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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WEB与“超适用性”


12.1 WEB、INTERNET与NETWORK区别

  现在有人很可能问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说光盘仍然是被困在丛林中的小汽车上的一种辅助设备,是“90年代的Beta系统”,那么置顶盒的出现岂不已经宣告了光盘末日的来临,岂不是使多媒体成为了一种网络现象?置顶盒岂不是一种代表着未来,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技术?
  答案是否定的。提这样的问题是出于对于“网络”(network)的误解和对于“网”(WEB)、“互联网”(Internet)之间关系的模糊认识。只有在我们弄清楚了WEB 究竟是什么之后,我们才可能PC对依赖于电视的增强设备(置顶盒)以致于对电视本身具有怎样的摧枯拉朽之势。
  汉语的“网络”是一个意义相当含混的词。人们常常可以用它来指Network、WEB、Internet(人们常常将它简称为Net),而这几个词在英文中有明显的词义上的差异。
  Network是一个含义最为宽泛的词,它可以指许许多多网络,如通信网,电视网,互联网。
  Internet专指“互联网”。
  WEB的本义是“蜘蛛网”,它不是指在Internet之外独立存在的一种网络,而在一种在Internet之中扩增Internet力量的网络技术,所以WEB的出现比Internet晚得多——Internet诞生于1969年,整整20年(1989年)之后,WEB作为Internet 的一种强有力的功能才出现。简言之,Internet是各种网络(network)中的一种,WEB是Internet中的一种扩增功能。
  麦克卢汉认为,每一种新的媒体拆解和合并它的“前任媒体”,如电影拆解和合并了戏剧,电视拆解和合并了电影。尼葛洛庞蒂所说的“新瓶装旧酒”也是这个意思。新媒体之所以新,就在于它克服它的前任媒体在时间、空间和感觉上受到的限制。所以从新媒体与它的前任媒体的对比中可以清楚地显示新媒体的特征,对新媒体的研究常常离不开对旧媒体的考察和反省(这可以说是一种在理论上的“忆苦思甜”)。为了理解数字时代的“交往”(communication),在前一章 中我们详细地考察了大众时代(前数字时代)的最重要的媒体——电视——的传播模式,现在,为了理解WEB,我们也必须理解WEB的历史和史前史。正如格威(Tim
  Guay)在他专门讨论“WEB的历史和史前史概览”(An Overview of Historyandprehistory of WEB )的节点中所说的:WEB的出现,意味着一种全新的媒体诞生了。在引进任何一种新媒体的过程中,都存在着一个旧媒体范式与新媒体范式相互竞争的过渡期,这种竞争将决定新媒体的形态。对于我们当中所有创造、研究和使用WEB的人来说,重要的是意识到这种变迁,看到我们所熟悉的范式之外的范式。
  在格威特看来,WEB出版范式(Publishing Paradigm)作为一种汇通性、交融性的出版范式,包含了三个关键性的技术系统--Internet、多媒体、超文本。这三种技术系统都是在电脑技术充分发达后才出现的。
  Internet是WEB的首要技术前提。它提供了一个地理意义上的“环球网络”(globalnetwork)。它使全球的电脑(作为一个个“点”)首先在物理意义上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最基本意义上的“网”(Net)。没有Internet,人们不仅根本不会去想到要发明WEB技术,即使有人发明了WEB技术(虽然这完全是一种假设),WEB技术也无法成为现实。WEB技术的是由“WEB之父”的梯姆·贝纳斯-李(Tim
  Berners-Lee)在1989年发明的,他自己发明的这种技术命名为World
  Wide WEB(“环球网”,亦译成“万维网”、“3W网”)。Internet给WEB提供了范围(scope)和广度(reach)。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Internet,“环球”(worldwide)无从谈起。

12.2 多媒体与WEB

  WEB的第二个关键技术系统是多媒体。
  多媒体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63年。恩吉尔巴特(Douglas
  Engelbart)在这一年发表他的轰动性的论文《一个为扩增人类智能的概念框架》(A
  Conceptual Framework forAugmentation of Man's Intellect),首次提出了这样一种观念:计算机不应该是一种冷漠、枯燥的计算工具,它是可以与人进行交流,具有某种“表情”(expression)的机器。
  那个时候的计算机与今天的计算机相比,不仅技术性能(计算能力)低下,而且没有我们今天司空见惯的显示屏。显示屏很自然地令人想起电视机,但在那时,虽然电视机早已出现,但谁也没有想到这种计算工具与作为一种媒体的电视有任何相关之处。它唯一作用于人的感官的,是它打印在纸带上的数字。
  恩吉尔巴特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计算机既然能打印出数字,那么它能不能显示出符号或图形呢?它能不能也像雷达(恩吉尔巴特本来是一个舰艇雷达技术员)那样把符号“画”在屏幕上,让使用者可以通过操作按扭或操纵杆与它进行交流呢?他甚至还设想,计算机能不能成为一个剧场式的“大环境”,你和你的同事坐在这个剧场式的环境中研讨问题,协同工作呢?一句话,计算机在功能上能不能扩增,成为一种全面增加人的智能(理智和感觉能力)的机器?在那篇著名的论文中,他预言,将来有可能用一台计算机和一个显示屏幕模拟人的整个写作过程。此外,他还提出了今天我们都熟知的关于鼠标、屏幕文本和多窗口显示等概念。
  恩吉尔巴特的设想和在此方面的努力导致了一种关于计算机的全新概念:计算机不仅仅与“计算”有关,它将是一种媒体,一种可以作用于人的多种感知能力的媒体。这其实就是说,计算机本身就是一种“多媒体”。虽然在WEB最初的行动计划中提到创造多媒体的可能性,但多媒体能力并没有成为WEB的设计目标的一部分,最直接的原因是到那时(1989年)为止,终端为哑终端(dumb terminal)的结果系统(resulting system)仍然被广泛地使用,而这种系统无没与多媒体系统兼容,不过设计人员始终没有忘记这一可能性。由于马赛克浏览器(MOSAIC browser)的发展,多媒体的可能性在WEB中终于成为现实。随着带宽的增加,多媒体在WEB上将变得越来越普遍。

