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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勾引计划


  她从没有想到,这以前一提起“性”就羞愧难当的自己,怎么从“精神的性意识”中感到那么一种透明。此性非彼性,世并被这种意识,琢磨得如八面透风的玉玲拢,它绝不是指那皮肤滥淫流溢出的污泥浊水,而是指精神世界中智慧的灵光。
  回到YM股份有限公司,不论人们怎么骂她、议论她,她都表现出格外的冷静。
  “我的办公室在五十层楼,在董事长F的大转盘形办公室内的一个月牙儿形小办公室内!”她自言自语。M诬告她之后她被罚到地下室办公。
  她回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坐电梯上五十楼。
  ——虽然董事会决议让她搬出董事长办公室,但谁也没正式宣布撤消她的董事长秘书职务。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平平静静地穿过四十五个分公司的四十五层楼,穿过四十六层总经理办公室,四十七层十五瓣西瓜牙儿般的董事会办公室,四十八层是十二瓣西瓜牙儿般的股东办公室,四十九层八瓣西瓜牙儿般的副董事办公室,然后走进董事长F的办公室(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层均在大转盘内,多数办公室只是半人高的三合板隔出)。
  她心里一遍一遍念着:“妈妈,给我力量!L,给我力量!”
  ——事发后,自董事长F与她电话联系让搬出后,她还没有回去过。
  见到F,想起那洛杉矶之夜,想起人们的议论,恍惚他们之间真有了那事一般,她感到自己两颊飞起两朵玫瑰,尴尬得无地自容。
  好在F的神态依旧那么沉稳。谈吐之间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她在董事长F面前不再低眉垂眼,她抬起头来好好感受了那旋转的大办公室的气派;体会了那在烟波浩渺中起伏的味儿;俯看了一下深圳市的车辆人流;仰视了一下玻璃天幕上的双檐竭墙式宝顶、鞭麻墙、刹式金瓶……
  她以一种全新的心态去体会那个被称作“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人物,以一种平视的心态去对待他。
  一次,F不在时,她在那把后面有一块大型电视屏幕、能自动仰俯的座椅上坐了一会儿……
  看见她回来,小E十分高兴,一定要请她去酒吧。
  “庆祝一下,今天是我俩的‘吉’日!”
  小E一笑,妩媚间又隐现无数个“一”。两道一字眉上下曳动,上‘八’下‘八’,如一行雁子正从小E的眉心飞入。
  “咱俩走远些,远远地离开罗湖区,玩它个天翻地覆,好吗?”
  小E半隐着半个眉眼的大波浪起伏翻飞,总仿佛潇潇洒洒地在现实生活中作一首飘飘逸逸的朦胧诗。
  小E居然又调来了U副董事长的美国产的加长“凯迪拉克”牌小车。
  小E将一瓶杜康酒和几盘小菜放在自己的小单间的桌子上,用糖纸叠出一个小盏,在一张明信片上用八种颜色的彩笔写下;“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再画上一幅漫画……然后小E拉她下了公寓,对司机说:“对不起我把鸡尾酒调配吸管忘在桌上了,你帮我拿一下吧!”小E的“八”上下曳动,显得愁苦无限。
  司机看看小E那可爱的神情,叹口气,上了公寓楼。
  看司机一进电梯,小E坐进驾驶座,发动了小车。小车开了足有一公里,小E才转过身来冲她顽皮地一笑:“这叫调虎离山计!”
  坐在小E开的车里,她有一种远离大自然的高贵心理,仿佛自己化为一片飞离尘世的白云。
  小E今日上身穿前后U襟宽松鹅黄细绸衬衫,下穿高弹牛仔裤。修长的腿,随风抖动的衬衫,越发显出小E的气质高雅,风度不凡。
  在一间装修”白雪公主变成睡美人”的森林小屋般的高档酒吧内,她们落了坐。
  灯光幽暗里低分贝的磁音弥漫着,弥漫着。
  小E先给她调了一杯鸡尾酒,然后给自己配了一杯。
  水红、莹绿、晶蓝、鹅黄。雪青、淡青六种颜色的酒和饮料被小E倒出十二层——她看到别的小桌上放的酒多是三层,顶多六层。
  她喝了几口,色彩就乱了,混成一杯棕色的酒。
  ——她又羞红成一朵淡雪青色的雪莲了。和小E在一起,她总有一种青海“阿门了”(土包子)的感觉。
  小E拿过她的杯子一口气喝下,又给她配一杯。
  小E用一根只有银针那么粗的,上面有无数可开关小孔的银吸管一层一层吸,十二层渐渐变薄,但仍一层是一层,色彩缤纷。
  一种水晶的光在小E的手上、酒中、唇上、眼影上跳动,神秘莫测。
  那半遮眉眼的大波浪静静地飘逸着,使小E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天鹅一般舒缓,都带着音乐的旋律和颤音。
  她望痴了过去。
  小E似乎已习惯了她痴痴的目光,依然高高雅雅地边喝自己的鸡尾酒,边用银吸管缓缓转酒。
  用足一寸长的指甲尖儿将银吸管上只有小芝麻那么大的开关关上,一些打开。小E用气向鸡尾酒里吹,杯里竟隐现出一只五色羽毛的大公鸡来。大公鸡扑扇着翅膀,忽大忽小,忽隐忽现地旋转着旋转着,水面上竟然发出“咕咕咕咕”的水泡声,真真像一只发情的大公鸡唤母鸡时的声音。
  小E莞尔一笑,把银吸管上某些小孔上的开关关上某些打开,再放到酒中一吹,竟吸出一股龙卷风来。龙卷风越转越快一下子分成两部分,居然转出一个公鸡、一个母鸡来。公鸡围着母鸡转着,转着,一下子上到母鸡身上,头压头,尾压尾……
  望着又羞得笼罩着雪青色的她,小E开心地笑了,无数个小雁子又在小E的眉间飞动,她忍不住地笑了。
  “‘鸡’预示‘吉’,你失踪后我天天都划这个字,你看我的项链。”
  小E拿起自己胸前景泰蓝的项链坠儿给她看:一只大母鸡中间一个“吉”字。
  “去找你时路上买的!‘心诚则灵’!果不然吧!”
