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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阅读生活中,文学正在渐渐地被弱化。由诗而小说,由小说而散文,由散文而“纪实”,近十多年来,公众的阅读兴奋点一再地迁移,文字制造者们虽不是十分情愿但却亦步亦趋地回应着市场机制的逗弄。“大众要什么,我们就造什么”已经成为不少文字制造者的运笔方向和写作指南。 把90年代称为“散文年代”,实际上是文学人狭隘的井蛙之见,如果跳出来站到文学井台的边上,把视界拓展到广阔的民间,我们就会知道,公众阅读最多的并不是所谓的文学而是纪实或者说是像纪实的作品。而文学,作为少数人的事业,正在复归它的“精神贵族”本位;艺术的良心是疼痛的,充满了苦楚与艰辛,留给少数具有“受虐”倾向的虔敬的求道者去收藏它吧,更多的人需要享受的是轻松愉快的抚慰,是每晚上床后的催眠。 “纪实”,正站在街边随处可见的报刊零售点里向公众抛着媚眼。走向它的读者绝不像20年前的读者那样怀着激情与殷殷期待———不过,也并非无所期待,只是期待已经日常化了,就像每天的晚餐。现在并非饥饿之年,谁会对每天例行的晚餐怀有什么激情与期待呢。阅读使阅读者感受到了抚慰的快意,一个晚上的心理按摩式的阅读使阅读者颇感不平的内心获得了短暂的精神补偿,自我慰藉之后,可以心平气和地睡上一觉。今天的“纪实”,正是这样一种精神制剂,它不含有丝毫的提神醒脑的成分,也不是用于进补的,它更本质的功效在于催眠。 文学在某一个时期也曾被大剂量地用于催眠,但它更主要的是通过致幻作用实现催眠。在众多的文字样式中,诗歌尤其是一种强烈的致幻剂。小说的情况要复杂一些,但可以肯定的是,拥有最大量读者的新武侠和言情小说无疑是高纯度的致幻剂,出道颇早的金庸和琼瑶,无疑是这一行公认的大佬级人物。散文好似一种成分难以界定的中药制剂,催眠、祛火、解表同时攻心;正是散文这种态度暧昧的配方,使喜欢附庸风雅的小知识分子们如获至宝,但是剥开它精制的外表,里面也不过就只是一粒甘、苦、辛、凉、酸、涩、麻兼备的丸药而已;散文太“温”了,也太“慢”了,无论是致幻还是催眠,都无法做到淋漓尽致,无法立竿见影当下即得,只能让小知识分子和为数并不很多的有闲有钱者青睐。但是纪实不同,纪实去除了文学中的致幻成分,它粗糙地、大刀阔斧地逼近生活真实的姿态,它曲折离奇的故事以及平和的讲故事的口吻,它对日常经验的不事修饰的还原(抄写),让阅读者找到了物伤其类的最便当的窗户,阅读者藉此看见了邻居家的生活———通常是比自己更不如意的生活———不必思考,他就可以安心睡觉了。纪实的自慰功效和催眠作用正是在这样的意识背景下得以完成的;而纪实大行其道的物质背景则是阅读者当下的介于如意与不如意之间生活。逼近真实,然后以纸上的真实来自慰并催眠我们自己,这是大众期刊经营者、文字制造者和阅读者之间的默契;在这种心照不宣的合谋下,一个异常庞大的“纪实年代”被催生了。 作为商业时代的顺产儿,“纪实”似乎衍变成一种文化工业。 纪实的催眠剂使大家心性平和,每每想到此我就感到悲哀。 更悲哀的是,纪实现在已经被文字制造者玩弄得越来越离奇也越来越虚妄了,但是口感更好,味道更好,扮相更好;“假纪实”的泛滥使纪实远离了其本相,更接近人工制剂从而也更催眠剂化了。理智上,我非常愿意看到这虽然很初级阶段,但毕竟是很有本土特色的文化工业的繁荣景象,我知道由此带动的相关产业将会产生更多的利润和就业机会;但我的悲哀还在于坐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催眠剂之中却会长久地失眠。 -------------------------------------------------------------------------------- 作者: 秦巴子 来源: 博库 日期: 2000-10-13 00:00: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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