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清太宗宾天传幼主 多尔衮奉命略中原

    前卷说到洪承畴降清,此回续述,系承畴降清后,参赞军机,与范文程差不多的位置;
又蒙赐美女十人,给他使用,不由的感激万分。只因家眷在明,恐遭杀害,就依了吉特氏的
训诲,自去施行。当时明朝的崇祯帝,还道承畴一定尽忠,大为痛悼,辍朝三日,赐祭十六
坛;又命在都城外建立专祠,与巡抚邱民仰等一班忠臣,并列祠内。崇祯帝御制祭文,将入
词亲奠,谁知洪承畴密书已到,略说:“暂时降清,勉图后报,”崇祯帝长叹一声,始命罢
祭。阅书中有勉图后报之言,遂不去拿究承畴家眷。崇祯帝也中了美人计。并因马绍愉等赴
清议和,把松山失败的将官,一概不问。吴三桂等运气。且说马绍愉等到了清都,由李永芳
等迎接入城,承接上回。见了太宗,设宴相待,席间叙起和议,相率赞成,彼此酌定大略。
及马绍愉等谢别,太宗赐他貂皮白金,仍命李永芳等送至五十里外。马绍愉等回国先将和议
情形,密报兵部尚书陈新甲,新甲阅毕,搁置几上,被家僮误作塘报,发了抄,闹的通国皆
知。朝上主战的人,统劾新甲主和卖国,那时崇祯帝严斥新甲,新甲倔强不服,竟被崇祯帝
饬缚下狱。不数日,又将新甲正法。看官!你道这是何故?原来新甲因承畴兵败,与崇祯帝
密商和议,崇祯帝依新甲言,只是要顾着面子,嘱守秘密,不可声张。若要不知,除非莫
为。况中外修和,亦没有多少倒霉,真是何苦!所以马绍愉等出使,廷臣尚未闻知。及和议
发抄,崇祯帝恨新甲不遵谕旨,又因他出言挺撞,激得恼羞成怒,竟冤冤枉枉的把他斩首。
从此明清两国的和议,永远断绝了。
    太宗得知消息,遂令贝勒阿巴泰等率师攻明,毁长城,入蓟州,转至山东,攻破八十八
座坚城,掠子女三十七万,牲畜金银珠宝各五十多万。居守山东的鲁王以派,系明廷宗室,
仰药自尽。此外殉难的官民,不可胜计。是时山海关内外设两总智,昌平、保定又设两总
督,宁远、永平、顺天、保定、密云、天津六处,设六巡抚,宁远、山海、中协、西协、昌
平、通州、天州、保定设八总兵,在明廷的意思,总道是节节设防,可以无虞,谁知设官太
多,事权不一,个个观望不前,一任清兵横行。阿巴泰从北趋南,从南回北,简直是来去自
由,毫无顾忌。
    明廷乃惶急的了不得,拣出一个大学士周延儒,督师通州。周本是个龌龊人物,因结交
奄寺,纳贿妃嫔,遂得了一个大学士头衔。当时明宫里面,传说延儒贡品,无奇不有,连田
妃脚上的绣鞋,也都贡到。绣鞋上面用精工绣出“延儒恭进”四个细字,留作纪念。想入非
非。这田妃是崇祯帝第一个宠妃,暗中帮他设法,竭力抬举。此次清兵入边,延儒想买崇祯
帝欢心,自请督师,到了通州,只与幕客等饮酒娱乐,反日日诡报胜仗。这清将阿巴泰等抢
劫已饱,不慌不忙的回去,明总兵唐通、白广恩、张登科和应荐等,至螺山截击,反被他回
杀一阵。张和二将,连忙退走,已着了好几箭,伤发身死,那清兵恰鸣鞭奏凯的回去了。清
兵快活,明民晦气。
    清太宗闻阿巴泰凯旋,照例的论功行赏,摆酒接风。宴飨毕,太宗回入永福宫,这位聪
明伶俐的吉特氏,又陪了太宗,饮酒数巡。是夕,太宗竟发起寒热,头眩目晕。想亦爱色过
度了。次日,宣召太医入宫诊视,一切朝政,命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暂行代理,倘
有大事,令多尔衮到寝宫面奏。又数日,太宗病势越重,医药罔效,后妃人等,都不住的前
