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契丹遣使至宋,请勿与夏和,且来告伐夏,就中有个原因,乃是契丹旧属党项部,
被元昊吞并,契丹主宗真遣使索还,元昊不答,于是契丹决议兴师。宗真亲率骑兵十万,往
伐元昊,一面向宋廷报告师期。仁宗正拟册封元昊,不意遭此打击,反弄得疑惑不定,当与
廷臣议决,暂留夏国封册,止使不遣。别命知制诰余靖,报使契丹,托词致赆,探明情实。
至余靖到了契丹,契丹主已经败归,原来契丹兵三路西进,直达贺兰山,战胜元昊。元昊退
师十里,情愿与契丹讲和,偏契丹枢密使萧惠,请荡平夏国,不可许成。契丹主犹豫未决,
元昊以未得成言,每日退三十里,直退至九十里外,方才下寨。他知契丹兵必来追击,先将
经过的地方,所有草木,一概焚去,自己坚壁以待。果然契丹兵追蹑过去,马不得食,不堪
临阵,没奈何与元昊议款。元昊确是狡黠,阳与周旋,潜自夜间发兵,袭萧惠营。惠未曾预
备,一时招架不及,全营溃散。元昊乘胜攻契丹大营,契丹主仓猝走免。驸马萧胡睹,被元
昊擒住,他却不去杀他,反好言抚慰,酒食相待,与语讲和事宜。萧胡睹一力担承,愿返报
宗真,再敦和好。自己要命,当然愿和。元昊乃纵使归去,并遣人往议和约。宗真无可奈
何,只得各还俘虏,仍旧修和。元昊的是能手。余靖探悉情形,即入见宗真,述及宋夏交好
事。宗真不便异议,因遣余靖南还。靖既还都,仁宗又遣员外郎张子奭充册礼使,册元昊为
夏国主,赐他金带银鞍,并银二万两,绢二万匹,茶二万斤,赐诏不名,许自置官属。元昊
总算称臣奉朔,岁贡方物,彼此敷衍过去。
惟元昊既诱占没藏氏,大加宠幸。应前回。没藏氏水性杨花,把那杀夫的冤仇,撇在脑
后,一味儿献媚纵欢。独野利氏非常妒恨,好几次与元昊争论,欲将没藏氏撵逐。元昊正在
眷恋,哪里肯依?可巧太子宁宁哥,本野利氏所生,年大须婚,聘定没藏氏女为室。没藏氏
一译作玛伊克氏。结婚期届,没藏氏嫁了过来,貌美年轻,苗条可爱。元昊性好渔色,不知
如何勾搭,竟将没藏氏引入寝室,也与她颠鸾倒凤,做些不正经的勾当。新台一诗,不妨移
赠。看官!你想野利氏的母子,如何忍耐得住?于是两人设法,先行下手,没藏氏正在失
宠,野利氏乘间过去,指挥女侍,把没藏氏一头黑发,尽行去,撵出为尼。没藏氏有兄讹
庞,一译作鄂博。将妹收养,那妹子正怀六甲,产得一男,密报元昊。元昊移情子妇,得新
忘旧,也不愿她母子重还,但令取名宁令哥,给发若干金帛,寄养母家。独宁宁哥日伺父
隙,正苦无从得手,勉强挨过了一年,适值元昊出猎,他借随侍为名,带剑跟着,觑了一个
空隙,拔剑出鞘,从元昊脑后劈去。元昊闻有剑声,急忙回顾,凑巧剑锋削来,一时闪避不
及,这鼻准随剑落地。好淫之报,应烂鼻准。元昊忍痛呼救,卫兵一拥齐上,那宁宁哥恐被
缚住,一溜风的跑走了。元昊力疾还宫,越痛越气,越气越痛,急忙召入讹庞,取宁令哥母
子入宫,改立宁令哥为太子,并令讹庞带兵觅宁宁哥。宁宁哥正匿黄庐,被讹庞搜着,一刀
两段,取了首级,回宫复命。元昊因鼻创甚剧,已晕厥数次,至闻讹庞返报,遗命辅立宁令
哥,竟一蹶不醒了。年四十六岁。是第二个朱三。讹庞遂立宁令哥为夏主,年甫及期,别名
谅祚,尊没藏氏为太后,把野利氏锢置宫外。没藏氏不知如何处置?设三大将分治国政,大
权均为讹庞所握,并遣使讣宋及契丹。宋廷仍遣使慰奠,并册谅祚为夏王,这是仁宗庆历八
年的事情。
是年,贝州叛卒王则,由河北宣抚使文彦博,副使明镐,执送汴都,审实伏诛。因元昊
病死,与诛王则同时,故用倒提法。王则本涿州人,因岁饥流入贝州,自鬻为奴,牧羊糊
