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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七十)

  天刚蒙蒙亮。
  连剖部里,一阵电话玲声。
  朱连长霍地从床上坐起边穿着衣服边拿起电话:“是我,什么?别的连问过没有?都问了,……不错,是有个包头兵要求过回家对,我没批假,好,我马上去查。”他放下电话边穿着衣服恨恨地:“错不了,邬为、邬为,今年的四好砸就要砸在你小子身上啦!通讯员,通讯员!”他边喊着冲出了屋。
  通讯员小唐睡眼未醒地披着衣服从隔壁跑出:“连长,啥事?”
  “快穿衣服,跟我一起立刻去马头湾,八成是邬为这小子跑了。”
(七十一)

  清晨,五间房前。
  冬冬连蹦带跳地叫着在门前撒着欢。
  二梆子从屋里出来惊喜地:“哎、快出来,都快出来,副班长他们回来了。”
  闫立媛和徐晓吟闻声而出,只见旭健和廖小珍正向马圈里轰着马。
  徐晓吟忙迎上去:“副班长回来了?”
  “唉,冻坏了吧?快先进屋暧和一下,这里交给我吧。”闫立媛忙接过马僵绳,牵着两匹坐骑溜去了。
  二梆子满脸喜色地:“快进屋歇着,我这就做饭,快进屋,副班长这些日子够辛苦的吧?”
  “连长?你们看,连长来了!”徐晓吟指着走来的连长向人们喊着人们把目光全投到走近五间房的连长和小唐身上。
  “邬为呢?!”朱连长随声来到房前。
  旭健四下一看,莫名其妙地:“对,怎么没见邬为?”
  “哼!早跑了!你这个副班长,自己的兵跑光了也不会知道的!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朱连长神态严肃地问。
  “他们这是刚回来,连屋还没进呢。”二梆子搭话说。
  “我不管那些,你必须马上去把他抓回来,不然的话,我不但要处分他,还要处分你!”朱连长口气生硬地命令。
  “这该副班长嘛事?没告诉你吗,他这刚从红柳滩回来,干嘛冲他发这么大的火?”二梆子不服气地嚷嚷道。
  “副班长不在,你在吧?!”
  “不错,我在。”二梆子理直气壮地答。
  “那邬为逃跑为什么不向连里报告?”
  “报告?报告嘛?我要是您连长,就应该让他走。你为嘛不让人家走呢?”
  “哼,你说得轻巧,这连里,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朱连长气哼哼地冲二梆子问。
  “说得对,你说了算,说得不对,那就不算,干嘛?”
  朱连长怒气升腾地指着二梆子:“我告诉你,这是兵团,不是戏院子,想来想走可以随便,部队就要讲纪律,懂吗!咱们二连是多年的四好连队,这面旗,就要叫你们饲养班给砸了!”
  “说得可真神了。”二梆子不服气地反驳。
  “怎么?不对吗!你小子可要注意点,不要是非不清,不要当全班前进的阻力!邬为逃跑我看少不了你的支持,二连今年评不上四好连队,我不但要处分邬为,还有你!”
  二梆子火了,他的胸在连连起伏着:“我是饲养班长前进的阻力?你凭嘛这么说?!我看二连前进的阻力就是你!每天光唱高调。不讲实际,就是评上四好连队也是假的。有嘛用?臭美!”
  朱连长咬着牙:“你们大家都听见了吗?他污灭四好连队,反对四好运动,上到路线斗争的纲上,这就是反对突出无产阶级政治,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已经够反动的了!”
  “嘛玩?上纲认识?你上吧,明告诉你,老子文化大革命在纲(缸)上转了几圈都没掉下来,你就上吧,我们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着?!”二梆子气哼哼地说。
  朱连长恼羞成怒,恨恨地指着二梆子:“行,我现在没时间跟你磨牙,等把邬为抓回来,我先处分你!”
  “那可谢谢你喽,不瞒你说,你给一个我背着。给俩,我挑着,给仨,我你妈用马车拉着走!”二梆子把腰一卡:“吓唬谁!”
  朱连长张张嘴没反上腔,他看看表冲通讯员:“还楞着干啥?还不快备马!”
  小唐忙从马棚里牵出几匹马,朱连长命令道:“旭健,你也去,走?”三匹马象箭一样直向黄河冰道奔去。
  二梆子望着远去的连长他们,挥舞着拳头面向苍天怒吼道:“这你妈是为的嘛?老天爷呀,你,你妈都看见了吗?!”骂完他放声地痛哭起来。
  一直楞在一旁的闫立媛、廖小珍都暗暗地落下了泪,徐晓吟再也忍不住失声地一头向屋里奔去。
(七十二)

