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放马奔驰了一个时辰左右。车速渐渐减缓。杨意柳,不!如今她已是苏幻儿,不能再叫
杨意柳了。苏幻儿拼命忍住想扯下头盖的冲动。以马车进行的速度推算,到北方至少要半个
月以上。难道这半个多月她就必须一直不得动弹吗?天哪!谁来告诉她,古代的新娘通常都
是怎么做的?
马车停了,一直骑马在马车旁的那位代娶新郎倌跳下马背。
“大哥!她来了。”声音低而亮,大概非常年轻。明明还在杭州不是吗?那个“大哥”
如果也在杭州,为什么要派人来代娶呢?为什么要骗苏光平说新郎没有来?古代人之间的尔
虞我诈她真是无法理解!反正这个石无忌也不好惹就是了。
虽然隔着头巾,她仍可以感觉到,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正紧盯着她。是她的丈夫吧?这个
别人绘声绘影的北方巨贾该是多大年纪?不年轻了吧?独力创出大片事业可不是三、五年可
速成的。
她交握的雪白小手被一只粗糙黝黑的大掌握住,那手掌几乎是她的两倍大,有力且具威
胁性。她不禁轻颤了下,猛然意识到这手掌的主人如今是她的丈夫了,是要和她共度一生的
男人。天?全然陌生的两个人从此要同床共枕、共同孕育下一代了吗?她无法接受,不自禁
的摇头抗拒,却不小心将头巾摇落。她惊惶的将目光看向手掌的主人!那是一个英俊冷漠、
又异常高大的男人。她呆住了!而那男人清冷的眼中有着不置信的惊。幻儿了解那感觉,一
如昨晚自己从梳妆古镜中看到美若天仙的自己一般。
在二十世纪,她知道自己是够美丽,但与苏幻儿一比就给比到太平洋去了。也了解到为
何苏幻儿四位姊姊会如此妒恨她了!她实在太美了,眉如远山,不画而黛;唇若红樱,不点
而朱;粉嫩肌肤,白里透红,似吹弹可破,但身子骨太单薄、太瘦小。她最庆幸的是她没缠
足。被迫不能缠足,因为她的出身不够高贵。可是那一双莲足小脚,又白又细,骨架均匀,
似白玉精雕而出。从头到脚,她都是在老天眷顾下产生的。别人不惊才怪!
但这男人也真是英俊。全身纠结的肌肉,冷傲的面孔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
的眼光令幻儿的芳心怦然一跳。
石无忌冷静的将头巾盖回她凤冠上,健臂一搂,抱她下马车,没有放下她,直接往精致
的别院内大步走去。
好像经过一道又一道的拱门,然后站定,待两旁的女佣推开房门,他才又走了进去,在
一间充满兰花香的房间内,放她坐在柔软的床榻中。女佣们退了出去,上门。幻儿的头巾方
给取下。她一双翦水大眼迎上他的视线,时间彷佛就此胶着住,两双目光无言相对流盼……
久久之后,终于幻儿给他看得心慌意乱,忙垂下脸,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燥热。不该有这种
感觉的呀?幻儿直气自己定力不足。
“好好休息,明日就向北方出发。”他说话了,声音低沈冷然,含着不容驳辩的威严。
“为什么?”见他好似要走了,她忙抬头发出清脆柔美的声音。
“什么?”他反问,诧异她的大胆!
“你人明明在杭州,为什么要叫别人代娶?”她只是疑问,而非抱怨。但显然石无忌并
不这么想。
“如果你觉得不够风光,回北方后我会办个盛大的宴会让你风光,毕竟那对你才公
平。”
“这不是答案,你依然没说出为什么不亲自去娶我!”她明白的指出,并且走到他面前
站定,企图摆出对等的架式……哦,老天!她竟然未及他的下巴,甚至还有一段距离,要正
视他还得费力的将头仰成九十度角。如此一来岂不更居弱势!真是不明智,想想还是退后一
步好了。才往后退却碰到他的手。原来他竟然将她环在他双臂之中了!她惊惶的仰首看他。
“你相当聪明、相当勇敢也很有胆量。像你这种不知轻重的女人,需要好好鞭打教训一
顿才行。”他俯下脸,将她困在他一小方天地中。只要他稍一用力,她恐怕便会粉身碎骨。
而他适才出口的威胁非常的揶揄逗弄。苏幻儿一边挣扎,一边轻叫:
“如果你真要打我,一拳就够我受的了,不必企图勒死我,你放开啦!”
