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热。许厌的夏天又来。这个城市立刻就像被扣在了一个大蒸笼里,不管穿多薄的衣 服,白天黑夜都被汗水弄得浑身湿透。 我的心也是热的!现在,我和贺敏的受仍然处于热烈的状态中。 我承认,恋爱影响了我的工作。因而也响了我在编辑部的威信……现在我想起来了,自 从上次我没把那封断交信塞到邮筒后,我已经收到小芳的好几封信,但我一直还没有给她回 信。回什么信呢?如果说我现在已经完全打消了和郑小芳一块生活的想法,这是真的。但是 如果说我在和贺敏的恋爱中已经把小芳从感情上一笔勾销,这可不是真的。每当想到她,心 里就不由不客起一缕负疚的感情。我之所以下不了决心给她写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要是 写信,我就不能回避我目前和贺敏的关系——因此一直拖着。现在看来,这个装聋作哑的局 面是很再维持下去了,我必须很快各她说明一切——我们要彻底分手。 分手? 是的,分手。分手就分手吧!拿凤姐的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经过反复犹豫,终于下决心给小芳写了一封短信—— 一封断交的信,寄出去信寄出去以后,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偷偷哭了一场。不管怎样,我 爱过她,我现在仍然爱她—…仅仅是不能在一块生活才弄成了今天这样一个下场。唉!我个 人的一段历史就这样被一封简短的书信结束了…… 但原我和她都能承受住这个痛苦。我们年轻,各自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流了许多泪 水,心里反而轻松了。 从精神上说,我似乎卸掉了一沉重的包袱。现在我成了一个自由人。不用说,我把我的 感情依附在了贺敏的身上,现在在我的眼里,她就是我的爱人。我整天开始在脑子里编辑着 未来家庭生活的美好花环……为了知贺敏的“现代化”风度相适应,我用积攒的一点钱,买 了一套上海出的时髦的青年装,三接头皮鞋擦得黑明锃亮,并且还买了一副廉价的蛤蟆镜。 头发也故意留长了—— 可惜不是串脸胡,因此无法留大鬓角。 编辑部的人都开始用异样的目光看待我。 我知道大家在背后怎样议论——肯定说我是受了资产阶级的影响。我不管这些。我是个 青年诗人。——诗人应该浪漫一些,就是衣着穿戴也应和一般人不一样。大家议论吧!现在 是新时代,难道只有剃个光头和穿一条大档裤大算思想意识好吗? 当然,不是为了贺敏,我也不会这样的。我希望同志们谅解我—…我现在正谈恋爱。你 们大家也有过年轻的时候,也谈过恋爱吧?我整天头脑热烘烘地和贺敏泡在一起,两个人好 得像一个人。可是,有一天,在我和她之间却出现了一宗不愉快的事。 那一天晚饭后,我和贺敏本来约好去和平电影院看香港电影《三笑》。这片子我们一块 已经看过三次,但还想看一次。 我像通常那样,在电影开演前五分钟赶到电影院门口等她。但一直等到电影开演,她还 没有来。这真奇怪:她从来在这种事上不失约。是不是出了什么紧事?我决定再等一会。 又过了有一刻钟,她还没来。 我的心一紧:是不是她病了? 我于是骑着车子,火急火燎地向她的单位赶去。 我进了省艺术的馆的办公院。她是单身,办公室也就是她的宿舍。院子里一摆溜房子都 黑着灯。 好,她的宿舍亮着灯光——这证明她在。 我怀着紧张的心情来到她房门上,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竟没有声音。她不在? 我又用轻敲了敲,这才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问:“谁?” “我。” 听见贺敏“噢!”地叫了一声,接着就找开了门。 我进了门,一下子怔住了。我看见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男青年。贺敏看着 我,突然两手一拍,恍然大悟地叫道:“噢!你看我这脑子!我忘了今晚上还有一场电影 哩!”她看了看自己的表,“完蛋了!开演已经四十分钟了……” 贺敏脸通红,看着我说:“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我给你介绍一下。”她指了指沙 发上的青年,“这是我中学时的同学,后来到了部队文工团拉小提琴,现在复员回来到咱们 省乐团了……我们几年没见面……因此我把看电影的事也忘了……”那青年没有站起来,坐 在那里派头十足地对我点点头。 我在一秒钟之内就开始反感他。 他也派头十足地对他点了点头,过去坐在了贺敏的床上。一种极度的不愉快开始在我心 头蔓延开来。 房子里十分闷热。贺敏把立式电风扇开在了快速上。三个人在一刻间都无话可说。房子 里只听见电风扇均匀的嗡嗡声。为了礼貌,我正准备和贺敏那个傲慢的同学搭几句,那青年 却站起来,说:“你们在,我得走了……” “没事再来!”贺敏有点尴尬对他说。 那青年对她点点头,然后冷冰冰地和我握了握手,就走了。贺敏出去送他。