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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慧,早上散步时我又想起了你 想起你的灵魂就分散在我周围的事物中 我有责任把它收集起来,在我心里 把它带回我温暖的家。记得小时候 我总在我们小学的后操场上等你 故意找你摔跤,我们势均力敌 这时你的脸便会红起来。那时我们都爱舞弄些 拳脚什么的。有一次我练“狗急跳墙” 膝盖撞在墙上疼得说不出话 还有你的堂兄小凯。(他现在电业局 做秘书,也写诗,但已很少。) 我们三人中,他是居间调停的裁判 我曾像喜欢大哥一样 喜欢过他。可他总是败在我手下 他的眼睛是细长的。你却有一双大眼睛 你像个女孩子一样好看,爱笑,小慧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有几年你在我的生活中 完全消失了。我埋头功课 在西安我偶然遇到了你 彼此已不再那么亲密。但你托我写过情书 再后来你分到了呼兰,去一家电厂工作 在一片平原上。那里的房子都亮闪闪的 每次回克山老家我都能望见它们 现在那几座大肚子烟囱仍在冒烟 它们比我们要持久得多 小时候你爬过烟囱吗?那上面的麻雀都是黑的 我爬过电视塔,上面风很大 塔在摇晃。你在下面叫 “老师来了!”我闭上眼睛 老师并没有理我,反倒训了你一顿 说你年纪大应该懂事 那时是初二吧。我记不清了 三年前我心情沮丧地回家看妈妈 见到了小凯,我问他:小慧呢 他看了我半晌,平静地说 “小慧都死好几年了。”我也平静地说, “是吗。什么病?”小凯告诉我 你死时骨头都疏松发黑了。留下了妻子 和一个男孩 时光多快。我埋头生活 几乎全然忘记了你。可一天早上 你突然在我身上复活了 小慧,我要带你去看看更多的事物 挖泥船在工作。水中传出它空阔的声响 大刁斗滑稽的肘,弯来弯去 你看它像不像一只老鹈鹕,太老了 嗉囊不住地往下漏东西 我已习惯了这座城市。每天在江边散步 有时我说,“小慧,今天的散步就到这里吧 公路大桥以西就是你的领地了。” 可今天我要走得更远,我要让你看到 生活怎样改变了我们。隔江望去 你工作过的电厂的烟囱,灰灰的 仍在冒烟。我们的生存是脆弱的 我都有点儿怕你了,小慧 你不是来害我的吧 你改变了我熟悉的事物,让它们变得陌生 清新,使它们不再仅仅是它们自身。我明白了 我一个夏天的散步,其实都是为了你 在这秋天明净的万物中,一张烙上了脚印的白纸 飘落,我卑贱地弯腰拾起它 发现背面也同样印上了模糊的鞋印(是你的吗?) 细长的树叶一阵阵落下 混在潮湿的砂堆里。(有一座了望塔刚刚建起, 你说我们去那里喝酒怎么样?有一架栈桥 铁栅锁着。可塔里亮着灯。 看, 那银色的尖顶!) 你看到了吗,我用肘拐了拐空气 我想引起你谈话的兴致 我不想再提童年了。童年仿佛是一个讨厌的小伙伴 我们抛下了他,他便独立地成长 直到面目全非。也许到老年我们 才能再次遇到他,并与他和解 小慧,让我放弃现在的一切是否还太早了些 原谅我爱上了那么多凡俗的东西 钱,纸上的文字,孩子和新的朋友 胜过了爱你。你不会生气吧 你又是怎么进入我的内部的 我得用多大的力气闭紧嘴巴 防止我说出你说过的话 防止我离开大路落入水中 你在与我角力。可你变小了 你停在26岁的附近 (本来你要比我大一岁多的) 我要你变得更小,小到可以藏进一粒石子里 我可以把你握在手中,或抛入汹涌的江心 我要忘掉你,我要活下去 小慧,今天的散步就到这里吧 我要回去了,回到我温暖黑暗的家中 有一天我会陪你散步到天边,不再回来 小慧,明天见。明天见,小慧 1994.10.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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