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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午膳设在客房的外间,仍由小孤一个人张罗。
  所有的人,都派遣出去活动打听消息,连小羽也到城内各处走动,客院里只有逍遥公子和小孤两个人,不许店伙逗留,整进客院显得冷清清。
  菜肴很丰盛,备有两壶酒。
  小孤替他斟上酒,在一旁侍立,眼眶仍然红红地,但小嘴撅得老高。
  “小孤,你觉得这位夏姑娘怎样?”他心中好笑,这个小丫头强烈地憎恨夏姑娘,气到现在还没消呢。
  “公子爷,什么怎样的怎样?”小孤气虎虎地说。
  “呵呵!你知道我说的怎样。”
  “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也是很坏很坏的女人。”
  “你的批评公平吗?”
  “凡是教唆、引诱、存心不良拖人下水做强盗的人,都是坏人中最坏的人。”
  “各人对强盗的看法不同……”
  “哼!在公子爷来说,强盗是一样的。这女人存心恶毒。”
  “恶毒?不批评过份吗?”
  “她要勾销公子爷逍遥公子的身份。只要公子爷沾上这件事,日后还能公然在江湖逍遥?”
  “我真有点佩服她了。”他喝干了杯中酒得意地大笑:“她真的有点与众不同,我同样有点对她存心不良。呵呵?她这次错得太厉害。”
  “她本来就错。”
  “她应该知道我这种男人惹不得,我也知道她这种女人惹上了后患无穷。”
  “公子爷就不该让她惹。”
  “不惹她,我就无法找到黑吃黑的最好时机了。小孤,不要再像吃错药似的生气好不好?谁叫你扮侍女扮得不称职呢?侍女本来不该在主人面前向客人乱发议论的,这叫做自讨苦吃。”
  “只要公子爷舍得,把她交给小孤处理。”小孤终于展颜笑了:“就不会有后患。”
  主人不上当,她有说不出的高兴。
  “你只是一个小女孩,大人的事不许管。”他指指房外:“风雨又来了,你去看看。要有礼貌,知道吗?”
  小孤一个箭步到了房门口,一个黑衣的美丽少女,正莲步轻移踏进月洞门。三进客院夏姑娘的上房外间,她正和一位像貌清瘦颇有气概,年约半百出头的青衫客进食。
  两人都小饮,中午喝酒不是好习惯尤其是美丽的少女,不宜午间喝几杯。
  “真控制不了他?”中年青衫客问。
  “似乎不易。”她有点心神不宁:“奇怪,他到底一种人?”
  “花花公子,错不了。”
  “但这种花花公子,我还没碰见过。”
  “他该不会对你无动于衷吧?”
  “这倒是难以估料,他眼中确曾涌现情欲之火,可是……天杀的!我不相信我会失败。唔!不知怎地……”
  “怎么啦?”