  小E抚摸她的睑,抚摸她裸露的胳膊。
  “真美呀!若是看不见了,你想没想过我心里会多么可借!”
  “劫难过去必是大‘吉’!怎么样,今天咱俩要喝个一醉方休!别忘了这‘鸡尾酒’就是‘吉味酒’!为了我熬红的眼睛,这‘吉味酒’你也得多喝几盅!”
  小E边说边将“吉”项链往她脖子上戴。戴好项链,她俩抬头都惊住了。
  ——十几个男人围住了她俩。
  那些男人开始较着劲儿往她的面前放钱。
  她俩半天才反映过来:男人们将这“吉”项链当成“鸡姐”的暗号了。
  小E将项链从她脖子上取下来自己戴上,男人便开始冲小E放钱了。
  “五百!”“六百!”“一千!”“一千五百!”“一千!”……
  小E悠悠地点燃女式绿沙龙烟,一口一口地吐烟圈,那么一种如醉如痴的情态。望着那些在烟雾中浮现的脸,小E的目光如梦如幻,最后停在一个形像有些像阿兰·德龙的男人身上。
  小E半隐的眉眼中透出隐隐的春情,嘴角儿稍稍地调动那男人,依旧是高贵地翘着兰花指。
  ——似乎小E早已返噗归真,在小E面前男人都是自然人,无好也无坏一般。
  似乎觉得十分好玩,小E转过身来冲她嫣然一笑。
  那男人受到小E目光的鼓动“叭”一声甩出一万元。看见小E依旧不动声色又“叭”一声甩出一万元。
  看到那剩下的男人都被这举动怔住了,小E甜甜地笑了,那梦幻般的笑靥显得越发美丽动人。
  那帮想收回自己钱的男人们都噤住了,顾不得拿自己抛出的钱纷纷坐回自己的座位。
  小E的脸上对一个新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小E冲那个“阿兰·德龙”仰仰下颌,那男人忙站起来慌不迭地给小E披上风衣,将那只有手掌大的扇贝形珍珠包递在小E手上。
  小E拿着那二万元钱,用手一投一捏成一把精美的扇子,煽了几下风,又“哗”一声递回那男人手中:“谢谢您!”
  小E的声音美如黄莺。
  拿起桌上那一堆钱,小E一圈一圈按投放的次序分还,居然没一个人错,没一个数错,惊得那帮男人啧啧感叹。
  “一个小时就回来!别怕!”小E拍拍她。小E转过身,又不放心地回头望望,触到她的目光,小E怔住了:那西部少女密密的睫毛凝烟凝雾,清幽幽似露水一片,凉爽爽似野草一丛。那眉眼中总仿佛写满好奇与心机,就似有透明的小鱼跳进跳出,使人想起载满活鱼的小船出没在水草间。小E又一次转过身子,拍拍她,用更加轻柔的声音对她说:“你就在这坐着等我回来!别怕,来这的都是深圳的‘人物’!”
  小E跟了“阿兰·德龙”在众目睽睽之中风度翩翩地走到酒吧的玻璃转门跟前,一抬头却见YM公司总经理G高高大大分腿插腰挡住了自己的路:
  “我出四万,贵小姐是不是可以换个人。”
  小E吃了一惊。小E与G两个人似乎已有一个世纪没见过面,陡然遇上,两个人都很尴尬。
  ——G今日穿了一身夹克式牛仔装和一位YM客商坐在酒巴的旮旯里,以致于她俩都没注意到G。
  很快,小E恢复了风度、高雅。
  G牛仔装里水洗布衬衫中胸大肌呼呼地“发达着”,如火的激情涌动着澎湃着,小E又望痴了过去。
  “当然,不过得两个人同时来!总经理敢吗?虽说也是个大鸡(G)!”
  G的眉毛呼地扬起了,真个“扬眉剑出鞘”。
  “对!大总经理敢吗?我们不敢包房准备搭出租,是不是屈尊总经理大人!”“阿兰·德龙”的口气中带有明显的讽刺意味。
  “你不是要拿四万吗?你以为我会还你,你才报这个数,对吧,我喜欢要你的钱,尤其是你手里的公家的钱!尤其是你这位大总经理的钱!你和别人当然是不一样的啦!……你是不是准备为我们驾‘凯迪拉克’?我们在后面大幅度地动作,不会影响总经理大人为我开车的兴趣吧!”
