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文豪:茅盾的一生
三十、维护文艺界的团结

  
  自从上海地下党组织在1935年春上遭到严重破坏之后,茅盾与周扬、夏衍等人的联 系也失去了。他搬到了信义村,知道他新住址的只有鲁迅、郑振铎等几个人。 1936年元月初的一天,郑振铎来找茅盾,说夏衍托他转告,有要事须面谈,请茅盾 约定一个时间和地点。 “夏衍找我有什么事?”他问。 “大概是关于‘左联’的事吧。”郑振铎说。 茅盾就让他约定夏衍第二天上午在郑振铎家里见面,因为郑振铎是暨南大学文学院 院长,住址是公开的,在他家会面不会引起国民党密探的注意。 第天,他们如约会晤,郑振铎也在场。夏衍告诉他:“自从上海党组织遭到破坏后, ‘左联’工作陷于瘫痪,人自为战,没有统一的活动。现在党中央号召要建立抗日统一 战线,文化界已经组织起来,成立了上海文化界救国会,文艺界也准备建立一个文艺家 的抗日统一战线组织。这个新组织的宗旨是,不管他文艺观点如何,只要主张抗日救国, 都可以加入。我们已经与好多方面联系过了,其中也包括原来的‘礼拜六派’的人物。 不过,这件事要征求鲁迅先生的意见。” “哦,请你继续谈下去。”茅盾说。 “另一件事,既然要成立文艺家的新组织,‘左联’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它已经 完成了历史使命,应该解散了。不解散,人家以为新组织就是变相的‘左联’,有些人 就害怕,不敢来参加,那么统一战线的范围就小了。我们准备在报上登一个启事,宣布 ‘左联’解散。这件事也要征得鲁迅先生的同意。但是,鲁迅先生不肯见我们,所以只 好请你把这意思转告鲁迅先生。”夏衍问鲁迅:“你对这些变动有什么意见?” 在这以前,茅盾已在鲁迅家中看到萧三从莫斯科寄来的信,知道萧三建议“取消 ‘左联’,另外发起组织一个广大的文学团体,……吸引大批作家加入反帝反封建的联 合战线”。从萧三写信的口气,茅盾感到显然不是他个人的意见,他个人作不了这个主, 而是传达了党方面的指示,或是共产国际的指示。他还听史沫特莱说起,共产国际在战 略上有了重大变化,号召各国共产党在本国团结最广大的社会阶层建立反法西斯的统一 战线。因此,他对萧三信上的建议持赞成态度。这时,他对夏衍说:“我从萧三的信上 已经知道了,最近也风闻有些活动。我对于党中央提出的建立抗日统一战线的主张是赞 成的,‘左联’的关门主义、宗派主义也的确一直妨碍着工作的开展,不过究竟怎么办, 我还要考虑考虑,等我同鲁迅先生谈了再说吧。” “我们希望鲁迅先生能发起和领导这个新组织。”夏衍又说。 “我可以把你们的意见转告鲁迅先生。”茅盾说。 他们约定三天以后再会面。 翌日上午,茅盾去看鲁迅。他预料这次谈话不会顺利,因为他知道鲁迅对萧三的信 采取看一看的态度。鲁迅对于把原来的敌人拉来做朋友表示怀疑,对于解散“左联”也 不表示赞同。他认为“左联”的宗派主义、关门主义是严重的,曾对茅盾说,“他们实 际上把我也关在门外了”。又说:“宗派主义、关门主义是有人在那里做,不会因为取 消了‘左联’,他们就不做了。”此时,鲁迅铿锵的话语似又在他耳边响起:“‘左联’ 是左翼作家的一面旗帜,旗一倒,不是等于向敌人宣布我们失败了吗?” 这次见到鲁迅之后,他转达了夏衍的意见。 鲁迅给茅盾点上一支烟,自己也燃着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说:“组织文艺家抗 日统一战线的团体我赞成,‘礼拜六派’参加进来也不妨,只要他们赞成抗日。如果他 们进来以后又反对抗日了,可以把他们再开除出去。至于解放‘左联’,我看没有必要。 文艺家的统一战线组织要有人领导,领导这个组织的当然是我们,是‘左联’。解散了 ‘左联’,这个统一战线组织就没有了核心,这样虽然说我们把人家统过来,结果恐怕 反要被人家统了去。” 茅盾听到鲁迅的回答如此简明,心想,看来他已考虑成熟,不必多说了。第三天, 他来到郑振铎家中,把鲁迅的意见告诉了夏衍。 “不会没有核心的,我们这些人都在新组织里面,这就是核心。”夏衍解释。 “鲁迅先生的意见是有道理的。不过,我可以把你的意见再转告他,我只做个传话 人。” 于是茅盾第二次去见鲁迅,把夏衍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鲁迅。当鲁迅听到“我们 这些人在新组织里就是核心”这句话时,笑了笑说:“对他们这般人,我早已不信任了。” 茅盾敏感地觉得,这话的意思是:有周扬他们在里面做核心,这个新组织是搞不好 的。 既然鲁迅这么说,我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本来是个传话人,弄不好还 会被鲁迅怀疑是替周扬他们做说客,这样的教训我已尝过几次了,可不能重蹈覆辙。再 说,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在他们中间传话。他辞别鲁迅,就托郑振铎把鲁迅坚持不解散 “左联”的意见转告夏衍,没再与夏衍见面。 后来,鲁迅因周扬等人背着他解散“左联”,大为愤怒。 茅盾在二月间给鲁迅写了一封信,谈到全国抗日救亡运动蓬勃的形势,说道:“看 来春天真的要来了!”想不到鲁迅在回信中表示不同意:“现在就觉得‘春天来了’, 未免太早一点──虽然日子也确已长起来。恐怕还是疲劳的缘故罢。从此以后,是排日 造反了。我看作家协会一定小产,不会象‘左联’,虽镇压,却还有些人剩在地底下的。 惟不知想由此走到地面上,而且入于交际社会的作家,如何办法耳。” 面对鲁迅的这封信,茅盾摇了摇头,心里说:想不到他对新组织会是这样的反感啊! 茅盾与鲁迅不同,他答应周扬参加并作为这个新组织的发起人之一,而且担任起草 并在“中国文艺家协会宣言”上签了名。他还接受冯雪峰的建议,在“吕国文艺工作者 宣言”上也签了名。 事后的一天,茅盾从一张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骂他是“脚踏两头船”,不禁愤怒 地自语起来:“骂吧,让你们骂吧,我不怕!” “雁冰,怎么了?谁骂你了?”他妻子孔德止闻声不安地问。 “雪峰对我说,大先生不愿意加入文艺家协会,也不必再勉强;他们要另外组织文 学团体,也就让他们组织罢。他要我两边都签名,两边都加入,免得人家看来完全是两 个对立的组织。我想他这话不错,双方对立,有什么好处?就照他的建设做了。想不到 一些朋友不理解我,如今居然形之于笔墨,对我进行攻击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茅盾 激忿地说。 “只要做得对,怕什么人家说三道四!你尽管去做,总有一天大家会理解你的。” 妻子安慰他说。 过了一会,他的心情平静下来,随手翻开了六卷三号的《文学》,读起自己写的那 篇《作家们联合起来》:“在这个苦难的时代,在这个存亡危急的关头,还有什么不可 解释的怨恨能把我们的前进作家们彼此分化,甚至成为敌体,互相仇视呢?站在一条战 线上的,大家联合起来,一同走向前去罢!在这个苦难的时代,在这个存亡危急的关头, 有什么个人的嫌隙芥蒂可容存在呢?放大了眼光,敞开了胸怀,坚定了意志,手牵着手, 一齐向前走罢!” 他想,目前“国防文学”和“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两个口号争论激烈,双方 互不相让,显然难以调和,但是我和鲁迅、周扬两方面关系都比较好,我要珍视这种关 系的重要性,尽力调节双方的关系。唉,说客道做,作家难做,然而不正是因为难做, 才需要我去做什么?自然,我不能做折中的调和主义者,我还要继续写文章,阐明我对 “两个口号”的观点和态度! 夜深了,窗帷半掩,人声静寂,茅盾又坐到映出绿光的灯罩下,挥笔写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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