12.3 多媒体与“文本”

  “多媒体”是相对于单一、固定的媒体而言的。印刷(文本)媒体,即传统的书刊媒体是典型的单一、固定的媒体。在多媒体与印刷媒体的对比中,我们更能看出多媒体的特征。
  印刷媒介的首要特征表现为,它遵从着一种“线性、等级性格式”(linearhierarchical format)。在WEB中,这种格式至今仍然被部分地使用着。我们在网上查到一部篇幅较大的书(如网上的《安娜·卡列尼娜》)时,我们首先找到的是这本书的目录表。这个目录表与这部书的文本以超文本的方式进行连接(我们用鼠标点一下某个章节的标题,那个章节的内容随后出现在屏幕上。当你读完或下载了一个章节后,你必须重新回到这个目录表,以便读或下载另外的章节)。这个目录表等于这本书的“隧道入口”,或者说是进入这本书的“不二法门”。如果我们不迈进这个“隧道入口”,我们就无法进入这本书。
  网上的这本书不同于一个有许多入口的建筑,而是一条“隧道”。所以我们把这种格式称为“线性的、等级性格式”。
  目录表是我们“游览”一本书所使用的“地图”。但目录表只表示印刷媒体的“线性、等级性”的形式方面。目录表的背后,是作者的暗中安排的思路,这种思路已经贯穿在书的正文(文本)中了。即使我们读一本书时根本不看它的目录,我们实际上也在受这种思路的支配。作者像一名导游,按事先安排好的计划、路线领着你游览。你所看到的正是他希望你看到的。(不同的导游领着我们看同一个景点,我们看到的其实是不同的景点。)每一本书都可以说是一个阴谋,一个圈套。
  决定印刷媒体的“线性、等级性格式”是它所包含的“作者-读者”模式决定的。读者有再大的创造性,作者的地位是很难动摇的——读者不能变成作者,作者的大思路不可改变,读者与作者的等级关系不可改变,读者无法从根本上克服自己的视角被作者预先大致设定(即被作者奴役)的状况。
  在包含了多媒体和超媒体技术系统的WEB中,“作者—读者”这种线性、等级性关系,作者在一本书中或明或暗设定的圈套将被消解。在一篇题为《屏幕文化的与视觉分析》("Screen
  Culture and Visual Analysis".)的文章中,作者首先要探讨四个方面的问题:在使用屏幕(而不是纸张)的过程中——
  1)我们正创造什么意义;
  2)我们呈现内容的目标、规则和形式是什么;
  3)我们怎样给使用者定位——使用者是控制还是被控制;
  4)互动性的水准和类型。
  在这四个方面,单一性的印刷媒体与多媒体是正好相反的。
  作者指出,“多媒体本质上是不同的呈现方式之间的对话”,“多媒体作品是将你引向创造你自己作品的媒体”。多媒体使作者与读者(信息的提供者与使用者)的界线变得相对模糊起来(这将对版权法形成巨大的冲击)。
  同一作者的同一本书在不同读者手中可能会出现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读者在书上划线,圈点,批注,使同一版本的书呈现出不同的样子。但把一本书读得再细的读者也不同使这本书面目全非,你只能书页的有限的空白处批注,你的文字总是“靠边站”的。更重要的是,当你陷入作者设定的圈套时,一方面你很难意识到自己已陷入圈套,另一方面即使你意识到或相信自己已陷入圈套之中,你也很难从这本书突围出来。
  然而,同样一堆比特,在不同的多媒体电脑里却可能呈现出不同的“风情”。尼葛洛庞蒂对此作了生动的描绘。“在数字世界里,媒介不再是讯息。它是讯息的化身。一条讯息可能有多个化身,从相同的数据中自然生成。将来,广播公司将会传送出一连串比特,像前面提到过的天气预报一样,让接收者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加以转换。观众可以从许多视角来看同样的比特。”
  以什么视角来看比特,主权在终端而不在比特的提供者。“读者”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作者”。尼葛洛庞蒂以“一张昆虫学的光盘”为例:“这张光盘的结构会更像一家游乐场而不是一本书。不同的人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探索光盘的内涵。最好能以线条画出蚊子的结构,以动画表现蚊子的飞行动作,而以声音表达出它的嗡嗡叫声。但是我们不需要为每一种表现方式建立不同的数据库,或让每一种方式都成为个别创造的多媒体经验。这种种方式可以出自同一个来源,并且能从一种媒介转换成另一种媒介。”
  “多媒体”之“多”主要不是指它是一种多功能的媒体(将电视机、录像机、音响、传真机等集于一身),而是指它能将同一堆“信息原料”(比特)呈现为不同的面貌,使之具有不同的化身。所以尼氏强调:“思考多媒体的时候,下面这些观念是必不可少的,即:它必须能从一种媒介(体)流动到另一种媒介(体);它必须能以不同的方式述说同一件事情;它必须能触动各种不同的人类感官经验。”总而言之,多媒体使人优游于不同的感官世界。
  格威甚至还使用了一个与多媒体(multimedia)对应的词——“多(重)感觉”(multisense)。他说:“多媒体是一种强有力的范式,因为它提供了一种多重感觉的经验(multisensory experience)。它以一种文本所不能胜任的范式来吸引我们,来与我们交流。”
  我们把印刷媒体的传播或交流模式概括为“作者—读者”,这一模式忽略了一个细节。一个文本在从作者传到读者的过程中,还有一个中间环节——编(辑)者。与读者相比,编者有相当大的权力——他有时甚至对于作者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在印刷文本的交流模式中,编辑这一角色之所以常常被忽视,是因为编辑常常扮演着一个相当暖昧的角色。在读者的视线中,他是作者的附庸,而在作者的眼中,它又只是一个特殊的读者(第一读者)。然而在多媒体出版范式中,随着“作者—读者”模式的消解,编辑(者)的角色反而突显出来了。一大堆比特呈现出来的样式受制于个人电脑的使用者。如果把这个呈现样式看作是一个作品的话,那么这个作品是经过使用者编辑(剪辑)过的。储存了大量比特的数据库只是一个资料的提供者,而信息的接收者既是作品的“读者”,在一定程度上又是这个作品的作者。
  每一个PC的使用者(用户)与在印刷出版范式中编辑所担当的角色相当类似。一个自由地悠游于不同的感观世界的人看起来像是一个信息的采集者。“文本”同样是一个“哑终端”。在“线性、等级性”的关系中,作者总是高高在上地将单一的形式和固定的内容“推给”(push)读者。
  多媒体(未来的多媒体)范式与“文本”范式最根本的不同,表现在信息的接收者不再是“读者”(仅仅以“阅读”这种单一的感知方式来接收信息者)。他可以读,可以听,可以看,还可以边读边听边看。信息的发送者不再像“作者”那样高高在上。与信息的接收者相比,他反而处于被动的境地。主动权在接收者——不是他适应于后者,而是后者来适应他。信息的传播由发送者的“推给”(push)变成了接收者的“拖出”(pull)。

