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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要遵循人道的规律

   
作者:巴斯德

  
  巴斯德(1822——1895),法国微生物学家、化学家、近代微生物学的奠基人。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理学博士。在微生物发酵和病原微生物方面的研究奠定了工业微生物学和医学微生物学的基础,并开创了微生物生理学。发明了“巴氏消毒法”。在传染病研究方面也卓有成就。主张生命只能来自生命的“生源论”。著有《乳酸发酵》等。

  有一天,我忽然感觉到那使细菌减低毒性的发明的前途是很远大的,便亲自跑到我的家乡,好得些帮助来建立一种规模宏大的实验室,它不但可以应用预防癫狂病的方法,并且可以研究传染和险恶的疾病。这一天,我得到了很满意的援助。
  这座伟大的建筑如今终于落成了。我们可以说,没有一块石头不是慈善的思想的物质的表征。这个建筑物是集合了各种道德而造成的啊!
  我走进这座建筑,我的悲伤使我握紧了我的拳头,因为我是个落伍的人了,我的周围没有一个导师了,也没有一个竞争的同伴了,没有了竺马斯,没有布赖,没有了包耳·伯尔,也没有了福耳比羊,福耳比羊先生对于癫狂病的治疗法是一位最诚恳、最有力量的拥护者。
  他们都不在世了。我虽然没有引起他们的辩论,但是我曾经忍受过他们的不少的辩论。如果他们不能够听见我宣布我需要他们的劝告和辅助,如果我在他们死后觉得悲伤,那么我想到我们共同开创的事业永远不会灭亡,心里至少可以得到一些安慰。我的合作者们和我的学生们对于科学都有同样的信仰。
  我的亲爱的合作者们,你们从最初的时刻起就有了这样的热心,你们永远地保持着吧。但是你们还得给它找个不可分离的伴侣,这就是严格的观察。遇到不能用简单而确切的方法证明的,切切不要前进!
  你们一定要尊重批评家。他既不是一个思想的唤醒者,又不是一个大事业的兴奋者。但是,如果没有他,一切又难免是错误的。他终归有一个最后的一言。我现在向你们所要求的,也即是你们将来向你们的学生们所要求的,的确是发明家所最难能可贵的。
  你相信你在科学上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你很殷切地想发表,而你一天一天地、一周一周地、一年一年地忍耐着,总想推翻你自己的实验,必要等到一切相反的假设完全消灭了之后,才宣布你的发明。是的,这的确是很不容易的事啊。
  但是,在尽了许多努力之后,终归可以得到确定的结果,到那时候,你就会感受到人类的灵魂所能感觉到的一种伟大的快乐;而一想到他的祖国也因此荣耀,这快乐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科学固然没有国界,然而,科学家应该有自己的国家,应该将他的工作在这个世界上所能产生的力量贡献于他的国家啊!
  主席先生,如果您允许我谈谈你出席这个工作厅所引起的我的哲学的思想的话,我就得说:两个相反的定律如今是在斗争着。一个是血与死的定律,每天只想象着新的战斗法,使各民族永远作战场上的准备;一个是和平与工作的定律,只想到解除那些包围着人类的苦难。
  一个只寻觅那些强暴的征服,一个只是想方设法地维护人道。后者把人类的生命放在一切的胜利之上。前者却为个人的欲望而牺牲千千万万的生命。以我们为工具的定律竟要在屠杀场中医治那战争定律的流血的伤口。我们用消毒的方法做成的那些绷带能够救活成千上万的伤兵。究竟是哪一个定律能够克服另一定律呢?这只有上帝知道。但是,我们所能保证的是:法国的科学一定要顺着人道的定律,努力去扩大生命的界限。
                   (丁柱中 译)
   
科学之外的秘密

   
作者:戈尔德温·史密斯

  
  戈尔德温·史密斯(1823——1910),英国科学家、历史学家。1845年毕业于牛津大学。曾任牛津法学和近代史钦定讲座教授。1868年赴美国,后定居加拿大。1872至1874年主编《加拿大人月刊》,并创办《星期》和《旁观者》。著有《现代史》、《牛津大学的变革》、《美国政治史》、《爱尔兰历史和爱尔兰问题》等。