  “我……我好象……”
  “该不是你真的喜欢他吧?”中年人脸色一沉:“他真的十分出色,人才一表,财大名气不小,年轻英俊而多金,正是你这种魔道浪女心目中的好情人。我警告你,你必须成功,千万不要误事。”
  “你少管,天下间没有必须保证成功的事。”
  “那赃官的珍宝,据估计足值十万两银子。乔小辈的实力,足以帮助咱们成事,你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将他争取到手,但可不能动真感情。”
  “那是我的事,我这种女人从不动真感情,比无情花更无情。”她的话僵硬得连自己也感到不安,因为她并不想这样说。
  以往,她确是这种女人。但现在,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逍遥公子的气概、人才、武功,确是姑娘们心目中的好情人好伴侣,尤其是捉摸不定的性格,更易引起浪女们的好奇和占有欲,与及强烈的好胜欲望。
  不易到手的东西都是好的,得不到的更是珍贵。男人对女人的看法也差不多,太容易到手的女人最不值钱。
  天上的星星最美最珍贵,因为星星是摘不到的,无人能拥有的。
  “但你似乎有点反常。”中年人冷冷地说。
  “我从来没失败过。”她不胜烦恼地丢下箸,感到食不甘味:“动武没有把握,色诱如果也……也……难道……难道我真的……”
  “真的反而被他迷住你了,难怪你一而再劳而无功。你这朵欲海奇花已经靠不住了,我得赶快通知李老哥另行设法,不能坐失良机。”
  中年人不再进食,丢下杯离座,匆匆向房门走。不等他伸手拉开房门,身后已无声无息出现夏姑娘。身形疾转,中年人警觉地亮出防守姿势。
  “你想干什么?”中年人沉声问。
  “我不让任何人知道我失败。”她美丽的面庞不冉可爱了,布满了浓浓的杀机。
  “你……你真的承认失败了?”中年人脸色一变。
  “我承认我心乱了。”
  “那表示……”
  “我不甘心的。”
  “动了真情,你……”
  “所以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她语气奇冷,杀机已浓得快要凝结了。
  “你知道你奈何不了我,我是你在世间唯一了解你的男人,唯一能替你安排与策划一切的男人……”
  “我会找到另十个能取代你的男人,甚至比你更能干的一百个男人……”
  中年人倏然双掌齐推,一记劲道十足的凶猛狠招推出填海突下杀手,随即身形暴退,凶猛地以背飞撞上了闩的房门。以进为退,这一着相当高明。除非对方不对招化招,不然绝对拦不住破门而出的人。
  碧蓝色的身影,毫无阻滞地切掌劲而入,几乎随掌后收,高耸的酥胸似乎贴在掌上移动背部刚要撞上房门,纤纤玉手恰好扣住了中年人的双肘,面对面四手相接,双脚随即立地生根。
  “砰”一声轻响,中年人的背部贴上了房门,而不是用劲撞上的,撞的力道已消失无踪中年人不甘心反应奇快地抬膝猛顶她的下阴致命要害。纤手向下一沉,扣牢的肘部突然传出骨折声。
  中年人被按得向下俯,膝盖的恶毒一凿自然瓦解,而姑娘的膝盖却乘势上抬。“哎……呃……”中年人骇极闷声叫,叫声最后走了样,像泄了气的球。肘骨碎了,下颚也破裂。
  纤手一扬,倏然疾下。“你死吧!因为你该死!”她咬着银牙说,手抓住中年人的脑袋一扭,喀一声颈骨应手而断。下手冷酷无情,几乎把中年人的头扭断,将尸体塞在床下,立即着手整理,清除打斗所遗留的痕迹,这才泰然从容进食。
  最后一张烙饼食毕,门外突然传出三声轻叩声。她脸上涌起得意的胜利笑容,拭净手整理一下衣裙,款步到了门旁,欣然拉开房门。脸上的得意胜利笑容,突然消失无踪,换上了失望揉合着惊讶的神情。门外站着的人不是逍遥公子,而是一个气度雍容、像貌堂堂的中年蓝衫客,胁下挟了一个四尺长的黑色怪长布囊。
  “呵呵!怎么啦?你像是见了鬼。”蓝衫客的笑容邪邪地:“秋姬,你一定进行得不顺利。”
  “你怎么来了?”
  “呵呵!我不能来?”
  “你会落在眼线眼中的,过早泄露行藏……”
  “客店人多,不要紧。”蓝衫客举步入室:“老怪和鬼王找到了我,所以我要和你商量。假使你能把逍遥公子拉到咱们一边,就用不看老怪和鬼王了。哦!你那位跟班神机军师陆元呢?”
  “吃饱了他就走了。”她掩上房门,神情恢复镇定:“他说要去找你,你却来了,半途一定错过啦!坐,吃过了没有?”
  “和老怪鬼王喝了几杯。你这里情形如何?”
  “的确不顺利……”
  “咦!那花花公子难对付?”
