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的时刻即将来临。
荆轲扎柬停当,身着一袭长衫,经过简单扎柬的头发被在肩上,负手居中而立。神
情自若,仿佛面临的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而是去赴一次宴会,只是腰间那把三尺
余长的雄剑却透着杀气逼人。
首先上场的是两名大汉,一色的白衫白裤,头蒙面具,手持长剑。
荆轲目不斜视。
众人屏声静气,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决斗场。
“开始!”主持决斗的将军一声令下,两名大汉挥剑而上。荆轲却依旧悠然而立,
直待二人扑至眼前,才飞手拔剑,毫不费力地将挥上来的两柄剑拦在了半空。
三剑相碰,发出当的脆响,荆轲猛然间只觉热血沸腾,仿佛刺客的本性又在剑击声
中复生,那种久违的冲动,令他精神大振。
赵姬坐在观武台上,神色紧张不安。
观武台的正中央是燕丹的座位,燕丹却无落座之意,只在那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犹
如一头被困的野兽。
角落里,樊於期正襟危坐,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决斗场。
廊下,士兵们随时准备着搬运沙土掩盖血迹。
两名大汉显然久经训练,分进合击,默契配合,频频发动攻势,两柄长剑带着啸声
在空中盘旋飞舞,剑光似乎将荆轲整个人都罩了起来。而荆轲却依旧不慌不忙,见招还
招,并不急于发动攻势。
十几个回合过去了,荆轲仍是没有任何还手的意思,任两大汉如狼似虎地扑将上来,
只是左晃右闪,迭遇险招。
赵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燕丹则烦躁地踱过来又踱过去,疯狂地叫喊着:“你倒是还手呀!荆轲!”
又是一剑几乎贴着荆轲的头皮掠过。
赵姬惊呼一声,忍不住跑下了观武台,“荆轲!你再不还手的话,他们会杀了你的!
快点还手呀!”
赵姬的叫声令荆轲一振,偏过头向赵姬站的地方望去。就在这一瞬,对方的剑嗖地
一声挥下来,从荆轲耳边飞速划过,险些劈中肩膀。
赵姬大急:“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快还手?”
一声清啸,荆轲应声出剑,但见雄剑矫若游龙,带着冷电般的光芒飞闪而出,还未
待众人反应过来,两名大汉已在一瞬间同时倒下。
众人哗然,谁也没有看清荆轲如何出剑,如何伤敌。赵姬话音未落,更是张大了嘴,
合不拢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荆轲的剑术。只有樊於期神色如故地注视着荆轲,两眼
一眨不眨,似乎一切并不意外。
荆轲缓缓收起剑,走进决斗场一侧的小屋。这是专供决斗者休息的席棚,里面一桌
一凳,桌上早已备好一壶烈酒。荆轲也不客气,背朝决斗场,大马金刀地一坐,斟了一
杯酒,仰脖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以手沾酒,轻轻擦洗起雄剑的剑锋。
周围一片寂静,燕丹终于坐了下来,静静注视着荆轲,目光犀利。
又一名白衣武士绕到场中,见荆轲只顾洗剑,便悄悄掩近,欲施偷袭。
男子蹑足走近,缓缓举起了剑,杀气腾腾,荆轲似乎并未察觉,还是纹丝不动。
转眼武士已潜至荆轲背后,见荆轲毫无反应,便闪电般挺剑刺向其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荆轲身子微微一晃,剑刺了个空,同时下盘用力一绷,长凳向后猛
撞,正中偷袭武士的小腿,武士失了重心,向前便倒。而荆轲早巳转过身来,不待武士
倒地,飞起一腿,正中武士小腹,武士整个人被踢得飞了起来,身子越过酒桌跌到前面。
一切在瞬间结束,荆轲伸腿勾回长凳,神色自若地坐在原地,剑插在桌上,武士捂
着肚子跪在地上,惊恐万分。
“若要杀你,早就杀了,给你个教训,不要偷袭别人。你输了,走吧!”
