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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十一月十五日。
  清晨五点半,“新兴丸”不知为什么突然停航。船还在一片汪洋之中哩。停航两个多小时后,又继续前进。航行一个多小时后,海水混浊起来,达到了黄浊的程度。啊,原来是扬子江!船已经在逆流而上了。最初停航的地方不是在大海中,而是在扬子江的入海口。远处,几十艘大船吐着浓烟,犹如在海上一样,虽说船在江上逆行,但是前后左右,既不见岸,也不见山,好像仍然在大海之中。
  啊!伟大的扬子江!大海的儿子扬子江啊!
  扬子江的雄伟真是令人惊叹不已。继续航行了三个多小时以后,右侧依稀出现了一条江岸。四十分钟后,又可以遥遥望见左侧的江岸了,一艘驱逐舰正掀起层层白浪从我们船的右方通过。江水黄浊,水质之差令人想起白河。如果让支那的孩子画山水画,他们是会把水画成黄色的,因为他们生下来看到的只是泥浆水,而且,如果水土一体的话,要让孩子们把江河画好,那就困难了。我想,眼神不好、稀里糊涂的人远望时,会把混浊的江水当成宽广平坦的大道。
  我们正七嘴八舌地议论把自己运到何处去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已来到了上海战常据说友军正在与以河沟为防线的敌军展开激战。
  汪洋大海的儿子——长江,包蕴了支那几千年的兴亡盛衰,而如今吸血鬼的赤化(赤化,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蔑称。)魔爪想操纵它;老奸巨猾的英国想吞食它;傀儡蒋介石毁坏了大好河山。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在亡国的途中。然而,伟大的长江依然悠悠东去,与大地同在,看到它的水平线,就令人有身处大海之感。
  随着船的上行,右岸已清楚地映入了眼帘。还看到了大约六十艘军用船,船上满载身着土黄色军装的友军。到处停泊着军舰,可能是在和水上飞机协同守卫长江。但是,我觉得与其说是军舰和飞机护卫着长江,倒不如说是长江拥抱着它们。
  船过吴淞口,又遇上了一支大约有五十艘船的队伍,这一支大型的船队应该是运送部队的吧。
  船员对我们说:“士兵们!到了夜间这里就像观赏两国焰火一样啦!”
  在甲板上,身旁的船员告诉我:“轰炸声后肯定是火灾。”
  正如船员所说,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飞机,接着听到了爆炸声,上海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由得使人感到这里是一场现代化战争。北支那的战争还没有达到现代化战争的程度,应该说只是旧式的战斗。
  通常,外国船只应该在江上川流不息,可是现在,外国船只惟有一艘,飘着英国国旗,满载着英国的难民,正顺流而下。
  据新闻报道,我军已占领了敌军的第一道防线。支那政府的财政收入九成来自海关关税,主要的关税基地上海已归我军所有,海上长达一千海里的航行权已掌握在我军手中。
  为此,英国对我军采取了敌对行为,暗中援助支那方面,从香港和广东,经粤汉铁路向他们提供武器弹药和其他物品。
  蒋介石以允许苏联在新疆和外蒙古推行赤化为条件,期待他们的援助,驻上海的外国武官在《泰晤士报》上断言:日支事变将在两三个月内结束,原因是支那军在训练和指挥方面不熟练,武器不完备等,其中致命的是经济已陷入困境。蒋介石在叫喊:“中国之生命在西部内地!”
  这次事变预计从七月到第二年一月二十日,耗资二十五亿日元,日平均耗资一千万日元。日清战争费用总额为两亿日元,日平均耗资四十五万日元。日俄战争总费用是十八亿日元,日平均耗资二百万日元,理所当然的,现代化战争开支巨大。
  这次事变把各阶层的人都送上了战场,连电影演员中田弘二、中山贞雄,话剧演员友田恭介等都活跃在前线。其中友田阵亡时年仅三十八岁,他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德文专业,献身于话剧事业,出征时是工兵伍长。连他这样的人都当了炮灰,我等不学无术、无家无业的无名之辈,送死又何足挂齿呢!