  小E妩媚中“一”又在隐现,雁子又在飞行,两颊的粉启、嫩红中泛出一种神秘的风情,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G几下打开手中的密码夹,取出四万,“哗”地展开。望小E跟“阿兰·德龙”上了出租车,G跟上去跳进了出租……
  听汽车的引擎声,她昏昏乎乎:“这世界是怎么了?难道大城市的人就是这样生活着?”
  她想起小E与G在舞场上第一次交锋,想今天这事,忽觉得小E与G的关系十分微妙,似乎他们之间早有不可告人的隐私。每一个男人都像谜一般地贯穿于小E的气息之中。
  她有些儿相信小E是和两个外国人睡觉而被航空航天部某研究所开除来闯深圳这个谣言了,可一想小E的高贵气质,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断。
  “他们真会做那事吗?”
  她天真的眨着满眼的好奇。
  身在异乡,却不能静静地品尝孤独和寂寞。而她经历的事情一次一次点燃自己的青春生命,使胸中的火焰越烧越旺,她有时感觉自己本就是一堆性火,在向世界漫延,轰轰隆隆地漫延。她恍惚明白,这便是漫山的野花在广袤的土地上一茬一茬盛开的理由了……
  和小E的这次接触,她似乎一下子“开放”了许多。她似乎从苦难、动荡、迷惘中挣脱了出来,寻得一种暂时的解脱。她居然实施了一个星期的勾引计划。
  她一次一次回想小E告诉自己的:“我能抓住生命处于高潮的那个瞬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为了这个计划,她的心中一下子充满了灵性。原来什么事情只要肯往那个方面想竟立刻生动起来。
  星期一勾引行动:
  星期一早上约九点,小E给送来一架玩具天文望远镜,说是副董事长U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虽是“马后炮”请她一定收下。
  望着这架放在了自己办公桌上,镜头对准大转盘办公室外一个水晶球的天文望远镜她有些纳闷。
  从镜头里向外望,水晶晶的一片。她想调整一下望远镜的角度却怎么调也调不动,似一个死角。出于好奇她再一次向镜头里望,发现水晶球中有个黑点,黑点中有一个光点。再仔细看那黑点发现那也似一架天文望远镜,掩隐在紫藤中。
  她根据入射角等于反射角等原理计算了一下,判断出那另一架望远镜是在董事长F的“叶红别墅”。
  她暗暗吃惊,又一次从望远镜中望,恍惚看到那另一架望远镜中有一只眼睛。那眼睛的色彩变幻着,忽蓝忽绿,仿佛一只独眼狼的眼睛。
  ——这种折射看目标的方式真绝妙!她能看到对方,对方却不知道。
  一阵寒冷从她的脚心浸入骨髓。
  ——这么说自己在办公室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督着。这个监督自己的人非董事长太太M莫属!她再一次向镜头中望时证实了自己的这个判断。M在家半休已近一年,这么说……她想告诉F但忍住了。
  “哼!人靠管是能管住的吗?”她没来由地想起那楼梯口背对天文望远镜的洗手间(WC),心中掠过一些滑溜的感觉。
  一股火从她的身上腾起,这对自己的人格简直是一种亵渎!
  她将望远镜放在办公桌上,开始寻找一种报复的手段。
  经过一番思索,她准备明天下午当着M的“面”给F送一套像征生殖崇拜的笔筒。
  ——刚来深圳时作为见面礼,L送给她一套古色古香的笔筒。那笔筒L说是在文物商店买的,当时她并不懂那一大一小双层的插笔笔筒与那一长条平放笔的匣子有什么象征意义,更不懂那泥烧制的笔筒上雕刻的黑色蛇尾巴的人在干什么,只是觉得那整套笔筒给人感觉好极了。
  没想到那笔筒因是L送的,就活了,由不得她不去仔细琢磨。这才感知那双笔筒与那长笔匣似乎隐示男女的生殖器,像征一科生殖崇拜。而那人蛇般扭在一起的两个黑人儿像征交合的女娲与伏羲(传说女蜗是伏羲的妹妹,兄妹结合为夫妇而生产了人类);最是生动那蛇尾的尖尖儿,触动人心尖尖儿上微妙的什么,探向未知的远方。
  那是艺术地隐示创世纪的性感之美。而将它做成一个笔筒是否预示性的升华——精神的性。
  悟出后,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一个女孩子怎能接受一个大男人送的这么一个“流氓”礼品呢?能解释成“不知不为过吗?”唯一心存侥幸的是:或许L自己都没看懂。司现在,她准备给F送那样一套笔筒。为怕F不明白,她准备同时向F抛一个媚眼。她又去找抛媚眼儿的感觉,半天没找对,心就有些紧张。
  等到下午四点董事长F还没来办公室。
  为了不让M失望,她先把新买的笔筒在自己桌上放了一会儿,然后将笔筒放在董事长F的大办公桌上。
  那笔筒很快引起了M的注意——上面闪烁出一种明透透的光。
  她看那套笔筒忽然灵机一动将放笔长匣放在笔筒中。这样这套笔筒就如一个上下双眼皮的大眼睛,默默地与M的眼睛对峙,并且能给M永远的“性满足”。
  下午五点四十分董事长回到办公室,静静地静静地盯了那套笔筒看。
  她羞得又笼罩在淡雪青色烟云中了,几次想冲过去抢回那笔筒,但感觉M的目光,她忍住了。
  F慢慢地抬头,用异样的目光望她。目光深处依旧是可感悟一切的神情。
  “我少年的时候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过书。去法留学是后来在F公司的护送下。”
  F停顿了一下,望向窗外:
  “上大学时,我有一门必修课:星象地理学。那一次老师让我们在天上观察靠北斗星很近的北极星及北斗星绕北极星旋转的的规律。我的弟弟与表哥却将天文望远镜的镜头放低、放低、再放低,直到对准接对面的女生宿舍……”听到这她忍不住笑了。F接着说:“为这事弟弟与表哥还挨了老F的手板!二十下呢!手肿了几个星期!差点儿没遣送出国!”F无意地向她展开手掌。这使她想到这故事是F的不是F弟弟与表哥的。F站在落地窗前向“叶红别墅”望了一会儿:“现在我的天文望远镜真成多功能的了!是吗?”
