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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的宗教与世界的要求


拉达克利修南

  萨尔韦巴利·拉达克利修南出生于南印度的小镇,1909年担任马德拉斯州立大学哲学教师,长达七年,1952年5月,他被选为印度副总统,另外的重要任职有牛津大学评议员、牛津大学东方宗教与伦理学教授、印度制宪会议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执行委员、印度驻俄大使等。他的思想植根于印度的智慧之中,但他终生努力的是要融合东西方的文化精神,为人类寻找到和谐与宽容。乔治·P·柯嘉教授曾这样评论拉达克利修南:“在哲学史中,未曾出现过像他这样的世界性人物。由于在贝那雷斯与牛津同样获得了独特的地位,他像纺机上的梭子一般,往来于东西之间,牵连着相互了解的丝线,并将此丝织入文明之布。……除了马可斯·奥雷留阿斯之外,极少哲学家能担任统治者,但他们能深刻地影响同时代的人,往往比君王尤胜。”

  世界目前正在追求的事物,与其说是诸宗教的融合,不如说是诸宗教根据人类宗教经验根本性格的认识而产生的合作。威廉·布雷克说:“正如所有人均相类似一样,所有宗教也都是来自同一源泉的同类。”各种宗教只要不损害共同的灵性意识,就能保存各自的个性、独自的教义与宗教的感情。如果永恒之光正面照在我们脸上,我们的眼睛一定会暂时失明,此光已被分为各种不同的色彩,一如我们眼睛所见的各种形相一样,不同的宗教传统使各种影像集中于一个实点,这些直观只要互相摄取、补充,人类就会获得多方面的成就,例如印度教的灵性之光,犹太教的忠实服从、希腊式异教的美之生活、佛教的高贵慈悲、基督教的爱之直观,以及伊斯兰教对主权之自我舍弃的精神等等。这一切意谓内在灵性生活的各种层面,也就是圣灵难以表现的经验对知性平面之投影。
  如果宗教是我们的真正本性在神中的自觉,那么,应对人与神灵之交往、结合颇有助益。它在一切中看到了普遍的要求,与它所感受的一样。各类宗教都从人对不可见世界的升华中,发现它的源泉,虽然,升华方式因思想条件与环境而异。诸宗教的统一应由其神性或普遍性中寻求,而非从现世地域性中发现。有真实之灵存在之处,即有统一。与其他场合一样,在宗教领域内,纵有多样性存在之余裕,仍无需因此而不和。所有的宗教传统均各有其独特的真理象征,以启示真神之存在。这种主张与“多次多方”晓愉人们的活神信仰互相矛盾。神在本质上是自我传达的,一如柏拉图所言:神是毫不吝惜地赠予的善。如果所有人都成了圣人,那就根本没有所谓“信仰”了。启示是神性的,也是人性的。神不会对木石显现,而只对人显示他自己。因此,这启示已按人类的精神状态予以调整。如果人类的探究是纯粹的、努力是认真的,创造性的灵就会准备对追求的灵魂显示他自己。权威的启示既非无误的书籍,也非无误的教会,而是内在之光。不可或缺的不是屈从外在权威,而是藉传统与理论以尝试内在的启示。深一层考察这个问题,我们大概会获致灵之升华与统一的努力。由于我们步上灵性完成之道,传统公式的多样性将会逐渐减少。所有攀登之途都有共同的倾向,那就是:登至峰顶者的证言都会集中于一点,如此可惊的一致性,正是宗教真理最坚强的证明。
  宗教生活属于圣灵启示的领域,一旦外化,即将丧失其本来性格。讨论各类宗教,颇易陷于错误。我们具有那有益于一面订正、一面予以充实的各类宗教传统。传统本身不会创造真理,但对那些不能亲见真理的人,它却能给真理穿上语言与象征的外衣。这已脱离了使圣灵真理象征化、反映人类意识与社会环境不稳状态的外在意义,而走向内面。千万不可将传统的象征面与真理混同,这些只是我们没有直接经验时安慰我们的古老观念。我们的传统是连串持续的,也是我们生活、历史世界的一部分。如果我们将这历史条件视为绝对之物而执着不变,传统将无法从暧昧与偶然中拯救我们。它会预先使我们完全被埋藏于相对物之中。但这并非意指宗教的没有中心--绝对的事物。宗教不变的本质是人类良心的发展。传统帮助我们,导引我们到超越一切传统的真理之域,而真理告诉我们:传统仅是一种不完整、不充分的表现。