12.4 “多媒体”并不“多”

  然而多媒体给我们造成的“多重感觉经验”说到底只限于视觉和听觉经验(眼和耳的经验)。以尼葛洛庞蒂举的接收一场足球比赛的不同方式为例,你可以把比特转换成比赛实况的动态画面(录像),也可以让电脑把比特转化成足球评论员的解说,如果你不是一个不爱看热闹而爱看门道的内行,你也可以转换成演示比赛技战术状况的图解。即使是这样,一台网络化的多媒体电脑实际上只能表现为三种媒体。优游于不同的感官世界实际上只意味着“在三种媒体转换方式之间来回游荡”。
  所以,哪怕多媒体是一种网络现象,是一种触动各种不同的感觉(所谓“多重感觉”)的媒体,它也只是一种将已有的各种媒体在技术上综合在一起的媒体。如果以之作为电脑网络的力量的基础,那么电脑在与电视竞争的过程中,不仅显示不出优势,而且还存在着不少劣势。以转播足球赛为例,广播公司完全可以在三个频道里以三种形式转播同一场比赛,观众可以通过任何三个频道中的任何一个频道来获取比赛的信息。而通过电脑来接收着于这场足球赛三种媒体形式的信息,反而要无谓地占用带宽。
  多媒体尽管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信息接收者被动接收信息状态,但他们在感觉上获得的自由和创造性仍然是相当有限的。处于接收终端的受众由整齐划一地接受同一种信息的观众分化为几类观众,接收终端不是再是哑终端,但文本媒体中的那种信息的提供者(作者)与信息的接收者(读者)之前的等级关系并没有获得实质性的改变。正如格威特所说,当多媒体“与限制性范式(如印刷范式)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它的潜能就难以发挥。更糟糕的是,如果无目的地使用它,或者没有对其布局和内容进行安排,它就会导致无谓的感觉上的烂摊子(pointless aesthetic fiasco),从而污染带宽。”
  多媒体的局限性还表现在一个单纯的多媒体作品是一个封闭的作品。一张光盘的封闭性自不待言,作为“网络现象”的多媒体作品也无法摆脱封闭性的特征。仍然以接收足球比赛为例。如果我是一个资深的球迷,或者是一个体育评论家,我对眼下正在解说这场比赛的评论员的水平感到怀疑和厌烦,我想对这场球赛进行相当细致的研究。比如我拟定了以下课题:1)两个队的教练的简历,他们的个人气质、文化素养、人生信念,尤其是他们训练队员和排兵布阵的特点;2)双方主力队员的简历以及人们对他们的评论;3)双方以前交战的情况;4)这两个球队分别代表的国家的民族习性,两国的民众对于足球的态度,足球作为一个产业在这两个民族发展的现状等;4)我甚至还想研究足球运动这种具有准宗教特点的体育项目(它所引发的个人和社会性的狂热,它对于球迷的凝聚力,像宗教信徒一样的球迷的社会角色等等)的文化和社会意义。
  很显然,无论你选择三种媒体中的任何一种,你都无法找到以上问题的答案。你可以悠游于不同的感官世界,但你无法使自己对于你关注的事物理解超出平均状态,你无法就你关心的问题与真正的内行讨论“门道”而不是看热闹。一句话,你可以在横向悠游于不同的感官世界,却很难从纵向潜入到某个感官世界和理智世界的深处,在不断向深处潜入的过程中与他人和自己发生“奇遇”,领略到他人和自己的深刻之处。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多媒体难以克服的封闭性。在这一点上,它与限定性的印刷(文本)范式只有程度而无实质的不同。它无法真正使人做到思接千载,视通万里。
  所以,对于WEB来说,多媒体虽然是一种关键性的技术系统,但说到底它是一种基础性的范式,它需要一些扩增性范式(augmenting paradigm)来开发、激活它所蕴含的力量。在这些增强性范式中,大大地克服了文本(印刷)范式的局限的“超文本”(hypertext)范式对于多媒体来说是最重要的。主要是由于“超文本”的力量,多媒体才转变成为“超媒体”。