  F爽朗地大笑,亲切地拍她的肩。F在她面前从没这么随便过。
  她觉得奇怪:“F怎么知道自己有这样一架小天文望远镜呢?并且F早就知道M的行动?”
  她的心里有几分着急还是几分庆幸?那套笔筒的蕴意毕竟是十分难懂的。
  星期二勾引行动:
  按一星期前董事会的计划是F、她、公关部主任陪新加坡商人在河北太行山区看花岗、卵石样货之后去参观太行山的巨大回音岩。
  临行前,副董事长U领着董事长大太M来了。从M太太闹事后,F就没理过M。
  “公关部主任有急事去不了了,派M去你们欢迎吗?”
  副董事长U神秘地一笑,小声对董事长F与董事长太太M开玩笑道:“天上下雨地下流,老两口干架不记仇!不过工作时间!不能谈恋爱!不能在一起睡觉!”
  M用眼角儿瞅着她说:“就这个方便,你嫉妒了?”
  M提高嗓门,抑抑下颌,用刻薄的音调对副董事长U说:“想见缝插针?告诉你!我们可是铁板一块!难着呢!”
  “不是吗?‘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U说。
  M与U对望着一阵大笑。她想跟着笑以表示自己不在乎这种玩笑,或是这个玩笑与自己无关,可是M的笑使她如针芒在身,似乎她真做了什么亏心事。
  U出办公室时她转看U,看到U正在看自己。U的嘴迸出一丝笑意。
  U身上有种撩人心弦的东西,热乎乎的充满活力,像股神秘的电流击痛了她。“邪不压正!”她悻悻地想。
  太行山等地她上次陪台商去过。
  太行山处于河北、河南、山西三省交界处,形成于几千万年前的燕山运动,山间断层发育、河流深切、峡谷纵横交错。原是古海的海底。
  看完样货,新加坡商人十分满意。
  当晚他们住在一个当地人的小四合院里。
  M与F居中,她与新加坡商人一边一个。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她听见M对F说:“昨晚听到鬼唤魂了吗?”房东男主人忙介绍到:
  太行山中有个山谷叫纸糊套,里面的回音岩的地质结构是石英石,在晚上温度适宜时,它会像磁石一般将白天人的呼喊声播放出来。所以,当地人到了回音岩都不敢相互呼唤名字,只敢唤“哎——”。若有人被呼唤了,到了晚上,常常听到太行山里传来一层一层呼唤这个人的声浪,如同鬼唤魂,令人毛骨悚然。
  当年日本鬼子进纸糊套作战,在纸糊套中全军覆没。所以晚上有时能听到纸糊套中传来的风声、雨声、枪声、哭喊声、惨叫声与一声一声的呻吟……日本人现在来太行山参观都不敢进纸糊套。他们说纸糊套这个名字不吉利,而这个大地名中的小地名:上大凡、下大凡、没嘴帕、漏底更不吉利。想为那些死难的日本兵立碑的日本人更是不敢进去……
  董事长太太M接着说:
  “这么执着地呼唤,就是不知为何不起作用!”
  房东、新加坡商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M,看到M用余光望着她,她转过身来望了她一眼。
  窘迫中她的脸又呈深玫瑰红,呢呢喃喃地回答:
  “作用……作用……作用要等走进去以后才知道!”
  她尽量稳住阵,可裙子仍熙攘作响。
  董事长F率先大笑起来,房东与新加坡商人不解地相互对望之后也跟着大笑起来,最后她与M也跟着笑了,笑得她眼里都滚出晶莹莹的泪。
  他们一行人去纸糊套深处的回音岩参观。
  临行前她记着这个日子是M与F的结婚三十一周年纪念日,为怕再落入尴尬境地,为了她心中那一份真诚的祝愿,便去太行山山区小店里买了一个贺卡:
  “愿你们的Love(爱情)像你们的儿子大G一般充满了青春的气息与创造的气息”。
  M客气地收了贺卡,连声说谢谢。
  上了当地人开来的车,走了一段之后,那张贺卡从M的座位底下溜到她脚下。她含着泪拣起贺卡撕了,扔出窗外。
  她心想:“哼!让我这么灰溜溜的那么容易吗?我一定要给你一点厉害瞧瞧!”万种风情又开始在她的脸上隐现。她的睫毛又开始颤动,盈盈的水光又那么扑朔迷离,使望到她的人禁不住心旌摇曳,梦魂飘荡。她把路边采的一枝黄绿色小花(后来才知道是械树的花,这花“咬”人,即摘了浑身肿。幸亏那天早上她吃了鸡蛋)插在辫子中,又把那掌状分裂出的叶子抛得满车都是……
  由于M对她一举一动的监视,她忽然觉得现实中的每一个物件都被赋予了性感。她由精神境界降到物质境界之中。性感也由精神的性感降为物质的性感。一种执拗又从她的骨子里显现出来。
  她忽然感悟到:
  纸糊套的形状不正是像一个巨大的子宫吗?地球的子宫!而那位于纸糊套山谷,深处的回音岩,那半圆形,高约三百米,半径约一百米的天然回音岩不正像子宫的底部吗?