  物理科学所从事的是什么?比起可理解的世间万物和可想象的时间,更不消说是无限与永恒,它只不过是对某个单一的点的观察,只是在某一瞬间的体验。根据这类信息,除了可以建立起人类自然生活所必需的那些日常规则和程序之外,还能保证我们可建立起其他所有的规律吗?我们赞叹科学发现是多么伟大。那的确伟大,但这伟大并不属于它们所揭示的东西,而是属于它们所给予的启示。天文学有其实际用途,但其最伟大的成果是对无限空间的认识,并由一个启发人的思想将此普及开去。天文学上的这种揭示,只能像望远镜把星星展示在天文学家眼前一样。
  繁星点点的天空凭借科学的帮助给人类带来的种种想法,并没有什么规则。科学能说明日落的色彩,但她说不清楚人们的幽思倾泻自何种苦乐之壶。这类东西人人都能感觉到,智力越高,感受到的便越多。这类东西是人性的一部分,那么为何它们就不能像人性的其他任何组成部分一样成为哲学之坚实基础呢?不过,假如它们成为哲学之坚实基础,则物质法则之坚墙便瓦解,并通过物质世界的全部规则倾注一种影响,那种对应于我们自己的精神的个人影响。
  科学最终发现的是固定不变的东西,这又是真的吗?这些在生物进化阶梯上出现的东西,各个行星系统从各自的中心逐渐进行的那种演变等等,它们显示的只是创造力吗?难道它们不是显示了某种东西?由于缺乏合适的词汇,我们姑且将之称为创造性的努力,一种对应于人类养活自身和积累财产的努力。在可以发觉有努力存在的地方,精神难道不会再一次统御一切?
  一个视野仅是一小点、生存仅是一秒钟的生物,看到大画家拉斐尔之笔移过理想的风帆,它看到这支笔在自己生存的那一秒钟里,沿着一个特定的方向,移过自己的那个小点,于是它得出结论:表明这个方向的关系式就是全部秘密。
  大诗人亚历山大·蒲柏关于牛顿的科学发现的诗句既真实又富生命力:
  
  很久很久以后的一天,
  高级生灵的眼里看到的是
  世人阐述全部自然规律的情景。
  他们赞叹竟有这等世俗智慧,
  进而展现牛顿式的科学家,
  恰似我们的展示一个类人猿。

  如果它们无法像我们的展示类人猿那样展示某个牛顿式科学家,或者不能像我们显示出类人猿的狡诈行为那样显示出牛顿的某个科学发现,那是因为牛顿并不仅仅是智能,而是个在其领域内辛勤工作的有精神的生灵;也因为他的发现不仅是对聪明的回报,也是对美德的回报。我们可以想象靠万能之力造就的某个单一的视觉器官,它一眼所能看到的东西比所有牛顿式的科学家能发现的还多得无法估量。但具有这种器官的动物决不会比有精神的生灵更高级。
  科学作为物质利益的源泉和归纳推理的训练学校,对此我们丝毫没有忘怀,但我们冒昧地问一句:精神世界的巨大秘密是有可能在科学的实验室里发现呢,还是被启示给那些只填满了科学思想、并只以各种科学的方法训练过的头脑?说实在的,在那些给了我们关于世界的概括性理论的科学家中,有些人不仅在对事实的看法上有片面性,对我们的那些精神属性现象视而不见,而且缺少进行正常调查研究所必需的两种能力之一。他们是敏锐的观察者,但并非是好的推理者。而科学不能指望自己可摆脱推理的规则。我们不能因为如果有证据存在,便会是科学型的证据,因而去相信那并不存在的证据。我们也不能因为那结论可取消人类的精神属性及其神奇起源,就从一些单薄的、不确定的前提一下跳到这个结论。
                       (张为华 译)
   
支持“物种起源”的学说

   
作者:赫胥黎

  
  赫胥黎(1825——1895),英国博物学家。生于伊灵。17岁时开始学医。1846年在海军服役,并随军舰出海研究海洋生物。1883年任英国皇家学会会长。一生从事动物学、比较解剖学、植物学、古生物学、人类学、地质学和海洋动物的研究。是第一个提出人类起源问题的学者,自发的唯物主义者和无神论者。首次提出“不可知论”一词。主要著作有《灵长类的比较解剖学》等。

  我曾经说过,科学家是在理性的最高法庭上对自然界最忠实的诠释者。但是,假如无知成为法官的顾问,偏见成为陪审团的审判长时,科学家诚实的发言又有什么用处呢?就我所知,几乎所有伟大的科学真理,在得到普遍接受以前,那些最有地位的大人物总坚持认为各种现象应直接以神意为依据,谁要是企图去研究这些现象,不但枉费心机,而且简直是对神的亵渎。这种反对自然科学的态度,具有异常顽固的生命力。在每次战役中,上述的反对态度都被击溃、受到重创,但却似乎永远不会被消灭。今天,这种反对态度已经遭到上百次的挫败,但是仍然像在伽利略时代那样猖獗横行,幸而危害性已经不那么大了。
  请让我借用牛顿的一句名言:有些人一生在伟大真理海洋的沙滩上拾集晶莹的卵石。他们日复一日地注视着那虽然缓慢,但却确定无疑地上涨的气势磅礴的海潮,这股海潮的胸怀包藏着无数能把人类生活装点得更高尚美好的珍宝。要是他们看到那些现代的克纽斯①式小人物,俨然坐在宝座上,命令这股巨大的海潮停止前进,并扬言要阻止那造福人类的进程时,他们会觉得这种做法即使不那么可悲,也是可笑的。海潮涨上来了,现代的克纽斯们只好逃跑。但是,他们不像古时那位勇敢的丹麦人②,学得谦虚一些。他们只是把宝座挪到似乎是安全的远处,便又重复地干着同样的蠢事。
  
