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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说愁


  很久以前,有一位平日很顽皮的男同学对我说:“如果我写不出日记,只要翻翻《少年维特的烦恼》便马上有很多心事要写了。”我从来没有耐性看《少年维特的烦恼》,但是我明白他的意思。
  从前,如果我想很美丽地伤心一番,拿起纳兰容若的词集便成了,那么年轻的一个贵介公子,那么华美的文字,而我又是那么的一知半解,更加是每分钟都可以掉眼泪。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实在是一种很好的享受。未踏出社会之前,还有那种闲心、那种时间去发愁。抱着头缩在沙发上,在唱盘上放些令自己最柔肠百结的唱片,让自己边听边落泪,甚至呜呜咽咽地大哭一场。那个时候,以为自己很伤心,现在回顾,那时自己连伤心也懂得享受,真是羡慕。如今,纳兰词集不见了,唱片都发霉了,根本不敢再抱着头缩在沙发上。
  我从来不希望做男人,就是因为男人不可以随时随地要哭便哭。我不是赞成女人动不动便哭,但是知道自己有这种权利,起码是一种安慰。
  我告诉朋友,我看印第安人的血泪史“将我的心葬在伤膝溪”的时候,每每难过万分,哭了又哭。自小,我便认为印第安男人是最有男人气的男人,他们保护自己的女人,保护自己的每一寸土地,死而后已。当我读到年迈的族长为了对抗白人,在严冬领着族人躲到荒山之中,没有御寒的衣物,也没有果腹的食物,眼看着族人由几千个减为几百个,几百个减为几十个,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战死的战死,老族长潜然泪下,我自己亦再也忍不住了。
  也许我并非对人类有如此丰富的同情心,也许我的眼泪只有一半出自恻隐与愤激,另外一半是借题发挥。但是,人的眼泪总得找个发泄的地方。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在很多需要大哭发泄的情形之下,却是不能哭,或者不服气哭,那便唯有在适当的情形之下,借机会大哭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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