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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寒林想,那久远的梦中别墅怎么竟会拥有了呢?尽管这别墅是铁锈红而不是梦中嵌着白宫的绛红色的那一个,但它的别致,它的可心,它的合乎未来主人的情味,都是当年梦中未曾企及的。三层,带有客厅、书房、娱乐室和九间不同格局套房的尖顶建筑,就圈在依地势而起伏的近百米长的白色栏杆里。
  “海浪溅湿了天空,一切都湿漉漉地温馨。”在这幢别墅里看不到海,但走出隐蔽于绿丛的庭院,只需10分钟的路程便可到海边。海岸很静,显得有些荒凉。
  宁寒林收拾好《不生情》最后一个章节的书稿,装入纸袋,与其它四袋手稿摞在一起扎好,然后打电话给明星公司,说他明日就要回京了。
  他呆呆地望着他的全部心血……
  天空洒落靠集细雨,石子路湿出五色斑斓,门前的石榴枝上因羞怯而发红的果实令人怜爱,茂盛的槐树缓住了疯长,沉浸于浪漫的还想。再到海边去看看,看看巨龙般扑向海岸的白浪,宁寒林对大海情重难离。他想穿过洼地小树林走出庭院,却被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拦住了去路,盘踞在网上的长着金色花纹的大蜘蛛,正美美地吞食着一只撞上去找死的蜡蜒。这是初秋时节,蜻蜓怕是没有了穿掠和冲撞的活力,绝望而无力地在网上蹬着弯曲的毛腿。宁寒林似有不忍,拾起一根树杈捅过去,花蜘蛛噌的一下蹿到高处,动作快得令人吃惊。
  “不规则的小客厅,散落着不期而至的客人,桌上是淡蓝色的酒……”宁寒林当年的诗的确有些虚幻,但是今晚住在作家村和艺苑公寓的几个朋友真的要来做客,他已布置了晚宴——海蟹和啤酒。
  自从明星公司派人专程送来了《不生情》的5万元定金以及去年也是由他们出版的《宗教圣典》的涉外版权转让金后,他就决定买下这个荒置不用的别墅。昨天,他得到了地方县政府的首肯,谈妥以50万元的价格卖给他,条件是其中的4万元不入账,不签字,不办任何手续,当然都是现金。宁寒林仅是心算了一下便接受下来,并交上了5万元定金,待日后正式签订转让契约。宁寒林算账从不在价格上算计,只是感觉一下心理是否平衡。这50万他撑得起。两年里他组织编写了各类图书158种共500多本,其中像《宗教圣典》、《社交大全》等四五百万字一部的工具书就有七八部,他是卖文群落中的贵族。就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别墅了,宁寒林像是在梦里。
  他始终认为这个别墅的设计者起点很高,单说它的布局就很是考究。房子、门窗、围栏都依仰天籁,浑然成景,令人感到和谐舒心。到了夜间,沿弯曲小路而立的磨砂玻璃灯柱,静静地放出柔光,透过树影的缝隙,洒下婆娑的倩影,极富诗意。可惜这一点徐苒并不十分在意。两年前,他们一些写作人到此休假统稿时,她似乎更倾心于在房间里和朋友清谈。宁寒林为此稍感遗憾。
  买了别墅还拿什么去娶徐苒做老婆呢?宁寒林暗自笑了笑,也觉得自己当年信誓旦旦的架势有些滑稽,而且多少带点虚假。当时他仅是一个肋上拴着300元活期存折的小编辑,却拉着徐苒去看50元一张入场券的克莱德曼,接着去星级饭店喝咖啡,然后“打的”送她回家,最后站在午夜的路边,盯着徐苒弯着发帘的额头宣布,若干年后送一张七位数的存单给她,让她跟他去做太太。她的眼睛动了一下,接着就是呵呵的一串笑声。宁寒林当时正在向徐苒发动他独有的爱情攻势。他热烈而浪漫,同时又常常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
  细雨洗净了空气,天空渐朗。离客人们的到来还有一个小时,宁寒林来到海边。摇荡不止的大海显得有些疲惫,夕阳沉入爱屋,弥漫于空气中的海腥味阵阵扑来,宁寒林沉入回忆。
  两年前的一个傍晚,宁寒林、徐苒和几个年轻人来到这个岸边。当时的海岸尽管冷清,却有着另一种热烈。东方的天空星辰未露,西天仍挥洒着激情,从南扯到北的一大片黑云,呈爆炸状,将恐怖而有力的巨爪伸向天庭。柔和的地平线与黑云之间拉开一带桔红色的祥和,这样和的景观里不时行过一辆支着白色布篷的四轮马车,车轮、马蹄、赶车人和卷着圈的鞭梢,剪影般通过,宇宙极力地展现它的魅力。同伴们仰望着奇异的景观,指指点点,兴奋异常。宁寒林注意到,被夕阳涂染的徐苒星眸闪烁,微笑地沐浴着晚霞,一副好心情的微笑。宁寒林感到,自己今生所爱只该是她。
  日落了,星明了,海静了。大家唱歌,唱得有些跑调还嗷嗷地唱。坐在沙滩上,他们又开始讲有趣的故事和自己的构思,徐苒静静地很认真地听着,海风一阵阵掀动她的发帘,远处的渔船擎着闪闪的黄光逝于浩渺。宁寒林低声说:“跳个舞吧!”