  ①克纽斯:古英王,同时也是丹麦王。为向臣下证明自己并非无能,竟命令海潮停止前进。
  ②指克纽斯。

  大众当然有责任阻止这类事情发生,使这些多管闲事的蠢人声誉扫地。这些蠢人以为不许人彻底研究全能上主所创造的世界,就是帮了上主的忙。
  物种起源的问题并不是在科学方面要求我们这一代人解决的第一个大问题,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当前人类的思潮异常活跃,注视着时代迹象的人看得很清楚,19世纪将如16世纪般发生伟大的思想革命与实践革命③。但是,又有谁能知道在这新的改革过程中,文明世界要经受什么样的考验与痛苦的斗争呢?
  
  ③指欧洲的文艺复兴。

  然而,我真诚地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在这场斗争中,英国会起到伟大而崇高的作用。英国将向全世界证明,至少有一个民族认为,专制政治和煽动宣传并不是治国的必要选择,自由与秩序并非必然互相排斥,知识高于威严,自由讨论是真理的生命,也是国家真正统一的生命。
  英国是否会起这样的作用呢?这就取决于你们大众对科学的态度了。珍惜科学、尊重科学吧,忠实地、准确地遵循科学的方法,将之运用到一切人类思想领域中去,那么,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就必定比过去更加伟大。
  假如听从那些窒息科学、扼杀科学的人的意见,我恐怕我们的子孙将要看到英国的光辉像亚瑟王①在雾中消失那样黯淡下来等到他们发出像基妮法②那样的哀哭时,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石幼珊 译)
  
  ①亚瑟王:传说中的古英王。
  ②亚瑟王后与部下相恋,被禁闭终身。

   
假设不仅必要,而目合理

   
作者:彭加勒

  
  彭加勒(1854——1912),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科学哲学家。15岁时迷上数学。先后在巴黎综合技术学校、矿业学校学习。1879年在巴黎大学获数学博士学位。1881年起在巴黎大学任教。1887年当选为巴黎科学院院士,1908年当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他是20世纪初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著有《科学与假设》、《科学之价值》、《科学与方法》等。