来谒候。多尔衮手足关怀,每天也入宫问候几回。句中有眼。一夕,太宗自知病已不起,握
住吉特氏手,气喘吁吁道:“我今年已五十二岁了,死不为夭。但不能亲统中原,与爱妃享
福数年,未免恨恨。现在福临已立为太子,我死后,他应嗣位,可惜年幼无知,未能亲政,
看来只好委托亲王了。”吉特氏闻言,呜咽不已。太宗命宣召济尔哈朗、多尔衮入宫。须
臾,二人入内,到御榻前,太宗命他们旁坐。二人请过了安,坐在两旁。太宗道:“我已病
入膏肓,将与二王长别,所虑太子年甫六龄,未能治事,一朝嗣位,还仗二王顾念本支,同
心辅政。”二人齐声道:“奴才等敢不竭力。”太宗复命吉特氏挈了福临,走近床前,以手
指示济尔哈朗道:“他母子两人,都托付二王,二王休得食言!”二人道:“如背圣谕,皇
天不佑。”多尔衮说到皇天二字,已抬头偷瞧吉妃,但见她泪容满面,宛似一枝带雨梨花,
不由的怜惜起来。偏这吉特氏一双流眼,也向多尔衮面上,觑了两次。心有灵犀一点通。多
尔衮正在出神,忽听得一声娇喘道:“福哥儿过来,请王爷安!”那时多尔衮方俯视太子,
将身立起,但见济尔哈朗早站立在旁,与小太子行礼了,自觉迟慢,急忙向前答礼。礼毕,
与济尔哈朗同到御榻前告别,趋出内寝。回邸后,一夜的胡思乱想,不能安睡。寤寐求之,
辗转反侧。
    次晨,来了内宫太监,又宣召入宫。多尔衮奉命趋入,见太宗已奄奄一息,后妃人等拥
列一堆,旁边坐着济尔哈朗,已握笔代草遗诏了。他挨至济尔哈朗旁,俟遗诏草毕,由济尔
哈朗递与一瞧,即转呈太宗。太宗略略一阅,竟气喘痰涌,掷纸而逝。当时阖宫举哀,哀
止,多尔衮偕济尔哈朗出宫,令大学士范文程等,先草红诏,后草哀诏。红诏是皇太子即皇
帝位,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摄政。哀诏是大行皇帝,于某日宴驾字样。左满文,右
汉文,满汉合璧,颁发出去,顿时万人缟素,全国哀号。未必。济尔哈朗多尔衮一面率各亲
王郡王贝勒贝子,暨公主格格福晋命妇等,齐集梓宫前哭临,一面命大学士范文程,率大小
文武百官,齐集大清门外,序立哭临。接连数月,用一百零八人请出梓宫,奉安崇政殿,由
部院诸臣,轮流齐宿,且不必细说。
    单说太子福临,奉遗诏嗣位,行登极礼,六龄幼主,南面为君,倒也气度雍容,毫不胆
怯。登极这一日,由摄政两亲王,率内外诸王贝勒贝子及文武群臣朝贺,行三跪九叩首各
仪。当由阁臣宣诏,尊皇考为太宗文皇帝,嫡母生母并为皇太后,以明年为顺治元年。王大
臣以下,各加一级。王大臣复叩首谢恩。新皇退殿还宫,王大臣各退班归第。自是皇太后吉
特氏,因母以子贵,居然尊荣无比;但她是聪明绝顶的人,自念孤儿寡妇,终究未安,不得
不另外画策。画什么策?幸亏这多尔衮心心相印,无论大小事情,一律禀报,并且办理国
事,比郑亲王尤为耐劳。正中太后心坎。过了数日,又由多尔衮举发阿达礼硕托诸人,悖逆
不道,暗劝摄政王自立为君,当经刑部讯实,立即正法,并罪及妻孥。吉特太后闻知,格外
感激,竟特沛殊恩,传出懿旨,令摄政王多尔衮便宜行事,不必避嫌。叫他上钩。多尔衮出
入禁中,从此无忌,有时就在大内住宿。宫内外办事人员,不谅皇太后摄政王两人苦衷,就
造出一种不尴不尬的言语来。连郑亲王济尔哈朗也有后言。正是多事。多尔衮奏明太后,令
济尔哈朗出师攻明,此旨一发,济尔哈朗只得奉旨前去,涉辽河,抵宁远。适值明吴三桂为
宁远守将,严行抵御,急切难下。济尔哈朗也不去猛攻,越过了宁远城,把前屯卫中前所中