  三匹骏马奔驰在冰道上,三匹骏马奔驰在荒野上。
  一列客车正驶向小火车站,连长抽着马对旭健命令道:“一定要赶在火车前面。”
  三匹骏马飞一般直向车站扑去。
  站台上,列车拖着疲惫的长躯,缓缓地停了下来。
  邬为刚到车门,身后传来:“邬为,站住!”随着声朱连长气喘嘘嘘的一步抢到邬的面前。
  邬为一惊,望着连长他们茫然不知所措,他用气求的目光紧盯着连长:“连长……?”
  “你这了逃兵,兵团战士的败类,我命令你马上回去!”朱连长声色俱厉地喊着:
  邬为抖动着嘴唇:“我不是逃兵,我不是……。”
  “私自离队,就是逃兵!”连长口气生硬地说。
  “可我是特殊情况我……。”
  “那也得服从命令!”
  “……我要是不服从呢!”
  “那我就强迫你服从!”朱连长转身向旭健命令道:“副班长,把他给我捆起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捆背包带仍给了旭健。
  旭健呆呆地站着,目光与邬为的交炽在一起,脸上浮起一片愁容。
  “执行命令,副班长!”朱连长厉声催促着。
  旭健仍立着不动,眼里噙满了泪。
  “我再说一遍,执行命令!别忘了,你是党员!”
  突然,邬为泪如泉涌,他冲到旭健跟前泣不成声地:“副班长,你就捆吧,你捆吧!他哭着背过身把双手交给旭健。
  旭健眼含热泪,用颤抖的手捆起的邬为的双手。
  邬为满面泪水地:“连长,你好狠的心哪,难道你就忍心让我父亲临死也见不到我一面……?”
  “革命需要个人做出牺牲的时候,就必须服从,我不能为了你,丢了我们全团,丢了二连的荣誉!”
  邬为发疯似地:“捆吧,捆吧!二连的荣誉就是这样捆出来的!这就是你连长的光荣!我看将来你娘死的时候你咋办?!”他跨上马背高声地吼着。
  列车缓缓地开动了,车上、车下人们目瞪口呆,议论纷纷,邬为望着远去的火车拼命地:“爹呀,儿是见不到你了,我对不起你呀,爹……。”
(七十三)

  白天,连部里。
  朱连长正搂着电话:“……我已经把他关了禁闭,是要让他好好反省在全连作检讨。……是啊,我知道这对全团的影响很坏,尤其是在我们连出现这样的事,是太不应该了。这主要是我这个连长思想工作没作好,参谋长,我愿意向团党委检讨,放心吧,这种事在我们连是头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好,我们决不辜负团里的期望好,我马上就到团里去。”他放下电话穿上皮大衣走出连部。
(七十四)

  晚上,月挂中天。
  二梆子屋,二梆子在炕上拉起二胡悲怆地唱起:“一群小和尚泪汪汪,到。庙去烧香,阿弥佗佛坐在中央,十八罗汉立在两旁,告别了爹和娘,小和尚早日上天堂,好心的菩萨保佑你,小和尚早日回家乡……。”
  旭健愁眉不展地静静地听着。他笨拙地卷起一支烟,拼命地吸着,一会,他披着皮祆走出屋去。
(七十五)