  她间:“跳什么舞?”
  “新疆舞,赤脚跳新疆舞。”
  “好吧!”
  宁寒林站起来宣布请徐苒跳新疆舞,接着就“咚哒——哒,咚哒”地一边击掌一边用嘴伴奏起来。她也用嘴打着节拍,舒臂抬腿,在夜色的沙滩上独舞。她高高的胸脯,长长的颈项,平端端的肩头,每一个动作都谐调而有节制。月光如水,洒在她白净的脸上,使她有一种象牙般的圣洁。宁寒林觉得自己应该冲上去伴舞,便也赤了脚做出捧手鼓的样子,挨紧她跳了起来。
  尽管当时的情景那样浪漫,那样充满诗情画意,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尤其是当时他心里没有把握,不知是否能与徐苒接上长线,并总有进展。
  走回庭院,宁寒林隔窗看见客厅里已经有人了,业大的哥们儿林来妹正叼着一支烟摇晃着圆圆的肉头向几个陌生的后生白话着什么。望了望深邃的星空,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又呼出来,宁寒林才走进客厅。
  一进门,林来妹就大呼小叫地问他到哪儿抒情去了,还问他是不是又带回来一首诗。他向客人们点了一下头,就去看屏风上挂着的一张人物速写。速写画的是一个戴眼镜的方脸男人,脖子直直的,头顶上一根钢丝般的线条盘旋着向上挺去。这画的分明是他。他斜了林来妹一眼,凑过去看空白处趴着的各种笔体的字,什么作家记者穷经理酸博士之类的断语纵横铺陈。当看到后脑勺上歪写着“情种”两字时,他会心地笑了笑,转过身跟大家打招呼,一一接过客人的名片,并对每张认真地看上一眼,然后歉意地说他没有名片,有事找林来妹就可以了。林来妹显出被信赖的感激说:“没的说,都是哥们儿!”
  一位面目清秀、操着南方口音的大男孩谨慎地问宁寒林《不生情》是不是已经杀青了。宁寒林看了林来妹一眼,意思是他怎么知道我在写《不生情》,然后从兜里掏出名片一张张翻看。林来妹过来指了指其中的一张,上面印着:深圳市皇苑书店经理温志华。温志华说,他是来参加一个图书订货会的,顺便看看林哥,也想组几部槁子做几本书,还说林哥已答应把《杀光哥们儿》的稿子给他。一个黑壮的汉子打趣地说:“来妹兄还有一部《扒光姐妹儿》的稿子,没给你吗?”