12.5 “超文本”:从“死书”到“活书”

  人们自古以来就意识到了文本(印刷媒体)的封闭性。“尽信书,不如无书”。在中国,那些缺乏个人创造性,迷信书本的人被描述为“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在西方也有类似的说法。圣保罗把固守圣经的人的读经方式描述为“死在句下”。爱默生对此说得更明白:
  书在运用得好的时候是最好的东西,如若被滥用,书就进入最坏的东西之列。在对待书的问题上,所有的手段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这目的是什么呢?无非是激发、开启人的心智。我与其被一本书强烈地吸引,以致于偏离了我自己的轨道,从一个独立的星系变成一个绕它旋转的卫星,那我还不如根本就没见过这本书。
  应该承认,不少人陷入“死读书,读书死”状况中,与印刷媒体(文本)本身的特性有关。印刷媒体不仅在外在形式上是“死”的(按固定的页码装订),而且从内容上说,一本书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本“死书”。
  每一本书的作者都有意无意地在书中自圆其说,有意无意地使自己的观点显得是独一无二的。如果他不执着于他自己的视角,而是对一个问题采取散点透视的方式来进行讨论(兼及所有人的视角),那么他写出的书往往是一大堆莫衷一是、缺乏主见、人云亦云、非驴非马的文字。最要命的是,如果他是一个喜爱较真儿的人,他会发现他的观点在不断变化,既有的观点需要不断修正,以致于他觉得他要写的这本书到他离开人世时也写不完,即使他在生命的最后一息勉强将这本书写完,他自己也会预见到里面仍然可能是漏洞百出,仍然可能被某个眼光锐利的同行批驳得体无完肤。
  所以说,一个人写一本书时,他有意无意地置他自己无法从根本上克服的视野、见识上的有限性(其实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所造成的种种纰漏于不顾。他不得不寻找有利于自己论点的论据,忽略不利于自己的论点,以便使自己的学说、见解自成一体,自圆其说。然而真理总是开放、发展的而不是封闭、静止的。“自圆其说”必然以或多或少、或显或隐的固步自封、妄自尊大、削足适履、固执己见、甚至强辞夺理为代价。一位法国作家这样感叹道:“写一本书就是作一次孽
  。”禅宗的创立者为了避免永远是活生生的真理堕入“死”的文字的窠臼,变成僵死的说教,甚至提出了“不立文字”的极端主张。
  我们当然不可能同意不立文字的主张,可行的恐怕只能是以偏见来反抗和部分地消除偏见,以一种“误解”作为另一种“误解”的“解毒剂”和“泻药”,以不断的探索、交流来消除自己“真理在握”的幻觉,以开放的心胸避免自己获得的知识变得板结或腐臭。通过经常不断地与“高手”、“高人”们的交流、接触而形成自己的主见,同时又保持真诚的谦卑,在不断地提出在别人看来有可能是“高见”也可能是“谬见”的同时,由衷地对自己和别人重复巴甫洛夫的那句名言——“我还是个门外汉呢!”
  一句话,他必须使自己读过的“文本”、写过的“文本”和正在构思的“文本”成为一本本具有新陈代谢能力的“活的文本”而不是“死的文本”。
  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说:“河流是前进着的道路,他把人带到我们想要去的地方。”对这句话,一位研究帕斯卡尔的著名的学者这样解释道:“事实上,文章对于帕斯卡尔来说就是一条前进着的道路,它把我们的精神带到我们想要达到的结论。”当我们在一条河流上漂流时,我们身不由己地被带向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帕斯卡尔接着说:“我们在写一部著作时所发现的最后那一件事,就是要懂得什么是必须置之于首位的东西。”
  可取的读书方式,自然的思想方式不是自恋性、封闭性、功利性的,而是发散性、探险性和身不由己的。自然的读书和思想方式是以冲浪式、浏览式阅读和思想为主调的。如果你在写一本书之前就完全确定了你的思想和结论,那么这本书无疑是一本不值一读的书。
  同样,如果你读一本书得到的东西正好是作者想要告诉你的东西,那么要么是你没有认真读这本书,要么是作者没有认真写这本书——作者只是在简单地兜售某种东西,读者只是简单地购买某种东西。这样的写作和这样的阅读之所以是失败的,是因为作者写的和读者读的都是一个“死的文本”而不是活的文本。这样的书是监狱的围墙而不是把你带向意想不到的地方的“前进着的道路”。
  电脑技术的发展使得一种开放的、活的文本,一种向读者提供一条“前进着的道路”而不是一堵监狱围墙的文本在技术上成为现实。这种文本就是“超文本”。
  格威这样界定超文本的特征和意义:“超文范式对于WEB来说是关键性的基础范式,它赋予了WEB以力量和潜能,它的非线性、非等级、无疆界和客体指向(object-oriented,相对于自恋性、封闭性的主体指向而言--引者)的特征对于Internet和社会都具有深远的意义。”应该说明的是,我们只是就超文本的流动性、非预期性的意义上说它是“河流”,是“前进着的道路”,但“超文本”是一种技术状态和属性,而不是指哪一个文本本身,所以它不是某一条“道路”,某一条“河流”,而是包含无数纵横交错的“道路”和“河流”的“网”,而且这样的网本身也是开放性的,不断延展、扩张开去的。只有这样的“网”才是“非线性、非等级、无疆界和客体指向的”。
  格威特指出,“尽管布什(Vannevar Bush)和尼尔森(Ted Nelson)被普遍看作是超文本的父亲和祖父,但这个概念在古代文献中就被使用。比如Talmud(即犹太法典,为犹太民法和宗教法之总体,包括本文Mishna和注释Gemara两部分——引者)就是如此。对于本文的评注,然后是对于评注的评注、注释,对于别的Talmud的段落的参考注释,对于Talmud之外的Torah和Tenach的注释。它是一种地地道道的以有机体的形式呈现信息的方式,体现了我们的内心处理、组织和补救性搜寻(retrieve)信息的模式。它创造了有机的信息空间,与印刷模式的人为的线性格式正相对立。”
  超文本构成了一种“联合体”(association),这一“联合体”又是由被称为“节点”(nodes)的一大堆一大堆信息之间的“连接”(links)构成的。最后形成的结构被称为WEB,即World
  Wide WEB。超文本的以上这些基本特征,连同别外一些特征,使得网上的信息产品是一种极其丰富,极具伸缩性的文献和元文献(metadocuments),当它与多媒体合并起来,组成“超媒体”(hypermedia)的时候,则更是如此。
  超文本是信息的呈现系统,它以一种多重性的路径提供了一个非线性的语义网络(semantic network),因此也提供了一种多重的信息经验。因此,在网上实际使用的超文本中,导航布局(navigational layout)是相当关键的。与导航布局相关的,是作者给予读者控制信息的控制程度,以及信息与作为整体的WEB的统一。在以上所说的这些必备的条件都满足的这后,超文本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其非线性、无疆界的特点,信息能以更为有用和便利的方式呈现出来。