  最近,我经常梦见父亲。昨夜梦见了母亲,母亲正在银幕上唱歌跳舞,台下座无虚席。这时,我满脸胡子拉碴地坐在二楼席位上,二楼观众说:“胡子长得真长啊!”眼睛总盯着我的脸。母亲只顾在舞台上兴致盎然地跳舞。
  十一月十六日,我舰开始猛烈炮击,右岸两三处一片火海,烟雨弥漫,看不清楚。夜里十点接到了登陆的命令。可是,不一会儿又取消了命令。
  十一月十七日上午八点,混乱中载着水上运输队的工兵船再次登陆,行驶三十分钟后靠近江岸,数不清的运输船把大批物资和部队送上了岸。一片混乱。
  扬子江岸边打着四五排木桩,船只无法靠岸,堤岸上挖了战壕,射击孔对着水面,一条支流的上游约十米处的左侧建造着碉堡。面对这种地形和防御,登陆之难可想而知。我们登陆的时候,听说三天前曾经有一支部队登陆成功了。
  这里是浒浦镇,房屋几乎全遭破坏,看不见一个支那人。
  这里有在北支那很少遇见的电灯,有的人家还有收音机,使我感到“现代化”的气氛。在狭窄的石板路上,马匹、部队、车辆和粮草不断通过,混乱不堪。阴雨绵绵,镇子尽头的大路上,士兵们正冒雨奔赴战场。从外表看像打翻了玩具盒一样混乱,是一群盲人瞎马。其实不然,而是目标明确,井然有序。
  拉炮的马车陷入了泥坑。这时,赶马车的炮兵吆喝道:“前进!”在雨中“啪”地一挥鞭,六匹马拼命地将左右摇晃的炮车向坑外拉,别的炮兵们像支撑杆似的齐心协力向前推。雨不停地下着。马、士兵、炮车好像刚出泥潭,雨中就又响起凄厉的扬鞭催马的声音和吆喝声。中队长、小队长也不例外,都在推着炮车前进。人人都在与大自然拼搏,与敌人拼搏。
  炮兵们带着如此沉重的炮车,一天能前进多远呢?拼死拼活每天前进不到一百米,步兵们指望不上辎重兵粮草补给和炮兵掩护,只得靠自己前进。
  十一月十八日,各中队都对士兵作了区分,有的开赴前线,有的留在原地看守器材。我很幸运,让我去前线,挽回了在天津丢掉的面子。那时我没有同其他的伙伴一起前进,被当做体弱者编入了留守兵,我们中队的留守兵多达五十名。
  这一次战役中,我求生无望,决心赴死了,现在我想:上了战场而能生还的人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虽然做好了死的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决心争取死得有价值。临出发前宣布留下十七人来担任后方勤务,我也是其中一员。命令要我们在中队出发两天之后出发,任务结束后火速赶上部队。勤务队队长是第一小队队长西原少尉,从我们分队留下来的只有我和野口两人。我曾想要求跟中队上前线,让别人留下来担任后勤,但后来一想,不去也行,何必勉强呢?!听天由命,顺乎自然吧。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去前线可能会碰上死神向我招手,还是服从命令吧!生死由命,不可逆转。服从命令而死,或者服从命令而生,都是自然而然的,最后我还是服从命令,留守执勤。
  三十三、三十八联队已投入前线战斗,用小船送回来了两批伤员。今天,不知是哪个联队的五十多名伤员坐船顺流而下,看来前线仗打得很激烈。
  在这里,我遇上了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在进行装卸作业,他们身着日本军用作业服,头戴钢盔,长相却是支那人。本以为他们是投诚兵或是俘虏,让他们穿上了日本军服,一打听才知是属于台湾军的“生番”[生番,野蛮人(日本统治台湾时对高山族之蔑称)。]通常人一听“生番”这个词,马上想到凶猛野蛮,但是,他们都是温顺的普通人。
  听说他们每月工资四十日无,是随军军属。他们向我们打听了日本兵的津贴,发现自己的比我们的高,都感到很吃惊。
  中支那的风景与北支那截然不同,和内地相差无几,有竹林,有松柏,还有各种各样的杂树,还看得到山。房屋的结构也和内地没有多大差别,“人”字形的屋顶上盖着薄饼式的瓦片,这在北支那却未见过。面对这种风景,我们并没有远离内地、身处支那之感。据说这浒浦镇附近一带曾经是弘法大师(弘法大师,774—835),即空海,平安初期僧侣,日本真言宗始祖。804年(唐贞元二十年)同最澄等人一起随遣唐使到中国。806年(唐元和元年)归国。)游历过的地方。镇子里到处都散发着人粪、马粪的恶臭。突然,从一间破屋里传出严厉的叱责声:“你害怕上火线吗?”
  “你怕打仗!你给日本人丢脸!给日本军队丢脸!孬种!
  胆小鬼!”
  “你死在医院里吧!”
  “我去!一起去!我不怕战争!”
  “得了!去医院吧!”
  痛苦呻吟和低声抽泣声,从低矮潮湿的土屋里传来。原来是小队长在训斥一个因患下疳而要住院的新兵,怀疑他怕上战场而给了他两个耳光。因为在战场上,除了负伤以外都不能算病,我们只有战死。战死,这个最高明的医生在等待着我们;敌人的子弹,这种最伟大的注射在等待着我们;还有战场,这所规模最大的医院,这里所有的医疗器械都填满了火药。那个新兵应该拖着沉重的腿去让敌人的子弹来进行注射,以作彻底的治疗。你犯了见不得人的过错,可怜的新兵啊!
  终于决定,我们这些勤务人员在第二天早上急赴前线。
  我乘船去联系有关伙食方面的事。这次战斗,我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给父母亲写了最后一封信,并且把从北支那抢来的一块银元给了船员,托他将信寄出。
  我在信中对父亲说:
  这次战斗中我将成为一堆白骨,这是我的最后一封信。我若阵亡,请把重一给川助作养子……请向全家问安!