  女生屋,灯下。
  徐晓吟神态木然地望着窗外,静静地听着传来的二梆子的歌声。
  闫立媛气冲冲地:“这简直是拿人不当人,什么四好连队?狗屁!”
  廖小珍犹心忡忡地:“这禁闭也不知道关多少天?连里这样做也太脱离实际了。”
  “哼!简直是极左,不行!咱们应该找副班长说说,他到连里要人,把人抓回来自己就没事啦?”闫立媛愤愤不满地说。
  “跟他说有啥用?连里不也要处分他吗。”廖小珍说。
  “活该!自讨苦,谁叫他没骨气,叫干啥就呛,让他杀人他也去?我早看出来了,跟萧亦农一个德性,总想往上爬!”
  廖小珍:“你,不许你胡说,你这是冤枉好人!”
  “本来吗!唉,看把你急的,哼,怕说就别做那缺德事!”闫立媛反唇相讥。
(七十六)

  月光下。
  旭健在院里苦苦地思索着,他听到闫立媛和瘳小珍的说话声紧双眉,转身又回到屋里。
(七十七)

  二梆子屋。
  二梆子仍在边拉边唱着旭健在屋里徘徊:“别拉了。”
  二梆子象没听见。
  “别拉了!”旭健怒视着二梆子喊道
  “我乐意,你不愿意听出去。”说完他拉得更响了。
  旭健蹭地窜上炕一把夺下二梆子的二胡:“我让你拉!”他掌起二胡狠狠地摔着。
  “你?你赔我二胡!你给我赔!”二梆子发疯似地扑过去
  一把扯住旭健:“我你妈跟你拼了!”
  “干什么?!你们怎么啦?!”随声闫立媛、廖小珍、一头闯进屋扯开他们。
  “到底是怎么回事?”廖小珍语气严厉地问。
  “你他妈疯了,打人!”二梆子捂着头说。
  闫立媛:“副班长打人?可真了不起。”
  “你怎么能这们样,副班长你简直,也太不象话了,怎么能随便打人哪?”廖小珍望着旭健:“你可真变了……。”
  二梆子双手捂着头:“我你妈到兵团来两年多了,还没挨过打呢,今你打我,我你妈跟你没完!”
  旭健从屋里一头走了出去。
(七十八)

  夜,明月高悬。
  荒野里,旭健坐一个土坡上凝视着月色苦苦地思索着。
  廖小珍轻轻地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二梆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烦,大家都一样,可你不能冲着别人去泄气呀?”
  “我……?”他长叹一气:“实在是受不了啦。”
  “越到这种时候,咱们越要静冷才对。尤其是对二梆子,今后你更要冷静。你知道吗?二梆子啥都不怕,就怕打。……你可能不知道,他曾经跟我说过,而且,我还看过他身上的伤。我很同情他,说实话,他那身子再也经不住打了……”廖小珍抿眼角的泪接着说:“刚才他险些昏过去,我从没见他这样伤心过,你知道吗?二梆子是受不了他哥哥的打,才被迫到这来的。”
  “什么?”
  “他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全是他哥哥把他带大的,后来,因为他哥哥找了几次对象,都是因为他全吹了,从那以后,他哥哥每天喝酒,喝醉了就打他,常常把他打得起不了床,他哥哥是个刑警,打人又在行。你想过二梆子他能受得了吗?就在他来兵团前,他哥哥结了婚。死逼着把他赶出去,没法子,他才到这来的,可你,你今天为什么又要伤害他?你要是看看他身上的伤痕,我想你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旭健悔恨交加:“唉!我真混旦!我无能!无能?”他用力捶着自己的头。
  “你应该去给二梆子道歉……。”
  旭健苦有所思地站起向屋前走去。
(七十九)

  二梆子屋,屋内灯光昏暗。
  旭健轻声进屋,他拧亮马灯,见二梆子已睡了,他从炕上拿起折碎的二胡想重新捆起来,但没成功,他轻轻地放下,把二梆子露在外已有胳膊重掖进被窝,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屋。
(八十)

  夜,乌云遮掩着明月。
  连里,一间废弃的干打垒土房,房前,房后的门窗全部用砖堵住了。只有门上有了洞口,这就是连里的禁闭室。
  室内,寒气逼人。
  邬为躺在床板上缩成一团,借着门洞透进的月光看出他眼里仍含着泪。
(八十一)

  夜,连部里。
  通讯员小唐刚把连长的被铺好,见连长走了进来:“连长回来了。”
  “邬为的检查写了没有?”朱连长边脱着皮大衣问:“他死也不写。”
  “这小子,还真他妈犟,去,把这件大衣给他送去。”朱连长把大衣扔给了小唐。
(八十二)

