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谈小说中的女人和性

问:在你的小说里,写过各式各样的美女人,你却没写过全丑的女子。《黑氏》中的黑氏虽然面目丑一些,却是心美得无限。你觉得女子之丑在哪里?

贾:我以前真不愿把女子写丑,认为女子投世就是来贡献美的。写完《废都》,我是立意要写美女人,也要写丑女人的。女子之丑在于凶狠、自私、罗嗦、泼赖、猜忌、虚伪和矫情。

问:你小说中的女性,有的美于母性,有的美在妖娆,有的美于静,,有的美于病,现实生活里,你注重的女子之美在哪里?

贾:女性的美是多方面的,各式各样的,世上最美的风景不在名山大川,而在人,尤其是女人,女子是世上人间的大美。男人有许多丑恶,其中之一是喜新厌旧,如果以一个男人的目光去看,他没得到的都是美的。许多男人注重女人之美都有自己的着眼点,如先看到脸、头发,还是脚、手、腰等。当然,空谈归空谈,一个男人只能面对一个具体的女人,才能真正注重她的什么。我更喜欢气质,气质是什么?什么样的气质?你一定还要追问这么一连串的问题,我只能告诉你,面对具体对象时有一种易会而不能用言语准确说出的那种东西,我叫它气质。

问:那正好应了一句俗语:"妙不可言"。

贾:正是这样,大美的女子是传神入画的,是最好的境界,是语言无法描述的,如果说,一个女子的嘴真是长得好,一定是鼻子或眼不好,才衬出嘴好。这美又不是数学,可以用加减乘除计算出精确数字的,大美就在于不可言传之中的。

问:你小说中的一些女子,美丽得有些妖娆之气,颇类似《聊斋志异》中仙狐异兔的美法,如《佛关》中的兑子,《美穴地》中的四姨太,五魁的女人,《白朗》中的女人,等等,女子的这种美是悖于我们观念中的女人之美的,是"水祸之美",是理念中的大丑,你这么写有什么特别的立意么?

贾:这样的女子或许是有悖于我们的观念中的女人之美的,但我从内心深处是厌恶这种观念的,这是我们旧道德中最腐臭的东西。我写作的时候,是出于人的本性,出于一个男人的本性的,所张扬的是一个本质的、天然的女人味的,在现实生活中,经常见到这类人,他们主张这样的女人是做妓的或做情妇的,或做友朋,却不能做老婆,他们希望自己的老婆安分守己,又盼望别人的老婆放荡,如果所有的男人都这样,那也就没有妓或情妇了,这就是男人的丑恶。这种丑恶从古到今延续着,而所谓的"我们的观念",正是从这种丑恶中产生的。

问:你小说中的这种美是缘于生活,还是源于你的臆想?在你以往的作品中,你对这种美丽几乎持的是仰视的态度,但在《废都》中,这种态度完全变化了,庄之蝶成了神,对待女人犹如大佛摸施恩泽,召之则至,摆手则去,这种处理手法是完全不同于你以往的小说的。这种变化又怎么理解呢?

贾:你讲的是庄之蝶与几个女人相好之后的情景,他们的初识你却忽视了。男女相好之后,是不存在谁主动谁被动的。男女之间未相好时多是仰视,是神,灵与肉相结合后,那就是人的活动了。《废都》写的是老俗的故事,既然是日常生活,具体地写了吃、穿、玩等琐事,性的事不写是不真实的。这是题材决定的。《五魁》写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臆想,写一个男人内心隐秘的激情,所以没有写到性的行为,是仰视的。《废都》是庄之蝶在俗世中的沉浮,他对于女人,女人对于他,就只好都俯视了。

问:性在写作中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东西,稍不留神就会变得俗不可耐,或目不忍睹。你在小说写作过程中是怎样具体把握这个问题的尺寸的?

贾:我在小说中不可能不注意到国情世情。但有的小说,因题材决定,不接触到性又不能传达清楚我要表达的意思,我还是大着胆去有限地写了。写到性,性实在是为了人物,为了立意所把握的一个区域,一个尺度。遗憾的是,我虽然小心翼翼,仍是踩了地雷,这个区域布满了地雷,寻其中通过的路太难了。但从此岸到彼岸,必须经过雾区,我只有冒险了。

选自新疆青少年出版社《中国作家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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