  十一月十九日。早晨,原计划带着二十二个人一天的口粮上岸。可是,从昨夜刮起的大风现在已转成了暴风雨,扬子江里掀起了大浪,无法行船。我非常同情岸上二十多人,他们现在断了粮食和饮水,我面前是一大排盛满饭的饭盒和装满水的水壶,只好在“新兴丸”船上度过一天。空荡荡的大船舱里,辎重兵们正在三五成群地打扑克牌或摆弄着纸牌。他们总是抱怨吃不饱,什么时候都感到肚子饿。真是因祸得福,我这里剩下了一大堆大米饭,足够我一个人吃二十二天。我可以用饭来换香烟抽,每盒饭换一包金蝙蝠牌香烟。
  扬子江真不愧是条大河,汹涌的波涛不亚于大海,数不清的军用船的桅杆林立在迷漫的烟雨中。
  晚上,空荡荡的船舱里冷得无法入睡,我从船员那儿买来威士忌和俄国奶糖,洗了个热水澡。身上盖了四五条席子,喝着威士忌,嚼着俄国糖,思念家乡的人们。
  十一月二十日。今天,暴风雨一刻都未停过,反而越下越大了,一个去过西伯利亚战场的老船员给我讲述了当年的情况,并且还说:“上海这一仗非常难打,不像南京那样三面有山围住,要有当年攻打旅顺那样的思想准备。”
  最近,我经常梦见养母。
  十一月二十一日。今天,江面上依然风大浪高,无法行船。但是雨停后天空放晴,好歹搭便船上了岸。陆地上混乱不堪,遍地人粪,无处落脚。最可恨的是日本商人竟在浒浦镇干着缺德卖国的勾当。在已遭毁坏的屋子的墙角里,一群犹太式利己主义分子正在用征收来的赤豆制造劣质羊羹。他们不知从谁家拿来五六只抽屉,把赤豆、卷心菜和砂糖混合煮成的东西都倒了进去。那些嘴里断了甜味的士兵们犹如在沙漠中发现了绿洲一样,蜂拥而至,于是这家伪劣商店的门前居然人头攒动,人们争相购买。一个士兵挤进人群伸出手大声喊道:“给我拿五十钱!”一个可恶的家伙用海军小刀切下了通常十钱就能买到的量,包在肯定是征收来的笔记本纸里递了过去。不论你买一元还是一元五十钱,给的量都是相差无几。
  店主右手操刀,左手大把大把地将朝鲜银行发行的纸币塞进腰兜里。他的肚子里面为满足食欲,塞满了食物,外面腰围子里又为满足钱欲,装满了钱:眼看那硕大的肚子几乎动弹不得了。
  尽管如此暴利,士兵们却不惜用卖命得来的钱竞相抢购。
  再贵士兵们也要买。买的人愈来愈多,价格也愈抬愈高,价格抬得再高都有人买。
  在战场上,货币与物相比,物是第一。或许士兵们明天就阵亡,况且战场上也无物可买,所以,还是把手头的钱花光为好。平常,人们为了攒钱而节衣缩食,这不是贪钱,而是持家之道。因此,我看到这个日本商人的所作所为,深感义愤。这是地地道道的卖国,是犹太式利己主义。强盗般地赚这些明天可能上西天的士兵们的钱,真是令人发指。地地道道的卖国贼!虽然当时我也很想饱一下口福,但是看到它实在太脏而未敢伸手,另外,我恨透了商人,同时也恨那些像饿狼一样的士兵们没有出息和志气,不能不投以愤怒的目光。
  为什么这些士兵不憎恨和唾弃这个卖国的强盗商人呢?
  这个无孔不入的商人,来到战场的目的是挖空心思掠夺士兵的钱,是个令人憎恶的家伙。
  恶有恶报。几个钟头以后,商人被宪兵拘捕了。
  阴雨中,从上游“咿咿呀呀”摇来一只篷船,装着三十名伤员。
  十一月二十二日。今天,我们奔赴前线。在泥泞的道路上,炮兵们急得像一群无头苍蝇推着炮前进,一路怨声载道。
  马已止步不前,哀鸣不已,士兵们气愤地叹息道:“浑身沾满了泥,费了一大的劲才前进五十米!”按这样的速度他们根本赶不上攻打南京。要知道,步兵是每天前进四十公里。
  梅李是个大镇子,已经被轰炸得满目疮痍。这个镇子里也安了电灯。还有两层的楼房,这在北支那是绝对见不到的。
  两层楼房显得有些文化气息,而电灯又与一个文化城市相般配,但是中国在文化上终究是落后的。家家户户的两侧墙壁是薄砖砌成的。镇子处处瓦砾成堆,破败不堪,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镇子的尽头有一座高高的塔楼,顶部已被炸毁、任凭晚秋的枯枝吹打,钟声已暗,摇摇欲坠。原计划我们在梅李住一宿,因无房可住,只得继续前进。天黑后,露营在一个小村子。夜间,山羊像婴儿一样可怜地叫唤,令人生悲的“咩咩”声使深秋的夜晚更加凄惨,令人伤感。村子里不见村民人影,走进一间即将倒塌的房子一看,两个患重病而无法逃脱的支那人,躺着呻吟,样子看上去让人生厌。
  打扫得很干净的院子里高高地堆着几百斤稻谷,粒粒都是善良农民们勤劳的结晶。眼下逼得他们离家外逃,连把自己一年苦出来的稻谷出售换钱的机会都丢弃了。
  我们在这里做饭烧水不必拾柴,在稻谷堆上放一把火,烧水、煮饭、烤火全部解决。稻谷通宵达旦在燃烧,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老家的人带来了一部电影,留下预告的海报就回去了。
  我让母亲把它挂起来,可是她没有做,我气得火冒三丈。母亲说:“店员说他来挂,所以我不挂!”