我此刻坐在 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心里不知涌多少滋味。 贺敏即刻就回来了,脸仍然通红,说:“怎么,你吃醋了?……你这人特土!”“你 在……我走了……”我也站起来说。 贺敏神经质地笑了笑,说:“真有意思!刚送走一个,又要送你。”“我不要你送!” 我粗暴地说。 我很快从她的房子里出来,推起自行车就走。 贺敏撵到门口,但我连头也没回…… 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了多少行人,两排街灯平行地伸展前去,又在远方交叉在一起— —这种交叉实际上是眼睛的感觉,其实这两排路灯并没有交叉。“唉!真是!像生活中的某 种现象一样……”我一边骑车,一边自言自语嘟嚷说。 一路上,我头脑乱哄哄的,两只握车把的手也微微发着抖——是的,今晚上我真的生贺 敏的气…… 这气过一两天就平服了——我仍然想和她在一起。 我打电话去约她。这回轮上她不理我了。她说她忙,单位上离不开! 一连几天,她都不来我这里。 两个下午,我都去她单位找她,她也不在! 我的心毛乱极了……下班后,我只好在自己的宿舍硬着头皮看书,但一页也看不下去。 后来只好来到院子转圈圈走——惶惶不安,如同一区丧家之犬!我怎么也想不到,贺敏为什 么大点事,就不理我了。 我突然想起了岳志明。她是他的表妹,他总可以出面弥合一下我们的关系吧?再说,录 初正是他把这个任性的东西介绍给我的。自从和贺敏恋爱后,我当然不常去我的这位老朋友 那里了。但他现在已经成了我的表哥——当然,我只是常在理上承认这一点。这天下午,我 就到省戏剧家协会去找岳志明。 他的门开着,但人不在。 房子里有一个他的朋友,正打开录音机听音乐。 这个人我也识识,只不过记不起名字——我原业跟岳志明在那个“沙龙”里和一群人高 谈阔论时。这个人也是其中的一员。我只听说他是省军区一个副政委的儿子。 我问他:“岳志明呢?” “看戏去了。”他说。“一会回来吗?”“不会的。是什么汇报演出,他是评委会的, 一晚上得看几场……你有事吗?”他似乎也好像认出了我。 “没啥事。闷得慌,出来聊聊天……” “好久没见你了……你认得我吗?” 我点点头,表示认识。这种熟人相互间甚至连名字都懒得问。他打了个哈欠,关掉录音 机,说:“有没有兴趣去参加舞会?”“舞会?我不会跳舞……” “不会跳可以看看,反正你不是没事吗?” “哪个机关组织的舞会?”我问他。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机关?机关组织的舞会去干吗?老一套……这是家庭舞 会,跳迪斯科。” 迪斯科?我知道这是现在风行的一种舞蹈。据岳志明说,早先是非洲的一种民间舞,后 来传入西方国家,现在不知怎么的又传到中国来了……不过,我从一没见过跳这种舞。我最 迷恋的是芭蕾舞。但出于一种好奇心,我同意跟这个人去看看。 从岳志明家出来后,我就跟这个人骑车径直来的省军区一座家属楼上。已经是傍晚了。 我们进了二层楼的一个单元。 刚一打开门,我就听见那弹棉花似的电子音乐。 我们进入客厅。客厅没有人,只是这里那里扔着一些时髦衣服。舞会正在另一个房间举 行。从客厅望过去,通过那扇半开的门,可以看见里面晃动着的身姿。 领我的这个人一边脱长袖衣,一边招呼我说:“进去吧?” 我说:“你先进去。我想坐一会,有点热。” 他穿着背心,迫不及待地进去了。 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便怀着一种近似于恐惧的心理推开了那扇门。我立刻看到一群像 我这么大的青年男女,正随着弹棉花似的音乐声,兴致勃勃地跳着。一个个都累得满头大 汗,大张着嘴喘气,有的人热得只穿个小背心,浑身上下大汁淋漓。我的第一个感觉是:这 些人正在这里活受罪! 这就是著名的迪斯科? 也许我欣赏不了这种艺术。在我看来,舞姿疯狂而有点放浪。男男女女股扭来扭去地乱 窜,把好生生一人弄成鼠头鼠的样子……我真不好意思看下去,并且非常后悔来这里。我正 准备远离这个闹哄哄的世界,突然透过窗户的玻璃,发现阳台上有一个人的身影似乎很熟 悉。 我认真辩认了一下,脑袋里“轰”地响了一声! 我看见这个竟然是贺敏! 是的,这的确是贺敏。她竟然和一个男的正在阳台上跳这种该死的迪斯科!我马上又认 出来了,那个男的正是上次在她房间里碰见的那个人……我感到一种眩晕,赶忙用手扶住了 门框。 这时,弹棉花声停止了。这群疯狂的人都先生落下架式,等待换磁带。我看见阳台上的 那个人亲密地挤在一起,开始接吻…… 我猛地转过身,穿过客厅,打开房门,从二层楼上尽快地拾级而下,绊绊磕磕地找到了 车子,出了省军区家属院。 我在黄昏中的街道上飞驰而行! 我眼前一片混浊,也不知道此刻在哪一条街道上,要不知道向哪里去……一辆汽车在几 米远的地方“嗄”地停住,司机探出头,亚狠狠地骂道:“送死呀?”我一惊,猛地捏住了 闸,结果连车带人都摔在路边的排水沟里。眼前金星乱冒,身上有好多地方都像火钳烙了似 的灼疼。我感到左脚上粘糊糊的,便用手摸了一把——在路灯桔黄色的光亮中,我看见自己 的手掌上染满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