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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凤凰正飞进那熊熊的烈火,为什么, 我还要睡在十字架的绿荫里乘凉? ──杨唤 ●一九九○年·塘鹅·诞生 苏诺生于台湾东部海边。父亲是大学教授,但已离开教育界,专心考察台湾 的历史遗迹古物。母亲曾任电视台记者,也已因故辞职。苏诺是独子。 塘鹅啄破自己的胸膛 用流出来的鲜血 喂食将要死去的幼鸟──我啊 塘鹅在水边的草丛中筑巢 张开大嘴露出血红血的喉囊 那是夕阳的呼喊──呼喊着我啊 塘鹅飞行,下水捕鱼 在冬季守候雪的溶化 用血温暖了雪,使翅膀张开──我啊 ●一九九七年·蜥蜴·七岁 苏诺入小学。十一月台湾发生大地震,东南部最严重,死伤数万人,台湾地 形扭曲破裂,满目疮痍。 逃逸后,就自割尾巴 可是回过头来 还伸出分叉的舌尖 侦测我的童年在哪里 蜥蜴测定了猎物的位置 然后攻击,像它一样 我的童年也在攻击我的未来 咀嚼时,蜥蜴闭下佛陀的眼睛 ●一九九九年·猫头鹰·九岁 苏诺的父亲遭暗杀,家中的文物被搜刮无遗,家境凄惨。在这一年里,台湾 有多位学者失踪。 将猫头鹰的两翅展开吧 用钉子钉在谷仓的门口上端 面对着夜,要把我的梦藏匿 死亡的天使 在我的梦里飞舞者 猫头鹰的肖像一入夜就挂出来 我抱着我的枕头 不敢再瞧它一眼两眼三眼…… ●二○○○年。天鹅·十岁 母亲带苏诺投靠南投山区的舅舅。认识和他同班的同学林莎。林莎是县长的 孙女。 天高迥地远远地离开土地的历史啊 鹅 披着黑色的羽毛 披着白色的羽毛 我带着竖琴歌唱 站在珊瑚礁岛屿 等待从水中升起 千万只期待的手 捧出一轮火热的 太阳,放射光芒 并要上升去追天 褪去身上的黑色 褪去身上的白色 以彩色飞离童年 ●二○○六年·凤凰·十六岁 苏诺入台中第一高中就读。南投山区森林大火,舅舅丧失,苏诺受火伤。母 亲因报导这次事件,应聘为某报社记者。 鲜红的太阳穿越,劈开云层 抵达黑夜的巢穴 我随后穿梭,前往 像一根火柴棒,划过危险地带 在碰撞时冒出火花 巢穴中的凤凰被太阳光焚烧 成为一堆灰烬啊 冷却的我 熄灭的我 仅留十根手指头 在灰烬中搜集自己的残骸 并且 将之秘密组合成凤凰原来的形体 期待第二天黎明时复活 ●二○○七年·鸵鸟·十七岁 母亲在报刊发表“新台湾的沈沦”一文,并为首带领群众抗议游行,发生冲 突,军警百姓死伤数百人,遭捕入狱。班导师罗德之收留苏诺。 鸵鸟产下蛋后 有了翅膀,却飞不起来 就拉长脖子,才看见 天空关在笼子里面 笼子外面,土地在奔走 走过了沙漠和旷野 又被汹涌的海洋追逐 就把头与颈埋在草丛里 过者不见天空的日子 让我们不断的凝视鸵鸟蛋吧 眼光的温热 也能使蛋壳破裂,孵出天空 ●二○○八年·狮子·十八岁 罗德之指导苏诺写诗,编辑学校周刊。九月,参加大陆文学奖征文,以“血 印在雪版上”为题,荣获诗类首奖。 当狩猎开始 雄狮带着幼狮 草原的胸怀 迎接踩着铁蹄的队伍 我望向窗外 埃及女神的狮头 从山丘的岩壁上昂起 那一声吼叫,传至今世才听到 我俯视桌面 狮子的队伍仍要前进 在我的稿纸上狩猎 我让它们几分,不得恐惧 ●二○○九年·野雁·十九岁 苏诺考入台湾大学。何子曙教授组“人环意识促进会”,苏诺参与活动。发 表千行长诗“面对离乱”。 