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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丘无貉


  “一丘之貉”,是个具有浓厚贬义色彩的成语。最早见于汉书杨恽传。三十年代新文化运动时,鲁迅在论争中使用过。到了六、七十年代文化革命期间,因为使用频率相当高,几乎无人不知。然而,貉为什么比喻坏人?有谁见过“貉”?或是了解“貉”?真要考究起来,恐怕廖廖无几。
  把貉比喻成坏人,实在没有任何道理。自然界中的貉,是一种小型犬科野生食肉猛兽。个头比狐略小,体重一般在4、5公斤,最大可达8公斤,毛色棕黑,嘴吻尖长,身体肥胖,类似獾,憨态可掬,所以有的地方将它叫做“狗獾”。而在闽北,俗称为“山狗仔”。
  貉的经济价值,主要在于皮毛。貉皮轻软柔和,和狐皮质量相当,人们常用以制衣,或是镶领,我在上海,就曾看到过貉皮女式大衣,相当昂贵。但是貉肉不好吃,有一种奇特的臭味。我想这就是人们将貉比作坏人的原因了。事实上,貉的性情虽然凶猛,它的领地内绝不允许别的小型猛兽,狐,狸,豹猫等等涉足,但是对人类却友好温和。据我的猎人朋友阿黄说,他从十五岁开始打猎,至今二十余年,见过打过的貉不下百只,无论饿到什么程度,从来不会闯进村里偷鸡偷鸭吃。也从来不咬人。它只是老老实实的捕捉野外的鼠、蛙、蛇、野兔之类填腹,实在捉不到这些东西了也吃昆虫蚯蚓。就这点来说,它要比狐好的多。貉的性格也不象狐那样多疑奸诈。阿黄说,貉的生活范围非常广泛,从山坡到溪边,到处可以见到它的踪迹。一般是昼伏夜出,所以打貉一般在夜间。它不象别的野兽见了人就跑。手电照过去,它不避,睁大眼直瞪着你,仿佛不相信人会打它一样。所以这时只要走过去用枪条或者用小竹杆一敲就倒。居然憨直到了这种地步!
  六十年代,我父亲为了贴补家用,常在夜间到野外田间去抓“田吼”。那是一种闽北水沟池沼里常见的黑皮蛙,个头较大,成年蛙一般100克,最大可达300克。叫起来声音如“吼”,沉闷有力。肉质非常鲜美。抓田吼的工具是一支四节手电,一根用胶轮车钢丝打磨成的长竹柄多齿钢叉。有一次父亲回来很高兴地说抓到了一只大家伙。说着便将一只半大狗一样的野兽扔到地上。据说他正在田埂上找田吼,忽然照到了这东西,眼睛扑闪扑闪的,一点也不害怕。顺手将钢叉扔过去,一下就中。当夜父亲将这东西剥皮开膛,我在一边看,一股好呛的臭腥味。下锅时放了好多老酒葱姜,臭味仍然不消。勉强吃了一块就无法下咽,只好倒掉完事。当时不知这是什么,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我有生以来唯一见到的一只貉了。
  如今除了少数几个动物园,几乎看不到野生的貉了。阿黄告诉我说,八十年代初之前,闽北的貉漫山遍野。福建的野生动物毛皮市场上,最多的就是貉皮。但是八十年代中期后,至今整整15年,他没见到过野生貉,貉皮也非常难找。只听说在云贵高原的一些偏远山林,还在一些存活。
  野生貉突然大批消失的根本原因,在于生态环境的破坏。貉虽然适应性广,但是作为一种小型食肉猛兽来说,它离不开森林犹其是原始阔叶混交林。八十年代中期后,原始阔叶混交林砍伐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大面积的人工针叶林。人工针叶林的早期,水土保持能力很弱。许多泉眼水源枯竭。蛙类蛇类大量减少,造成貉的食物短缺。而更重要的是,病虫害特多。为了防治病虫害,曾经动用过飞机大面积喷洒化学农药。近年来虽然停止了飞机喷洒,可是化学药物仍在使用。在杀死病虫的同时,也破坏了森林的生物链,毒死了栖息在林中水边的野生动物。貉便是受害者之一。
  美国环境保护理论作家蕾切尔.卡逊在其经典著作《寂静的春天》一书中,以大量无可辩驳的事实,指出了化学杀虫剂对生物链的破坏。在“再也没有鸟儿歌唱”一章中详细分析了为了防治榆树病害广泛喷洒化学药物和鸟类灭绝的因果关系。喷药首先杀死昆虫,掉落地面。毒物在树上结成一层薄膜,然后随雨水枯叶落到树下,生活在土壤中的蚯蚓吃了这些东西,变成带毒的。而林中的鸟儿是以蚯蚓为生的,吃了毒蚯蚓后,一只只或快或慢地死去。再推而广之,连那些捕食这些鸟儿的猎鹰等猛禽也都中毒死去。
  完全有理由推想,以捕食鼠、蛙、蛇类为生的貉的消失,与卡逊描述的鸟类灭绝过程大同小异。福建山区茂密的森林,曾经是包括貉在内的野生动物的乐园和天堂,如今却落得万丘无貉,一片寂静。这是谁的罪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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