他的胸膛重重的起伏震动,上方传来他止不住的大笑声!幻儿惊骇的瞪视这个大笑的男
人!他一定很少笑,尤其这种大笑更是绝无仅有。不知怎的,她就是知道。只是不明白自己
究竟说了什么好笑的话让他这么开心。
不一会儿,他止住了笑,深深看着她,腾出一只手轻抚她嫩若凝脂的粉颊。
“看来,我在那堆垃圾中捡到了宝,希望不是包藏祸心的宝。”
喃喃说完后,他放开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幻儿虚软的坐在梳妆台前的软椅上,眼光盯向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双颊布满动人的晕
红……这个男人好危险,让她失去控制,无法抑止的心跳加速,无法平复双颊燥热……可
是,可是她的心为何会涌上无尽的雀跃?他刚刚要走之前说了些什么?打从他一双深具魔力
的眸子对上她,一只手轻抚她时,她就晕陶陶的意识混沌,根本不知道他开口说了些什么
话。可确定的是他依然没回答她的问题。
镜中的脸让她想到那个一生凄苦的玉娘。她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当她替苏光平做完所有
他交代的事后,他就会依照约定的放了玉娘。她要怎么做才好呢?哦!苏光平真是邪恶。做
这种工作无异是自寻死路!石无忌这个人绝对比苏光平难惹上好几倍。石无忌……与他相见
不到几分钟,却已明白感受到他的性格,他精明、锐利,危险也强硬,更是无情——对背叛
者绝对的无情!总之,下场都是她将不得好死!苏幻儿思绪陷入无边的困扰中。
石无忌回到议事厅。弟妹们早已全在里面等他。他一坐定,石无介马上迫不及待的开
口:
“大哥,她真的是来卧底的。”
“无痕。”石无忌看了小弟一眼才转向大弟询问。
在迎娶途中,石无痕潜入苏府,暗中监视苏光平的举动,直到刚才才回来,身上仍穿仆
役的衣服未换。
“苏光平觊觎我们的产业已久。所以用他一贯的联婚方式来对付我们。除了要苏幻儿偷
帐本之外,最重要的是要她查出我们的底细。他们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所以柯必威特地指
示这一项。大哥料得没错,柯必威果然是四个人之中的一个,而所有的推断完全正确。”石
无忌深谋远虑,料事之精准,是他经商多年成功的要诀,从不出差错。
“很好,饵下得重,再奸狡的角色也引得出来。”石无忌冷淡说着、面无表情。
石无瑕秀眉微蹙。
“可是……柯必威是尚书部的侍郎,我们动得了他吗?他又是当今两江提督的儿子
呀!”她的忧心惹来石无介的嗤之以鼻。
“要杀他还得四处去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吗?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我们含辛忍辱活了
十七年就是为了等到时机成熟,来个血债血还。”石无介并不以这篇慷慨激昂的大论为满
足。看来,他还有更多高论欲发表。但是石无痕抢先阻止。
“无介,我们听听大哥要如何安排苏幻儿,真要带她回北方吗?大哥。”
石无忌丝毫不犹豫地说:
“带她回去,没有我的指示不许去招惹她,更不许对她恶言相向。她只是别人手中一颗
棋子而已,不是我们的仇人。”
“可是……”石无介想说举凡苏家的人就是石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才起了个话头,就
被石无痕止住。
“大哥自有他的道理,别说了。”石无痕深思的看着石无忌,却引来石无忌挑的目光—
—那是他欲发怒的前兆。三个人马上很识相的各自找理由退下了。
他石无忌做事的原则向来是冤有头、债有主,从不伤及无辜。所以他命令弟妹们不能去
刁难那个娇弱的小东西,他原本说得非常理直气壮,却在无痕探索的眼光下升起无名火;他
知道无痕心里在猜测什么,而这种想法令石无忌倍觉狼狈。他想保护那个被派来卧底的女
孩,这根本没道理!
