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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封关怀来信


  那个住在鸡屁股底下的中年男人的来信使我感受到了中国式的求爱。他首先大谈特谈了一番士拉故的天气和环境,诸如八卦式的古堡群、蓝色的充满鱼群的河流、出其不意出现的牦牛、羚羊、麋鹿群等,然后笔锋一转漫不经心却又是精心炮制地写道:“上周马孔多携一年轻女子来土拉故,他们在这儿住了五天。我安排的食宿,现在他们已经去新疆的喀什了。”
  读到这里我微微一笑将信撕成几条,让它们到肮脏的废纸篓去享受夏日浑浊的燥热。
  接着再拆另外一封来信,是读者来信,便盼望从中看到赞许的话使自己改变心情。撕开封口,费力地拽出十几页薄如蝉翼的纸,翻了三页却只字未见,一时恍惚自己什么时候加入了特务组织,需要一种特殊药水的浸润才得以使字迹显现。第四页、第五页、第六页仍然是空白,空白得让人不知所措。第七页充满神秘。第八页有一股死亡之气从幽玄的地狱之门横溢而出……经历了十二页漫长的空白,如同走过了拒绝敞开的十二扇门。第十三扇门心怀鬼胎地拉开一条缝,里面的人恶作剧地说:祝你经期愉快!
  六个歪歪扭扭的字带着一个古怪的惊叹号在第十三页上龇牙咧嘴地望着我。信封上没有详址,从规规矩矩的邮戳上可以认出它的发源地是洛阳。洛阳纸贵。洛阳有让人百看不厌的石窟。当然,还有被武则天贬出京城在异地蓬勃兴起的牡丹。此外,还有微黄的河水,河上的涟漪和落雁。
  除第十三页纸被掷进字纸篓,其他十二页美丽的白纸全部被我收留了,毕竟从古到今好东西都让人难以割舍。
  六月中旬了。天气预报图上的全国各地气温持续上升。电风扇彻夜开着。卖冷饮的生意可真红火。我下了过水面,吃得汗涔涔的。饭后,已是十九点了,落日还悬在西天拖泥带水地不肯下去,我心烦意乱地抓过一本书,打算在阅读中沉静下来,可文字第一次对我失去了镇静作用,我便求助于那本被翻得破烂不堪的世界地图册。是谁第一个把中国版图比做一只报晓的雄鸡的?我觉得比喻成母鸡更吉利,母鸡可以下蛋,这意味着一种创造,而公鸡的叫声却华而不实,再动听的叫嚣也比不上稻米、水、柴、蔬菜更有助于人类。按照那个蹩脚的比喻,土拉故就是这雄鸡屁股下的一个小镇。而我则住在鸡头上,哈尔滨,对于冬天来说这是个极其动听的名字。
  土拉故到哈尔滨,如果从中画上一条直线的话,简直可以说是将这只雄鸡当胸斩为两截。它的直线距离何其遥远,信在路上整整走了九天。
  这地图是我上高中时作为考大学的地理教材所备下的,所以某些地名旁边加了许多注脚,如在菲律宾旁边天蓝色的太平洋上我记着:“以农林产品加工业为主。盛产椰子、水稻、烟草、甘蔗、玉米。”而另外一些地方则写着港口科伦坡、卡拉奇、孟买、马德拉斯等的概况。在这册地图上我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是:水稻、玉米、石油、天然气、橡胶、胡椒、茶叶、花生、蓖麻子、小麦、地毯、黄金、金刚石、铁、铬、白银、石棉等等,它们全是物质的。
  浏览地图可以使人产生丰富的联想。比如我看到印度,我就来到这个国家的街道了。美丽的女人打着赤脚到河边汲水裙子拖得很长很长。我还看到了亚马逊河流域长势不错的庄稼。哦,还有撒哈拉大沙漠上的骆驼和旅人。当然,伦敦的老式街道经常雾气弥漫,艾菲尔铁塔跟雪茄烟一样充满了燃烧的魅力。想入非非是我独身生活的一大痹好。
  打开电视,“世界各地”节目正在播放“吉尼斯世界纪录”;那个头发斑白但魅力十足的男主持人像以往一样手持一本厚厚的书朝我们走来,他置身的环境看上去是座旧房子,充满了博物馆的气息,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炉火显得暖意融融。主持人在介绍美国威斯康星州的一次飞行表演,我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炉火。就在我凝神关注炉火的那一瞬间,马孔多猝然破门而入,微笑着向我走来。一个念头突如其来地跃出脑海,而且坚定不移:我必须同马孔多一起到漠河去看那个只有夏至才出现的白夜。
  那个日期应该是六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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