口,后投宣毅军为小校,出入军营,免不得引朋呼类,征逐往来。先是贝冀地方,俗尚妖
幻,王则更好作讹言,引人迷信,又尝出五龙滴泪等经,及诸图纤书,令兵民诵习。自言释
迦佛衰谢,弥勒佛持世,天下将有大乱,惟投入己党,方保无虞。顽卒愚民,不辨真假,竟
相与倡和,哄动一时。还有州吏张峦,居然引为同调,替他主谋,约于庆历八年元旦,毁澶
州浮桥,纠众作乱,会同党致书北京留守贾昌朝,请他内应。昌朝将来人拿住,拘置狱中,
王则恐机谋被泄,不及待期,亟于庆历七年冬至日,揭竿起事。知州张得一,方与官属谒天
庆观,不意叛众骤至,无处逃避,竟被拘住。叛众又拥至库门,拟劫财物,当向通判董元亨
索钥。元亨厉声骂贼,致为所害。又杀死司理王奖,节度判官李浩等,遂大肆劫掠,扰乱全
城。无非为了阿堵物。兵马都监田斌率步卒巷战,因众寡不敌,逸出城外,城门遂闭。提点
刑狱田京等,缒城出走,退保南关,抚营兵,诛匪党,南关得不陷。北京指挥使马遂,闻王
则叛乱,忙报知贾昌朝,请兵讨贼。昌朝尚视为易与,徒令马遂持谕,往贝州招降。马遂至
贝州,指陈祸福,王则不答,惹得马遂动恼,攘臂起座,力扼则喉。怎奈一夫拼命,究竟敌
不住万人,并且赤手空拳,如何击刺?眼见得捐躯报国了。这是贾昌朝借刀杀人。
王则据住贝州,僭称东平王,居然建立国号,叫作安阳,改元得圣,旗帜号令,均用佛
号,什么斗胜佛,什么无量寿佛。城上四面有楼,他竟改称为州,各署州名。用徒众为知
州,每面置一总管。他不过这些范围。城内人民,多半缒城逃命,他却立出伍伍为保的禁
令,一人缒城,四人悉斩。看官!试想这种无知无识的草头王,能成得大事么?宋廷闻警,
即命开封知府明镐为按抚使,率兵往讨。镐直抵城下,州民汪文庆等,自城上射下帛书,愿
为内应。夜半垂絙导引官军,官军数百人登城,为贼所觉,麾众拒战。官军不利,仍与文庆
等缒城出来。贝州城高且固,镐叠土成闉,踞高攻城,被城贼纵火击射,焚去营帐,不能立
足,乃改从下面着想,从南城穿掘地道,佯从北面攻城,牵制贼军。适宣抚使文彦博到来,
传旨令镐为副使,镐拜受诏命,遂迎文入帐。寒暄已毕,谈及军务,彦博道:“副使前日奏
议,多半中阻,可曾知道否?”镐答道:“想是这位夏枢密呢。”原来庆历三年以后,吕夷
简老病辞政,既而病逝,八大王元俨亦薨。仁宗改相晏殊,召夏竦为枢密使。谏官蔡襄、欧
阳修等,交章劾竦,说他在陕误事,挟诈逞奸,断不足胜大任。仁宗乃徙竦知亳州,改任杜
衍为枢密使,韩琦、范仲淹、富弼等,为枢密副使。未几,晏殊罢相,代以杜衍,另用贾昌
朝为枢密使,陈执中参知政事,昌朝阴柔险诈,好倾善类,密结御史中丞王拱辰,排挤杜
衍,及韩琦、范仲淹、富弼等人。执中亦互联声气,乃目诸贤为朋党,屡被进谗。仁宗渐为
所惑,竟将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等,陆续外调,且擢执中同平章事,与昌朝同一职
位。嗣昌朝与参政吴育,互起龃龉,仁宗将他两人尽行罢职,又一心一意的召用夏竦,竟命
他同平章事。复经谏官御史,一再劾奏,乃改授枢密使,令文彦博参政。仁宗必欲重用夏
竦,令人不解!夏竦忌镐立功,遇镐上奏,多方阻挠。文彦博代为不平,所以出使河北,即
与镐谈及此事。镐亦料到此着,便觉应对相符。插入此段文字,非但说明夏竦奸诈,即庆历
中之用人得失,亦就此补叙详明。文彦博又语镐道:“副使可谓料事如神,但此后可不必过
虑,我已奏闻皇上,得有专阃权了,请副使放胆做去!”镐答道:“这却很好。但破城擒