  禁闭室内,后窗拆开了。
  “邬为,邬为……。”
  邬为猛地坐起:“谁?”
  “别喊,是我”旭健从后窗探进头。
  “副班长?”邬为吃惊地嚷出了声
  “快起来,从这出来,快!”旭健伸出一只手拉住邬为。
  邬为犹豫不定:“不行,你会牵连累的?”
  “废话!快出来。”旭健一把拉住邬为拖了出来。
(八十四)

  夜,迷朦的月光下。
  旭健拉着邬为匆匆地向房后跑着,猛地,前面有人影闪动。
  旭健慌忙止步:“有人,快向后跑。”
  黑暗里冬冬突然扑到邬为身边,邬为惊喜地:“冬冬?”
  “邬为?”随声只见二梆子跑近跟前,他对身边的旭健定睛一看呆住了,他百感交集地:“副班长……”
  “二梆子?”旭健惊讶地:“你来干什么?”
  二梆子嘿……笑:“跟你一样,说实话,白天我就想好了,非这样干不行。”
  “那为什么不早说?”
  “我,我怕。……副班长,我,我对不起你……。”二梆子说话带着哭腔。
  “好了,咱们快走。”旭健吩咐着,三人和冬冬一齐向黑暗的树林里奔去。
(八十五)

  夜,一道手电光直向禁闭室射来,通讯员拖着皮大衣来到门前。
  “邬为,你小子可真行,连长让我把他的皮大衣送给你……。”他连嘟嚷着边开着锁。
  门开了,通讯员:“邬为……”突然他大惊失色地望着后窗呆住了。
(八十六)

  夜光下,黄河边。
  旭健、邬为、二梆子三人气喘嘘嘘地停了下来。
  邬为:“好了,你们快回去吧,连里很快就会发现的……。”
  “那好,我们走,给带上手电,注意,现在冰全酥了,过冰道要当心。”旭健嘱咐说。
  “这我懂,你们就放心吧,”邬为欲走。
  “不行,你等等。”二梆子跑了过去:“你可千万不要到车站去了,不然,明一早你还得被抓回来。”
  “你就放心吧,这回我有办法。”邬为边说边向河边奔去。
(八十七)

  连部里,灯下,小唐垂头丧气地立在连长面前挨着批。
  朱连长象热锅上的蚂蚁:“还愣着干啥?吹紧急集合号,让全连去找我这刚在党委会上做了检讨……唉!邬为、邬为、你把我也给毁了!”说着他一把抓起了电话。
(八十八)

  夜、连里,集合号声,营房各屋的灯先后都亮了起来。
  人们从各个屋里涌出边穿着衣服边议论着,不大工夫列成了队伍。
(八十九)

  二梆子屋。
  旭健和二梆子悄悄地摸进屋,匆匆地钻进了被窝。
  二梆子轻声地:“等着瞧吧,连里非炸了窝不可。”
  旭健:“睡觉。”
(九十)

  夜,冰道上,三十多个男男女女的兵团战士手持火把围着一个亮子在暗暗地落着泪,亮子里的河水在不停地向外涌着,亮子边沿上放着一件皮祆和邬为的皮帽子。
  朱连长推开人群气喘嘘嘘地捡起帽子紧喝起眉:“唉!完了、全完了!”
  “连长!你是有责任的,你应该对邬为的死负全部责任!”一兵团战士愤愤地说。
  “对,你让名利冲昏了头脑,咱们连不需要当这个标兵连!”
  “就是,这简直是拿人命开玩笑!”
  “看他跟团里怎么交待!”
  “等邬为家里来要人,我看他这个连长怎么解释!”
  朱连长举目四望,他乞求般的目光搜寻着每一张怒视着他的面孔,语气颤抖地:“同志们,我,我们该怎么办?”
  “人都冲跑了,怎么办?!现在着急有啥用?!”
  “我?”朱连长痴呆呆地望着亮子,眼里涌出了泪,突然,他向亮子里扑去,众人忙拦住了他,只见他神志慌乱地一头扎在冰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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