轻吁了口气,他眼光停顿在前方窗口外的一朵娇弱玫瑰上,心中却浮现一张美绝尘烟、
楚楚动人的脸蛋,挥之不去,兀自陷入沈思之中……
* * *
苏幻儿以为,石无忌假若真的急着回北方。也会等到天亮再说。不料却在人好梦正酣
时,将她挖出棉被,要她收拾一下好上路。
其实也不用她动手整理些什么,伶俐的丫头们早将她的东西打包完让脚夫抬了出去。她
唯一要做的就是让佣人伺候更衣梳头而已。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但他并没有到房中与她圆房。害她打从下午一直提心吊胆到更深,
才在一种既松弛又不解的困惑中迷糊的沉睡,睡得防备,所以很不安稳。看着大门外的马车
及三匹上了鞍的骏马,她的新婚之夜倒像是逃亡夜呢!幻儿好笑的想着,而睡意一波一波涌
来,她的思绪依然混沌不明。
“少夫人呢?”石无忌领着弟妹走出大门,问着一边的总管,目光在仆人间搜寻。他回
房接她时,她已给佣人领了出来。
苏幻儿头点得快掉下去了——原来她又兀自打盹了,全然不知道丈夫正在找她。一边的
女佣低唤:“夫人。”顺手轻推了她一下。幻儿猛地睁大眼往前走一步,才向前跨出去,却
被裙绊了个踉跄,往前倾倒。石无忌手快的将妻子扶住,而她就跌了个满怀,对着那副伟岸
温暖的胸膛投怀送抱。
佣人们全咬住舌,忍着笑意,偏有一声闷笑从石无忌身后肆无忌惮的笑出来。幻儿认得
这个声音,是那个代娶新郎的声音。她挣扎的站好,从丈夫臂弯中看过去。两个高大俊期的
北方男子中间护卫着一个娇小俏弱的少女,他们都长得非常相似,一定是石无忌的血亲。
石无忌低沈的开口,眼光顺便对小弟投下警告的一瞥,所以石无介飞快的收住笑。
“无瑕,过来与你大嫂共乘马车。幻儿,她是小妹无瑕。”他扶着幻儿走到三人面前,
三个人都有瞬时怔忡的神情。
他们看她的眼神使得幻儿以为自己是否那儿衣冠不整了?匆忙低首四下看了看,发现并
没有不妥之处。小脸闪着困惑与恼怒的看向丈夫。“我那儿不对了?”
石无忌轻道:
“这是大弟无痕,小弟无介。”
神情上,石无痕与石无忌相似。但石无痕身上又多了股儒雅的温和,可是温和下的深沉
锐利却不容轻忽。而石无介就单纯多了,爱恶喜怒全在一张俊脸上刻画得清楚明白,十分可
爱。二十出头的年纪,待他更成熟些,也将会与他两个哥哥一般,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幻儿在打量石家成员的同时,也正被他们所评估:无可否认,苏幻儿的确是美!
她这个南方佳丽,与无瑕这个北方佳丽美得截然不同,各有特色。
石无瑕犹如仕女图中走出的可人儿一般,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花为姿,柔美温婉得
不可思议!与苏幻儿的柔弱美大不相同。
以花为喻,石无瑕像是一朵不沾纤尘的空谷幽兰。而苏幻儿的容貌神态就是临水而居、
无依无靠的水仙。
彼此认识了后,石无忌率先扶她走向马车。注意力一转,幻儿一双翦水大眼就直直的盯
着马车前方那三匹黑亮高大、精神奕奕的马儿看。流露出殷切的渴望,不如思索突兀开口:
“我也一同骑马好不好?”在二十世纪时,她唯一的骑马经验是在台中后里马场,骑过
一匹又瘦又小、老得快进棺材的马。放马狂奔,迎风恣意的豪气一直是她所向往却无法达成
的心愿。难得眼前的马儿壮硕美丽,怎不教她跃跃欲试呢?所以,她就理所当然的开口罗!
却惹来各方诧异的眼光。
“你会?”石无忌不相信她会骑。她这种弱不禁风的身子岂禁得起马身的折腾?何况没
有一个女人会被允许骑马,那根本不成体统,尤其是高尚人家的女孩儿更是。
“不会,可是我想骑。”幻儿老实的说着。看到石无忌一脸坚决,知道希望将会落空,
真是扫兴!