  “出乎意外的难对付。”她苦笑:“你最好回避一下,我在等他来回话。”
  “哦!难怪你看到我,脸色怪怪的。”蓝衫客审视她的神情变化:“我已经打听出他赶走了无极元君,看来这小辈比咱们所估料的实力,要雄厚多多。秋姬,真得好好控制住他。”
  “我正在尽力,而且正打算和他上床。”她所说的话,距离高贵淑女身份有十万八千里:“尚先,你不会感到不舒服吧?”
  “我的女人多的是。”蓝衫客脸不改色:“我既然不介意你和神机军师上床,又怎会介意你和那小辈偷情?秋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咱们这些江湖妖魔鬼怪千万不可认真。弄到十万银子,咱们可以快活好几年,值得的。你不介意我床上有女人,我当然不介意你床上有男人。呵呵!唔!你好象有点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即便是妖魔鬼怪也会变。”
  “说得也是……唔!房外有人……”
  “也许是他来了,你走吧!从后窗走。”
  “好吧看我还得四处走走。”
  走廊尽头是花径,花径不远处,是进入独院的月洞门,独院里住着逍遥公子一群人。月洞门平时看起来颇为雅致美观,有点诗情画意。
  可是,在张蕙芳姑娘眼中,这鬼月洞门不但没有诗情画意,简直又丑恶又可怕,像是怪兽的吃人巨嘴。
  所以,看到这鬼门她就感到身上发冷,两腿发软不听控制,而发冷之外,还感到心跳不正常。
  她可以不进去,但却又非进去不可。
  她脸色发育,双脚不争气不住颤抖。盯着那可怕的月洞门,她几次想转身回头,却又无法转身一走了之。
  真希望这里有个地洞,可以让她钻进去躲起来,躲过这次灾难,或者躲一辈子。
  这里没有地洞,院子里面倒有一只大荷缸,缸里的荷花正在盛开,不能让她躲进去。
  也许,她可以拔剑闯进去,气势汹汹用剑架在逍遥公子的脖子上,然后……
  然后,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把心一横,挺了挺酥胸,把剑挪开拔剑的位置,迈动发抖不争气的腿,一步步挪动不听话的脚,终于走进了月洞门。
  似乎,在感觉上她已经被怪兽吞噬了。
  廊上,站看明眸皓齿的小孤,看到了她,明眸中有困惑的表情。她一身黑衣裙,表情长畏缩缩,与那晚闯来求见的气势汹汹表情,判若两人。
  “你怎么啦?”小孤不胜诧异:“你像个送葬的,更像一头落水的小猫。”
  “我一定要见逍遥公子。”她硬着头皮说,她知道自己的嗓音走了样,变得怪怪的,不像是她的声音。
  “你一个人?”
  “是的。”
  “你的来意……”
  “昨晚甘爷夫妇答应了的。”
  “好吧!随我来。”
  “谢谢。”
  逍遥公子仍在进食,样子好可怕。似乎,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食物。
  其实逍遥公子的样子一点也不可怕,脸上有平和的笑意。
  当然,人进食时,样子的确很难看,一万个人中,找不出一个进食时令人产生美感的人。
  她的心境让她觉得逍遥公子可怕,甚至任何事物都十分可怕。感觉中,她的心快要跳出口腔了,胃抽动得难受,身躯抖得更厉害了。
  “请进。镇定些,张姑娘,我的菜肴不是人肉做的。”逍遥公子向她笑笑说:“没有害怕的必要。你是客人,作客期间你是安全的,除非你自己故意制造不安全的情势,我是一个好客的主人。”
  她觉得咽喉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说不出话来,木然地迈步入房,脚沉重得迈步困难吃力“请坐。”逍遥公子食毕离座,在壁下的环椅主位前伸手肃客就客座。
  中间隔着茶几,她脱力地坐下,再不坐,她真要支撑不住倒下了。
  “昨晚姑娘与令兄来过,在下就寝了,未能接待,十分抱歉。”逍遥公子见对方一直不开口,只好尽主人之谊找话说。
  “我不……不得不来。”她总算能把话说出了。
  “以令兄黑衫客的名头、声望、履历来说,在下该算是后进,贤兄妹造访赐教,在下不胜荣幸。”
  “昨晚我……我兄妹鲁……鲁莽了些。”
  “咱们道上的朋友,都是夜间活动的特殊族类。贤兄妹昨晚夤夜前来,乃是极为正常的事。张姑娘的来意……”
  “我希望与公子谈谈,单独的谈。”她努力克制不安的情绪,说话恢复逐渐正常了。她的目光,落在一旁虎视耽耽的小孤身上。
  “婢仆前无秘密。”逍遥公子委婉地拒绝:“小孤是我的亲信,有什么话姑娘尽管说。”
  “这……”她的脸色更苍白了。
  “你有难言之隐?”