12.6 “文献宇宙”(Docuverse)

  著名的德国哲学家、数家家莱布尼茨曾被德皇任命为皇家图书馆的馆长。当问及为什么让他担任这一职务时,德皇他的回答是:“他本人就是一座图书馆。”
  马克思的女婿拉法格曾这样描述过马克思:你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向他提任何你关心的问题,他都能给你作出详细的解答,并且还包含着概括性、哲学性的见解;他的头脑像一艘生火待发的军舰,一接到命令就可以驰向任何思想的海域。
  马克思和莱布尼茨的大脑超出常人的并不是他们头脑中储存的大量信息,而在于他们处理这些信息的能力。他们的头脑不是杂乱地堆放着知识存货的仓库。正如叔本华所说,一个只有知识而没有思想的大脑如同一个没有编目的图书馆。图书馆里的目录就是我们在其中获取有用信息的“导航布局”。一个具有发达的“导航布局”的大脑,才可能是一个“图书馆”,一艘“一接到命令就可以驰向任何思想海域的军舰”。
  可以这样说,一个智慧的大脑就是如同一个储存着“超文本”或者说一本“活书”的大脑,而那些被称为“两条腿的书橱”的人的头脑里只有一本本死书,或者说他们的大脑本身就是一本“死书”。他们终生抛锚在一个逼仄的港湾里,不曾进入过任何海域。再伟大的技术都不能保证人的伟大,“超文本”以及与之相关的“超媒体”技术不能必然使人获得一个“超文本”式的知识系统,获得一个莱布尼茨和马克思式的超级大脑,但它的的确确改变了“读”的方式,或者说大大地改变了“书”的形态。
  印刷出来的书(文本)总是一个个独立王国,它使人类的整个知识呈现为一个“百衲衣”式的结构。如同Internet打破了地理的疆界,人可以无需护照、无需签证地漫游世界,超文本技术使印刷文本之间的“天堑”变为“通途”,“国王”(作者)的权力被大大地削减,读者不再是作者的臣民,而是知识世界里的“世界公民”,如果说还有“国王”的话,那么每一个读者都是一个潜在的“国王”。
  人不再读哪一“本”书,因为印刷范式的消失也就是“本”的概念的消失,作者“本位”的消失。“阅读”过程很自然地成为一个交往过程,一种促成对话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读者更像是一个研讨会(seminar)和一个课题的“主持人”,一个超级的编辑和“出版家”。由于网络出版使用的是比特而不是原子,所以当我读或者编(超文体和超媒体已使“读”和“编”很难加以分别)书时,我无需考虑书的厚度和重量,因为只要我愿意,无数的“书”可以涌入我的电脑并通过显示屏进入我的视线——即使我把美国国会图书馆的所有书下载到你的电脑里,我的电脑也不会增加一微克的重量。
  尼葛洛庞蒂说,印刷出来的书很难解决深度与广度的矛盾,因为要想使一本书既具有学术专著的深度又具有百科全书的广度,那么这本书就会有一英里厚。而电脑解决了这个矛盾。电脑不在乎一“本”书倒底是一英寸厚还是一英里厚。如果有需要,一台网络化的电脑里可能具有10个国会图书馆的藏书量。
  然而我用不着将许多部内容“于我如浮云”的书下载到我的电脑里,我无需把我的电脑变成一个公共图书馆,我需要做的是通过我的个人电脑将图书馆的信息资源个人化为“我的图书馆”。这个由比特构造成的虚拟图书馆与实际的图书馆相比的最大的不同,是它可能比任何图书馆(比如国会图书馆)都大,又可能比任何图书馆(比如一个小图书资料室)都小。佛教思想中有这样一种观点:人可以从“微尘”中见出“大千”(“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从某个角度看,电脑中的虚拟图书馆就是这样一个包含大千的“微尘”,一个同时是“大宇宙”的“小宇宙”。
  尼尔森除了创造了“超媒体”这个词以外,还创造了一个与“超媒体”相关的词——Docuverse。这个词是由document(文献)和universe(宇宙)合成的,我们可以把直接译成“文献宇宙”。尼尔森用这个词描述在环球传递发送文献的相互连接的电子图书馆,与这个词同义的是Metadocument(元文献)。如今Docuverse范式已开始出现在WEB上,因为“环球网”使得数以百万计的文献相互连接起来,超文本范式和URL(Universal
  Resource Locator,普遍资源定位器)协议使得WEB的“文献宇宙”在技术上成为可能,不同的网络搜索引擎(search engine)和目录使得它具有非常切合实际的用途。
  超文本使你能够在通过你最初接触的文献连接无数的节点,只要相应的文本系统有一个“地址图式”(adressing scheme)就行。对象指向的协议允许你连接到在Internet上可公开进入的文档文件上,包括进入到只有通过那些别的信息的补偿协议(retrievalprotocol)——比如FTP或Gopher——方可进入的文件中。Internet的搜索引擎和目录提供进入到Docuverse的协议,允许使用者为他们的浏览定下起点。在一个更加个人化的水准上,任何作者通过把相关的文献和断片连接到自己的文本上,来创造出他们自己的元文献。这个元文献既是一本书,更是一个迷宫式的图书馆,即由作者建立的图书馆。但这样的作者并不能像一本书的作者那样将读者的视野限制住,因为这个图书馆有无数扇进入到别的图书馆的门,这个图书馆更像是一个入口,一个门厅。读者经由这个入口走向许许多多自己感兴趣的别的图书馆,用“文献宇宙”来指称这个无限的文献系统是再恰当不过了。你操纵着你的个人电脑自由地遨游于这个“宇宙”里。
