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布各德特”(“特”的尾音发得几乎听不见,只是轻微的顿一顿而已)——在阿 拉伯哈撒尼亚语中的名称。 不是每一个沙漠女人都有的,一旦有了,也是传家的宝贝,大概一生都挂在胸前只等死 了才被家族拿去给了女儿或媳妇。 那时候,我的思想和现在不大相同,极喜欢拥有许多东西,有形的,无形的,都贪得不 肯明白的。 一九七三年我知道要结婚了,很想要一个“布各德特”挂在颈上,如同那些沙漠里成熟 的女人一样。很想要,天天在小镇的铺子里探问,可是没有人拿这种东西当土产去卖。 邻居的沙漠女人有两三个人就有,她们让我试着挂,怎么样普通的女人,一挂上“布各 德特”,气氛立即不同了,是一种魔术,奇幻的美里面,藏着灵魂。 结婚的当天,正午尚在刮着狂风沙,我听见有声音轻轻的叩着木门,打开门时,天地玄 黄的热沙雾里,站着一个蒙了全身黑布头的女人。那样的狂风沙里不可能张口说话。我不认 识那个陌生女子,拉着她进小屋来,砰一下关上了门,可是那个灰扑扑的女人不肯拿掉蒙脸 的布,这种习惯,在女人对女人的沙漠中早已没有了。 也不说话,张开手掌,里面躺着一团泥巴似的东西。她伸出四个手指,我明白她要卖给 我四百西币,细看之下——那是一个“布各德特”。 虽然是很脏很脏的“布各德特”,可是它是如假包换的“布各德特”。 “你确定不要?”我拉住她的手轻轻的问。 她很坚定的摇摇头,眼神里没有故事。 “谁告诉你我在找它?” 她又摇摇头,不答话。 我拿了四百块钱给她,她握着钱,开门走了,走时风刮进来细细的一室黄尘。我又快乐 又觉歉然,好似抢了人家的东西的那种滋味。 不及细想这一切,快步跑去水桶里,用牙刷细细的清洗这块宝物,急着洗,它有油垢有 泥沙,可见是戴了多年的。我小心的洗,不要将它洗得太银白,又不能带脏,最后洗出了一 块带着些微古斑灰银的牌子。 然后找出了乾羊肠线,穿过去,挂在颈上,摸来摸去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结婚当天下午,我用了它,颈上唯一的饰物。 许多年来,我挂着它,挂断了两次线,我的先生又去买了些小珠子和钢片,再穿了一 次,成为今天照片里的样子。 一直带着它天涯海角的走,它是所有首饰中最心爱的一个。将来死了,要传给那一个人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