渠,便在这旬日内了。”彦博问及军谋,镐详述穿道情形,彦博大喜。越宿,地道已通,遂
选募壮士,潜由地道入城,里应外合。王则纵火牛拒敌,官军用枪击牛鼻,牛负痛返奔,贼
众大溃。王则开东门遁去。总管王信,忙率军追则,竟将他活捉了来。余众走保村舍,尽被
官军焚死。捷报上达京师,夏竦还说他获盗非真,乃诏令槛送至京。彦博即亲押王则,到了
阙下,由两府审讯非虚,方磔死市中。总计王则据城,共得六十六日。张得一以降贼伏法,
有旨赏功进爵。授彦博同平章事,明镐为端明殿学士。改贝州为恩州,贾昌朝亦受封安国
公。侍读学士杨偕上言:“贼发昌朝部下,昌朝又未尝出讨,应该坐罪,不宜滥赏。”奏入
不省。惟后来彦博推荐明镐,谓可大用,乃擢镐参知政事。贝州叛案,就此了清。仁宗自然
欣慰。
适是年为闰正月,两度元宵,仁宗再欲张灯祝庆。曹皇后以徒耗资财,有损无益,极力
劝止。过了三日,仁宗正夜宿中宫。忽闻外面有呼噪声,蹴踏声,既而响触檐溜,音随屋
瓦。曹后从梦中惊醒,忙披衣起床,仁宗亦起,即欲出外观望,当被曹后拥住,且谏阻道:
“宫寝中有此怪声,必是内侍谋变,现在黑夜仓皇,陛下切勿轻出,只有传旨出去,亟召都
知王守忠引兵入卫,方保万全。”是时值宿宦侍,俱已起来,当由仁宗命召守忠,速即入
卫。俄闻怪声愈近,杂以悲号,呼杀呼救,嘈嘈切切。曹后变色道:“守忠未来,贼已阑
入,不可不预先防备。”复命宦侍齐集,勒成队伍,环守宫门。一太监奏语道:“莫非宫中
乳媪,殴打小女子,所以有此哭声。”曹后不待说毕,便竖起柳眉,大声呵叱道:“贼在殿
外杀人,你还敢妄言么?”一面令宦侍速去挈水。待水已挈入,复手执绣剪,把宦侍鬓旁,
各剪一缺,并面嘱道:“你等各奋力守门,静待外援,明日当视发征赏。宦侍闻言,都大家
踊跃起来,齐至门前拒守。曹后亲自督率,相机应变,忽门外火炬齐明,贼已踵至,但听有
贼哗语道:“不如纵火毁门罢。”曹后急命将所挈各水,移近门侧,至贼举炬焚门,即用水
扑救,火得随扑随灭。智勇兼全,不愧将门孙女。两下里正在相持,都知王守忠已引兵到
来,不消片刻,即将贼徒擒住,当下呼报贼平,叩门请安。曹后在门内传语道:“叛贼共有
几人?”守忠道:“共计数十名。贼目是卫士颜秀。”曹后道:“知道了。你押带出去,即
交刑部,确是擒住的贼人,命即正法,不得妄事株连!”免兴大狱,智而且仁。守忠奉命去
了。仁宗见曹后布置井井,立刻平乱,不禁大悦道:“卿如此镇定,济变有方,想是祖传的
家法哩。”曹后答道:“仗陛下洪福,得平内变,妾有甚么韬略呢?”谦尊而光。
正说着,妃嫔等也陆续到来,问安门外,当由后命启扉迎入。为首的进来,就是张美
人,乃后宫第一个宠妃。应二十七回。巧慧多智,素善逢迎,仁宗早欲立她为后,因与刘太
后意见未合,因册立郭氏。至郭后见废,又欲立妃为继后,妃却自辞,乃改立曹氏。平居与
两后相处,倒也谦退尽礼,无甚怨忤,因此愈得主眷。庆历元年,封清河郡君,嗣迁为修
媛,忽然被疾,申奏仁宗道:“妾姿薄不胜宠名,愿仍列美人。”仁宗点首允许。她名目上
虽居后列,实际上几已专房,此次入内请安,仁宗反答言抚慰,就是曹后也曲意周旋。还有
一位周美人,紧随张美人后面,她本是四岁入宫,为张美人所钟爱,抚为养女。及年将及
笄,生得妩媚动人,居然引动龙心,排入凤侣。仁宗渔色,可见一斑。又有苗才人、冯都君
等,亦依次进谒。苗系仁宗乳媪女,冯是良家子,祖名起,曾任兵部侍郎,以德容入选,这
且不胜缕述。大家问安已毕,次第退还。
越日下诏,谴斥皇城使,及卫官数人。副都知杨怀敏,坐嫌疑罪,参知政事丁度,请执