  而纸糊套中的小地名更仿佛有某种禅意:上大凡、下大凡、没嘴岫、漏底……走入大子宫的底部还有什么话不好暗示的呢?她感到自己头上的反骨又在发热。
  走到回音岩的跟前,她被回音岩那宏伟的气势震撼了。
  “北京那个天然的人工回音壁连这自然回音岩气势的百分之一都不如!”F说。“太壮观了!真可以堪称世界奇迹!”新加坡商人说。“真是让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M说。
  她仰了头望那几乎与天相接的巨大岩石组成直上直下如同半个巨大天井壁的回音岩,听当地人介绍从古到今发生在这里的几次大鏖战,感觉自己被一种苍凉、博大、雄浑的气势所笼罩,感觉自己又听到了古战场上的厮杀声、金属碰撞声、风雨声、雷电声……一种从没有过的豪情壮志在自己这么一个小女子心头回荡。她感到自己真的想唱郑秋枫的《我爱你中国》。她觉得只有这首歌配得这情这景。她觉得这首歌的旋律早就在空谷、山岩中索回。
  她正想放声高歌,听见董事长太太M在她身后不阴不阳地说:“这下又到唤魂的时候了!”她转过身来怔怔地望M。
  董事长F走过来拍拍M的肩说:“快找地方接电话!我的手机又没电了!说不准又是U在呼你……”
  泪水从她的眼中缓缓溢出。
  她转身走开,又转回身来走向董事长F:“我在那头唤您敢答应吗?”董事长沉默一会儿说:“敢!”她说:“不怕夜里太行山里传来阵阵鬼唤魂的声音?”F用更沉稳的声音说:“不怕!”她抬高声音故意让M听见:“真的不怕我把你魂唤走了?”F说:“不怕!”
  M向她扑过来。她静静地望着M,那双黑朦朦的眼珠被睫毛完全遮住了。“您呢?敢答应吗?”M哼了一声说:“好像还是第一次似的!”她说:“那,我可是要去唤魂了!”
  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与新加坡商人一起跑到回音岩的那边。
  她用石块在这边击打了几下回音岩,F在那边用石块击打了几下回音岩,只听见回音阵阵,余音袅袅且那声音被分成无数层。被切成无数缕在山谷中神出鬼没……
  她把耳朵贴在岩石上,那边F与M小声讲话竟像电话一般听得一清二楚。她听见M在埋怨F。F说:“别说你和她,全世界女人一起喊我都敢答应!”
  F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宁可你再去告我!我不喜欢听你叨叨!你再这么叨叨我可要向全世界的女人喊了!女士们!小姐们!都来吧!今一个!明一个!一点不多!一个一个来!今你来!明她来!若一起来就不知该怎么办了!”她听到F对M这样说,想象F还配有动作,笑得泪水都出来了。
  她对着山岩唱起了西部的《牡丹令》(花儿中的一种)《牡丹令》是山里挡羊或拔草时唱的不能在村庄里面唱,尤其不能在老人面前唱,如同城里人的“黄歌”。《白牡丹今》捂了一个耳朵吼,让气声伴情感与各种期望在主旋律中神出鬼没,如冲汇出的一股水中有无数带脚的蝌蚪奔蹿。她唱的字句含混,别人听的是:
  哎……哈……咳……哈……呵……阿哥的白牡丹呢!咳……嗨……呼……哈……哈……呀……把我底花儿别丢下……
  《尕嘴儿一抿者笑下》抓住了(一个)尕手(者)问(也)实了话(也),
  (阿哥的白牡丹也)尕嘴(哈就)一(呀)抿者(想我的花儿)笑(呀)下。
  她那带有野味的嗓子被太行山音谷分成一层一层、一浪一浪、忽粗忽细、忽嘹亮忽沙哑,如一股子奔涌而来的山泉,一层层、一浪浪直往人的骨子里渗,使人感到如饮醇酒、如沐清风,一种说不出的爽新、畅快感直往人的心骨里钻,带着嚓嚓声。在回音岸上相互呼唤的人听到她优美的民歌嗓子都吆喝起来。
  “哦——”
  “喔——”
  一层一层,一波一波声浪在空谷汇成一个波涛光涌的声音的海洋……
  她听到M还在F耳畔叽叽咕咕说自己,她换了一个调,唱得还是花儿:
  哎——青石头尕磨嘎啦啦响
  你把个磨物儿倒上
  外旁人挑唆了别上当
  你个家[自己〕拿上个主张。
  唱完,她害羞地捂上自己的脸,又自己轻轻打了自己一耳光,自己骂到:“谁叫你唱这些!”却听见M还在F耳边说自己。
  她开始放开嗓子唤F。她的声音在那些旅游者相互呼唤声中极特别。新加坡商人也跟着喊,她冲他芜尔一笑。
  她回到F与M身边。她像喝醉了酒,有些醇然薄醉。她醉意朦胧地对F说:
  “这下好了!您每天晚上都听到从太行山深处传来的呼唤你的声音了!”她的潜台词是;“知道吗?我生命中也有这么一个纸糊套,也有这么一个回音岩,也有呼唤声在里面回荡,磁音幽幽,翁音阵阵……”她的脸色更雪青了,眼睛更迷朦了。羞涩如雾笼罩了她。
  “有了今天,太行山真的不得安宁了!”她说。“今天吗?”M说。
  她怔怔地望了一会M,心里默默地发誓:“我一定要通过文明竞争取得最后胜利!一定!我一定要让M为她一次一次承受的侮辱付出相应的精神的代价!一定要让M忏悔!”