渡海而来吧,野雁 用嘴将自己悬挂在漂流的松树上 贝壳,衔着幼鸟潜行 在波浪中举家迁移 往一座岛屿而去 我在岛屿上寻访野雁的家 回溯到十一世纪 有一座寺院 遗留下来的钟声 告诉我栖息的地点 佛祖,乘坐野雁飞翔 佛祖,乘坐我心飞翔 在冬季灰冷的天空中 ●二○一○年·黑熊·二十岁 七月初起,苏诺随何子曙教授巡回全岛演说,至八月底止。十一月,出版诗 集“狱外狱”,并同时发行英、日文版。 黑熊把夜带到房屋外面 夜以圆圆小小的眼睛 看着屋檐下的灯泡 熄灭在自己的梦里 我伸手去换一个灯泡 只见天上的大熊星座 站立起来 用前肢抓着黑夜的云 云被弄得散乱了 像我的家乡,无处找起 现在住的这里太暗 我必须换一个灯泡来照亮啊 ●二○一一年·啄木鸟·二十一岁 大陆发生战乱。苏诺举办第一次诗作个展,以各种媒体演出及发表,造成轰 动,其中其作“第七只手掌”遭禁止展出。 什么时候才有一张嘴 不必被禁止说话 而能像一把又尖又长的犁 在树干上犁开深深的田 我拥抱树干,树干的里面 蛀虫噬去了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形成了一生躯壳的空洞 像荒芜的田 啄木鸟减着:雨、雨、雨…… 绿色来临并占领了每一棵树 也占领了我的身躯 一寸一寸从脚底往上攀爬 树拥抱了我,我的里面 也是有一块待犁的田啊 ●二○一二·夜鹰·二十二岁 苏诺前往大陆,却睹战乱实况,得知林莎来上海复旦大学就读,但已在一次 街头爆破中被炸死。回台湾后,写“失心的台湾人”长诗。 我喝了传说中的 用夜鹰的眼睛和心脏浸泡的酒 就一直清醒不睡 穿旷的脑,水边的耳朵 鼻端的昆虫,嘴角的浆果 在夜里环绕着我 形成不断地旋转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中央的电风扇 不眠症初期症状:眼睛瞳孔放大 不眠症后期症状:心脏跳动迟缓 夜又走在一条漫长的铁轨路上 被一列急驶的火车压过去 ●二○一三年·蜘蛛·二十三岁 五月,台湾情势紧张。苏诺大学的毕业的第二天,即回到台湾东部海边的出 生地,租一小屋居住。七月,台湾宣布戒严。 我要穿越洞穴出去 透光的洞口出现,可是 被蜘蛛网封死了 透过网,光是稀少的 仅能供我读双掌,或膝盖 光落在那里,就读那里 我在洞穴里被黑暗吃剩的 是流泪的眼睛,和无力的脚趾 还剩下的一点点呼吸 透过网,光仍旧照进来 但一下子慢慢的消失了 光会避开这个陷阱,就有希望啊 ●二○一四年·孔雀·二十四岁 二月,苏诺最后一次狱中探望母亲。三月十二日深夜,苏诺在海边沉思,被 两名军警持枪逼迫走入海中,乱枪射杀而死。诗坛以“二十一世纪被最能反映时 代的台湾诗人”称之而哀悼。 孔雀在拂晓时分尖叫 睁开羽毛上的千只眼睛 注视着我,我萎缩 退到好远好远的深夜里 那些眼睛开始寻找我 有的藏在花器的草叶间 有的绣在华丽的衣裳上 那些眼睛注视的地方 总有我遗落的影子 我再退吧,退到更远的 被夹在印度书中的夜里 安静地躺下来 让世界的眼睛永远找不到我 ●二○一五年·翠鸟·苏诺死后一年 全球气温上升,大陆资讯卫星摔毁于台湾南部。母亲出狱,离开台湾。 浮动的巢是浮动的岛 翠鸟天,巢里的卵 有鸟儿探出头来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完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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