  对于一个浅薄的观察者来说,科学的真理是无可怀疑的;科学的逻辑是确实可靠的,假如科学家有时犯错误,那只是由于他们弄错了科学规则。
  数学的真理是用一连串无懈可击的推理从少数一目了然的命题推演出来的,这些真理不仅把它们强加于我们,而且强加于自然本身。可以说,它们支配着造物主,只容许他在比较少的几个答案中选择。因此,为数不多的实验将足以使我们知道他作出了什么选择。从每一个实验,通过一系列的数学演绎,便可推出许多结果,于是每一个实验将使我们了解宇宙之一隅。
  对于世界上的许多人来说,对于获得第一批物理学概念的中学生来说,科学确实性的来源就在于此。这就是他们所理解的实验和数学的作用。100年前,许多学者就持有同样的想法,他们梦想用尽可能少的实验来构造世界。
  人们略加思索,便可以察觉到假设所起的作用;数学家没有它便不能工作,更不用说实验家了。于是人们思忖、考虑所有这些建筑物是否真正牢固,是否吹一口气会使之倾倒。以这样的方式怀疑是浅薄的。怀疑一切和信仰一切二者同样是方便的答案;每一个都使我们不用思考。
  不要对假设简单地加以责难,因此我们应当仔细地审查假设的作用。于是,我们将认识到,不仅假设是必要的,而且它通常也是合理的,我们也将看到,存在着几类假设;一些是可以检验的,它们一旦被实验确证后就变成富有成效的真理;另一些不会使我们误入歧途,它们对于坚定我们的思想可能是有用的;最后,其余的只是表面看来是假设,它们可划归为伪装的定义或约定。
  最后的这些假设尤其在数学及其相关的科学中遇到。这些科学正是由此获得了它们的严格性;这些约定是我们精神自由活动的产物,我们的精神在这个领域内自认是无障碍的。在这里,我们的精神能够作出裁决,因为它能颁布法令;然而,我们要知道,尽管这些法令强加于我们的科学——没有它们便不可能有科学,但它们并没有强加于自然界。可是,它们是任意的吗?不,否则它们将毫无结果了。实验虽然给我们以选择的自由,但同时又指导我们辨明最方便的路径。因此,我们的法令如同一位专制而聪明的君主的法令,他要咨询国家的顾问委员会才颁布法令。
  一些人受到某些科学基本原理中的可辨认出的这种自由约定的特点的冲击。他们想过分地加以推广,同时,他们忘掉了自由并非放荡不羁。他们由此走到了所谓的唯名论,他们自问道:学者是否为他本人的定义所愚弄,他所思考、他所发现的世界是否只是他本人的任性所创造。在这些条件下,科学也许是可靠的,但却丧失了意义。
  假若如此,科学便无能为力了。现在,我们每天看到它正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起作用。如果它不能告诉我们实在的东西,情况就不会这样。可是,它能够达到的并不是像朴素的教条主义者所设想的事物本身,而只是事物之间的关系。在这些关系之外,不存在可知的实在。
  这就是我们将要得出的结论,为此我们必须考察一系列学科——从算术和几何学到力学和实验物理学。
  数学推理的本性是什么?它像通常想象的那样果真是演绎的吗?更进一步的分析向我们表明,情况并非如此,它在某种程度上带有归纳推理的性质,正因为这样它才非常富有成效。它还保持着某种绝对严格的特征;这是我们首先必须指出的。
  现在,由于弄清楚了数学交给研究者手中的一种工具,我们再来分析另一个基本的概念,即数学量。它是我们在自然界中发现的呢?还是我们自己把它引入自然界的呢?而且,在后一种情况下,我们不会冒然把每一事物密切结合起来的风险吗?把我们感觉到的未加工的材料和数学家称之为数学量的极其复杂、极其微妙的概念比较一下,我们便不得不承认一种差别;我们希望把每一事物强行纳入的框架原来是我们自己所构造的;但是我们并不是随意创造它的。可以说,我们是按尺寸制造的,因此我们能够使事实适应它,而不改变事实的基本东西。
  我们强加给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框架是空间。几何学的第一批原理从何而来?它们是通过逻辑强加给我们的吗?罗巴切夫斯基通过创立非欧几何学证明不是这样。空间是由我们的感官揭示的吗?也不是,因为我们的感官能够向我们表明的空间绝对不同于几何学家的空间。几何学来源于经验吗?进一步的讨论将向我们表明情况并非如此。因此,我们得出结论说,几何学的第一批原理只不过是约定而已;但是,这些约定不是任意的,如果迁移到另一个世界(我称其为非欧世界,而且我试图想象它),那我们就会被导致采用其他约定了。
  在力学中,我们会得出类似的结论,我们能够看到,这门科学的原理尽管比较直接地以实验为基础,可是依然带有几何学公设的约定特征。迄今还是唯名论获胜;但现在我们看看真正的物理科学。在这里,舞台发生了变化;我们遇到了另一类假设;我们看到它们是富有成效的。毫无疑问,乍看起来,理论对我们来说似乎是脆弱的,而且科学史向我们证明,它们是多么短命;可是它们也不会完全消灭,它们每一个总要留下某种东西。正是这种东西,我们必须设法加以清理,因为在那里,而且唯有在那里,才存在着真正的实在。
  物理科学的方法建立在归纳的基础上,当一种现象初次发生的境况复现时,归纳法使我们预期这种现象会重复。一旦所有这些境况能够复现,那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应用这个原理;但是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其中有些境况总是缺少的。我们可以绝对确信它们是不重要的吗?显然不能。那也许是可能的,但不会是严格可靠的。由此可见概率概念在物理科学中起着多么重要的作用。因而,概率计算不仅仅是玩纸牌人的娱乐或向导,我们必须深究其基本原理。在这方面,我只能给出很不完善的结果,因为这种使我们辨别概率的模糊的本能太难加以分析了。
   
培养独立工作和独立思考的人

   
作者: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1879——1955),德国物理学家。生于符腾堡乌尔姆。早年取得瑞士国籍,1913年重新获得德国国籍,1933年迁居美国,1940年加入美国籍。1905年获得哲学博士学位。1909年起历任苏黎世大学等校教授,后任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研究员。为反抗纳粹,建议并参加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制工作。在物理学的许多领域都有重大贡献。最重要的是建立了狭义相对论,并推广为广义相对论。还提出了光的量子概念等理论。因发现光电效应定律,于1921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著有《相对论的意义》等。