  宁寒林望了那汉子一眼,笑了笑,他记得那汉子的名片上印的是幼虎出版社的编辑,就对温志华说:“林来妹很黑,而且穷疯了,你不该买他的书稿。”林来妹说:“你倒不黑,买你的你卖吗?”宁寒林说:“我又不这儿光那儿光的,没什么好卖的。”林来妹说:“大作家还知道到那个时候画方块儿呢,你倒好,整个儿一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时,一个衣冠颇为整洁,打着领带,架着金属眼镜的白面书生,很大方地伸过手来对宁寒林说:“久闻大名,想不到今日有幸相见,我在北图查过作者目录,你的目录卡片有这么一摞!”说着,他用双手比画着目录的厚度。
  宁寒林一震,看了林来妹一眼。林来妹介绍说,他是鲁老板,做书出身,正在办一个寻呼台,对机会也做做书,轻车熟路不费劲儿,鲁老板的大名叫鲁晓峰。
  鲁晓峰说:“听说你写《不生情》,我就断定它肯定畅销。你的选题都能适应社会,好操作。《不生情》真的跟明星公司签了出版合同?”宁寒林说:“草签了一个。”鲁晓峰说:“社会上对《不生情》的出版炒得挺厉害。”宁寒林稍感意外地问:“都炒什么?”温志华说:“前一个月小报儿上就开始煽风,很吊胃口。”黑汉子说:“这次宣传做得不错。”温志华说:“煽得越火对发行越有利,广东已经征订了7万多啦!”鲁晓峰问:“真有那么多?”温志华说:“我就订了5000。”
  宁寒林问大伙儿在内容上是怎么介绍的,人们一时都有些语塞。宁寒林又似有所悟地问:“是不是对书里那些情爱性爱的宣传得太过了?”
  “嗐!其实也没什么,都是生意!”鲁晓峰阅历十足地笑笑。宁寒林不解地问林来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说作家也是个风流坯子,书中风月场上的事差不多都是作者的亲身经历。”林来妹故意做出调侃的姿态。
  “报上还专门介绍了女主角的原型,说作家这部书是专门为她写的,还说作家说了,挣到100万就娶她做老婆。”温志华偷看了宁寒林一眼。
  “怎么能这么做呢?这个明星公司!”鲁晓峰摇摇头表示强烈愤慨。宁寒林愣了半天才煞有介事地说:“他们知道我有老婆没有,就这么折腾?”
  “‘明星’给你什么条件?”鲁晓峰似不经意地问。
  “走版税。”
  “多少?”温志华追问了一句。
  “12%。”
  “不低,目前恐怕算最高的了。”黑汉子说。
  “开机印数呢?”鲁晓峰又问。
  “不知道,没具体定。”
  “得有开机印数呀!应该有个起印数,不然只印1万,那还不如按千字计酬呢!”鲁晓峰略带挑拨之意。
  “听说开机20万。”温志华说。
  “那就不得了啦!”黑汉子说。
  鲁晓峰掏出烟,让过大家后自己点着一根,狠抽了几口,问宁寒林明星公司是否给了他定金。宁寒林答给了5万。黑汉子说:“‘明星’还是挺有魄力的,做事也大气。”鲁晓峰不无恶意地说:“‘明星’当然大气了,这么揭作者隐私再不给点儿补偿,能行吗?”宁寒林对他的这种说法很反感,让大伙儿扯点别的。
  “这样吧,《不生情》由我来做。”鲁晓峰不再掩饰,“我给你总码洋的15%,税后现金,起印数30万,怎么样?”鲁晓峰表现得既爽快又干脆。
  “15%?!”温志华惊叫起来,立刻从兜里掏出计算器,林来妹也凑上去,俩人一边按键一边念叨着:“40万字,17个印张,定7毛5一个印张,定价13.3……再加上皮子,定价14.8……”黑汉子此时也掏出计算器算起来。很快,两个计算器上显示出同一个大吉大利的数字:66.6万。他们都惊呼起来。大伙儿一齐盯住宁寒林,关注着他的反应。
  “我有约在先,咱们还是说点儿别的吧!”答覆是在情理之中的,但总还是有点令人扫兴。
  “给点儿违约金就完了嘛!再说是明星公司先负你的,你回北京看看满大街的小报儿就知道了。你完全有理由跟他们终止合同,何况又是草签的!”鲁晓峰不甘心。
  “这事以后再说吧!”宁寒林有些不悦。鲁晓峰向大家提议次日到海鲜宫吃海鲜,他请客。宁寒林说他明日就要回京了。