  这个宇宙的空间不同于原子世界的三维空间。你进入的一个点(无论这个点是超文本中的一个词,还是一网中的一个节点)的时候,你立即发现你实际上进入到了一个巨大的宇宙空间之中。所以这个宇宙的空间是相当奇特的、近似于神秘主义者所设想的空间--“基本粒子”在这个宇宙之中,宇宙又在一个个基本粒子之中。你可以用你的魔杖般的鼠标实施创世的“点金术”--你轻轻点一下“微尘”,微尘立即可以变成“大千”。在这个宇宙里,有形、有限的东西背后都潜藏着一个无形、无限的宇宙。在这个宇宙里,你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一种作为“形而上学”的宇宙(世界)观--在“形而下者”(“器”)背后,存在着一个“形而上者”(“道”)。在西方哲学中,“形而上学”(metaphysics)一词是由“在……之后”(meta-)和“物理学”(physics)构成,所以这个词也可以直译成“背后的物理学”或“元物理学”。“超文本”和“超媒体”就是呈现为一个文本(“形而下者”)但背后可能有无数个文本的文本,呈现为一个文献但背后可能有无数个文献——构成一个“文献宇宙”——的文献,即“元文献”(metadocument)。在数字空间里,人可以得到一种独特的时空体验——刹那间的永恒,微尘中的大千。而三维空间的空间是线性、等级性的结构:大宇宙由小宇宙聚合而成,小宇宙就是小的宇宙,大宇宙就是大的宇宙,二者不可通融,不可转换。
  但在“文献宇宙”的空间完全不同。尼葛洛庞蒂没有提到文献宇宙,但他所说的信息空间就是这种文献宇宙的空间。他说:“信息空间不受三维空间的限制,要表达一个构想或一串想法,可以通过一组多维指什(pointer),来进一步引申或辨明。阅读者可以选择激活某一构想的引申部分,也可以完全不予理睬。整个文字结构仿佛一个复杂的分子模型(molecular model),大块信息可以被重新组合成句子,可以扩张,字词则可以当场给出定义。……你可以把超媒体想象成一系列可随读者的行动而延伸或缩减的收放自如的讯息,各种观念都可以被打开,从各种不同的层面予以详尽分析。……当你开启了小小的电子(而不是纸张)之门时,你看到的可能是一个因情境不同而情节各异的故事;或者,就像在理发店两排相对的大镜子里一样,看到的是影像之中的影像之中的影像。”在这种情况下,你正在读的(或者说你正在编辑出版的)是没有厚度和页码的书,是越读越大的书,甚至是你在有生之年读不完(或者说编辑不完)的书。“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读(编)的过程很像是一场不断追逐地平线的过程——这追逐目标的过程就是更新目标的过程,从而使得你的追逐是一场绵绵无绝期的旅程,它的规则只有一个——NEXT(意即“下一个”。NEXT既让人想起以NEXT命名的著名的软件公司,更使人想起了球王贝利的一句名言,当记者问他觉得他的哪一个进球最精采时,贝利的回答是——“下一个”)。这种阅读经验在不断地扩展人的知识视野的同时,也直接使你得到一种“苟日新,日日新”的生命体验。你实实在在地体会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体会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体会到“曲径通幽处”,体会到“别有洞天”和“豁然开朗”。这种阅读方式的实质,就是使读者不再“面对”一本本装订好的书,而是“置身于”一个“超级图书馆”之中。这个“超级图书馆”只能以你自己的名字来命名。因为这个“图书馆”虽然规模宏大,但他的“藏书量”却并不多(我们已经指出,超文本已使“页”、“本”等量度消失),你是这个图书馆唯一的(或者至少是主要的)读者。
  这是一个活的图书馆,一本不断生长着的书,它生长的过程就是你在知识和思想上生长的过程,或者说它不断地内化为你的知识。你也可能像莱布尼茨一样——本身就是这座图书馆。更重要的是,虽然你和这个图书馆在不断生长,但没有长到完全成熟的一天,你和你的图书馆处于“永久的青春期”之中。
  因此,建立在超文本技术上的“文献宇宙”使你无可抗拒地成为探索者。如同许多电子游戏以一种令你快乐的强制方式使每个玩游戏的人成为一个专心致志的“研究者”和“探险者”。人在不断“激活”文本时,超文本也自然而然地“激活”着人的理智和感觉,使人焕发出巨大的生命能量。
  爱默生提醒我们,在读书时要时刻小心那些“用文字进行绑架和抢劫”的作者。书本常常可能将我们的思想用无形的绳索捆绑起来,将我们自己的感觉和理智洗劫一空。我们常常可能舒舒服服地呆坐在作者们设置的陷阱里坐井观天,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我们常常可能因为视野的偏狭而把一个思想和知识上的“山大王”当作是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灵,而超文本的NEXT(“下一个”)规则使“山大王”们的独裁法则化为乌有。