  在纪念的日子里,通常需要回顾一下过去,尤其是要怀念一下那些由于发展文化生活而得到特殊荣誉的人们。这种对于我们先辈的纪念仪式确实是不可少的,尤其是因为这种对过去最美好事物的纪念,必定会鼓励今天善良的人们去勇敢奋斗。但这种怀念应当由从小生长在这个国家并熟悉它的过去的人来做,而不应当把这种任务交给一个像吉卜赛人那样到处流浪并且从各式各样的国家里收集了他的经验的人。
  这样,剩下来我能讲的就只能是超乎空间和时间条件的、但同教育事业的过去和将来都始终有关的一些问题。进行这一尝试时,我不能以权威自居,特别是因为各时代的有才智的善良的人们都已讨论过教育这一问题,并且无疑已清楚地反复讲明他们对于这个问题的见解。在教育学领域中,我是个半外行,除了个人经验和个人信念以外,我的意见就没有别的基础。那么我究竟是凭着什么而有胆量来发表这些意见呢?如果这真是一个科学的问题,人们也许就因为这样一些考虑而不想讲话了。
  但是对于能动的人类的事务而言,情况就不同了,在这里,单靠真理的知识是不够的;相反,如果要不失掉这种知识,就必须以不断的努力来使它经常更新。它像一座矗立在沙漠上的大理石像,随时都有被流沙掩埋的危险。为了使它永远照耀在阳光之下,必须不断地勤加拂拭和维护。我就愿意为这工作而努力。
  学校向来是把传统的财富从一代传到一代的最重要机构。同过去相比,在今天就更是这样。由于现代经济生活的发展,家庭作为传统和教育的承担者,已经削弱了。因此比起以前来,人类社会的延续和健全要在更高程度上依靠学校。
  有时,人们把学校简单地看作一种工具,靠它来把最大量的知识传授给成长中的一代。但这种看法是不正确的。知识是死的,而学校却要为活人服务。它应当在青年人中发展那些有益于公共福利的品质和才能。但这并不意味着应当消灭个性,使个人变成仅仅是社会的工具,像一只蜜蜂或蚂蚁那样。因为由没有个人独创性和个人志愿的统一规格的人所组成的社会,将是一个没有发展可能的不幸的社会。相反,学校的目标应当是培养独立工作和独立思考的人,这些人把为社会服务看作自己最高的人生问题。就我所能作判断的范围来说,英国学校制度最接近于这种理想的实现。
  但是人们应当怎样来努力达到这种理想呢?是不是要用讲道理来实现这个目标呢?完全不是。言辞永远是空的,而且通向毁灭的道路总是和多谈理想联系在一起的。但是人格绝不是靠所听到的和所说出来的言语而是靠劳动和行动来形成的。
  因此,最重要的教育方法总是鼓励学生去实际行动。初入学的儿童第一次学写字便是如此,大学毕业写博士论文也是如此,简单地默记一首诗,写一篇作文,解释和翻译一段课文,解一道数学题目,或在体育运动的实践中,也都是如此。
  但在每项成绩背后都有一种推动力,它是成绩的基础,而反过来,计划的实现也使它增长和加强。这里有极大的差别,对学校的教育价值关系极大。同样工作的动力,可以是恐怖和强制,追求威信荣誉的好胜心,也可以是对于对象的诚挚兴趣,和追求真理与理解的愿望,因而也可以是每个健康儿童都具有的天赋和好奇心,只是这种好奇心很早就衰退了。同一工作的完成,对于学生教育影响可以有很大差别,这要看推动工作的主因究竟是对苦痛的恐惧,是自私的欲望,还是快乐和满足的追求。没有人会认为学校的管理和教师的态度对塑造学生的心理基础没有影响。
  我以为对学校来说最坏的事,是主要靠恐吓、暴力和人为的权威这些办法来进行工作。这种做法伤害了学生的健康的感情、诚实的自信;它制造出的是顺从的人。这样的学校在德国和俄国成为常例;在瑞士,以及差不多在一切民主管理的国家也都如此。要使学校不受到这种一切祸害中最坏的祸害的侵袭,那是比较简单的。只允许教师使用尽可能少的强制手段,这样教师的德和才就将成为学生对教师的尊敬的唯一源泉。
  第二项动机是好胜心,或者说得婉转些,是期望得到表扬和尊重,它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人的本性之中。没有这种精神刺激,人类合作就完全不可能;一个人希望得到他同类赞许的愿望,肯定是社会对他的最大约束力之一。但在这种复杂感情中,建设性同破坏性的力量密切地交织在一起。要求得到表扬和赞许的愿望,本来是一种健康的动机;但如果要求别人承认自己比同学、伙伴们更高明、更强有力或更有才智,那就容易产生极端自私的心理状态,而这对个人和社会都有害。因此,学校和教师必须注意防止为了引导学生努力工作而使用那种会造成个人好胜心的简单化的方法。