  我和父亲同在室井成口(原稿此字不清。)家里,东喜代三郎来我家向父亲借钱。早晨七点我走进正屋一看,他很不耐烦地坐在那里。
  这时母亲也在一旁,因为借钱双方都觉得不好开口,沉默不语相对而坐。
  深夜十二点左右,去了静子那里,在场的好像还有一名艺妓。
  十一月二十三日。
  昨晚做了梦,今天早晨很晚才起床,九点出发。天空阴暗下来了,泥泞的道路寸步难行。台湾籍辎重兵掉了队,他们走在一起,气喘吁吁地往前赶路。在辎重兵的责备声中,生番们在泥泞的道路上向前推车。
  时已深秋,秋风萧瑟,落叶飘零。小鸟在树梢上瞅瞅哀鸣。含恨而死的敌军的尸体像馅饼一样被抛弃在泥水里,怒目而视。辎重兵一个一个地从尸体上踩过,辎重车一辆一辆地从尸体上碾过。河道里涨满了水,潺潺流淌。河畔的树上,有的叶子染成红黄,有的依然青绿,繁茂而有生气。有一根枝条倒挂在水流中,轻拂起波纹,那情景让我难以忘怀。
  伸手试了一下河水,冰凉刺骨。这时,五六只运送伤员的篷船从上游顺流而下。头、手、胸缠着绷带的伤员们无精打采地瞅着水面发愣,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有一个伤员抬起了头,我向他点了一下头以示感谢,他也向我微微点头示意。篷船犹如一片折起的竹叶,无声无息地从我们面前漂过。树丛中传来了小鸟觅食的鸣叫声。
  我们顺着河前进。载着伤员的船只接连不断地顺流而下,真令人心疼。
  支那兵在路边扔下了十门重炮,都是些出色的炮,弹药也撒了不少。可能是道路不好,加之日军追击,他们无法带走吧。
  很远处有座山,听说常熟城就在山脚下。我们在泥泞的大道上加快了行军速度。下午在一个小村子里宿营,村子周围是小河,河里有几十只鸭子在戏水,水面上漂浮着寒风吹落的树叶,还有那河面上倒挂的枫叶,一派金秋景象。
  晚上杀猪美餐了一顿。
  十一月二十四日,早晨七点半向常熟进军。常熟为县府所在地,是一座漂亮的城市。宽敞的石板路,鳞次栉比的商店和旅馆,进入中支那以来,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墙上到处都写着抗日宣传文字,这在北支那很少看到。由此可见,这里抗日训练何等坚决,老百姓抗日热情何等高涨。大家议论说:中支那的抗日思想非常坚决,对他们不能手软,想杀就杀,想抢就抢!北支那是我们控制的势力范围,不能擅自烧杀抢掠。
  相机店和钟表店等一切商店已被我们洗劫一空,这是一个电灯电话齐备的县城。第十二中队驻扎在那里。在那里,偶然遇到了浪人出身的木户君,他给了我一些砂糖。出了常熟城后的路很好走,和内地不相上下,路上有好几门野战重炮。卡车拉着这些加农炮,巨大的炮身从我们身边雄赳赳地驶过。道路上的敌军尸体被汽车、辎重车压得内脏四处流出,令人目不忍睹。
  民用电话线路已被我军占有,照明线路已被割断。我军的卡车在五间宽的道路上川流不息。第二天行军途中,我抓了一个少年替我背包。远处传来了隆隆炮声,犹如雷鸣。火线临近了。于是,我们加快了脚步,少年也背着背包默默地跟在后面。快步前进的途中,突然发现分队长西本用手捂着左腹呆在路旁。我感到纳闷,为什么西本一个人在这儿?
  “你在这里干什么?”
  “挂彩了!前方约一里的山头上有敌军,进攻时腹部挨了一枪。”
  “就你一个人吗?”