不等石无忌开口,她就很认命的耸耸肩。
“好吧,上路吧,当我没说。”
在众人诧异眼光下,石家大少奶奶——苏幻儿小姐迳自走向马车,双手撑轿身跳上马
车。侍苏幻儿拉好裙才意识到气氛的不寻常,怎么了?目光不禁含着问号看向石无忌。但,
石无忌仅只看了她一眼没开口说些什么,扶着石无瑕走向马车。佣人忙搬来矮凳子让她垫脚
上马车。原来小姐们上马车得有这一道程序呢!斯斯文文的,才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出了大
糗还不自知,苏幻儿暗自对自己吐了吐舌头。却不知这个俏皮的小动作尽收入石无忌眼中。
马车外表十分素,由黑与金色漆成——这两个颜色是石家的家族色系。马车里面相当宽
敞,左右两边放置羽毛软垫供她们歇息,中央靠内侧钉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置茶点。后
来她才发现原来桌子平面是磁石砌成,而杯子、盘子、茶壶全是铁制品,难怪马车行走时不
会跟着晃动。桌子下方有六个暗格,分别放置点心、茶叶、丝布、彩线、绣花针之类的东
西。小泵无瑕坐位旁放置一些小行李、书本、薄被。
她还以为古代的马车就像电视中常见到的花轿一般窄小。事实却不然,至少目前她乘的
马车就宽敞而舒适。
回北方的旅途预估半个月。
头一、两天她可以藉着打量马车、观看窗外景物打发时间;但,第三天后这些都不再吸
引她,她无聊得只想尖叫。
她曾多次试着想与无瑕聊天,但无瑕本性沉静少言,通常回她一脸善意的微笑,不答
腔,然后低头专心绣花。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隔着彼此似的,反正两人就是无话可说。奇怪
了,幻儿自认一向有人缘,怎么一来到古代,魅力就消失了?住宿、用餐时刻,全鄱在静默
中进行,没人说话,除非石无忌有事情交代。闷!闷死人了!
苏幻儿快闷疯了!迸代人都这么阴阳怪气的吗?还是数百年代的差异,生活习惯改变太
大?她还魂在一个邪恶的家庭,饱受欺凌。第二天又马上嫁入一个一家子全都严肃死板的家
庭。要与她共度白首的丈夫对她冷淡客气,只除了新婚之夜的柔情——如果威胁要打她、勒
死她也能算是柔情的话!不过,毕竟他笑了。幻儿猜的没错,这男人根本不会笑、不常笑、
甚至不愿笑!新婚之夜那天的大笑没有录音存证下来真是可惜。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通常中午他们一行人都在野外杯中野炊。没有佣人的情况下,石
家三兄弟当然得亲自动手,除了干粮、醺肉外,无介去打了一只山鸡加菜。用餐时间,同样
的最高品质——静悄悄。
哦!她需要透口气!
幻儿毫无胃口的翻翻盘中食物,终于决定四下走走,不知道需不需要报备?哦,去他
的!就让他们以为她要去垃肚子好了!寻着水声,在距马车二十公尺以外的地方,她看到一
条两尺宽的小河,清澈见底,还有一些鱼儿呢!二十世纪的年代,要去什么地方见识这种风
光?她掬水轻拍着脸,虽说入秋了,但白天仍燥热迫人,干脆连同绣花鞋也脱了,双脚泡入
水中,清凉舒爽的感觉行遍全身,幻儿发出满足的叹息。身子往后躺平在青草地上,也不管
是否会弄得衣服皱乱,头发披散,她,一个随心髓性、任意而为的小女子,何曾被世俗所羁
绊?此刻她又何必在乎些什么?
身边的草皮微微簌簌声,她半张双眸,身边坐着她的丈夫,石无忌!呵,三天来将她当
隐形人看,不闻不问,让她以为自己是不是成了透明人了?此刻坐到她身边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石氏一门打算漠视她,她也认了,谁叫她是个外来闯入者,活该倒楣介入了两家之
间的仇恨中,成了炮灰也死有余辜。
“随便脱鞋,不端庄;更不可以任意躺平,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会如此。”他双眼注视
着她泡在水中的脚。一双天足,毫不矫饰,天生美丽的天足。
幻儿半翻着身,支起手肘看向石无忌,看着他皱眉严肃的表情,轻叹:
“终于注意到我了吗?我还怀疑自己成了隐形人呢!如果受不了我,那么该训的话也训
完了,没必要坐在这儿,何不各自清静一下?”
石无忌双目含怒,下巴抽紧。
“要激怒我吗?”
“不。不是!老实说,我不知道如何表现才算得体,我的口气意兴阑珊,算是无礼吗?