  达尔文的生存竞争以及同它有关的选择理论,被很多人引证来作为鼓励竞争精神的根据。有些人还以这样的办法试图伪科学地证明个人之间的这种破坏性经济竞争的必然性。但这是错误的,因为人在生存竞争中的力量全在于他是一个过着社会生活的动物。正像一个蚁垤里蚂蚁之间的交战说不上什么是为生存竞争所必需的,人类社会中成员之间的情况也是这样。
  因此,人们必须防止把习惯意义上的成功作为人生目标向青年人宣传。因为一个获得成功的人从他人那里所取得的,总是无可比拟地超过他对他们的贡献。然而看一个人的价值应当是从他的贡献来看,而不应当看他所能取得的多少。
  在学校里和生活中,工作的最重要的动机是在工作和工作的结果中的乐趣,以及对这些结果的社会价值的认识。启发并且加强青年人的这些心理力量,我看这该是学校的最重要的任务。只有这样的心理基础,才能引导出一种愉快的愿望,去追求人的最高财富——知识和艺术技能。
  要启发这种创造性的心理才能,当然不像使用强力或者唤起个人好胜心那样容易,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有价值。关键在发展于孩子们对游戏的天真爱好和获得他人赞许的天真愿望,引导他们为了社会的需要参与到重要的领域中去。这种教育的主要基础是这样一种愿望,即希望得到有效的活动能力和人们的谢意。如果学校从这样的观点出发胜利完成了任务,它就会受到成长中的一代的高度尊敬,学校规定的课业就会被他们当作礼物来领受。我知道有些儿童就对在学时间比对假期还要喜爱。
  这样一种学校要求教师在他的本行成为一个艺术家。为了能在学校中养成这种精神,我们能够做些什么呢?对于这一点,正像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使一个人永远健康一样,万应灵丹是不存在的。但是还有某些必要的条件是可以满足的。首先,教师应当在这样的学校成长起来。其次,在选择教材和教学方法上,应当给教师很大的自由。因为强制和外界压力无疑也会扼杀他在安排他的工作时所感到的乐趣。
  如果你们一直在专心听我的想法,那么有件事或许你们会觉得奇怪。我详细讲到的是,我认为应当以什么精神教导青少年。但我既未讲到课程设置,也未讲到教学方法。譬如说究竟应当以语文为主,还是以科学的专业教育为主?
  对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照我看来,这都是次要的。如果青年人通过体操和远足活动训练了肌肉和体力的耐劳性,以后他就会适合任何体力劳动。脑力上的训练,以及智力和手艺方面技能的锻炼也类似这样。因此,那个诙谐的人确实讲得很对,他这样来定义教育:“如果人们忘掉了他们在学校里所学到的每一样东西,那么留下来的就是教育。”就是这个原因,我对于遵守古典,文史教育制度的人同那些着重自然科学教育的人之间的争论,一点也不急于想偏袒哪一方。
  另一方面,我也要反对把学校看作应当直接传授专门知识和在以后的生活中直接用到的技能的那种观点。生活的要求太多种多样了,不大可能允许学校采用这样专门的训练。除开这一点,我还认为应当反对把个人作为死的工具。学校的目标始终应当是使青年人在离开它时具有一个和谐的人格,而不是使他成为一个专家。照我的见解,这在某种意义上,即使对技术学校也是正确的,尽管它的学生所要从事的是完全确定的专业。学校始终应当把发展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的一般能力放在首位,而不应当把取得专门知识放在首位。如果一个人掌握了他的学科的基础,并且学会了独立思考和独立工作,就必定会找到自己的道路,而且比起那种其主要训练在于获得细节知识的人来,他会更好地适应进步和变化。
  最后,我要再一次强调一下,这里所讲的,虽然多少带有点绝对肯定的口气,其实,我并没有想要求它比个人的意见具有更多的意义。而提出这些意见的人,除了在他做学生和教师时积累起来的个人的经验以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来做他的根据。
                    (许良英 译)
   