  “小妹妹……”她向小孤用恳求的声调说:“可否请……请回避一下?谢谢你。”
  小孤表面上心硬如铁,手上手下都不饶人,其实内心并不真的硬冷。由于张姑娘神色凄惶,态度也客气,小丫头油然生出同情心,不等逍遥公子示意,淡淡一笑向门外走,在门口转头再瞥了张姑娘一眼,默默地走了。
  “张姑娘,你面对的不是一头吃人的老虎。”逍遥公子惑然说:“你到底有何见教?要谈些什么?”
  “我……”她觉得心脏要停止跳动了,身上在冒冷汗,咽喉卡得更紧了。
  “谈阎知县的事?”逍遥公子单刀直入。
  “是……是的。”
  “你打算……”
  “和……和你谈……谈条件……”
  “谈条件?”逍遥公子一愣。
  她从腰间的荷包内,掏出一张银票,用抖索的手展开在茶几上。
  是宝泉局的官票,河南府宝泉局开出的,天下各地宝泉局皆可十足兑换,不抽厘金,折色银与出票款已先付的官票。
  面额是一千五百两纹银,算是高额官票了。
  “家兄虽然是邪道人物。”她的情绪逐渐稳定,可以面对事实了:“但从不做丧心病狂的事,不滥取不义之财。这是我家仅有的财产,在公子爷来说当然不屑一顾,但我兄妹已是罄其所有了。”
  “张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逍遥公子一头雾水,不胜迷惑。
  “另一样……另一……”
  “什么另一样?”
  “我。”她勇敢地说,但原本苍白泛青的脸,突然出现奇怪的红潮。
  “你?”逍遥公子更胡涂了。
  “公子爷不向颜知县下手,请收下这张银票。公子爷如果肯鼎力保全颜知县,颜知县所有的财物都是公子爷的,外加这张银票,和我。”
  “咦!你的意思……”
  “为奴为婢为侍,我甘心情愿跟你一辈子。”
  逍遥公子剑眉深锁,虎目神光炯炯,逼视着这位提出过份要求的美丽女英雄。
  所有的人聚会真定城,除了他是适逢其会之外,都是为抢劫阎知县而来。
  阎知县是所谓赃官,被革职的赃官。
  而这位张姑娘,却为了保全赃官,提出这种痛苦的条件,为了什么?
  “一生一世,我都感激你的恩德。”张姑娘一字一吐,脸上的红潮已退,重新恢复苍白。
  “张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事吗?”逍遥公子神色凛然,一字一吐。
  “我知道我做的事,我等你的回答。”
  “我要知道为什么。”
  “请不要问。”
  “这……”
  “我知道公子爷是花花公子,我知道我今后的处境和结局,我决不会后悔,绝无怨尤。”
  “我的天!我的口碑这么坏?”
  “我不介意,是我命该如此。”
  “我一定要知道原因。”他坚决地说。
  “抱歉,我不会说。”
  “令兄怎么说?”