  “前山已经阵亡,竹桥君腹部也受伤去了后方。小队长内山准尉也阵亡了。其他小队和分队伤亡也很大。小野曹长腿部也被子弹穿透了,他和其他伤员被收容在那边村子里。”
  说着,西本分队长指向离这里两百米左右的树林。听到这里,我们都吓了一跳。在浒浦镇分手时还精神抖擞的前山牺牲了,竹桥和西本受了重伤,连内山准尉都牺牲了。分别才几天,竟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我们非常吃惊。据说第一大队已奉命力先头部队,乘卡车赶到火线。二十三日上午十点与敌军遭遇。可怕的是我军既没有带炮,也没有带重机枪。我们小队长疏忽大意,让掷弹筒(一种发射炮弹的小型武器,炮弹从筒口装人,射程较近)装弹手留在后方做勤务,结果,掷弹筒成了哑已。按原计划后方勤务几个小时就能完成,小队长就不假考虑地把装弹手留了下来。不料刮起了大风,勤务工作被耽误,发生了意外。我们第三小队值勤的是佐豕伍长。
  我们小队长内山准尉是个絮絮叨叨的人,平日里经常挂在嘴边的是:“别人死,我可不会死。回国以后,我要挨家挨户地去慰问中队阵亡官兵的家属。我自己可不能死?”不清楚小队长为什么信心如此坚定。据我想来,可能是出于对某种宗教的盲目信仰。例如法华教的信徒们,自古以来就迷信不测之死是不存在的。这位准尉的温和善良的形象和他那句名言——“脚痛也是因为吃多了”,将使我永远难以忘怀。对于小队长之死,我们是很悲痛的。准尉牺牲后,剩下了森崎曹长和小野曹长,不由得使我感到甘甜的果子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又苦又酸难以下咽的果子。前山于昭和五年人伍,他也是一个温厚的人。现在,我的这位战友已成为残酷杀戮的牺牲品,他将永远保佑我们。
  我们,是的,我们将控诉杀害他们的敌人。我们决心已定,战友之死只能使我们更加坚定自己的意志,且永远铭记在心。我们群情激昂。今晚,我们决定在战友阵亡的山脚下的村子里宿营。村子附近倒着两三具年仅十二三岁的敌人正规军尸体,那是些可爱的少年战士的尸体。真不敢想象这么小的少年也扛枪打仗……女孩子们见我们进了村子,一个个吓得都在发抖。士兵中有的一看到妇女就起淫念。这时我们急需的是大米,由于粮食供应不上,全靠就地征收。我走进一家农户一看,七个女人正畏缩在墙角里,男人被我们的人捆绑在一旁,束手待毙。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在脸上抹了黑灰,显得特别脏,躲在母亲和祖母的背后。尽管我想对因恐怖而颤栗着的她们说,可以放心,不会伤害你们。可是语言不通,只好面带笑容以示善意,让她们把稻谷拿出来加工成大米。她们家的大米全被支那兵征收去了,一粒都没有,剩下的全是谷子。她们把稻谷放进石臼里用木棍直捣,简直是最笨的原始捣法。正当我吸烟等大米的时候,西原少尉闯进来了。他翻着眼挨个打量了她们一番,发现姑娘把脸抹得漆黑,怒吼道:“这个畜生为什么故意弄成这副脏相?叫她在我们日本兵面前要打扮得漂亮一些!”
  少尉在屋子里搜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他抬腿正要出门的时候恶狠狠他说:“这个村子的人和邻村的一样,统统杀掉!邻村三岁孩子都没有留下。这里的事完了以后,严防她们逃跑,明天早晨把她们全部收拾掉!”“咔嚏”一声,军刀入鞘,少尉扬长而去。
  为什么非杀这些女人和孩子不可呢?把嗷嗷待哺的婴儿和心惊胆战怀抱着婴儿的妇女们杀掉,这又能得到什么呢?
  刚才,看到捆绑在树上的男人被刺刀捅得惨叫、鲜血淋淋的时候,七八岁的孩子像被火烧着一样,吓得拼命哭喊发抖。不用说,她们大概憎恨我们日本军队。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些柔弱的乡下妇女能做什么?不能因为她们生的孩子在抗日前线扛枪作战就怨恨她们,说什么“你们居然生下这样的儿子”!