这话极大伤害了武士的自尊心,他狂喊一声,再次挥剑刺向荆轲。
荆轲脸上露出憎恶的神情,满脸杀气,也不见他如何从桌上拔剑,出剑,但见剑光
一闪,已刺穿了武士的咽喉。
荆轲垂下手中的剑,身后已站着四名剑客。
在荆轲转过身来的一瞬间,四名剑客同时举手扬出大把石灰粉,随后挺剑扑上,荆
轲没有料到对方竟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招数,粹不及防,眼中进了少许石灰,灼得火辣
辣地痛,双目难睁,急步后退,忙乱中手腕被对方剑尖所伤,手中雄剑高高抛出。
赵姬刚刚才松了一口气,慢慢移动步子,回到观武台上,见此情景,几乎又要叫起
来,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发出的叫声分散了荆轲的注意力。此刻,场中的情
形又发生了变化,荆轲不愧号称天下第一刺客,虽败不乱,很快稳住阵脚,迅速退到了
靠近走廊的一侧,使自己不致腹背受敌,而后一边想方设法用衣袖轻拭双眼,一边听风
辨位,闪避着对方的进攻。
又过几个回合,荆轲的视力渐复,突然转守为攻,一招钟鼓齐鸣,双拳重重地打在
其中一位剑客的太阳穴上,只打得那剑客眼冒金星,宝剑“当啷”落地,人也一个趔趄
倒在地上。其余几个剑客见状一惊,剑势不由得略缓,荆坷抓住机会,一个虎跳扑到其
中一个高个剑客近前。那剑客吓了一跳,长剑使出了大刀的招数,斜砍过来,荆轲不慌
不忙,左手一引一扣,刁住剑客持剑的右腕,右手虚晃一掌,在剑客的面门一晃,剑客
吓得一缩脖,荆轲早已变掌为抓,一把捏住剑客的咽喉。他恼恨这些剑客使用歹毒招数
偷袭,下手再不容情,暴喝一声,那剑客喉骨尽碎,脑袋软软地垂在一旁,转眼气绝。
瞬息之间,荆轲重伤一人,击死一人。燕丹看到如此光景,心中大喜,激动得站了
起来。赵姬则乍喜乍忧,目瞪口呆。只有樊於期,依旧不动声色,平静地注视着场中。
那四剑客本是好友,同来投效燕丹,此刻一死一伤,余下的两人悲愤交加,不顾一
切地舞剑杀了过来。荆坷的雄剑早巳脱手,落在远处的士中,两名刽客不顾死活地一轮
快攻,不由得也有些忙乱。两剑客见机,更是一剑快似一剑地连环进击,不给荆轲以近
身相搏的机会,然而急切之间准头全失,一剑削着了荆轲的头发,一剑削去了半幅衣袖,
却始终奈何不了荆轲。
再看荆轲,衣衫破碎,被头散发,却依然沉着地与对手周旋。一轮快攻过后,剑客
们的招式越来越散,荆轲却怒火渐炽,脸上的杀气越来越重。激战中,他一拳击中一名
剑客的面颊,又一拳打碎了另一名剑客的鼻梁。两名剑客都是满面鲜血,但为保颜面,
他们都豁出了性命,准备拼死一搏。
一切为时已晚,荆轲已趁机拾起了刚才被击晕的剑客掉在场中的长剑,虽然右腕伤
势不轻,出剑依然深得“稳”、“淮”、“狠”三昧真快,转瞬之间,又刺穿了两名剑
客的咽喉。
场中死一般的静寂,荆轲连败七名勇士,威震全场,一时间无人敢再上场叫阵。
荆轲浑身浴血,头发蓬乱,却杀得兴起,寻回了自己的雄剑,站在场中嘶声大叫:
“下一个。”
站在场边的燕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背脊上涌起一层刺骨的寒意。
“谁能杀掉他?”
燕丹涩声问道。
全身黑衣的秦舞阳抱剑而起,身后还有应召而来的十数名白衣勇士。
赵姬不知何时来到了樊於期旁边,抱着两臂,似乎又冷又怕。
又有两名勇士下场,但见这两人步履沉稳,走到距荆轲两步之处停住,齐刷刷地拔
出长剑,却并不进攻。
荆轲已明显地露出了疲态,散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汗珠大滴大滴地落下,湿透了
衣服,右腕伤口处流出的血已染红了半幅衣袖。
赵姬焦急地在场边叫着:“荆轲,用左手!”