  “家兄已是走投无路,他同意我的作法。”
  “不说明原因,我不能答应你。日下真定城内城外群魔乱舞,目标全在阎知县,就算我有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而且,我的身份地位、名号声誉、为人道义、财富声势,都不许可我这么做,我岂能冒大不韪保护一个可恶的众矢之的?”
  “公子爷……”
  “不要说了。”他沉声说。
  “你……”
  “我不能答应你。”
  “我只好走最后一倏路了。”张姑娘拾起银票离座,挺起胸膛向外走,在房门口止步回身,脸上有漠然的神情:“我们在院子里见,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从屋顶向下跳的人,是金笔秀士敖世纶。
  院对面的墙根下,站着一个獐头鼠目、留了八字灰胡的糟老头,右手支着一根四尺长铁手杖,鼠眼阴冷的光芒闪烁,不住盯视着夏姑娘的房门。
  金笔秀士是从夏姑娘的房顶跳下的,大白天飞檐走壁在屋顶走动惊世骇俗,这位侠义门人未免太过招摇,肆无忌惮。
  房内的夏姑娘误以为是逍遥公子来了,其实不是。
  糟老头吃了一惊,眼神一动。
  “阁下。”金笔秀士伸手,用食指向糟老头钩动,表示要糟老头离开墙脚走过来,神情相当轻蔑。
  “年轻人,你叫我?”糟老头怒声问,眼中冷电炽盛,冒火了。
  糟老头手中的铁手杖相当沉重,不可能隐瞒练武人的身份,何况糟老头根本不想隐瞒。
  “不错。”金笔秀士冷冷一笑。
  “老夫认识你吗?”
  “你应该认识我金笔秀士的。”
  “老夫为何该认识你?”
  “因为你本来就认识我,知道我正打算要严狗官的命,两你却是严狗官的保镖之一,先期前来真定潜伏探道的狗腿子,这几天早该打听出我金笔秀士为何而来了,何必反穿皮袄装佯?”
  “老夫根本就没把你金笔秀士当作一回事,只留意其它可能有威胁的人。这家店共有五个劲敌,其中没有你,你还不配。”
  “你生死一杖侯五常吹起年来了,反常啦!来吧!松松老筋骨,在下要打发你滚蛋。你的杖,我的笔,一长一短,一强一险,正好各擅胜场,优劣互见,看谁是真正的胜家。”
  双方相距不足五尺,杖一举便可击中要害。而金笔秀士的金笔仍在囊中,垂右手背着左手,一派满不在乎的懒散劲,不像是面对强敌,倒像是和老朋友半途相遇,高兴地驻足话旧。坐死一杖口气虽硬,其实心中发虚,竟然不敢突起发难袭击。
  “你根本不值得老夫计较,只有你老爹妙笔生花,才配与老夫打交道。”生死一枚阴阴一笑,反而将手杖挟在胁下:“老夫替严知县保镖,是堂堂正正的活计,虽则老夫不是白道人士,但并不能禁止白道以外人士保镖。你敖家是侠义名门,老夫不信你敢冒大不韪,拋开武林道义,扮强盗或黑道人公然向保镖挑战寻衅。赶快滚蛋吧!年轻人,这不是你侠义门人该来的地方。”
  姜是老的辣,一顿锋利的话把金笔秀士套住了。
  “哈哈!在下知道你奸猾过人,诡计多端,以为你真的聪明机警,岂知仍是老笨驴一个。”
  “什么?你……”
  “你想想看,在下为何公然现身?”
  “你想激老夫……”
  “在下公然叫破你的身份,你还能在这里鬼混吗?哈哈!在下用得着用金笔戳穿你这名狗的心坎?”