  仇视敌国的军队是天经地义的。然而放她们一条生路,这对我军稳操胜券毫无影响。于是,我打算让她们逃走。我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念头,是由于我有回报她们为我捣米的心意,相见以诚,于我为善。我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你等十二点逃”的字样,她们拿在手里轮流看了一下,但结果谁都没有看懂。无奈中,我只得拔出了腰刀,抓住一个妇女,对她说:“明天,你的这样!”说着,把刀抵住她的胸口,她吓了一跳,以为我真的要杀她。这一下,她们总算明白明晨就没有命了,顿时惊恐万状。我把她们带到后门,在我手表上指着十二点,嘱咐她们:“你的,这个!”于是她们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感激得眼泪夺眶而出,跪在地上三拜九叩地感谢我。
  太阳终于下山了。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拿着两升米回到了分队。宿舍前面的晒场上,三个刚被杀死的支那人倒在血泊里。说是几分钟之前才被杀的,鲜血像舔动着的蛇舌一样在地上流淌。我意识到在我们睡觉之前,那少年苦力是无法逃跑的,就把他带到一间黑洞洞的空屋子里捆绑起来,绳子绑得很松。这之后,顺便去瞅了一下白天的那帮女人是否已经逃走了,一看已是人走房空,她们是不到十二点就逃脱的,一个都没留下,可是,正当我心安理得走过第二分队宿舍门前的时候,屋子里传出了淫乱的喧嚣声。进屋一看,一个姑娘战战兢兢地坐在那里,六个士兵正在围着火炉酗酒寻开心。
  她就是我放跑的姑娘们中的一个。竹间伍长得意洋洋地对我说:东君!你挺好!老洒、姑娘的,统统的有了!下面,性交性交!好了,好了!”说着干了一杯。所有人的淫荡的目光都聚到了姑娘的身上。
  “在哪里抓到的!”我问。
  “这些家伙刚才正向后面逃跑被我们逮住了。就这样杀掉太可惜了,我们想尽量满足后再杀!”竹间回答说,又“嘿嘿”笑起来。她还是被抓住了。我想,她的命真不好。算了吧,我也就没再提放了她的事。
  “你说尽量满足?是让谁满足广?”我问。
  “是想给这个姑娘满足罗!”
  “姑娘同意了!哈!哈!哈……”
  “喂!谁先干?奥山!你怎么样?”
  “谢谢!喂!姑娘!来,来,来!”
  奥山拉着姑娘消失在黑夜之中,她就像被带进了酒天重子(应为酒吞童子或酒颠童子,为日本古代的盗贼,扮成鬼的样子,专门偷盗财物,掠抢妇女、儿童。)岩洞的姑娘。过了一会儿,我们出于好奇去瞅了一下。
  接着,两三个士兵又去接替奥山,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上午八点,像放火烧麦秸一样烧了村子,我们就出发前进了!
  通往南京的大道上,车马人流如潮,不断涌向前线。空中飘浮着两只氢气球,气球下面停着几辆汽车,正在与重炮兵联络。
  大型重炮像跃起的公牛一样竖起尖角,残忍的子弹和火药装载着死神飞向目标。
  我们终于迈进了凶残无道的地狱。道路旁边的田野里,人和马的尸体随处可见。一群饥寒交迫的少年像苍蝇一般围住死马,挥着大菜刀砍马肉。在我们的眼里,他们就像一群饥饿的狼。
  不久我们已浑身是汗,疲惫不堪。这时遇上了一大批精神焕发的官兵。听说他们攻克了无锡,准备整队入城。我们总算在这里和中队会合了。我正坐在路边,横山淳来到我的身边,他说:“东,你到哪里去啦?战斗可激烈呢!我们用爆破筒摧毁了铁丝网,给步兵打开了冲锋之路。我们小队长被击中了,本人现在是代理小队长。”听了这番话我觉得挺不是滋味。战友们打了胜仗得意洋洋,神气十足。我们却没有赶上,觉得比人矮了一截,不由得产生了自卑感,实在没有资格和横山淳继续谈论有关战斗一事,只得洗耳恭听,衷心为他的战绩和幸存而高兴。
  “横山淳!战斗还有的是呢!还远远没有结束。还不知道南京在哪里,而且还没有占领呢!”我一面这样说,一面祈祷着能有比他们昨夜更加激烈的战斗。只有这样,我才能和他们平起平坐,否则只能为他们评功摆好了。亲爱的老乡工兵军曹横山淳在这次战斗中立了特等功,成了我军的模范士兵。
  中队全体官兵在田边整好队,我们按顺序绕过工兵小心挖出的一个个煎饼式的地雷,到达了中队的位置。战友们浑身沾满了泥土,编成了无锡入城式队形。不知是哪支部队排在了我们的前头。这时,三四个战士起哄,“喂!喂!喂”地叫喊起来。
  “为什么不让我们第一大队先入城?攻城的是我们!卖命的是我们!打了胜仗的也是我们!最先进城的应该是我们!耀武扬威地走在前头的小子们是哪个部队的?”
  “大队长太老实了,尽受窝囊气!”又一个士兵说。
  “他妈的!可能报纸要报道其他部队的入城了。消息只是想骗骗国内的王八蛋。我们都是无名英雄!”另一个愤愤不平他说。
  “吃大亏的是我们,倒大霉的是我们,出血的是我们!而最先入城,占据好宿舍,征得丰富粮草的却是那些按兵不动。
  没流过血的家伙!算他们厉害,搞不过他们!”
