个考虑了中国“天”系列神话,包括盘古开天、女娲补天。共工触山、天梯、天缺地残等等后,我们认为,中国天系列神话的出现绝非偶然,这些神话的主干恰好可以排列成一个惊天动地的事件过程。因此,我们必须有勇气去面对这样一个大胆的推论:神话中向后人描绘的“天”,它并不是一个无形的虚天,而是一个有形有体的实在“天”,即天是指一种实有的物体。所有的天神话都在讲述“天”这一物体在史前发生变动的真实记载。也就是说,神话中的“天”与我们现在的天概念指的不是一回事。
  “天”,曾经是一个实体,是由有形有体的物质构成,这是一个多么离奇的推论啊!然而,它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读到这里,一些被传统思想束缚着的人,肯定会勃然大怒,他们会说:“你不能随意拼接一两则神话的某些内容,而得出一个异想天开的结论。即使是假设,也要有比较充足的证据吧?”但我们要问:世界上有多少科学发现是系统研究后的结果?瓦特发明引发欧洲工业革命的蒸汽机,不也是源于蒸气推动壶盖的一个偶然启示吗?世界上哪一种主要的科学理论是从实验室出来的呢?当爱因斯坦发明相对论时他掌握了多少证据呢?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固然很重要,但如果过分强调了实证的作用,甚至被实证的方法彻底束缚了头脑,那么我们人类和许多科学就不会有今天。
  因此,我们不能因为缺少实证的根据就失去进行严肃假设的勇气,同样,我们也不能用有无充足实证的标准去刁难任何一种假设。再说,我们关于“天”是有形实体的假设,并非仅仅来自以上两则神话,上古神话的地理位移、异地同说两种现象,给我们的假设提供了另外一种证据。
  说到盘古,在本世纪初,一些外国学者研究了中国神话以后,提出“盘古是条狗,大禹是条虫”的观点。关于盘古是条狗,起源于《后汉书·南蛮传》,讲的是高辛王当国时,一只名叫盘部的忠勇狗,因杀敌立功,娶了公主为妻,因而传下后代,成为南方“蛮”族始祖的故事。这本来是西南少数民族,如苗、瑶、畲、黎等族的神话,与汉民族本无关系。不过因为“盘瓠”。“盘古”发音相近,就有人认为他们是一回事。
  不错,汉族的盘古神话与西南少数民族的盘瓠神话有类似之处,他们都是造物主,是人类的始祖。但盘古开天的神话,惟汉族记载最为全面。是西南少数民族接受了汉族的盘古神话,还是汉族接受了西南少数民族的盘瓠神话呢?我认为都不是,这两个神话的源头是同一个,描述的是同一个我们将要提到的事件。后来,聚集在一起的人,开始迁徙,文化发生了歧变,神话也发生了变异。于是,苗族地区有了盘瓠的神话,而汉民族则保留了盘古的神话。
  有人说,盘瓠神话载于东汉的《风俗通义》,而盘古神话载于三国的《五运历年记》,因此,盘瓠神话比盘古神话古老,所以,盘古肯定是从盘瓢那里演变过来的,这个说法也不对。大家知道,中国没有系统记录神话的文献,现在的神话零零散散,见于各类书中,根本无法区分年代,怎么能用先被记录或后被记录来判定哪一个神话更早呢?这是一个常识问题。
  盘古神话地理位移、异地同说的现象,恰好可以证明我们的推论,盘古开天、天地分离作为一个动态的事件,被不同民族目击,因而以神话的形式保留下来。如果不是对同一动态事件的描述,根本不可能形成同一内容的神话传说。
  事实上,关于“天地分离”神话地理位移、异地同说现象不但在中国,在印度、菲律宾、日本等国的神话故事里,我们同样发现了极为相似的上古传说。如果说,对“天”的描绘仅仅出于中国古代先民的宗教需要的话,那么又如何去解释这种大范围的惊人一致呢?
  在没有其他更为合理的解释之前,我们为什么不能先假设神话中的“天”是一个有形的实体呢?我们为什么不能这样去想:世界范围“天地分离”的一致性都来源于一个共同的事实呢?
  如果我们结合中国古代的唯一国教——天崇拜及中国人几千年奇怪的宗教心理,“天”是个有形实体的推论,几乎是唯一正确的推论。只有这个推论才能为天崇拜找到立足的根基,才能圆满解释天崇拜与天神话之间的关系。