荆轲却似乎没有听见,泰然自若,依旧用流血的右手缓缓地举起了雄剑。
三人剑交一处,与前次不同,这回三个人运剑竟是一个比一个慢,仿佛剑尖上坠着
千斤重物一般。
赵姬疑惑地望向樊於期,却见樊於期一改刚才轻松观战的摸样,皱着眉头,凝神观
战,仿佛这种慢悠悠的比划较前几场的快攻更为凶险。
场中三人的剑势越来越慢,到最后,三把剑竟凝在了空中,三个人就好像泥塑木雕
一般,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眨也不眨。
双方僵持着。
一直沉默的樊於期忽然对赵姬低语了一句:“只要有人动,战斗就可结柬。”
赵姬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时间漫长得似乎没有尽观武台上的燕丹向前探
出身子,紧张而兴奋地注视着比赛双刀。
时间慢慢流逝,荆轲右腕血流不止,血滴不断渗入地下的沙土中,持剑的手却始终
未动。但见他双目微睁,气定神闲,似乎准备永远这样站下去。
樊於期渐渐地又恢复了刚开始时的轻松,似乎对战局他已成竹在胸,看见他托腮注
视战况,面带笑容的模样,赵姬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猛然间,白衣勇士中有一人发出一声大喝,打破了僵局。他计划诱使荆坷来刺。但
荆坷依然未动,剑端稳稳地,在阳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那名勇士终于失去了信心,先是手剧烈地抖动,接着剑直落地面。他跪了下来,脸
朝外,满脸是汗。“我输了,你杀了我吧!”勇士叫道。
真是意想不到的结局。这时樊於期举起手,呵呵笑了起来。
赵姬表情宁静,经过几场较量,她已经对荆轲充满信心。
剩下的那名勇士也长叹一声,弃剑走向场外。
荆轲缓缓地垂下了剑。
突然,秦舞阳出现在场中,他几步奔到刚刚落败的两名武士身后,出其不意地连环
两剑将二人刺死,恨声说道:“不杀死荆轲只有死路一条。”
决斗又开始了,余下的白衣勇士们无路可走,只好舍命上场。
此刻,荆轲已是疲惫不堪,右手腕不断地流血,几乎已无法持剑。眼睛由于石灰的
烧灼,也是泪流不止。他的目光冷冷地射向秦舞阳,眼中充满杀气,嘴角却依然接着一
丝异样的微笑。
前方,三名勇士持剑逼了过来。
背后也传来宝剑出鞘的脆响,回头一看,另三人正举剑逼近。
不久,剩余的十余名白衣武士已全部上场,把荆轲团团围住。决战开始了,正面一
名蒙面勇士大叫一声“出剑”,场上的白衣勇士一齐挺剑刺向荆轲。
沙石乱舞,剑影纷飞。
赵姬以袖掩面,不忍再看。
樊於期却依旧冷静地注视着战况。
荆轲强打起精神,力抗强敌,仍勉力用受伤的右手使开雄剑,左挥右挡,伤口处鲜
血飞溅。勇士中不断有人惨叫倒下,荆轲身上的血迹也是越来越多。
勇士们见荆轲伤重。自以为胜券在握,虽然不断有人受伤,攻势却丝毫不减。领头
的勇士气势汹汹,疯狂地乱叫乱刺。激战之际,赵姬不知何时已放下了衣袖,放声高呼:
“荆辆,用左手,左手!”声音里带着哭腔。
荆轲在激战中咬牙高喊:“决不用左手。”
边喊边执锄地用右手挥动着雄剑,势如疯虎,但招式已不如开始时严密,步履也愈
见散乱,又刺穿了一名勇士的胸膛,他忽地转身抓住从顶棚垂下的一条粗索,借势飞身
跃起,想突出重围。领头的蒙面勇士看出荆辆用意,纵身高跃,一剑将粗索斩断,荆轲
身子急坠,剑也摔落于地。勇士们岂肯错过如此良机,纷纷挥剑刺来。荆轲本能地伏地
后滚,但还是迟了一步,左腿已被刺中。荆柯抽搐了一下。连忙施展腾挪功夫,倒地连
滚,避过了数剑,但沙土上已是血迹斑斑。
仅剩的四名勇士将荆辆团团围住,以剑封死其退路,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赵姬眼见荆轲处境危急,心中大急,念头一闪,一把夺下身边卫兵的佩剑奋力向场
中掷去。“荆轲接剑!”