  就在宁寒林到厨房吩咐厨师端上螃蟹和啤酒的空当儿,客厅里增添了许多女性尖利的说笑声。宁寒林心头一悦,浑身血液开始自由流淌。待他走进客厅时,又为之一喜;来的竟是一群搞舞蹈的,六七个小姑娘,各个腰板直直,胸脯高高,双腿长长,她们甚至都留着同一种发式,将头发全部梳到脑后,披散在背上,露出亮亮的脑门。忽然,他的肩膀冷不丁挨了一拳。回头一看竟是乌云,舞蹈学校的学生,接着他又看到了钱欢,于是便问她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乌云说:“听说一个款爷买了幢别墅,要搞个晚会,我们就来了。”宁寒林又问她们到海滨来干什么,乌云说文化部搞了一个什么发奖仪式,她们是来给歌星伴舞的。宁寒林注意到,钱欢仿佛在顾盼着别处,却始终在倾听他们谈话。
  宁寒林是一年前在一个朋友的家庭舞会上认识她们的。参加舞会的都是文化圈里的人,无论唱歌的、跳舞的、画画的,还是写书的,或多或少都有点名气,只有宁寒林还不大为人所知。特别让宁寒林不自然的是,在座的似乎都比他年轻,服饰也比他考究。这些人吞云吐雾一通儿地侃,侃内蒙跑马,侃西藏历险,侃流行时装,侃国际倒爷,当然还侃男人女人,一边侃一边大声地笑。还有一个长发青年,坐在一个角落里抱着吉他练习合弦。3万元以上的发烧友音响流淌着轻曼的以小提琴为主旋律的音乐。他们侃一会儿,穿插着跳一会儿舞,室内的光线立刻暗下来。他们跳的是流行京城的两步,就是“三贴”。开始,宁寒林不大适应这种场合,既插不上嘴又不敢请人,就傻愣愣地坐着。后来乌云过来请他,他便和她搭上手,竟是一个“国际”的架子。乌云说:“你累不累呀!”说着就将搭着的手放下,跟着悠扬的旋律慢慢地晃。宁寒林越过乌云的肩头,看到有的舞伴贴得很紧,双手搂抱着,半闭着眼,脚不离地地晃,有的低声耳语,有的深深地接吻,不知哪个角落还爆发出女人尖利的叫声。直到强烈的摇滚乐奏起的时候,全体站起来狂舞,宁寒林才慢慢适应了环境。
  宁寒林刚进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个被大家称作“欢欢”的姑娘,就是钱欢。她双目明澈,声如银铃,专业舞蹈演员的身材,气质上很透着一种冰冷,不大好接近。混熟了,所有的异性宁寒林都贴过了,惟独不敢请钱欢。舞会已近一半,宁寒林不甘心,便鼓足勇气上去请。可钱欢称自己累了,找个椅子坐下。宁寒林站立一旁显得有些尴尬,便假装跟钱欢拉话,他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窘相。一曲过了,又是一曲,宁寒林刚想请钱欢跳舞,却被一个帅哥儿占了先。他只好故作悠闲地坐在钱欢坐过的椅子上。
  终于熬到下一个曲于,宁寒林较劲似的,不等钱欢离开帅哥儿就冲上去,拉住她的手。在他俩晃的时候,钱欢不是跟帅哥儿对目,便是将目光飘落旁处。宁寒林感到莫大屈辱,怒火一下子就蹿到了喉头。他向左右瞄了瞄,把她引到一个暗处,二话不说,就把托着对方腰的手迅速滑到臀部,猛地往自己身上一贴。对方的身子抖了一下,便惊鸟似的双目竖立,同时双臂猛挣,要逃离宁寒林的怀抱。可是宁寒林除了用下边的手臂紧紧箍住对方外,毫无表情,还故意看着别处。钱欢压低嗓子厉声说“放开我!”宁寒林却变本加厉,将手掌往下滑向屁股,冲动地抓揉起来。情急添力,钱欢挣脱了宁寒林的手臂,怒冲冲地坐到一个角落的椅子上,脸涨得通红。她从小圆桌上摸到一支烟,叼在嘴里。宁寒林赶忙绰起刚要抓到她手里的打火机给她点烟,她把脸扭向一边,从另一张桌上找到打火机点上。宁寒林挨着她站着,目光对着跳舞的人,他极力掩饰,不想叫人看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钱欢,所以这次意外相遇,双方都有些不大自然。这情形被一旁抽烟的鲁晓峰捕捉到了。这时林来妹举着一只蟹腿喊道:“宁兄,别只顾侃啦,开吃吧!”