人类知识的统一性

   
作者:尼尔斯·玻尔

  
  尼尔斯·玻尔(1885——1962),丹麦物理学家。生于哥本哈根。1911年获博士学位。1911年至1916年到英国深造,1916年回国后任哥本哈根大学理论物理学教授。1938年、1943年两度到美国,曾与爱因斯坦一起研究原子理论,参与了和原子弹有关的理论工作。50年代对创建欧洲核研究中心起过主要作用。曾于1937年到中国讲学。玻尔是量子力学创始人之一,哥本哈根学派领袖。科学活动主要在发展原子、分子和原子结构的量子理论方面,并于1922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还获得第一次原子能和平利用奖。主要著作有《光谱与原子结构理论》等。

  这一讲话题目中所提到的问题,是像人类文明本身一样古老的;但是,在我们的年代,随着学术研究和社会活动的与日俱增的专门化,这一问题却重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人文学家们和科学家们对人类问题采取着明显不同的处理方式;对于由这些处理方式所引起的广泛的混乱,人们从各方面表示了关怀,而且,与此有关,人们甚至谈论着现代社会中的文化裂痕。但是,我们一定不要忘记,我们是生活在很多知识领域都在迅速发展的时代,在这方面,常使我们想起欧洲文艺复兴的时代。
  不论当时对于从中世纪世界观中解脱出来感到多么困难,所谓“科学革命”的成果现在却肯定成为普通文化背景的一部分了。在本世纪中,各门科学的巨大进步不但大大推动了技术和医学的前进,而且同时也在关于我们作为自然观察者的地位问题上给了我们以出人意料的教益;谈到自然界,我们自己也是它的一部分呢,这种发展绝不意味着人文科学和物理科学的分裂,它只带来了对于我们对待普通人类问题的态度很为重要的消息;正如我要试图指明的,这种消息给知识的统一性这一古老问题提供了新的远景。
  在原子物理学中,我们关心的是无比准确的规律性;在这里,只有将实验条件的明白论述包括在现象的说明中,才能得到客观的描述;这一事实以一种新颖的方式强调着知识和我们提问题的可能性之间的不可分离性。我们在这儿涉及的是一般认识论的教益,它阐明着我们在许多其他的人类兴趣领域中所处的地位。
  特别说来,所谓心理经验的分析和综合的条件,一直是哲学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很明显,涉及到一些互斥经验的字眼儿,例如思想和情感之类,从刚刚开始有语言时就是以一种典型的互补方式被应用的了。然而,在这方面,需要特别注意主体-客体分界线。关于我们的精神状态和精神活动的任何无歧义的传达,当然就蕴涵着我们的意识内容和粗略地称为“我们自己”的那一背景之间的一种区分,但是,详尽无遗地描述意识生活之丰富性的任何企图,都在不同形势下要求我们不同地划定主体和客体之间的界限。
  为了阐明这一重要论点,我打算引用丹麦诗人和哲学家保罗·马丁·摩勒的话;他生活在大约一百年以前,并留下了一本未完成的小说,这本小说至今还被本国的年老一代、同样也被年轻一代很愉快地阅读着。在他的叫作《一个丹麦大学生的奇遇记》的小说中,作者对于我们所处地位的不同方面之间的相互影响给出了特别生动和特别有启发性的说明;这是以一群大学生中间的讨论作为例证的,那些大学生有着不同的性格和不同的对待生活的态度。
  我将特别提到两个堂兄弟之间的交谈;其中一个对实际事务是精明强干的,属于当时乃至现在的大学生们所说的实利主义者的类型,而其中另一个叫做硕士的,却热衷于对他的社交活动很不利的那些漫无边际的哲学冥想。当实利主义者责备硕士,说他没有能够下定决心来利用他的朋友们好心好意地提供给他的找到一个实际工作的机会时,可怜的硕士极诚恳地表示了歉意,但是他解释了他的思索使它遭遇到的那些困难。
  于是他说:
  “我的无休止的追问使我不能得到任何成就。而且,我开始想到我自己的关于发现自己所处的那种状况的想法。我甚至想到我在想它,并把我自己分成相互考虑的后退着的‘我’的无限序列。我不知道停止在哪一个‘我’上来将它看成实际的我,而且,我一经停止在某一个‘我’上,事实上就又有一个停止于其上的‘我’了,我搞糊涂了,并且感到晕头转向,就如我低头注视着一个无底的深渊一样,而我的沉思终于造成了可怕的头疼。”
  他的堂兄弟回答说:
  “我无论如何不能帮助你搞清楚你那些‘我’。那完全是在我的活动范围以外的事,而且,如果我让自己进入你那些超人的冥想,我就也会成为或变得像你一样疯疯癫癫了。我的路线是抓紧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并且沿着常识的康庄大道前进,因此,我的那些‘我’从不会纠缠起来。”