  这样想,她小小的鹰钩鼻子又显出格外的一种执拗。
  这一瞬她忽然想让全世界的男人都拜倒在自己脚下,气气那些女人们。
  他们去参观贫瘠、荒凉的太行山深处那四个石窟。这四个石窟曾使她的灵魂震颤不已。这四个石窟是:卧佛石窟、三佛石窟、千佛石窟、空石窟。
  F与M对前三个石窟不感兴趣而对第四个空石窟感兴趣。F与M都坐在空石窟中像“佛”一般拍了照,那神态仿佛他们是世界中心。
  她也坐进空石窟。坐稳的一刹那,灵光四射,她忽然意识到了。那四个石窟似乎在寓示一个经历沧桑变故人的一生的四种生命意境:“卧佛式”的幻想期;“三佛”式的“现实婚姻”期;“干佛”式的迷惑期;“我即是佛”的觉醒期。
  而感觉前人、F、M留在这石窟里的气场,她恍惚经历了所有人间的沧桑变故进入第四个生命意境:“我即是佛”——坐在第四个空石窟中——这会儿她像儿时一般任性:“我想要的一定要要到手!”
  她这才搞清了自己与别人本质的区别。难怪别人无法懂自己!
  这样想,她嘴角的两个小酒窝又开始打着旋儿。
  天地间一时里又荡漾着淡雪青色的山光水色。
  她静静地悟空石窟上明万历年间刻的字然后将它背给F与M听。
  物物皆佛众生不了○○○○○○○○凿山
  出佛悟物非物悟者即佛圣人有言若能转物即
  同如来……
  星期三勾引行动:
  他们在太行山区看完石块、石块作货后在新加坡商人的提示下他们去赵县参观赵州桥。这桥位于赵县城南五华里的胶河上,由隋代石匠李春设计制造,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
  堪称奇迹的是那由千余块巨石凝成的二十八道彩虹竟没有桥梁,只有用石与石之间小小的铁石腰、细细的铁拉勾靠科学原理拼凑在一起,如满天的碎石靠神力聚积在一起,据说先堆土,桥造好后将土扒去。在一千多年的风雨雷电中,多少靠桥梁硬拉在一起的各种桥都松散了,而赵州桥桥身竟越来越结实,千余块碎石越挤越紧,越来越似一个生命的整体,真可谓形散而神合,如一个泱泱大国的民族魂。
  董事长F惊汉道:“这真是一首史诗!”
  新加坡商人惊叹道:“这真是一道智慧的拱门!”
  董事长太太M道:“这真是一道可怕的拱门!”
  她眨动着灵气的眼睛心想:“这才真正是一道爱情的拱门!”
  ——站在这桥下的一刹那她感到了一种灵魂的力量,有种精神升华感。
  ——这一瞬间她悟出了:“石也有灵性,有雌石雄石之分。也有一石一头雌一头雄,如磁铁的两极。砌桥时将雌石、雄石按悟性搭配开,遵循科学原理,只须配小小的铁石腰与细细的铁拉钩,则如千余“人”同在“爱情”的“最佳”状态中又同于天地在那“事”中。这种甘愿结合凝出一种向心力,形成一种精神上的力量,于是附会了天地之真精神。这便是那设桥梁生拉硬攫,却能经历千年风雹雪雨考验而愈发牢不可破的真谛之所在……她想把自己悟到的讲出来又不好意思。
  他们三者不约而同地转过来望她,只见她又羞红成一株碧桃了,空气中笼罩着淡雪青色的水光水影。她的眸子里神光扑闪扑闪,睫毛上露珠颤颤悠悠。三个人都感到她有话要说。她的唇又像小舟在春水中轻轻摇曳。
  三个人都被她那摇曳的水光水色迷惑住了,痴痴地望着她,像望一泓花影婆娑的春水……
  就在这时忽然他们眼前闪现一道光芒,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竟似是在沙漠中看到的海市蜃楼。
  蜃楼中无数穿古代衣服的人忙忙碌碌地搬石、运石、凿石。无数仙女在云彩中翩翩然然起舞。“风吹着清泉的水动了,清泉水凉凉儿(地)飞溅了”。袅袅歌声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大山里传来。他们想走近它却总也走不到跟前。天地间磁音袅袅。
  一位仙风道骨的人一挥手,仙女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工地上视察一转然后向他们走来。并径直走到她面前。_
  “我乃造桥人李春!看你一小小女子!居然破我真谛!实话相告:那些石头是一些生命!你没听到我们劈它凿它之时,它发出各种的喊声、哭声、叹息声?那小小的铁石腰是显示那些石头隐秘的‘那玩艺儿’,那细细的铁拉勾是显示那些灵石隐形的胳膊与腿。我就要让干块巨石同在‘那事’中并形成一个整体成天地沟通的‘契子’……此桥实乃展示“精神之情感”合二为一的境界!此‘性’而非‘性’!早已从污泥浊水中挣脱出来,只能净化人而绝不诱人堕落!如你看此桥感到一种由衷的惬意如进入佛教中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涅架境界……”