如果我们不爱非出自内心的真理,或只希求真实与神赐之物,那么,大概就可以避免当前宗教所具之俗物性与非友爱性。如果我们向时代的灵感完全开放自我,就可获致使我们超越一切历史公式的圣灵经验。阿拉伯哲学家阿伟罗埃斯已将哲学的真理(secundumrationen)与宗教的观念(secundumfidem)区分开来。宗教观念也许会认为哲学真理是片断的,但,任何宗教都没有可与哲学知识相比的真理,“而且所有的牧师都会评价自己的信条。”如果我们知道,一个真理已在各类宗教中被暧昧化或被迫改变,那么,就该停止我们的争执。要想解消目前混乱分裂的现状,我们需要采用威廉·罗的呼吁:
  普遍精神即是神爱、与万善中圣人之灵交,任何人都不能从特定教会的正统中得到它。只有藉对神的纯爱,只有藉天上的灵感,我们才能拥有它。天上的灵感要我们从所有的利己主义中护救心灵,并用人类中同等的爱来爱真理与善。基督徒、犹太教徒、异教徒都应如此。
  威廉·罗又说:
  宗教的最大缺陷是认为:宗派对真理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可是,真理并无党派,而是与神之善性一样,是自由而普遍的。只有在我们知道它与空气、阳光一样,是任何人、任何国民共有之物,我们才能理解它。
  “乌巴尼夏德”说:
  各类不同的人,都各就一个名字冥思。其中,究竟何者最善?一切均可成为超越、不朽与无形的线索。这些名字应被冥想、礼赞,但最后却需被否定,人藉此,在世界中,将提升得更高。可是,所有的人,在到达目的地的同时,已臻于人格的统一。
  在我们今日置身的劳苦中,已有各类宗教中最高的--灵之宗教出现,在灵的生命里,亦即在灵魂之神的生命里,我们将尽力于人性的完成。
  乌巴尼夏德的哲学思想,孔子的人文主义、佛陀的教理等,最大的特征是独断教义较少。因此,他们的后继者能从蒙昧主义与决疑论中获得较大的自由,他们特别强调的是灵性经验。凡有过最深体验的人,并不会提及,因为,这极难表达,一旦形之于语言,反而会损毁、分割、背离它所欲表现的事物。由于这种沉默,他们肯定了神对知识的优越性、知识往往含有主、客之分,但在最深刻的灵性经验里,我们没有自我意识。在叙述时,我们将小心观察真理对传统形式之超越。路易斯布罗克论及先知所认识的存在时,他说:“我们不能谈父神、子、与圣灵,也不能谈一切创造物,只能谈一种神格的本质存在。在创造之前,完全只有单一的我们,这才是我们的超越本质。在这里,神以不具能动性的单纯本质而存有。”G·G·欧利埃是文艺复兴时代虔敬的天主教徒,他说:“信仰的圣光极为纯粹,与此相比,任何其他的光都不纯,甚至圣人、处女玛利亚的观念,显现人形的耶稣基督,都会妨害我们在纯粹之中来看神。”每当先知想要仔细传达他们的直观时,往往会就其文化环境,利用他们亲身见闻的事物。耶稣即利用当时犹大思想传布的观念,来表现他个人的经验。世界毁灭之说,大概是从犹太思想圈承继过来的。只要立于大地上,我们就不能完全抛弃历史的事物。
  我们常给灵性生命之神秘赋予外形的表现,相信灵性生命实在的宗教,常与此发生关联,藉以说明其教理。宗教观与其说是解决宗教之谜的尝试,不如说是记述贤者经验的努力。概念将语言文字赋予热烈的感情经验,然后,离开了真正的经验,成为历史的,而非实验的,成为客观的,而非深刻的内在自觉。救世主诞生于灵之深处,他已活用人生,死于十字架上,再复活。这不只是遥远过去所发生的历史事实,而且是在人类灵魂中不断作用的灵性生命之普遍过程。
  凡知道Krsna故事正确解释的人,都会认为救世主的故事,同样是灵魂在充满内在光辉的启示状态下,臻于完成的故事。在这故事中,神的智慧已成为灵魂的遗产。“圣告”的通知,是美丽灵魂的经验,它与救世主的诞生及“内生圣物”均有关连,在神圣呼吸(亦即神之本性)中诞生的人之灵魂,可说是Krsna之母。圣母玛利亚即居于最深神性中之灵魂,在人类灵魂中造胎的,经常都是圣灵。