  完全撇开讲这故事时的那种精致的幽默不谈,要想比这个更贴切地说明我们大家都会遇到的那种状况的各个本质方面,那肯定是不容易的。幸好,在正常生活中,陷入硕士那种可悲境地的危险是很小的;在正常生活中,我们逐渐变得习惯于应付实际需要,并学会用普通语言来传达我们需要的是什么和我们想的是什么。在这种调节中,严肃和幽默之间的平衡起着不小的作用;这种平衡在儿童游戏中非常突出,而在成年生活中也同样是觉察到的。
  当转入多少年来被哲学家们讨论过的意志自由问题时,必须特别注意使用沉思和决心之类的字眼时的那种互补方式。即使我们无法说,是由于我们推测自己能做某件事情因而才愿意去做呢,还是由于我们愿意从而我们才能做这件事,但是我们可以说,能够尽可能好地适应环境的那种感觉,乃是一种普通的人类经验。事实上,决心这个概念在人类的思想传达中起着不可缺少的作用,就如希望和责任之类的字眼一样;脱离了应用这些字眼时的上下文,希望和责任等字眼同样是不可定义的。
  说明意识生活时的主体-客体分界线的可变动性,是和一种经验丰富性相对应的,这些经验是如此地五花八门,以致引起了不同的处理方式。至于我们关于他人的知识,我们当然只看到他们的行为,但是我们必须意识到,当这种行为是如此复杂,以致在用普通语言说明它时要涉及自身知觉时,意识一词就是不可避免的了。然而,事情很明显,对于最终主体的一切追求都是和客观描述的目的相矛盾的,这种描述要求主体和客体处于面对面的地位。
  这样的考虑绝无导致对于灵感的任何低估,这种灵感是伟大的艺术创作通过指示出我们地位中那种谐调的整体性的一些特点而提供给我们的。事实上,当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放弃逻辑分析而允许弹奏全部的感情之弦时,诗、画与乐就包含着沟通一些极端方式的可能性,那些极端方式常被表征为实用主义的神秘主义的等等。相反地,古印度的思想家们,就已经理解了对这种整体性作出详尽无遗的描述时的逻辑困难。特别说来,通过强调指出要求回答存在的意义问题乃是徒劳无益的,他们设法避免了生活中明显的不谐调性;他们懂得,“意义”一词的任何应用都蕴涵着比较,而我们又能把整个的存在和什么相比较呢?
  我们这种论证的目的在于强调:不论是在科学中、在哲学中还是在艺术中,一切可能对人类有帮助的经验,必须能够用人类的表达方式来加以传达,而且,正是在这种基础上,我们将处理知识统一性的问题。因此,面对着多种多样的文化发展,我们就可以寻索一切文明中生根于共同人类状况中的那些特点。尤其是,我们认识到,个人在社会中的地位本身,就显示着多样化的、往往是互斥的一些方面。
  当处理所谓伦理价值的基础这一古老问题时,我们首先就得问问像正义和仁慈之类的概念的适用范围是什么;这些概念的尽可能密切的结合,在一切人类社会中都是被希求着的。但是,问题很明显,在可以明确地应用被公认了的司法条款的那种情况下,是没有自由地表现仁慈的余地的。但是,正如著名的希腊悲剧家们所特别强调的那样,恻隐之心是可以使每一个人和任何简明表述的正义概念发生冲突的。我们在这里面临着人类地位所固有的和令人难忘地表现在古代中国哲学中的一些互补关系;那种哲学提醒我们,在生存大戏剧中,我们自己既是演员又是观众。
  当比较不同的民族文化时,我们就遇到依照一个民族的传统来评价另一个民族的文化的特殊困难。事实上,每一文化所固有的自足性的要素,都密切地对应着作为生物机体中任一物种之特征的自卫本能。然而,在这方面,重要的在于意识到这一事实:以由历史事件哺育成的传统为基础的各种文化,其互斥特征是不能和在物理学、心理学以及伦理学中所遇到的那些特征直接相比的,这里我们处理的是共同人类状况的内禀特点。
  事实上,正如在欧洲史中特别明显地表示出来的,民族之间的接触往往造成文化的融合,而融合后的文化仍保存着原有民族传统的有价值的要素。在这次会议上,关于如何弥补所谓现代社会中的文化裂痕的问题,吸引了很大的注意力;归根结底,这问题就是一个更狭义的教育问题;对待这一问题的态度,看来不但需要知识,而且,我想每人都会同意,这也还需要某种幽默。但是,最严重的任务就是要在有着很不相同的文化背景的民族之间促进相互了解。
  事实上,科学和技术在现时代的急剧进步,带来了提高人类福利的无比希望,而同时也带来了对全人类安全的严重威胁,这种进步对我们的整个文明提出了迫切的挑战。当然,知识和潜力的每一次增加,曾经总是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但是,在目前的时刻,当一切人们的命运已经不可分割地联系起来时,以了解人类共同地位之每一方面为基础的相互信赖的合作,就比在人类历史中的任何较早时期都更加必要了。
                       (郁韬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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