或者我该表现得诚惶诚恐?我真的不懂,毕竟我初来乍到,一切都不明白。”
她指的是自己介入古代。而石无忌转成她甫成石家媳妇——反正惶恐都相同。
“只要你本分、安静,就不会有什么不对。”他不自禁地挽了撮她的秀发把玩。
他应该是令人害怕的。凌厉深沉的眼光,总教人不敢正视,冷硬的气息、严肃自持的处
世态度,将自己紧紧里在一层无形的冰墙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连他的弟妹们都不敢太过
亲近他。只是尊敬。但,幻儿发现自己好喜欢看他,就算不说话也是好的。乘车时,远远看
他领马而行的挺拔身形,也常望得痴痴然不自觉。这是什么原因呢?幻儿拒绝深究。他是她
的丈夫不是吗?古代既然不流行离婚,那么就注定两人要共同过一生,所以她“当然”得努
力去习惯他罗!虽未有夫妻之实——永远没有最好,但幻儿早在意识中认定他,不可自拔地
爱看他俊朗挺拔的面孔及身形。
石无忌没有再开口,幻儿的长发披了他满膝,螓首轻靠在他腿上——那是个不自觉的动
作。而后,她就像一只享受日光浴的猫一般,调了个舒服的姿势
睡着觉了。
而石无忌,便肆无忌惮地将她娇俏怜人的面孔深深凝视,刻画入脑海中。
和风在树梢拂动,沙沙作响,远处间歇传来马嘶低鸣声。除此之外,时间彷佛静止
了……
石无痕无声走回马车,脸上一抹深思。
“大哥呢?要启程了吧?”无介叫着。
“无瑕,先回马车休息。无介,咱们去钓鱼。”无痕笑着宣布。
“怎么了?为什么……”无介一头雾水,来不及多说,领子已被拎起。
“走吧!”
* * *
入夜后,一行人在一大客栈中住宿。依然是幻儿与无瑕一间。几天以来都是她与无瑕共
睡一房。石无忌并没有要求履行夫妻义务,她不明白为什么!当然不是希望他采取行动,只
是一大堆问号搞得她头昏脑胀无法负荷,却没有人可以提供答案。而中午那一次唯一的机会
也给她睡过去了!想起来就脸红,她睡了一个时辰左右,醒来时整个人竟然是在石无忌怀
中,害她羞得无地自容。
无瑕一沾床就睡了;不知是否真的累了,反正不与她说话就是。幻儿躺在床上,双眼睁
得大大的瞪住床顶。如果确定无法再回到二十世纪,那么她一定要想办法扭转目前的情势。
在这里,女人只要安静本份、千依百顺成为男人的附属品,没有自我,不被允许独立自主。
这种生活对一个活在女男平等、注重自主的二十世纪女孩而言简直是可怖而无法想像。一定
要想个法子呀,否则她就得变成石无忌要她做的那种妻子,那样一来,无异是扼杀自己。
正在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之时,窗外晃动的影子吸引了苏幻儿的注意。由于今夜是满
月,月光将两个鬼祟的影子照映在窗口上。她直觉的跳下床,四千找不到可以充当武器的东
西,快步打开内房的门,小花厅的盆景、椅子倒是可以充当一下。抓起一张椅子对门口瞄
准。石家兄弟都睡在中庭另一边的上房。如果来人居心不良,待石家三兄弟听到呼救赶至
时,她大概也一命呜呼了。所以她一定要自救,先解决掉一个,然后一对一就简单得多,如
果真的只有两个人的话。
门栓被由门缝外伸入的匕首无声无息地挑开。门往内推开一半,就有个身影轻巧的闪进
来。不由分说,苏幻儿使尽全力将椅子敲向那个第一个进来送死的倒楣鬼后脑勺。一声闷
哼,那人倒了下去。
“有埋伏!”门外的男人低咒一声,接着两把亮晃晃的大刀跟着两个魁梧的身形跳进
来!哦,估计错误,是三个人,可以确定的是土匪。幻儿的第一个意识是不能让土匪接近床
边,不能让他们伤害无瑕!随手又抓一把椅子掷去,却在半空中给劈成两半。她将桌子扳倒
暂时阻碍他们追来,她则飞快争取时间跑回内房,锁上门,将梳妆台拉过来顶着。门外间或
传来咆哮:
“是个娘们!老李竟然教一个娘们给暗算!”
“嫂嫂!”无瑕被碰撞声惊醒,幻儿拉她下床藏在床底下,低语:
“不管发生什么事,别出来!”