           第四节 甲骨文中“天”字的秘密

  上古神话传说中的“天”及天崇拜的“天”,是一个有形实体的推论,还可以从甲骨文中找到强有力的证据。
  我们为什么要重视甲骨文中的汉字呢?原因很简单,古人在创造甲骨文时大量使用了象形思维,是对被记录对象形象的图画形式。例如,表示太阳的日字,写成囗,中间的一点代表太阳黑子;再比如,山字,写成囗,完全是高山的形状。因此,甲骨文的许多字保留了大量真实背景,而这些背景,在以后文字的发展规范中都消亡了。所以,一个文字的真实本意,只能在殷商的甲骨文或稍后的金文中去寻找。
  在甲骨文里天宇有许多写法,其中一种把天写成“&恰似一个地地道道人的形象,是一个站立的人形。有人解释说,这是一个正面站着的人,整个字的解释是这样的:正面站着的人为天。
  这个解释不能令人信服,《说文》曰:“天,颠也,从一大。”颠,就是高的意思,所以后来皇帝祭天都选择高处,所谓的“泰坛”是也。一个站着的人怎么能表示高的意思呢?如果说“正面站着的人为天”,那么就等于在天与人之间划了一个等号。可大家不要忘记,在甲骨文那个时代,天是人们崇拜祭祀的对象,它是神啊!人怎么可以和神划等号呢?
  再说,甲骨文关于人字的写法也不止一种,都是用一个人形来表示的,与“8”(天)的结构大体差不多。为什么要用一个极为相似的字去表达一个毫不相干的意思呢?如果说甲骨文的天是以正为阳为天,反为阴为地的思想去创造的,那也同样解释不通。甲骨文里有阳字,但没有阴字,在表示阴天、晴天时,它总是用“易日”、“不易日”来表示,也就是说,在甲骨文时期,阴阳没有形成文字概念(但已有图形表示或数字表示法),更不可能用正为阳来表示天这个概念。
  所以,“正面站着的人为天”这个解释是根本错误的。那么,甲骨文中的“天”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再仔细研究一下天宇的结构,我们发现,代表人脑袋的圆圈似乎大了一些,与其他部分失调。所以,我们认为,甲骨文中的天字所表达的重点,并不在下面的人形,而在头顶上的那个圆圈,这个字的解意应该是:人头顶上的“○”即为天。
  那么这个头顶上的圆圈又代表什么意思呢?在古代的文字和岩画中,古人常常用一个个圆圈代表太阳,或天空中的星星,所不同的是,代表太阳的圆圈中常有一点,表达星星的却没有这个标志。那么,甲骨文的“天”字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我们:人头顶上像星星一样的一个圆形物体就是天。也就是说,古代的天概念与我们现在的天概念不一样,它不是一个无形的虚天,而是一个有形有体的物质“天”,它的形状是圆形的。这个意思正好和上述神话中的天概念吻合,真是太巧了。
  我们对天的上述解释,还可以从稍后的西周金文中得到证实。金文里把天写成“囗”,上面的圆圈变成了方形。在古代,人们是不可能用方形来表示人的脑袋,这也可以反证,甲骨文中天字人形上的圆圈并不代表人的脑袋。圆圈变方形,说明它所代表的东西,是一个物质构成的实体,而决不是无形的虚天。同时,金文的天字更加突出了人头顶上的含义,恰好可为甲骨文的天字作注解,因为金文离甲骨文的时代不远,完全知晓甲骨文的原始本意,所以才有了如此大胆的一变。
  此外,古埃及文化与中国文化同样古老,在埃及的万神庙壁画里,埃及诸神的头顶上都有一个球形物,或者手持圆球。我们认为,埃及诸神的造型,本意与中国甲骨文相同,诸神来自天,故头顶上的圆形物亦是天之意(见图四)。


(图四)