  “你……”
  房门开处,纵出一身碧蓝的夏姑娘。
  “好哇!狗官的保镖混到这里来了,正好乘机拔除。”夏姑娘娇叫,人到、声到、剑到。
  生死一杖恼羞成怒,大喝一声,迎面一杖点出,势沉力猛有如电耀霆击,挟忿出手凌厉万分,轻灵的剑真不敢与杖接触,接触势将折断。
  碧蓝的猛扑身影在杖尖前消失、重现,反俯生死一杖的左侧背,像是鬼魅幻现,闪动太快了。剑光如匹练,剑气及体。生死一杖经验老到,人影在杖尖前消失便知不妙,杖向下一沉,杖尖着地,人飞腾而起,借刀向前飞翻,间不容发地避开一剑穿胁的厄运。两空翻上升两丈余,登上了瓦面。
  “你们最好放手,不然死路一条。”生死一杖在瓦面上阴森森地说:“老夫只是一个跑腿的,主事的人一个指头,也可要你们死一百次,后会有期。”
  夏姑娘一击落空,确是有点心中懔懔,但于心不甘,猛地飞跃而起。
  但生死一杖的“后会有期”四字末出口之前,身形已向另一座屋顶电掠而走,势若星跳丸掷。等姑娘升上瓦面,生死一杖已远在第三座屋顶上了。
  “追不上了,姑娘。”下面的金笔秀士笑笑说。
  夏姑娘飘落的身法,轻灵妙曼极为出色。
  “好!飘逸超尘,轻功中的极品,凌空凝气,点尘不惊,姑娘的造诣,年轻的一代中无与伦比。”金笔秀土情不自禁喝起彩来。
  夏姑娘嫣然一笑,黑亮的水汪汪明眸不住打量他。
  “敖秀士夸奖,足增本姑娘十倍身价。”夏姑娘显得十分高兴:“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笔秀士?幸会幸会。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一代侠义道年轻俊彦,果然名不虚传。生死一杖横行天下卅年,凶名昭着,目中无人,在敖大侠面前,竟然不敢出杖,可知盛名之下无虚士,敖大侠真替年轻的一代子弟增光。”
  “好说好说。”金笔秀士居然相当客气:“姑娘是为狗官而来的?”
  “不错,可惜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殊途同归。”
  “昨晚是敖大侠在屋上观战?”
  “对。姑娘的剑术阴狠奇奥,可惜急功心切,让那位扮老妇的姑娘有机可乘,确是失策。”
  “黑夜间有所顾忌,我不想发生意外,所以不愿出杀着。下次碰上她!哼!敖大侠,何不至客室小叙?咱们谈谈狗官的事。”
  “抱欢,在下有事待办,不能稽留,再见。”金笔秀士抱拳一礼,含笑走了。
  以他的身份声誉来说,怎能与来路不明的黑道女人在一起相聚?所以借故告辞,其实他对这位明艳照人的姑娘颇有好感。
  夏姑娘冲他的背影阴阴一笑,眼中的冷电炽盛。
  剑出销,张蕙芳姑娘的激动情绪冷静下来了。
  逍遥公子站在丈外,目不转瞬打量这位行径怪异的小姑娘,用眼睛、用心灵,来探索小姑娘的内心。
  他看到了些令他心灵震撼的、心中生寒的东西。
  那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感觉,破釜沉舟与天地共沉沦的悲壮气势,出现在这位小姑娘身上了。“为什么呢?”他问,剑眉锁得紧紧地:“我们没有任何仇恨。”
  “我知道我理亏,但我是不得已。”小姑娘的嗓音完全变了,变得僵硬刺耳,有金铁交鸣的味道:“所以,我如果杀死你,我也死。”
  “有必要吗?”