后所诸处,骚扰一番,匆匆的班师回国。
    过了一年。便是大清国顺治元年,明崇祯帝十七年,是年为明亡清兴一大关键,故特叙
明。元旦晴明,清顺治帝御殿,受朝贺礼,外藩各国,亦遣使入觐。“九天阊阖开宫殿,万
国衣冠拜冕旒”,别有一种兴旺气象。过了一月,太宗梓宫奉安昭陵,輼輬首辙,辂仗庄
严,旌旛亭盖,车马驼象,非常热闹。皇太后皇帝各亲王郡王贝子贝勒,暨文武百官,以及
公主格格福晋命妇,都依次恭送。正是生荣死哀,备极隆仪。偏这摄政王多尔衮,格外小心
服侍吉特太后;又见太后后面,有一位福晋,生得如花似玉,与太后芳容,恰是不相上下。
多尔衮暗想道:“我只道太后是个绝代佳人,不料无独有偶。满洲秀气,都锺毓在两人身
上,又都是咱们自家骨肉,倘得两美相聚,共处一堂,正是人生极乐的境遇,还要什么荣华
富贵?可笑去年阿达礼硕托等人,还要劝我做皇帝。咳!做了皇帝,还好胡行么?”看官!
你道这位福晋是何人眷属?我亦正要问明。乃是肃亲王豪格的妻,摄政王多尔衮的侄妇。正
名定分,暗伏下文。
    小子且把多尔衮的痴念搁过一边,单说奉安礼毕,清廷无事,郑亲王济尔哈朗,仍令军
士修整器械,储粮秣马,俟塞外草木蕃盛,大举攻明。时光易逝,又是暮春,济尔哈朗拟出
师进发,多尔衮恰不甚愿意,因此师期尚未决定。这日,多尔衮在书斋中,批阅奏章,忽来
了大学士范文程,向多尔衮请过了安,一旁坐下,随禀多尔衮道:“明京已被李闯攻破,闻
崇祯帝已自尽了。”多尔衮道:“有这等事。”文程道:“李闯已在明京称帝,国号大顺,
改元永昌了。”多尔衮道:“这个李闯,忽做中原皇帝,想是有点本领的。”文程道:“李
闯是个流寇的头目,闻他也没甚本领,只因明崇祯帝不善用人,把事情弄坏,所以李闯得长
驱入京。现听得李闯非常暴虐,把城中子女玉帛,摉掠一空,又将明朝大臣,个个绑缚起
来,勒令献出金银;甚至灼肉折胫,备诸惨毒。金银已尽,一一杀讫。明朝臣民,莫不切齿
痛恨。若我国乘此出师,借着吊民伐罪的名目,布告中国,那时明朝臣民,必望风归附,驱
流贼,定中原,正在此举。”明社之屋,借范文程口中叙出,免与本书夹杂。多尔衮听罢,
沈吟半晌,方答道:“且慢慢商量!”文程又竭力怂恿,说是此机万不可失。可奈多尔衮恰
另有一番隐情,只是踌躇未决。所为何事?范文程怏怏告别,次日,复着人至睿亲王邸第,
呈上一书,多尔衮拆书视之,只见上写道:
    大学士范文程敬启摄政王殿下:迺者有明流寇,踞于西土,水陆诸寇,缳于南服,兵民
煽乱于北陲,我师燮代其东鄙,四面受敌,君臣安能相保?良由我先皇帝忧勤肇造,诸王大
臣祗承先帝成业,夹辅冲主,忠孝格于苍穹,上帝潜为启佑,此正欲我摄政王建功立业之会
也。窃惟成丕业以垂休万禩者此时,失机会而贻悔将来者亦此时,盖明之劲敌,惟在我国,
而流寇复蹂躏中原,我国虽与明争天下,实与流寇角也。为今日计,我当任贤抚众,使近悦
远来。曩者弃遵化,屠永平,两经深入而返,彼地官民,必以为我无大志,纵来归附,未必
抚恤,因怀携贰。是当严申纪律,秋毫勿犯,复宣谕以昔日守内地之由,及今进取中原之
意,官仍其职,民仍其业,录其贤能,恤其无告,将大河以北,可传檄而定也。河北一定,
可令各城官吏,移其妻子,避患于我军,因以为质;又拔其德誉素著者,置之班行。俾各朝
夕献纳,以资辅翼。王于众论择善酌行,则闻见可广,而政事有时措之宜矣。此行或直趋燕
京,或相机攻取,要于入边之后,山海关以西,择一坚城顿兵,以为门户,我师往来甚便,
惟我摄政王察之!