  他们不停地肆无忌惮地发牢骚。此类不满,每逢这种的场合必定出现。因为士兵们总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劳苦功高的有功之臣。他们只看到眼前的事情,视野狭窄。
  无锡是个大城市。我们一到住处就赶忙四处征收,士兵们像一群搬运工,急匆匆地从面粉仓库里背出白袋子面粉。
  商店里挤满了士兵,黑压压一片,砂糖、水果、罐头等应有尽有,哪一个商店里都原封不动地放着。民众早就应该带着这些商品逃跑了,而现在居然还有那么多放在那里,大概因为他们受了支那兵“我军捷报频传”谎言的欺骗。
  我们首先动手做甜年糕小豆粥,灌饱了肚子。关于征收一事,中队长莫名其妙地把我们臭骂了一顿。按他所言,除大米以外,征收其他东西的行为都是罪恶。他指责我们征收面粉,对我们征收砂糖大发雷霆,然而,对指挥班的士兵却说:“有的小队和分队还做面条和甜年糕小豆粥,大饱口福,指挥班难道就是懒汉吗?”一副垂涎三尺的腔调。
  中队长的原则是:严禁征收。但是,可以吃甜年糕小豆粥和面条。
  这种自相矛盾而又别扭的话,使我们听了以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所以,干脆当成耳边风,不予理睬。
  把一大堆雪白的精制白面做成了甜年糕小豆粥、面条等等。士兵们在路边赶做面条,身上沾满了白面,马从这条狭窄的道路通过时,拉下了许多粪便,士兵们顺手就将手里的软面团掷向马屁股。反正面粉有的是。结果,马粪上就像被撒了一层石灰一样。
  大家开始在城边的湖里洗衣服,洗澡。那些狼吞虎咽的人,吃得躺下来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我的背包里塞满了征收来的点心、砂糖,此外还有名人字画、两把有姓名落款的折扇、一罐备用糖精和一罐奶粉等,这就增加了行军的负荷。只要有了砂糖就能做好吃的,所以我们尽可能多带些砂糖。
  贪吃的野口终于吃坏了肚子,成了病号。他把自己的胃当做糖袋,装了一肚子甜食,第二天,我捡了一辆没有外胎。
  咯吱咯吱作响的人力车,满载粮食和野口的背包便出发了。
  沿途火灾四起,老太婆们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她们的怒骂、诅咒,在我们听来,不过是又一群鸟儿在鸣叫。这就是战败,这就是战争。成千上万的部队洪水般地从无锡城里涌了出来。
  沿着铁路向武进进发。我们分队因为一边护理野口,一边前进,所以不得不落在大部队的后头。野口一个人的不小心,给我们大家添了麻烦,掉在大部队后面一百多米。我们这伙人就像搬家一样,嘴里哼着小调,拉着被粮食和背包压得几乎快散架的人力车。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枪声。心想,一旦战斗打响,这一车东西怎么办?战斗并不只在公路上打响,人力车并非处处能够通行,况且,更不可能拉着它在枪林弹雨中四处奔跑。
  于是,我们想抓一个苦力。午饭刚过,我们抓来了一个正在田间挥锄翻上的老头,让他替我们背行李。这个老人看来已是年过六旬,出于我们的需要,不能可怜他,我们尽可能多地背上粮食,剩下的粮食也让老头尽量多背些。我们的背包实在太重了,如果这时跌倒在地,就会像翻了身的乌龟一样,若无人相助,就不用想再站起来,但是因为我们的贪婪,尽管很苦,终究没有舍得扔掉一点。
  我军一弹未发便占领了常州,看来敌人放弃了常州,撤退到丹阳准备死守。各家的墙上都用粉笔写着“丹阳集合”。由此便可准确地判断出敌人所逃之地。原来是敌人已溃不成军,指挥失灵,无奈只好依靠“丹阳集合”的形式传达命令。
  十二月二日。正午刚过就抵达丹阳附近。第一大队沿着小河前进,我第三中队担任尖兵中队,并且还给我们配备了一个重机枪小队。右边铁道上为第四中队,河的左岸上为第二中队,两队齐头并进。战斗阵形部署完毕,只等发令开炮了。
  我中队第一、第二小队为一线部队,我所在的第三小队为预备队,我所在的分队只留下了野口和苦力,其他人员全部加入了战斗行列。
  战斗中伤亡很大。西原少尉受到已经出现的死伤情况的刺激,十分紧张。他率领第一小队奋战前进。第三中队对面竹林里有两三户人家,竹林中捷克式机枪正在吐出火舌。
  西原少尉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冲在前头,高喊:“前进!攻击!”奋不顾身地向敌人冲去。可是,对这一有勇无谋的行为,子弹并没有留情,毫不客气地打中了西原少尉的肚子,少尉应声倒下了。第一小队失去指挥后,成了预备队,决定由我们第三小队接替他们上火线继续战斗。
  我们散开队形前进。进入洼地后,卸下背包准备出击。
  左边有一条低洼的路,臭水河的对面是竹林。
  为了减少我方伤亡,我们从低洼道路逼近敌人。因为前方的敌人没有发现我们,我们能毫不费力地前进。不料,左后方遭到了敌人猛烈的射击,突如其来的射击使我们措手不及。