  “我没有脸活下去,我做了世间最愚蠢的事,与及不该做的事。我只能说,我抱歉。不论结局如何,我都欠你一份情。如果有来生,来生我再还你。”
  “张姑娘,理智一点好不好?”他苦笑:“把原因告诉我,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我一定会帮助你。比方说,我可以不向阎知县下手,但我不会要你的银票,一千五百两银子还不够做我的零用钱,我的荷包里,经常有宝泉局与天下四大钱庄的公私大额银票庄票。”
  “难就难在我不能告诉你,那会引起更大的灾祸。乔公子,你最好用剑。”
  “这……”
  “因为你的折扇,很难挡得住我决死一击。”
  小孤出现在他身旁,捧着一把剑。
  “爷,她有难言之隐。”小孤的星眸深处神情复杂。
  “我知道。”他取过剑神色特别庄严。
  “小孤经历过深沉的痛苦,她可能也有同样的痛苦。”
  “你撑过去了,她……”
  “爷,求你给她一次机会,就像过去给小孤、卓叔、小羽、甘叔夫妇一样慷慨。”小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在考虑,而且慎重考虑,你放心。”他向张姑娘走去。
  “我知道我是理亏的一方。”张姑娘脸色难看已极:“但情势不由人,我只好有一步走一步,得罪了。”
  “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肯承认自己理亏的,你是一位好姑娘,我希望……”
  “我放肆了,接招!”张姑娘横定了心,不再多浪费唇舌,立即断然挥剑进攻。
  剑是好剑,青芒闪烁有如一湖秋水般晶亮,剑术更神奥诡奇,出手便是辛辣霸道的狠招银汉聚星,似乎同时有千百颗星星,以他为中心狂急地汇聚。
  他心中一广,收敛心神挥剑反击,撤出重重剑网。
  张姑娘形如疯狂,狠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抢攻,声势似乎主宰了全局,一剑连一剑形成绵绵无尽的剑浪,奋不顾身要冲破逍遥公子的重重剑网。
  “铮铮铮……”剑开始疯狂地接触,罡风似殷雷,澈骨裂肤的剑气远及丈外,好一场狂野绝伦的恶斗,双方的绝招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险象横生,令人目眩神移。
  太快了,旁观的人不可能看出招式和剑路,闪动的人影已经不易分辨,更难看出剑影飞舞的实体形状,完全是力与速度的致命拚搏,生死间不容发凶险万状。
  青钢剑泰山压卵似的攻势,终于呈现空隙。
  逍遥公子的防卫网已缩小至极限,突然到达临界点,到达爆炸边缘。
  一声沉叱,剑网怒张。
  “铮铮”两声狂震,青钢剑倏然外张。
  剑涌千堆雪,乱舞的剑花中,一道扭曲的虹影破网而出,后发先至陡然锲入。
  “生死决!”逍遥公子的沉叱震耳,剑势丕变。
  青钢剑在生死一发中内收,但来不及了,差了一剎那,劲道被吸引住斜拉,右胁不由自主地冲向扭曲锲入的虹影,陷入死境。
  “哎呀……”在廊下观战的小孤惊呼。
  虹影再次扭动,划破了张姑娘的胁衣,身形失去控制,斜旋而出。
  这瞬间,虹影侧射,到了张姑娘的脊心。
  张姑娘似已失去反应力,身形继续斜旋,被绝招生死决所发的神奇劲道所主宰,不由自主冲出、旋转、以背向敌,暴露在穿心一剑的生死险境中。她是行家中的行家,一受对方剑势的控制,便知生死已决。
  逍遥公子的剑势又变,电射而出的虹影陡然停顿,但锋尖已贴上姑娘的背心。
  收发由心,好险。
  失去控制的身形仍然冲旋而出,背心上的剑尖险极地疾退三寸。
  张姑娘脱力地踉跄扭转身形,精神似已崩溃,剑失手掉落,发出一声绝望、凄切、无助的叹息,终于像见水的泥人,向下挫倒。
  逍遥公子一闪即至,剑虹疾闪。
  张姑娘的左手向上一抬,袖底弹出一枝尺长的短斑竹萧,射向自己的咽喉。
  “啪!”恰好光临的剑虹,拍中了短斑竹萧,几乎不可能地将萧拍飞出两丈外,萧的管口,是从肌肤下擦过的,生死仅一发之差,这一剑拍击神乎其神。