    多尔衮阅毕,叹道:“这范老头儿的言语,确是不错,但我恰有一桩心事,不能与范老
头儿说明,我且到夜间入宫,与太后商量再说。”
    是夕,多尔衮入宫去见太后,便把范文程的言语,叙述一遍。太后吉特氏道:“范老先
生的才识,先皇在时,常佩服他的。他既主张出师,就请王爷照他行事。”多尔衮道:“人
生如朝露,但得与太后长享快乐,己自知足,何必出兵打仗,争这中原?”太后道:“这却
不是这样说,我国虽是统一满洲,总不及中国的繁华,倘能趁此机会,得了中国,我与你的
快乐,还要加倍。况你不过三十多岁的人,多尔衮的年纪,就太后口中叙出,无怪太后特沛
殊恩。来日正长,此时出去立场大功,何等光辉?何等荣耀?将来亲王以下,人人畏服,还
有哪个敢来饶舌?”此妇见识,毕竟胜人一筹。多尔衮尚是沈吟,太后见他不愿出师,便竖
起柳眉,故作怒容道:“王爷要什么,我便依你什么。今天要你出师攻明,你却不去,这是
何意?”慌得多尔衮连忙陪罪,双膝请安道:“太后不必动怒,奴才愿去!”太后便对多尔
衮似笑非笑的瞅了一眼,多尔衮道:“奴才出师以后,只有一事可虑。”太后问他何事?多
尔衮道:“只豪格那厮,很与我反对,屡造谣言,恐于嗣君不利。”太后道:“这却凭你处
置便是。”多尔衮应命出宫。便召固山额真何洛会,秘密商议了一回。次晨,何洛会即联络
数人,共奏肃亲王豪格言词悖妄,恐致乱政。多尔衮即偕郑亲王等,公同审鞫。豪格不服,
仍出词挺撞。多尔衮遂说他悖妄属实,废为庶人。无端遭黜,请阅者猜之。于是多尔衮奏请
南征,由顺治帝祭告天地太庙,不日启行。启程这一日,范文程恭拟诏敕。便在笃恭殿中,
颁给多尔衮大将军敕印,敕曰:
    朕年冲幼,未能亲履戎行,特命尔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代统大军,往定中原。特授奉
命大将军印,一切赏罚,便宜行事。至攻取方略,尔王钦承皇考圣训,谅已素谙。其诸王贝
勒贝子公大臣等,事大将军当如事朕,同心协力以图进取,庶祖考英灵,为之欣慰。钦此。
    多尔衮叩首受印,随同豫亲王多铎,武英郡王阿济格,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
智顺王尚可喜,贝子尼堪博洛,辅国公满达海等,率领八旗劲旅,蒙汉健儿,进图中原,陆
续登程,向山海关去了。正是:
    虽有智慧,不如乘势。
    天道靡常,一兴一替。
    欲知多尔衮出师后事,且待下回再详。
    和战未定,尚非致亡之因,误在崇祯帝所用非人,卒致外患日迫,内讧乘之。甲申之
变,谁谓非崇祯自召耶?若清则国势方盛,太宗晏驾,以六龄之幼主,安然即位,多尔衮等
忠心辅幼,竟尔匕鬯无惊。至于明社已屋,又由多尔衮出师,唾手中原。后人谓多尔衮之肯
出死力,皆孝庄后有以笼络之,然则孝庄后固一代尤物乎?明亡清继,成于一妇人之手,吾
訾其德,吾服其才。
前回公益书库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