  其火力点设在臭水河对面的竹林里。捷克式机枪正在猛烈地向我们射击,严重地威胁着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掩蔽身子,我们只能爬上山脊卧倒。这样处理实在得当。因为敌人子弹从低处向这里射来,而我们却卧倒在山脊,恰好成了射击的死角。
  山脊上是一个个上馒头式的坟堆,我们正好加以利用,各自前进。重机枪从后方猛烈射击,掩护我们。出击之际,我们要首先击退左后方竹林里的敌人,于是,向竹林里发射了几枚掷弹筒,把敌人的机枪打哑了。这时,正面敌人的捷克式机枪疯狂地向我们扫射。每隔几秒钟,子弹就像一阵风向我们飞来。我们在坟堆后面隐蔽向前接近敌人。子弹射在地上,震耳欲聋。但是,我们并不害怕。“畜生!”我们只感到怒火在胸中燃烧。此时此刻,我们的一切行动,好像魔鬼附体一般。然而,并非丧失理智,盲目行动。我们的大脑极度冷静,仍不乏敏锐,在这种极度的亢奋中,淹没了其他所有的感情,冷静的大脑只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和大胆的判断。与其说我们是考虑敌我关系、与友军的关系以及敌人的状况,不如说是凭自己的实际感觉和判断,采取有效的行动。友军掩护我们的重机枪子弹犹如飞沙走石,在敌军头上撤下。但是,敌人丝毫不买账,继续疯狂地向我们扫射。还不是出击的时候。中队长手持军刀等待时机。敌人的子弹射在坟堆上,零零星星的坟堆一个接一个地成了射击的目标。士兵们利用敌人转移目标和装子弹的空隙,不断向他们逼进。
  “中队长阁下,发射掷弹筒怎么样?”不知是谁建议。
  “行!喂!射击手!先打两发看看!”中队长回答。
  一会儿,射击手在隐蔽处打了两发。掷弹的爆炸声很大,听起来让人以为是炮弹。仅仅是两发掷弹就使敌人丧魂落魄,敌人的机枪顿时成了哑巴。见此状,荒木伍长一跃而出,大家心领神会,无须吹冲锋号,也不用下命令,都知道冲锋的时刻到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手握闪闪发光的刺刀步枪,一鼓作气向敌人冲去。七十米!六十米!五十米!跑得气喘吁吁。这时,八田一等兵倒下了。其他几个也“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地中弹倒下了。“是活?还是死?”闪电般地在我的脑海里明灭。
  太阳已经挂在白塔的顶上,微有寒意的树枝飘零着黄叶。
  敌人盘踞的竹林里,架机枪的地点落满了弹壳,还有几百发子弹在弹药箱里原封未动。竹林里的房子己成废墟,院墙和屋墙上开有可以通过人的大洞。太阳从白塔的顶端逐级下降,战斗淹没在这宁静的夜幕之中。
  突然接到了紧急命令:“火速做饭!”到处燃起了篝火,士兵们在黑暗里像鬼怪一样浮现出来,忙成一团。
  做完饭就出发了。
  第二天我们行军在宽广的大道上,下午一点左右到达了白兔镇。在这里,我们接到了令人喜出望外的命令——中队将在这个村子驻扎一周左右,各宿舍务必打扫干净!这真是大喜过望,令人鼓舞。
  我们立刻去找来了面粉、赤豆,还杀了猪,准备美餐,张罗睡处。听说中队长将亲自到每个宿舍检查卫生情况,所以大家修建厕所、进行打扫,忙得不亦乐乎。
  我们开始动手做甜小豆粥。忙了一阵后,总算扫清地方。
  搭好了枪架、铺好床、宰了猪。我们在锅里煮着小豆,倒在铺上抽着烟议论:攻打首都南京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候,却为何让我们驻扎在这里按兵不动。对其原因,我们交换着各自的推测。
  正当我们闲聊了约一个小时的时候,传令兵带来了令人愤慨的命令:“立即准备出发!”
  不满、牢骚、愤慨之声四处响起:
  “这是世界上最短的一个星期!”
  “一星期只有四小时!”
  “赶快请中队长来检查厕所!”
  “还要检查枪架和清洁状况!”
  “还有更重要的呢!请受检查的中队长快来,看看我的屁股眼是否干净!”
  “妈的!如果不嚷嚷检查检查,老子可以美美地睡上四小时,这一来泡汤了!”
  我们气得一边骂街,一边不得不赶紧整装待发。
  野口带来了三个苦力。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可爱的少年,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另一个是年过六旬的老头。
  其他分队把粮食驮在牛背上,还有人把半生不熟的赤豆装在篓子里带走。
  短暂的“一周”驻扎就这样过去了,我们行进在一片辽阔的丘陵地带。越过不长草木、一片红土的丘陵,迈上了通往南京的大道。
  傍晚到了一个村子,据说从这里到南京只有十五里。南京的敌人正在撤返,有一部分部队已在句容布下了阵地,我大队是联队右翼先遣部队,任务是向这里的敌人发起攻击。
  我们在这个村子里做晚饭。我们走进了一户人家,房子很大,二楼有许多书籍,看来主人和儿子很爱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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