内房的门终于禁不住撞击,在梳妆台倾倒后同时被撞开。幻儿起身抓起被单往两个男人
头上罩去,抄起椅子用力敲打那一团挣扎的人影。挣扎中,不长眼的大刀在她左肩开了道血
口。幻儿只觉肩膀一阵灼热疼痛,大概伤口不深,一时之间倒也不会那么难以忍受,而且也
没时间去感觉疼痛,先将盗匪摆平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两个盗匪终于扯下被单、愤怒得头上冒烟,打算一刀刺死她之时,才高举刀柄,却
同时瘫倒在她面前,一动也不动。土匪身后,站着石家三兄弟。石无忌、无痕两人仅着中
衣,外衣抓在手上,而无介甚至上身打赤膊。显示三人都是火烧屁股似的赶过来,衣冠都来
不及整肃。他们终于还是赶来了,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上。
蜡烛点燃。幻儿肩上的血渍,透在白色睡衣上显得十分骇人。
“你受伤了!”石无忌怒吼的走向她。被他的怒气吓住,幻儿害怕的往后退一步。他要
打她吗?老天,她现在又累又痛又余悸未平,根本禁不起他的拳头了,一个指头也禁不起。
她绕着桌子叫:
“你不能打我,至少要等我伤好了!”
“你再不停下来让我包扎,不必我打,你自己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他大手横过桌
子抓住她未受伤的右手,幻儿就掉入他怀中了,他打横抱她坐在床上,嘴也没闲着。
“无痕,带无瑕去睡我那儿;无介,将这几个人渣丢出去,去向小二要些热水。”
闲杂人士都给驱开了,石无忌才移近烛台,小心撕开她伤口周围的衣服。他眉头揪得更
紧了。而当他皱眉时表情之严厉可以吓死十个心脏强壮的男人。幻儿此刻十分怀念他不笑时
那张扑克脸,至少不会让人害怕得寒毛直竖。
“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你到底在气什么?土匪来了,我不能眼睁睁看自己被杀死或俘
虏,反正下场都一样凄惨,我当然要搏他一搏!到底,我没让你的宝贝妹妹伤到一根寒毛不
是吗?”她觉得有义务要解释些什么,但伤口传来的疼痛使她呻吟出声,再也说不出话,低
头看自己左肩的伤口,十公分长左右,延伸到左乳上方……幻儿惊呼!她不知道自己何时上
身成了赤裸。想要抓被子遮掩,却发现被单早给她拿去丢土匪了,此刻正破败的躺在地板
上。只好以手遮胸,聊胜于无。双颊浮上燥热,不敢看石无忌。
石无忌的怒气来自自己,气自己没能好好保护她,让她独力对抗土匪又受了伤。而这小
女人居然以为他会打她!受伤的人不是应该安静并且虚弱吗?偏她一张嘴说个不停,没受伤
的手更是忙着掩住身体。
“大哥,热水来了!”石无介推门进来,捧着冒烟的热水与药。却见到大哥射过来一道
像要杀人的眼光——这是石无忌今晚第二次失控。
“你就不会先敲门再进来吗?”他大吼!外衣及时盖上幻儿赤裸的身子,石无介忙转过
身。
“对不起,大哥,我不知道!”语气中惶恐不已。
幻儿于心不忍,穿上无忌外衣后轻道:
“你那么凶做什么?自家人还要生疏得像外人吗?不必为了我这个外人伤了兄弟间的和
气。”早看出石家兄妹对她有礼却生疏,使她一直没有感觉到己身为石家一份子。对石家而
言,她是外人;对这古老的年代而言,她更是个不搭调的入侵者。一直觉得格格不入,这令
她失意,但谈不上感伤。
“无介,水放下,出去叫无痕查出那三个人的底。”
这大胆的女人居然敢公然对他的威严大做挑!才嫁他没几天就敢如此,以后只怕会爬到
他头上撒野。他必须给她一个难忘的经验,让他明白丈夫的话,妻子不能未经允许就任意反
驳。
幻儿看到一向对她冷淡的石无介脸上升起一抹担忧之色,匆匆看了她一眼。而那一眼似
乎在暗示她要小心!她心中有些明了。默默任石无忌包扎好伤口,等着看他要如何对待她。
“你不该独自赤手空拳对付三个匪徒。”他开始宣布罪状。
“难道我应该乖乖坐着等他们将我杀了?我不反抗才是呆子!”
“你可以呼救!”