12.7 “互动性”与“超适用性”

  不知道蒂姆·贝纳斯-李为什么把它的技术命名为“蜘蛛网”(WEB)。但在我看来,这一命名的确相当准确地表示了他的技术的与互联网(Internet)之“网”(net)的区别。虽然Internet是由人建立起来的,但对于每一个使用者来说,它是一种外在于人自身的、客观的“网”,它接近于一种“基础设施”(infrastructure),它很像一条先于行人而出现的“路”。使用者可以自由地发挥自己的创造性,但他的创造性只能在这“网”在基础上发挥,他对于这“网”本身作出改变的可能性很小(正如一个行人一般无暇也无需对路作何种改变)。
  然而WEB对于使用者的意义却不同。使用者在这个“网”上“行走”时,他可以不停地拓展自己的路,他走的路是他自己走出来的。比如一个使用者可以在一个文本上嵌入自己的“连接”。这个“连接”就是由你开辟的新路的“路口”,你自己和别人从此可以沿着你开辟的新路往前走。而在这条新路上,你自己和别人可以根据他的需要和能力设立新的路口,更度开辟一条新路。这一过程恰如蜘蛛织网,蜘蛛总是行走在自己“吐出”的纵横交错的“路”(即“蜘蛛网”)上。
  可以说,蜘蛛与蜘蛛网之间存在着一种“互动性”(inactivity)。除我们前面所说的多媒体、超文本等范式外,WEB还包含一种重要的范式--“互动性范式”(InteractiveParadigm)。从精密程度的角度来看,存在着三个亚层次的互动性:
  1)导航性互动性(navigational interactivity);
  2)功能性互动性(functional interactivity);
  3)适用性互动性(adaptive interactivity)。
  在这三个范式中,后一个建立在前一个的层次上。互动性对于WEB来说是一种基本的范式,因为它常常提供导航性互动性和适用性的潜力。1993年,由罗勃·麦克库尔(Rob
  Mccool)开发的“共同门厅界面”(common gateway interface,简称为CGI)使功能性互动性成为可能。正是这三个层次的互动性,使得WEB是一个非常“凉”的媒介,即参与性极强、“门道”很深而不是仅供人看热闹的媒介。
  互动性与超文本的非线性状态(nonlinearity)融合后,帮助我们消除了印刷范式给人造成的“心智上(或译为“知识品质上”)的阻碍”(intellectual stronglehold)。互动性的最高表现形式是被格威称为“超适用性”(hyperadaptivity)的那种状态。当WEB的所有关键范式与适应性结合起来时,就形成了“超适应性”,如同多媒体与超文体结合起来后就形成了超媒体。“超适用性”(也可以译成“超适应性”、“超融洽性”)是WEB技术的极致。它意味着WEB将具有高度的悟性,对人的意图“心领神会”。