  宗教所要求的是:为使神性之本体显现,人必须在自己的本性中变化。这已指出“尽管凡人都有生活于地上的欲望,但诚如大家所知,人会死,也会以新人诞生:这不仅是乌巴尼夏德与佛教的说法,而且是希腊诸神秘宗教、柏拉图哲学、福音书、古诺西斯派等的说法。同时也是普洛狄诺斯在下列引句中所表现的智慧。他说:“这教义并不十分新鲜,它虽不曾以明显的形式发展,但自远古以来,即常被提起。我们只是古圣贤语言的诠释者,根据柏拉图自己的证言可知,他们都拥有和我们相同的意见。”奥古斯了也用下列名言显示同样的宗教观:“古人中已有用基督教之名称呼者,自人类肇生,直至救世主以人形显现以前,这段期间,基督教决非不存在,只是已经存在的宗教,直至此时才称为基督教。”这真理超越遥远的空间,穿过若干世纪的历史,以各种不同的文字告诉我们。这永恒的智慧正是所有宗教之后的永恒宗教,将这永恒的智慧视为“不能创作的智慧,经常存在、永远存在的现在。”忽略这无时间性的传统,只以外观形式掌握它,因而互相斗争的人,实该担负我们今日所处混饨文明之责。我们当前的义务是回归这根本智慧,这个在历史进展过程中,被独断宗派所歪曲、蒙蔽的根本智慧--宗教的精髓。
  在肉体与精神、体质与气质、才能与兴趣等层次中,我们彼此的差异很大,但在最深奥(亦即我们存在的真正基础)的灵性层次里,我们都是一样的。如果宗教对解决人的问题有很大力量,如果它是新世界秩序的基础,那么,宗教就是最内在、最普遍,而且能洗净我们的内面存在,并藉此成为洗净世界的火焰。对这样的宗教而言,历史所表现的灵性真理、以及诸宗教为传播教义所使用的心理学用语,都不再是错误的暗礁。隔离人与人的墙壁将会崩溃,重新建起万物的再统一与完成,重新建起我们一起携手共创的全一性、普遍性教会。这时,在萧翁戏剧的最后一幕中,约翰·达尔克会大呼:“呵!创造这美丽大地的神呵!什么时候,你准备好接受你的圣人们呢?这时,世上已没有肉体的缺陷与心灵的谬误,地上所住只有那从疾病、贫困中解放出来的人、从爱的侄桔中解放出来的人。人类已提升至完整无缺之境,进入不可见之神国,这时,他们会使在他们之中的神国显现于外,我们将停止独断地谈论神之本质,每个人都在他心的圣所中崇拜神、探求神,并拥有神。
  我不曾仅为旅行而去旅行,但我旅行过好几次,曾在远离祖国的英国、法国、美国、俄国等地住过,近几年,我在英国生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期,英国人对正义的热爱、对空疏理论的厌恶、对弱者的同情等,给我很深的印象,在这几年中,万灵学院等于是我的第二故乡,它给我许多洞察英人知性生活的机会,知道英人都拥有凝视与沉着、自信与冒险的美德。不论人们对苏俄政府的观感如何,苏俄的民众是亲切而富有人性的,他们的生活也与其他国家的国民一样,充满笑谈、嫉妒、爱与恨。虽然我无法在这些异国生根,但我遇见了许多不同阶层的人,从他们身上,学得相当多有关人性的事物。世界各民族间并无多大根本的差异,他们都富有深刻的人类感情--对超越一切阶级利害之正义的希冀,以及对流血与暴力的恐怖。他们都为教导人与自我、自然、同胞、永恒之灵结合为一的宗教工作。我们的历史宗教除非变形为普遍的信仰,否则,大概只有销声匿迹,对某些人而言,这种预测也许是可惊而不可喜的,但它实拥有自己的真理与美,直到目前仍活在人们心中,不久,即将显现为事实。人类的统一并非依存于过去,而是依存于未来的目标与方向,由于科技的进展,过去的文明与当前遍及地球表面的文明相比,在其范围与质量上,显然都是有限度的。据科学家言,大约十二亿年前,地球上已出现有机生命,但人类的出现,却只有五十万年,而人类的文明大概只有一万年,人实在还很幼小,今后,在这地球上,仍有漫长的未来,我们需要作较高度的统合,以创造具有世界心灵的新生人类。以上对永恒宗教的概观,并非不合理的--非科学的、非逃避的--也不是反社会的。只有接受它,才能解决许多重大问题,给怀有善意的人们带来和平。
  这是我跋涉多种道路之后,才获得的人生观,不论遭遇最严格的试炼、不论是疾病或健康、胜利或败北,这都是拯救我的哲学。我们也许无法亲见这信仰的普遍传布,但我们的职责正是努力朝这目标去做。

                         黎蕴志译
             (选自《廿世纪命运与展望》,志文出版社197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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