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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杂记.残雪的艺术


作者:吴晨骏

  (《残雪文集》全四册,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5月版)
  我第一次认真阅读残雪的小说是在96年,我正好有她发表中篇小说《新生活》的杂志,便一路看下去。我被小说强大的吸引力(像一股龙卷风)牵扯进残雪所描述的“新生活”。一个孤寡老人卖掉了平房,搬进一栋三十层的高楼。老人主观地认为搬迁使她割断了与过去生活的联系,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可是她仍不断地在楼房附近遇见过去的邻居,并受到他们的骚扰。而新的生活又很麻烦,一方面,老人的内心要承担高楼里的孤单、恐惧和由此而出现的心灵的迷失,另一方面,从外部来看,围绕着老人的又都是一些同样患有高楼寂寞症的人(那个上下电梯时总在七楼停顿的黑脸汉子、神秘地塞满电梯后来又神秘消失的的一群人)。我印象较深的细节是,老人为了缓解新生活的压力,去探访楼房旁边的一家徒有虚名的电子游戏室,说它徒有虚名,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电子游戏室。“游戏室”的老板和他秃头的老婆以缝破布为生,他们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天黑以后窥视高楼亮灯的窗户。在小说的后半部,过去的邻居已不那么让老人厌恶了,似乎老人的新生活只意味着搬了个家,而新生活的实质与旧有的生活相比并没有多大的改变。甚至新的生活更加糟糕,从前住平房时老人尚有的一点反抗情绪被新生活的麻木不仁所代替了。小说结尾写道“述遗感到死亡已经从她的脚趾头那里开始向上蔓延了”。
  后来我又接触到残雪的小说《历程》,写的是老单身汉皮普准的事。写他与离姑娘、老王、小胡子、老曾、女老曾等人的纠缠。小说的语言很有耐心,而且还很生动。皮普准与离姑娘的暧昧的、色情(假如色情一词仅指人们隐秘的欲望的话)的关系,让我很感兴趣。我记得我当时还与《历程》发表在杂志上时的责任编辑通过电话,对此小说交换了看法。现在想来,这小说对我当时的阅读产生了份量。还有一次我颇有同感地听朋友说起残雪,我们都对残雪的艺术探索非常喜爱。接着就是这一次,湖南文艺出版社X先生给我捎来四卷本的《残雪文集》,我一下子沉浸在残雪的汪洋里了。我有幸阅读到残雪早期的无数闪光的篇什《山上的小屋》、《天堂里的对话》、《饲养毒蛇的小孩》、《黄泥街》、《思想汇报》……,我应该对此际遇表示感激。
  对自由的刻苦追问是残雪小说的一大惯性。残雪盼望的自由,并不是“选择”的自由。她盼望的自由产生于对“选择”的忽略,类似于一个人在房间里的走动。在房间里,一个人可以无休无止地走动,没有人会妨碍他的走动,他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去注意和观察墙上的斑点、窗户的白光和飞来飞去的小苍蝇。至于房间外的一切,对房间里的人来说是多么无足轻重。残雪以固执的叙述姿态、以一个作家主动的品性、以独立思考,到达了自由的边界。同时她的小说也成为了一种榜样,一种自我毁灭的榜样--不自由,毋宁死。皮普准和述遗等人生活在残雪小说的那些错综复杂的细节描写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存在的唯一的价值在于使残雪的小说通向至高无上的艺术,他们提供阅读的可能和快感,最终他们将从小说中伸出一只有力的拳头,把残雪小说的读者击昏在地。所以与其从社会学的角度谈论残雪小说,不如把残雪小说归于在中国长期缺省或者被糟蹋的那个词“艺术”。就像卡夫卡用德文所做出的那样,残雪也在用中文塑造出一根艺术的神经,一旦这神经植入读者的大脑,读者在某些片刻就会感受到无比刺激无限活力的--疼。  值此《残雪文集》出版之时,我谨用此文注视另一个省份的艺术家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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