“拜托!你们睡那么远,等你听到赶过来时,我大概也活不成了。”如果他够聪明就会
推算出当时的情况已不容许她坐以待毙。
石无忌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这小女人似乎不明白,保护女人是男人的责任。他必
须让她了解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能再莽撞的只身涉险,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
子,这一次她侥幸只挂了轻微的皮肉伤。但她不会永远那么好运!天知道当他看到她受伤
时,一颗心顿时如千刀万剐般痛苦,他竟然让“他的”女人受到伤害,思及此。他只恨不得
将门外那三个人剁成肉片。
“答应我以后不许如此!识时务者方能保命。”
幻儿本又要反驳说自己处理得十分恰当,但在他气势慑人的眸光威胁下只好聪明的三缄
其口,并且点头应允。
“你认为我有错到需要惩罚的地步吗?”虽然幻儿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错,但显然以石无
忌的标准来衡量,她的确是犯了错,否则他不会一直训诫她。
“当然有。不过,我欠你一个情,你将无瑕保护得很好。”幻儿眼中防备的神色令他恼
怒,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丙然——
“如果不是为这因素,你就会打我了吧?”
“你以为呢?”他眼光深沉,不承认也不否认,脸庞却暗中移近她。
“你想打就打吧!反正你身体那么壮,一拳打死我省事,而你有那权利的,不是吗?”
幻儿有些赌气,索性闭上眼等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可是……她震惊的睁大眼,他笑
了!低低沉沉发自喉咙深处的浅笑。这一睁眼更是大为失策,他浑厚的浅笑已使她芳心大为
震动。而看到他那张移在她面前十公分不到的脸更是心魂俱失!她一直就知道他很好看,很
有男子气概,却从未仔细近看过他呢!而当他笑起来时,平常冷峻线条全部化成温柔俊朗。
他眼角唇边细细的纹路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沧桑,竟使幻儿心中产生怜惜,他的五官令她不能
自己,而随着他的贴近产生的压迫感更令她不能呼吸。
在她意识到他的目的之前,他便已吻住了她那两片柔软红润的唇。幻儿倒吸口气,直觉
的想撤退。他的双臂早她一步榄住她细不盈握的腰,不容她退却。她在他的气息之中沈沦,
在他有力的怀抱中失魂,他几乎要将她揉入他体内才甘心似地,在他唇的挑逗中忘了要呼
吸。只能无助的将双手圈住他的颈项。
她那两片玫瑰花似的唇瓣总散发着一种等人采撷的引诱!石无忌早想她的味道,今日终
于开始享受“属于他的”红唇!比他所能想像的更为甜蜜!她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知所措,而
他正喜欢她这样,那代表她从来只属于他,未曾有人早他之前对她有过亲密。
终于,他移开他的唇。她凝视着烛光藉以回避他的眼光。她的双颊红滟,身子因急喘而
颤抖不已。整个人显得不知所措。石无忌抬起她的脸,在她眼中发现一抹娇羞——这是第一
次,他在幻儿身上看到这个形容词。他微微一笑,扶着她往床内躺平,他也脱鞋上榻,看到
幻儿满脸惊惶。石无忌躺平后拉着被子盖住两人才道:
“你是我的妻子,我会将你变成名副其实的石夫人,但不是今晚,因为你受伤了。”说
完将烛火捻熄。
黑暗中,他拉她入怀,不容她抗拒。
“我不习惯有人抱着我睡。”幻儿微弱的抗议,天知道他男性的气息一直引发她女性的
本能,她的心有如擂鼓般的跳动,只怕他也听到了。尤其此刻又在他怀中更是惨。
“你会慢慢习惯。”他的气息在她发梢吹拂。
“可是你一向自己睡一间房的呀,无瑕一个人睡不安全的,你何不……”她的话被他的
唇堵住了。
直到她气喘咻咻忙埋入他怀中,以防他再吻她,他才开口:
“你最好闭上眼乖乖睡觉,再开口一次我就用这方法阻止一次,而我的自制力有限,我
不知道再吻下去我会不会失控而让你在今晚就成为我的人!”