  身躯仍向下挫倒,倒下便失去知觉。
  “好好照料她。”逍遥公子向奔到的小孤神色黯然地说:“她已抱有必死之念,此中大有可疑。”
  “好可怜的姑娘。”小孤凄然地说,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毫无生气的身躯。
  “她的剑术,很像百劫邪神的邪剑,一种姑娘们不适宜的剑术,但她已获其中神髓。百劫邪神不是什么好人,她老爹九灵萧张威,也不是善男信女。她所提的要求,有陷我于不义的阴谋,但不合情理。”
  “也许,小孤可以找出原因……”
  “不要勉强她。”
  申牌左右,随从们陆续返店。
  甘锋与车夫卓勇,都是精明干练的老江湖,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活动方便,所以消息收获最多。
  被妖道们打毁的客厅,已经由店伙们以最快的速度清理装饰完竣,活动不必局限于客房了。
  最后返店的卓勇,在厅中向主人禀报。尽管逍遥公子并没把他当仆从看待,但他坚持以仆从自居,禀报时不肯落坐。
  “二君一王共分三处客店落脚,全在南关,注意力放在恒山驿附近。”卓勇有条理地将所得的消息一一说明:“在北面四十里的伏城驿派有快马眼线,消息很快便可传到府城,所以在这里的人并不积极活动。”
  “这是说,他们要等的人,一到伏城驿便可有效地受到监视了。”逍遥公子提出分析。
  “是的,公子爷,他们的布线工作做得相当扎实。卓勇已经概略见过他们的人,总人数足有五十以上。三个老凶魔好象在等候某个重要的人前来,所以无暇全力对付我们。如果所料不差,今晚他们很可能前来行凶。”
  “这是说,咱们即使赶快离开……”
  “也来不及了,公子爷,他们会集中全力,追出城在官道上毫无忌惮地痛击我们。”
  “我们只有在此地和他们了断。他们要对付的人……”
  “真是一个姓阎的赃官,据说在博平县两年任期内,助纣为虐帮助税监阎王马堂搜刮,竭泽而渔破家民户上千,吞没了大批金珠宝玩,因此被马堂猜忌而丢官。马堂不甘心,由于不知阎知县的金珠藏在何处,猜想必定掳赃返乡。事实上,二君一王是阎王马堂派来的人,这三个凶魔其实是马堂暗养的狗爪子,志在夺取阎知县携走的、本来该是马堂的、价值十余万银子的金珠宝玩。”
  “原来如此。”逍遥公子欣然说:“卓勇,你们不怕二君一王吧?”
  “有公子爷在,天下三大剑侠卓勇也敢操刀而上。”卓勇拍拍胸膛说,豪气飞扬。
  “这笔金珠,让他们花不如我们替他们花,至少可以周济不少需要帮助的人。”
  “对,公子爷,咱们可以替他们积一些阴德。”
  “咱们仍然玩老把戏。”
  “等二君一王得手之后,再黑吃黑,这是公子爷的规矩,卓勇十分拥护。”
  “咱们先好好策划,当然得先应付今晚即将到来的困难。”
  “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公子爷有能力应付任何困难,卓勇深具信心。”
  隆兴寺后面有一条横街,三倏弯弯曲曲、大白天也显得幽暗的小巷子,有一条贯通前后街,巷口就在三皇庙左首不远处。
  因此,小巷才是真正藏污纳垢的鬼地方,在隆兴寺与三皇庙这条横街上你争我夺的龙蛇,窟穴大多数建在小巷子里,真正见不得人的事,在横街反而不易发生,小巷子方可以大胆地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所以,小巷子白天很少有人行走,晚上就鬼影幢幢,是非多多。小巷子的居民,就算有规矩的清白人家,也相戒不敢悬挂门灯,挂也不点燃,点燃一定会被那些忌光的蛇神牛鬼打破。因此天一黑,小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是发生罪案的温床。那些忌光的族类,就喜欢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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