  李春一挥手,桥已造成,再一挥手只见那桥不是一些石而是一些人,男女相间携手并肩,仿佛是迎向霹雷、迎向炮火。
  李春又一挥手,一千三百多年岁月的烟云在她眼前滚滚而过,一次一次事件在她眼前叠现,那一个整体团结一心、浴血奋战的场面也在她眼前历历展现,那些石中的生命仿佛鲜花般一层层绽放……
  李春再一挥手,那胶河水立刻成黑幽幽的,臭气熏天。似乎地狱显现,无数沉溺淫欲之中的人在里面扑腾努力地眨着茫然若失的眼睛,那越来越沉闷的喘气声令人毛骨悚然。……那在烈日翻滚像吸了吗啡流着黑血的人肉堆,一过了桥就沉溺在水中再也不敢出来……
  云散雾散,她不知怎么站在赵州桥上。看他们三人却见F也在桥上,新加坡商人还在桥下,而M却在胶河中挣扎。
  她与F忙将M救出来。
  “雾大!怎么就踏进去了!”M说完用那么一种怪怪的目光看她仿佛是她制造的雾。她与F将自己的风衣给M披上,M狠狠扔进胶河,于是F与她就掉入胶河里。在那些臭气熏天的河水中无数扭在一起的魔鬼忽将F与她往水中按……她恍惚听见有人在哭。
  隐隐约约从赵州桥里传来议论声:
  “可怜这两个人还以为自己多么高尚,不知他们与前者比有过之而无所不及!他们更不知虚无的精神恋爱实乃天下之大淫者也……只可惜应分开往水中按……冤枉他俩了……”
  她迷了方向,根本不知岸在哪里,急得哭了起来。
  就在他们不断呛水,在水中沉溺得越来越深时,一阵白雾从水面上掠过,她听见了李春的大笑声渐渐远去……
  F、新加坡商人、M、她仍好好地走在赵州桥下。
  一切似乎并没有发生过。
  M揉揉眼睛说:“刚才你们俩去哪了?”
  M的手里拿了一个生铁的铁石腰:“你们不知赵州桥创造奇迹的关键是契人吗?”她指指赵州桥说:“关键不是契入而是契合,‘形’与‘神’,区别是本质的。”
  星期四勾引行动:
  按原计划,F、M、新加坡商人、她一起参观了新加坡商人准备投资的YZ轧辊厂。
  参观到轧辊的浇铸、淬火工艺时,感觉M那带毒钩的目光,她忽然觉得那“且”形的轧辊浇铸器,与能使浇铸出的“且”形轧辊增加硬度的淬火工艺(将浇铸出的高温轧辊放入冷油中“激”以增加轧辊的硬度),十分性感且有某种含意。
  M对F不冷不热地说:
  “你听到了?那玩艺儿经淬火之后能更加坚硬,能经历钢水的考验,将钢坯轧成任意形状的钢材……”
  F没听见似地转身离去,她的脸又胀成一朵玫瑰了。
  “哎呀!这么害羞呀!那我这有一张报表单子是谁‘填’的?’M瞅了眼在机器上与厂长交谈的新加坡商人。
  “好像是很在乎脸面的!”M小声对她说。
  M将那单子晃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
  她记起了那是自己写给L的一首诗:
  如果真的Love(爱)/为何不布下天罗地网/使这只
  小鹿无处可藏/为什么不让她不得不投入/心存那么一份无奈欣喜
  如果真的Love/为什么不设下重重陷阱/只留下一
  条通向你的小径/那存在唯一的小径通向“丑恶”与“本
  我”/就让神秘与危险同时盛开/就似路边终于有了护送
  的花朵/——那朵朵白色的罂粟/护送我们走入那神圣的殿堂
  如果真的Love/为什么不愿看她在张惶失措中/扑
  入那片原野/在慌乱无依时将真情在身后传递/无处可藏。
  这首诗是自己写好后夹在日记本里的。难道……她头阵阵昏晕。
  努力镇静了一下说:“对的!这首诗就写给你丈夫的!想看吗?我现在再给你写一首!”
  她在手上的记录本上哗哗地写下另一首给L的诗,写完撕下当M的面递给正在专心看绘图纸并没听她们谈话的F:
  如果真是梦/那就让我们入梦吧/关于现实/请不要
  留下/任何痕迹/只留下一个我一个你/就让那心头渴望
  已久的雨终于迷漫/在原野/只允许上帝/看心与生命生命与心交付
  请别问泪水为什么会在那一刻泉涌/明日携风携
  雨/只为已用整个生命做盏/盛下满满一盏“今夜”
  F还没来得及看这首诗,她又从F手中要过来,递给M:“F太太!如果您喜欢看我写的东西的话,我一定多写一些!只是请大方些!这样才符合你高贵的身份!”