当然,石大夫人幻儿小姐乖乖的闭上眼,不敢再多吭一声。她以为被他抱着根本不可能
睡着,但是睡神却很快便造访她,让她睡了自来到古代之后第一个最安适的觉。反倒是石无
忌一夜不能成眠!多可笑,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正大光明可以碰的女人。此刻却只能
抱着她,独自忍受欲火的煎熬,生怕伤害到她一丁点。她是这么娇小柔弱!石无忌痴望着她
沈睡的容颜一整夜。
天已大亮,辰时已过。平常卯时他们就会开始返家的行程。但今天石无忌却叫弟妹们巳
时再出发,除了要料理那三个土匪外,更是要幻儿好好休息。其他人全部同意。由于幻儿昨
日的表现,已使得石家四兄妹对幻儿生出好感,不复以往冷漠排斥。
虽说伏龙城不是北六省的势力范围,但想在北方干些营生的,都多少会仰仗“傲龙堡”
护航。石无忌有雄厚的财力与兵力,因朝政动汤不安,北方又衔接外族土壤,政府力量管辖
不到这边,曾经北方常受外族占用土地,加上盗匪肆掠,猖狂到地方官弃官而去,形成三不
管地带。十年来,石无忌着手整肃一番后,盗匪若不是在他安排下从良,则是另谋他处,而
真正嗜血为非作歹之徒都莫名的消失。从良的盗匪在他领导下成了傲龙堡固若金汤的勇士。
由于有傲龙堡坐镇,暂时阻止了外族的进犯,因为石无忌手下的勇士比朝廷的禁卫军更厉害
上十倍。
至于有些四处打游击的小盗匪,都不敢在北六省猖狂,在伏龙城也有些忌惮,毕竟此城
位于北六省外围。怎会发生昨晚那件事?偏偏三兄弟以为回到自己地盘,已脱离苏光平势力
范围,便放心的沉睡没有防范。若非他那出人意表的小妻子,恐怕等他们发现出事时,她俩
便已惨遭凌辱或杀害。思及此,石无忌更是怒不可遏!
三个小盗发现自己竟然惹到了北方霸主石氏一门,只差没吓死,但也差不多了,只求死
了干脆口
不过,石无忌并没有传说中的嗜血!点破了三个人的气海穴,将来他们想要行恶恐怕也
力不从心了。将伤了幻儿的那人去了一只胳臂,便叫人送到官府。
* * *
受这种伤真是值得。
同乘马车时,无瑕不再对她生疏,温温婉婉的,话虽不多,但却很亲切。明显的,无
痕、无介两兄弟也不再对她冷淡了。
无瑕说再三天便可抵达傲龙堡。一想到回到傲龙堡便得开始做苏光平交代的事就心烦。
偷帐本、注意石无忌来往的人、打探他的身世……她不愿背叛石无忌,可是又不能丢下玉娘
不管。她必须绞尽脑汁努力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可瞒过苏光平,又可以不背叛无
忌……嘿!她可以偷看他帐本再写一本,当然内容随她胡改乱写,那必定行得通!毕竟她只
要有帐本可以应付就行了,苏光平才不期望她对内容负责。而,如果傲龙堡果真固若金汤,
那么一定设计了地道之类的东西,她只要胡乱画个平面图应该就可以交代过去……。
一时之间冥想得太过得意,在马车倏然停止时,她来不及抓住扶手,整个人便往前栽了
过去!
“嫂嫂!”无瑕惊呼!
三兄弟一听到呼声马上策马奔来,石无忌飞快下马挥开布。然而,他看到的景象差点使
他大笑。
幻儿一头栽入行李堆中,衣服、书、棉被、杂物全盖在她身上形成一座小山,只露出一
双娇小的莲足在外挣扎挥动。他低笑,将妻子救出来,搂在怀中!
“没事吧?”
“还好。”她糗大的看丈夫一脸似笑非笑,再看到无瑕因为忍住笑而涨红的双颊。而石
无痕、石无介早笑得弯了腰了!无介还夸张的滑下马背!
她瞪了他们一眼,再看回丈夫身上,徒劳的解释着:
“太无聊了嘛!所以我就闭上眼打个盹,谁知道马车会突然停下来。”
石无忌挑了挑眉。
“这下你绝对不会再无事可做喊无聊了。”
“哦!”她的注意力给他脸上的黄沙灰尘给吸引住了。她拿出手绢为他清理,全然没有
感觉到众人诧异的眼光,她正在众目睽睽下对男人调情,即使是自己的丈夫也未免太过不合
时宜。
但石无忌没有阻止,一瞬间,他全身盈满柔情,即使知道必须纠正,但他却眷恋不语。
幻儿收好手绢叉腰看他。
“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有什么好理由我们必须突然停车?害我跌得那么惨?”
石无忌顺手抱她下马车,甫一落地,幻儿开心的大叫:“哇!我的天!是羊,还有马?
成千上万的呢!我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牧场!栅栏好似围到天边,看不到彼端。这是谁
的?主人一定很伟大!好了不起!拥有这么大的牧场!”她边说边跳边跑!贪婪的观看四周
辽阔的草原!所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可不就是这一幅活生生的景致?奔
近栅栏就打算跳过去,搂抱那一群群雪白的羊儿,徜徉在绿草如茵之间观看高空流云!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搂住她细腰——
“那边有门。”石无忌在她耳边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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