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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老七感到仵作和他之间总存在着一股敌意。他想这不是一件好事,可是你又有什么办法。他蹲在衙门口抽烟的时候看见仵作一晃一晃地过来了。仵作披着一件夹袄,袖子向两边扎撒着,像两只鸟儿的翅膀。蔡老七想那是一只黑老鹞,这时他已经看见了黑老鹤的脸。仵作脸上放着舒但的光芒。仵作从城里最大的窑子小红灯里出来的时候就总是这副骚样。
  呸。仵作经过门口的时候听到蔡老七发出这么一声怪声。仵作心情很好。他愣了一下。他决心不理这档子事。他装着没看见这个古怪的老头子。可是他没想到他又听见了一声。
  呸。他听见蔡老七在他身后又吐了一口。听上去这一次他用了挺大力气。他想他可不能不管这事了。他向两边瞄了一眼。两个守门的衙役正眼睁睁地盯着他。仵作觉得蔡老七刚才的举动是存心做给人看的。他想好你个蔡老七,他觉得有一股小火正一点点从底下往上蹿。可是他想我千万不能让人败了我的好兴致。有些人就是看不得人舒但。特别是你刚从小红灯里出来。他觉得他找到了蔡老七看他不顺眼的原因。这么一想他就差点乐得笑出声来。他原想不理这档子事。县令老爷还在书房里等着他呢。可是他改变了主意。他想他得让县令老爷等一会儿他了。仵作在两个衙役的眼皮底下原地转着圈子,他不慌不忙地琢蘑着,他想他得好好办办这件事。
  实际他已经想出办法来了。可是他还是在衙役们的眼皮底下转够了圈子才开口。这时聚在门口看热闹的衙役已经越来越多了。仵作终于开口了。他说。“啥。”
  蔡老七眼皮都没撩一下,像什么都没听见。
  “啥。”仵作又说了一声。这时他已经走到了蔡老七的身边。“刚才我听见有人在和我过不去。”
  他原以为蔡老七不理他。可是他猜错了。他看见蔡老七慢条斯理地从烟袋里挖了一锅烟。蔡老七一边装烟一边说,“是我。”
  “啥?”仵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没料到蔡老七会这么不要脸皮。他更没料到他会这么张狂。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时他还以为蔡老七是和他在开玩笑。仵作说,“这事可真好笑。”说着他真的笑了起来。衙役们看见仵作笑得弯下了腰。
  “好笑死了,好笑死了。哈哈,你们怎么不笑。哈哈,我真的快笑死了。”仵作在原地一跳一跳地。仵作的笑声听上去像女人被连续不断地咯吱时所发出的声音。
  “嘿嘿。”“哈哈。”嘻嘻。”衙役们渐渐发出参差不齐的笑声。
  蔡老七不笑。他抽着烟,眼睛认真地盯着地上的一个土圪看,对身边的笑声毫无反应。
  使他们没料到的是蔡老七又使劲吐了一口。“呸”他似乎吐出了一个讨厌的钉子。钉子划破了笑声。
  仵作终于不笑了。他在蔡老七的面前蹲了下来,他侧着脸细细地打量着蔡老六,谁都以为他生气了。可是他没有,至少这时候没有。
  “你还来真的是不是?”仵作和气地说,听上去好像在和蔡老七商量着什么事?“你还真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蔡老七盯着土圪看了一会儿,他好像看出瘾来了。
  “这里还从来没有人和我过不去。活人不会,死人也不会。”仵作说。“刚才你准是和我开玩笑吧,我从来都不和开玩笑的人计较。”
  衙役们的笑声有点稀稀拉拉。
  仵作说,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
  蔡老七这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向大家伙儿做出了一个笑的模样。看上去他有点心虚,可是他又说,“我不是在开玩笑。”
  衙役都不笑了。
  仵作愣了一下,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事情看上去有点棘手。他说你他妈真和我较上劲了不是。他感到小火又一窜一窜地上来了。衙役们看着他站了起来,可是他又蹲了下来。
  “你看你,要么不说话,要么开口就和我过不去。”仵作说。他一边说一边向衙门内瞟了一眼,从这儿看出去可以看见书房的一角飞檐。
  “准是有人调唆你这么干的,有人要和我过不去。”仵作说。
  蔡老七不说话。仵作在他身边转了几个圈子,他有点感到没辙了。他就这样在衙役们的目光中可笑地围着蔡老七转圈子,可后来他们就发现事情不可笑了。
  仵作停了下来,他看上去是和蔡老七较上了。他随着蔡老七的目光终于发现蔡老七原来是在看地上的一堆蚂蚁,它们扛着一粒木屑在土讫上打转。
  “啥。”仵作叫了一声。“啥。”他又叫了一声。“我跟你说话,你只当没听见,你原来在看蚂蚁打架。你这是存心和我过不去。”
  “是又怎么样?”蔡老七漫不经心地说。
  “你说,你要怎么样。”
  “我看着你不顺眼。”
  仵作差一点笑出声来。他开始觉得这事情有点可笑。他笑了一声说你这怪老头子你看我有啥不顺眼的你说,我看你还看不顺眼呢。你说你刚才为什么要“呸”,仵作说这话的时候,大家都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
  蔡老七说我看不顺眼我就“呸”。说着一口痰就飞到了仵作的鞋尖上。
  周围的空气突然静了静。
  仵作低头看看鞋尖,又看看蔡老七的脸。血涌上了他的头脸。
  仵作没费多少力气就把蔡老七扑倒在黄泥地里。仵作的臭鞋蹭在蔡老七的老脸上。他用蔡老七的鲜血在那张老脸上画出了一道道的花纹。他听见蔡老七的骨头在他的重压下喀啦喀啦地响。蔡老七噢了一声,就不吭声了。他们看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烂泥地里。仵作很快就觉得没劲了,他没想到他一点都没反抗。
  “你这人真没劲。”仵作说。他拾起掉在地上的夹袄,抖搂抖搂灰尘。他扫视了一眼围成一圈的衙役们。他忽然笑了起来,他对那些寂静的衙役们说你们这些人可真没劲。你们还不如那些死人。你们知道快刀剖开那些死人的肚子是什么感觉吗。
  谁也没想到仵作会忽然说那句话。他说,你们知道李毓昌是怎么死的吗。
  没人说话。仵作自己也没想到怎么会说这句话。他在小红灯里折腾了一宿,他觉得脑子有点发胀。
  蔡老七躺在地上,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他发现县令王伸汉和喜梅正站在书房外面往这儿瞧。
  仵作黑老鸹一样的身子一晃一晃地进去了,扎煞着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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