  古代人的“天”,就是指人们头顶上像星星或太阳一样的圆形物体,它离我们很近很近,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得着,这就是从神话和古文字里得出的必然推论。
  “天”有形,骇人听闻!
  那么,这个天究竟有多大呢?甲骨文中另外一个“天”字的写法透露给我们一些信息。甲骨文还有一个天字,写作“囗”,一横的下半部分也是一个人形,这个字与前几个字一样,表达的重点是上面的一横,而不是下面的人形。那么,“一”代表什么呢?在甲骨文里,“一”常常代表地平线。例如,囗(山)字,底下的一横就代表大地,再比如,囗(立)字,一个人站在大地上,此为立也,下面的一横同样代表大地。所以,我们认为,这个甲骨文的准确释意应该是:人们头顶上的大地,即为天。
  人们头顶上怎么会出现大地呢?如果我们把以上甲骨文、金文和中国有关“天”神话联系起来理解,意思就一目了然了:一颗巨大的星球,因为它离我们很近,那么你就感觉不到它是个球体,只感到一片大地就在你的头顶上。
  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在内蒙古自治区阴山的狼山段发现了大批的岩画,这些岩画历史古远,从古朴的技法看,尚在原始社会。这些岩画其中一幅刻着一个人,双脚呈环形(跪坐貌),两臂上举,双手合十,头顶上有一个圆形的图像(见图五),像正在礼拜。研究者认为,这个环形物“很可能是太阳的形象”,所以大家一致将这幅岩画命名为“拜日图”,看起来也很形象。


(图五)

  这样理解也不为过,由于太阳与人类的亲密关系,对日的崇拜几乎发生在所有原始民族身上。《礼记·祭义》疏云:“天之诸神,莫大于日,祭诸神之时,日居群神之首,故云日为贵也。”甲骨卜辞里有“宾日”、“出日”。“各日”、“出入日”等都是太阳祭祀的记载,人们对太阳顶礼膜拜,朝迎夕送,毕恭毕敬,礼典很是繁杂。
  但问题是,这个人形所拜真的是太阳吗?就现在我们发现的岩画来看,表示太阳一共有三种形式,一种,是圆圈中有一点,一种是圆圈中有只太阳鸟,还有一种是圆圈四周有放射状的条纹,用来表示太阳的光芒,这三种表示中以后两者居多。这幅岩画没有表示太阳的特殊标志,圆环物绝不可能是太阳,因此,拜日的解释是不正确的。
  这个跪着的人形,他礼拜的对象是什么呢?我们认为,它就是上面提到的“天”,是一颗悬浮在我们头顶上的巨大星球。因此,这幅岩画是地地道道的“天崇拜”的图形表示。
  到此,我们对以前不理解的问题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从神话和古文字及岩画中,事情大约是这样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颗巨大的星球——天体,它来到地球很近很近的上空,古人将它称之为“天”,并按照当时的具体情形发明了“天”这个古文字,囗、囗、囗。由于这个“天”与当时的人有某种神秘的关系(这以后要讲到),所以,大家把它当成神来崇拜,从而出现了中国古代来历不明、违背常理的宗教信仰——天崇拜。
  后来,在某一事件之下,这个被称为“天”的星球,又远离我们而去,取代它的是茫茫虚无的空间。但原始宗教顽强的继承性,并没有因为空间的巨大改变而中断。只是虽着岁月的流逝,后人渐渐习惯于接受无形无体的虚天,怎么也无法将原来的“天”与现在的天统一起来,所现,形成了怪异的天空崇拜。
  越县以后.人们对天崇拜越是不可理解,大家心里都在嘀咕:崇拜个虚天干什么?于是,天崇拜开始衰败。但在强烈继承传统的惯性下,天崇拜成了皇帝的专利,但是,许多皇帝都是礼拜而不知所以然。等历史发展到我们今天,现代的人更是不能理解这种古怪的宗教信仰。
  然而,远古时代这个“天”,对我们的祖先影响竟然如此之大,先民将对“天”的宗教记忆保存在文化、心理的最底层,形成了一股很强大的潜宗教意识。但这种潜宗教意识,在后来的历史中,竟然没有一种宗教形式能够充分表达它,于是,形成了中国人弥漫式的宗教观念,什么都有人信,但什么都不长久。拿起这个看一看,扔掉;拿起那个瞧一瞧,再扔掉。凭着潜意识的引导,中国人宁可崇拜生命的自然过程,去研究天、地、人相互感应的关系,而不痴迷于任何一种宗教形式。这是个赋有历史使命的民族,它默默地一代又一代地希望找回心灵深处的“天”。
  好啦!这些沉重的话题就说到这里吧。我们再回到“天”的主题上来。
  既然,远古时代的“天”是一颗临近地球的巨大星球,那么,它究竟指的是哪一颗天体呢?它是否还现存太阳系呢?这个事件究竟发生在什么时代呢?
  让那些陈旧的思维方式、学术观点统统见鬼去吧,解答上述问题,必须有一个大胆的突破,这是对我们的要求,也是对广大读者的要求,我们相信:真理就包含在大胆的假设之中。
  远古的“天”就是现在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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