  “开吃!”宁寒林畅快地招呼客人进餐……
  “客人们走了,约我到他们那里去,他们都有一个自己的小别墅。”宁寒林当年的这些诗句是充满了“共产主义”思想的。望着客人们的背影,他仍怀抱如此幻想,希望人们拥有别墅并不是什么摘星揽月的事。
  林来妹没有走,留下来欲作彻夜谈。他们走进卧室的时候,林来妹问宁寒林:“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宁寒林还沉浸在美好的情感中。
  刚才他与钱欢做了一次愉快的交谈。当然,最初他们是有点紧张和腼腆的,在与异性接触中,这种感觉总能使宁寒林获得一种感情积蓄,这一点在与徐苒接触时最为突出。很快,他便与钱欢谈得很熟了。宁寒林明白,这与自己的别墅有很大关系,女人吗,慕虚荣总是可以理解的。与钱欢的沟通使宁寒林很愉快,增添了今晚的好情致。
  “我是说,鲁晓峰的建议,你觉得怎么样?”林来妹脱掉鞋,倚在床上。
  “鲁晓峰够精明的。”
  “原来他是学化学的,毕业后就改行了。”
  “都挤到书行来了。”
  “倒书比例黄金还厉害嘛!”
  “他的信誉怎么样?”
  “听说还可以。怎么样,六十六万六的买卖?”
  “不干。”
  林来妹知道再说也没用了,便不无感慨地说:“看来钱也不是万能的呀!”
  宁寒林想,钱确实不是万能的,最初他追求徐苒时,因为没有钱不能自信,不能开足马力,后来他有了钱,还是不能真正得到徐苒的心。钱从某种意义上讲,还是坏东西,当年他连买杂志的钱都没有,总是怀着对文学殿堂的宗教般情感到图书馆借阅文学书刊,对文学的痴迷真使他常常不思饮食。他为自己的处境辛酸,同时也为自己感动,坚定地认为自己未来的生活会充满魅力,而且是辉煌灿烂的。然而为了钱,他学会了“做”书,一做就是两年,书做顺了,钱挣多了,心却空空的、轻轻的,不知往哪儿放。生命的意义到底在哪儿呢?他要坠住自己的心,他要留下感情的痕迹,他要真正地写作。他喜欢创造性的生活,喜欢无限的事业,他写了《不生情》。因为不等米下锅,所以写作状态是极好的,《不生情》进行得很顺利。
  宁寒林开始收拾稿件,整理衣物,做第二天回京的准备。他问林来妹钱欢这女子怎么样,林来妹说漂亮是没说的了,恐怕肚子里没什么货。宁寒林笑道:“你想让人家肚子里有什么货?”林来妹骂道:“流——氓!”
  二人洗漱完毕上了床,开始漫淡。林来妹问宁寒林为什么要买这么个别墅,宁寒林讲,没有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只是这里曾给过他极美好的印象,而且将来会更美好。林来妹问宁寒林一年能在这儿住多久,宁寒林说一年四季都有可能到这儿来写作。林来妹又问,仅仅是为写作吗?
  这句追问轰然拨动了宁寒林全部的神经,一种难言的哀怨和憧憬,使他像坠入无边的大海,淹没又浮起,半年来对徐苒的有意回避、有意忘却、有意抵御,顿时都化作了谎言。他发现自己是多么脆弱多么无能为力,难道回京后能够引为自信的就是拥有了一座别墅?在写作《不生情》的半年里,他忍着没有给她写信,而徐苒从来都没给他写过信。买别墅的前前后后,他总感到冥冥之中有一种指引,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驱使,这决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曾经有过一个美丽的别墅梦,更不是为了虚荣,这是她在暗示啊!如果她知道他买了别墅,并听他郑重地说是送给她的,他和她共同享有,那她会怎样?她会先振奋一下,然后很甜美地一笑,还可能充分地感受一下这美好。至于她是不是接受这种赐予,她的态度一定会不置可否。那么买下这幢别墅还有什么意义呢?恰如在穷光蛋时就许诺送七位数的存单给她让她做自己的太太一样,其实他只是为着一种不十分可能的愿望。当然,这次远比当年的付出高出多少倍,然而所获却更加朦胧了。
  宁寒林想,自己也可能是为了纪念什么,想永久地储存什么,才买下这座别墅的。因为这里是他接近梦想,使他的情感进入一个崭新境界的地方。那就是两年前,他与徐苒在这里住过的那段决定他一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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