荆轲伸手抓住,精神一振,猛啸一声,将剑鞘掷向左后方的蒙面人,同时长剑向前
虚点,乘前方两人挥剑挡格之际,不进反退,反手一剑,又准又狠,身后一名武士应声
倒地。一招之内,连袭四人,前面二人见状,不求伤敌,先图自保,忙舞起斗大的剑花
护住全身,步步后退。
荆轲鼓起余勇,挺身而上,剑尖如蛇信般吐出,又激战数招两名武士先后中剑倒地。
荆轲转过身,满脸杀气地环顾四周,场上只剩下那领头的蒙面武士,正缩身慢慢后
退,退了两三步,那武士突然奋起一跃,挥剑袭来。
浑身是血的荆轲举剑还击。
双剑相交,两只握剑的手不约而同停在空中。
勇士屏住呼吸,与荆轲相持需要极大的勇气。僵持了片刻,勇士终于失去耐性,撤
剑换招,这一下荆轲占尽优势,勇士的剑刺向荆轲前胸,被荆轲一搭一引,毫不费力地
隔开,剑刺了个空。勇士前冲的力本就不小,又被荆轲借力使力向前一送,脚下不听使
唤,身体直向前冲去,同时右腕被荆轲剑尖一点,剑落于地。荆轲正想一剑刺穿勇士的
喉咙,心中一动,猛地改刺为挑:“是燕丹吗?”
面巾被挑开,果真是燕丹。燕丹转身欲逃,却被荆轲用剑逼到墙角,剑架咽喉,压
得燕丹无法呼吸。燕丹喘着气开口:“……我输了……但……但你使我……有了……有
了勇气……,我想……在你的剑刺向我咽喉时,再也没有……没有什么事是可怕的了……
我……我可以自己去……去杀了赢政!”
说完取下面罩,满是汗水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荆轲收回长剑,轻声言道:
“不,不行,你输给了我,没资格去。”
荆轲说完,回身捡起掉在旁边的雄剑。
燕丹目送荆轲转身离去,不由大叫道:
“你也没资格去,我们知道,你最厉害的是左手剑,可你不肯出左手,这样怎能杀
得了秦王?”见荆轲不顾而去,燕丹愤怒地大叫:“秦舞阳,杀了荆轲,你去!”
一身黑衣的秦舞阳应声登场,闪电般地挡在荆轲面前。
荆轲却把手中的雄剑缓缓地插回腰际。
秦舞阳嘲笑道:“怎么,看不起我?不想再大显身手了?快,拔出你的剑。”
荆轲依然未动,汗大滴大滴流下。
秦舞阳慢慢抬起剑,剑端突然迅速刺向荆轲喉咙,将要碰到荆轲的咽喉时,剑却稳
稳地停住。
燕丹从后走近,脸上带着残酷的笑纹。
秦舞阳再次冷冷地威吓道:“拔剑!”剑已微微陷入肉中。
荆轲慢慢地开了口:“受伤了,无法持剑。”
秦舞阳摇头:“用左手,早就听说你的左手剑比右手剑更犀利。”
荆轲仍是摇头:“不。”
秦舞阳愤怒了:“你想耍弄我?”
荆轲还是慢慢摇头:“我发过誓,绝不再用左手。”
秦舞阳终于被激怒了,大声喝问:“为什么?”
荆轲喃喃自语:“因为左手曾杀过太多无辜的人。”
秦舞阳疑惑地盯着荆轲。
“我的左手再不杀人,永远不,如果你一定不肯让我过去,那就杀了我吧。”
秦舞阳动摇了。
荆喳静静地看向秦舞阳:“你杀了我吧。”
秦舞阳犹豫不决,顶着荆轲咽喉的剑略微松了松。
燕丹目光闪烁,阴阴地附在秦舞阳耳边:“秦舞阳,你不想去咸阳?不想闻名于天
下了吗?”
听到此话,秦舞阳脸上渗出汗水,盯着荆轲,手中向剑又紧了紧。
燕丹从后催促道:“秦舞阳,杀了他,铲除这个没用的混蛋。”
秦舞阳突然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秦舞阳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说完收起剑,向后退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望着荆轲。
荆轲会意地脱下外衣,抛向空中。剑光闪处,飘落的衣服已被秦舞阳的快剑削成碎
片,在空中四处乱飞。
秦舞阳收剑道:“荆轲,你去咸阳,你是个了不起的剑客,我秦舞阳服了你了。”
说完,秦舞阳转身离开了决斗场,荆轲也向着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燕丹狂怒地大喊:“混蛋,等等,你们两个都是混蛋!”
但两人似乎谁也未听见,荆轲慢慢走着,四周的士兵们忙着处理死伤的白衣勇士,
顶棚上啪啦啪啦掉下的沙子不停地打在他头上、身上,隐没了地上的血迹。
默默看完这一幕,樊於期也起身离去。
赵姬向着荆轲走去的方向追去。
空旷的决斗场上,只剩下狂乱的燕国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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