12.8 “信息高速公路”的概念经不住推敲

  信息的广度与深度,丰富程度与适应程度,“博”与“约”之间往往成反比。在信息的“乏”与信息的“泛”之外,找到第三条道路的确非常困难。在进行信息先择时,我们要么“宁缺勿滥”,“宁滥勿缺”。
  刚刚上网的人常常发现眼前总是出现大量的垃圾信息。在几经挫折后,有人甚至会偏激地认为网上只有垃圾,没有信息。网络用户在积累了一些搜寻信息的经验之后,能比较容易地找到适合于自己需求的信息,但“乏”与“泛”的矛盾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解决。在一篇题为《信息这么多,谁有时间工作?--生命太短暂,理智地规定信息纳入量》(见《中国计算机报》1996年10月7日,第77版)文章。这个长长的标题似乎能代表许许多多网络用户的心声。作者这样写道:你是否发现你已经淹没在信息的汪洋大海之中,但在这个信息海洋中却找不到你需要的信息?……不要忘掉,还有400000个WEB服务器和上帝才知道究竟有多少的其它信息站都在提供信息。因为在工作日根本没有时间涉猎这么多内容,你只能在老婆(丈夫)孩子睡觉以后才能抓这些信息。
  WEB既有趣又是头痛事,找到有用的信息仍然很困难。即使是检索工具也不能正确地做这些事情。人们不得不使用几种工具是因为它们总是提供不同的结果。谁有那么多时间寻找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这样的抱怨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毕竟不是无病呻吟。许多人现在都接受了这样一种信念:信息时代的真正来临取决于“信息高速公路”的建成。然而“信息高速公路”这一概念是很值得推敲的。“信息高速公路”这一概念是由现任美国副总统戈尔在他担任参议员的时候提出来的。当上副总统之后,他极力推进这一构想的实施。他提出这一概念,是受了他父亲的启示。
  在本世纪50年代,当时同样是美国参议员的老戈尔提出并主持实施了连接美国各州之间的高速公路(interstate highway system)的计划。
  汽车是工业时代的中心——它是一切产业的基础(没有交通运输,工业社会无从谈起),汽车制造又是最类端的制造业,汽车又代表着最高的消费品位。用麦克卢汉的话来说,汽车是人们的“机械新娘”。一个国家工业的发展水平的根本标志就是汽车业的发展水平。所以“汽车时代”可以作为“工业时代”的另一种称呼。相应地,发达的公路网就是工业时代的神经系统。(当今正走向工业时代的中国农民用自己特有的语言表达这种认识——“要想富,先修路”。)communication在工业时代的主要含义是“交通”,而在信息时代,它的主要含义转变成为“通信”、“转播”。相应地,公路网的重要性让位于通信网。小戈尔继他的父亲这后提出“信息高速公路”的设想是顺理成章的。然而与任何比喻一样,“信息高速公路”这一比喻如果作为一个严格的概念来使用是不准确的。信息网与公路网最重要的差别表现于(参见Danny
  Goodman:“Living At Light Speed”一书第一章 第一节:TheHighway asMetaphor):公路网是一种公用运输网,它的“节点”是一个个大群体的聚居地——城市,而不是单个的住户。当一个人驾驶汽车“到祖父家过圣诞节”时不能完全借助于高速公路,因为这是一种个人化的传输模式。相反,信息网的节点常常是个人(用户),当一个人在圣诞节向祖父发E-mail表示问候时,这个“信息包”无需中转而直通到目的地(终端)。当我通过WEB查找到我最需要的信息时,我走的很可能是一条在“网”上谁也没有走过的“路”。从理论上讲,有多少信息,就有多少条(这实在难以计数)以我的电脑为中心的路。尼葛洛庞蒂把网络区分为星状网络(star network)和环状网络(loop network)。这一区分对我们的理解很有帮助。
  电话网是典型的星状网络,它从一个固定的点放射出去,你手中有多少电话号码,你就有多少条路。“在电话网络中,每次的对话内容都不一样,传给一户人家的比特和其它人毫不相干;本质上,这是个多点对多点(vast-point-to-vast-piont)的作业系统。”电视网是典型的环状网络,在这个网络中,许多户人家共享一种带宽服务,当你在收看一个节目时,总有许许多多人也在同时看这个节目。它的作业方式是“一点对多点(piont-to-multipoint)”。如果对这种区分更深究的话,我们可以把星状网络界定为“无中心化机构的网络”,把环状网络界定为“中心化机构的网络”。我们也可以把前者称为私家路式的网络,把后者称为公路式网络。这样看来,把未来的信息网络称为“信息高速公路”是不准确的。当然,目前的Internet还没有完全成为私家路式的网络。当你使用E-mail时,你可能会感到你是走在你自己私家路上。但这条路上也会时不时出现一些不速之客(你可能在一天之内收到200个陌生人给你发来的E-mail),这也就是说,连E-mail也没有达到超适用性、超融洽性。至于在使用WEB时,你常常会感到你“行驶”在一条车水马龙的“公路”上,而带宽的因素常常使这条“公路”是一条不折不扣的“信息低速公路”。但这还不是主要的。搜索引擎应该是一个老练的向导,能把你径直带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可是目前的收索引擎却像是一个既无能又不负责的向导。当你想去某个城市与某个人会面时,这个向导把你带到某个城市的长途汽车站后就扔下你不管了,你得自己在茫茫人海和林立的高楼中却寻找你想找的人。这就是说,目前的网络搜索引擎还是一个“适用性”相当低的向导,WEB还远未达到超适用性。
  然而从长远看,WEB的“超适用性”不成问题。促成“超适用性”实现的,正是我们前面说到过的“摩尔定律”和“梅特特卡尔夫定律”。随着网络用户成几何级数的增加,信息资源也会成几何级数的增长,从理论上讲,在巨量的信息资源中,总有适合于你的信息。而电脑的处理能力每隔一年半就增长一倍,它在搜寻、筛选信息方面越来越眼疾手快,越来越善解人意。到这个时候,你自然而然地把电脑这种“媒介”(media)称为“我亲爱的”(my dear)。这种媒介专属于个人,这个“我亲爱的”将带领你开辟并行走在一条条独属于你自己的“信息高速路”上。这正如格威所说的:我看到WEB的未来是健康的,Docuverse 的许诺将最终成为现实。印刷范式将黯淡下去。关键性范式将汇集和融合起来,组成一个主宰性范式——超适用性。超适用性将把着眼于信息的超媒体文献宇宙(infomation-focusedhypermedia
  Docuverse)和着眼于互动的、适用性的互动性(interaction-focused adaptive)合成起来,提供一个聪明颖悟、适用性强、环球性的信息空间。这是一个人在其中既能学习又能娱乐的空间,一个任何人在其中都有话可说、能说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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