付外台穷治。偏枢密使夏竦,奏言事关宫禁,不必声张,但由台官内侍,审鞫禁中,便可了
案。仁宗准奏。及审问怀敏,夏枢密早已替他安排,查不出什么逆证,乃止将怀敏降官,仍
充内使,这明明是护符得力了。夏竦且巴结宫闱,明知张美人得宠,想就此结一内援,遂上
言美人有扈跸功,应进荣封。功在何处?仁宗眷恋张美人,日思把她进位,但苦无词可借,
此次得夏竦奏牍,顿觉借口有资,即命册张美人为贵妃。竦且得步进步,复唆使谏官王贽,
奏言:“叛贼起自中宫,请彻底追究!”他的本意,无非欲摇动后位,拔帜易帜,讨好张
妃。仁宗也不禁起疑,亲见曹后守閤,有何可疑?自来做皇帝者,多半是负心人。可为一
叹。转问御史何郯。郯答道:“中宫仁智,内外同钦,这是奸徒蜚语中伤,不可不察。”仁
宗乃搁置一边。
惟张贵妃伯父尧佐,骤擢高位,命兼宣徽节度景灵群牧四使,殿中侍御史唐介,与知谏
院包拯、吴奎等,力言不可。中丞王举正,又留百官列廷论驳,乃罢尧佐宣徽景灵二使。未
几,又命知河阳,兼职南院宣徽使。御史唐介复抗章上奏,极言:“外戚不可预政,前皇上
从谏如流,已经收回成命,此次何复除拜,自紊典章”云云。仁宗召介入语道:“除拟本出
中书,亦并非尽由朕意。”说不过去,便推到宰相身上。介复道:“相臣文彦博,也想联络
贵戚,希宠固荣么?”仁宗闻言,拂袖竟入。介退朝后,又亲自缮成一疏,劾奏文彦博交通
宫掖,引用贵戚,不称相位,请即日罢免,改相富弼等语。次日入朝,当面递呈。仁宗略阅
数语,便即掷下,并怒叱道:“你若再来多言,朕且远窜你了!”介毫不畏怯,竟拾起奏
章,从容跪读。读已,复叩首道:“臣忠愤所激,鼎镬且不避,何惮远谪呢!”仁宗召谕辅
臣道:“介为谏官,论事原是本职,但妄劾彦博,擅荐富弼,难道黜陟大权,他也得干预
么?”时文彦博也在殿前,介竟向他注目道:“彦博应自省!如有此事,不该隐讳。”亦太
沽直。彦博向仁宗拜谢道:“臣不称职,愿即避位。”仁宗益怒,叱介下殿,声色俱厉。谏
官蔡襄趋进道:“介诚狂直,但纳谏容言,系仁主美德,乞赐宽贷!”仁宗怒尚未释,竟贬
介为青州别驾。嗣由王举正等再谏,乃改徙英州。文彦博后亦罢职,出知许州。相传张贵妃
父尧封,曾为彦博父洎门下客,贵妃未入选时,认彦博为伯父。及入宫专宠,彦博献蜀锦为
衣,这锦名为灯笼锦,系特别制成。仁宗初怒介妄言,及调查得实,因将彦博外调,另派中
使护介至英州。后来中官作诗咏事,有“无人更进灯笼锦,红粉宫中忆佞臣”二语。究竟是
真是假,无从考明。或说灯笼锦由文夫人入献,彦博原未与闻,这也是未可知呢。不欲苟毁
贤臣,因复历述所闻。小子有诗咏道:
交通宫掖有还无,偏惹台臣口笔诛。
当日潞公无辩论,想因献锦未全诬。
彦博既去,夏竦亦死,势不得不另简相臣,试看下回分解。
仁宗之驾驭中外,未尝不明,而失之于柔。元昊之跋扈无论已,贝州王则一幺么小
丑耳,假使留守得人,闻乱即讨,指日可平,乃犹烦大臣出使,竟致小题大做。迨至王则擒
诛,赏功且及贾昌朝,得毋谓失入宁失出,乃有此滥赏之过欤?及卫士变起,守閤御乱之
方,俱出曹皇后,仁宗竟不展一筹,何其无丈夫气?事平以后,张美人并无扈跸功,乃以夏
竦一言,竟欲将曹后大功,移归张氏。迨王贽谎奏,且疑曹后亦涉嫌疑,微何郯之据理直
陈,中宫又且摇动矣。要而言之:一优柔寡断之失也。夫惟失之于优柔,故贤人不能久用,
佞臣得以幸进,而阴柔奸诈之夏竦,遂得以揣摩迎合,适中上意耳。仁宗以仁称,吾谓乃妇
人之仁,非明主之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