  她仍是用眼尊敬地望M,然后慢慢地抬头、抬脸……
  她眼中的渴望在闪闪发亮。
  她想起那次,激情之后自己依偎在心爱的人L的怀里,伏在L的胸口上听那隐隐传来的风声、雨声、海潮声,沉浸在全心身的爱意之中,体会那么一种情感的神圣时,L忽然说:“你是一个大夫?在给我看病呀!”当时她与L都忍不住笑了。后来到深圳L挪揄道:“若我能正式调到深圳回青办手续时我请你这位小小水晶公主小小野花仙子来深圳跳舞!”她回答道:“不是我!是一个大夫!”
  对的,为M无法理解她并不肯放过她的缘故,她一定要让F感到自己悟他悟到骨子里,并要让F像L一般感到自己那全心身的爱。
  这样想,她不觉恍恍惚惚,这时回望F,感觉L就如一个小佛盘坐F的丹田,仿佛是F修练出的真身。那如一个大螃蟹的光芒竟似一些胳膊、腿,如天地处于阴阳交合之中……
  宇宙于是一下子充溢了智慧之光,灵气之光。
  她感到子宫蓦然一亮,如生命中珍藏有一个宝瓶。……
  星期五勾引行动
  星期六勾引行动
  星期天勾引行动
  F、M、新加坡商人、她星期六乘飞机、火车到了四川大巴山。
  新加坡商人看完木材之后听说深山里有一种天然的薄如玻璃透亮如水晶的白云石板,用这种石板盖出的房子像水晶宫一般,便提议去音谷看这种白云石板。
  一位巴山老人说:“这种白云石板我们也只是听说过但没有见过。你们顺这音谷向里走,约一百公里有一三岔路口,一条岔路通向有白云石板的村子,一条岔路通向无白云石板的村子。但由于有白云石板的村子里的人不希望外人知道他们那儿有白云石板,故统统说假话;而没有白云石板村里的人统统说真话。”
  “这两个村子的人过着近乎于原始人的生活……”
  “这音谷是豺狗儿谷,里面有数不清的豺狗,这豺狗,小巧机智,专趁人不备时从人的肛门中把爪子伸进去掏人的内脏,所以外村没有人敢进去。据说吴三桂的兵就在这儿被豺狗儿掏空了几千人。豺狗儿掏出的内脏吃不完就成蛇到处奔蹿……那些被掏去内脏的兵表面看好好儿的,只是肛门流黑血,嘴上吐小小的血泡泡。那些鬼魂因没有内脏,就变成豺狗儿掏人的内脏,所以音谷中的豺狗儿越来越多……”
  他们一行人,带了猎枪、穿了皮裤、租了一辆带空调的密封小车,由董事长F带着他们向音谷进军。路边的野生植物几乎将“路”盖成“山洞。小车撞在树枝上,露水簌簌地如游动的阵雨。不时有熟透的果子被沉沉地撞落……路上F忽然问他们,“若遇到一个人,又不知他(她)是哪个村的,怎样问,只问一句话,就知道我们该怎么走。”
  她说:“只须问:‘上你家怎么走!’这样,不论这个人从说假话的村还是说真话的村来都会指出同一个方向:说真话的村的方向。这样,我们想去哪儿不就可以去哪了吗?怕就怕某个村里的人一会儿讲真话,一会儿讲假话!”
  F与新加坡商人说:“好个聪明女子!”
  M说:“那可说不准!人嘛!豺狗子偷偷上来时人在讲假话,豺狗子一步一步逼上来时谁敢不讲真话……对吗?”
  M转过来问她,目光直逼到她的灵魂里。
  F接过话题说:
  “刚才我提的这个问题极像那永远的生命之谜!正如我们身上的染色体X可能和X相遇,X也可能和Y相遇,虽然相遇的结果依旧是个永远的谜!但一群雌鱼没有雄鱼,其中最强的一条鱼会变成雄鱼;抓走这条雄鱼,雌鱼群中最强壮的一条又会变成雄鱼……在特定的环境下往往会发生特定的变化……”
  F话的弦外之音不知是暗示M不要拿话激她,还是对她在M的面前表现出的“个性”给予一种解释。
  “这问题应当是我来问你,只能问你一句话,就知我的路怎么走!”
  F对她讲完,又别有深意又带有一些挑战性地望M一眼。
  然后,F哈哈大笑。这是F第一次在M面前露出锋芒。
  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L给自己写的条子。
  当时她正陪台商在河北参观石料生产线,按计划,一星期后她将陪台商去青海西宁参观西宁毛毯厂。她听一位女友说L在西宁办停薪留职手续,便写信告诉L自己将赴西宁然后返回河北,并问L在西宁的哪儿可找到他。她到达西宁之后,L留给她的条子是:“亲爱的!我去河南了!”
  当时她纳闷:“L的家乡不在河南,也不可能去河南闯天下,怎么会去河南呢?”
  现在她才明白:L的“北”与“南”正好是“X”与“Y”。L是隐示她这是“方向问题”。L等她到西宁后才让她知道他去河南了,蕴意是:方向由她来选择!
  那更深的意思不就是把她当成一个“X”面临“X”与“Y”两种选择吗?纸条的意思是:
  若我们的染色体X与X相遇,则我们的爱情‘生女孩’。若染色体X与Y相遇,则我们的爱情‘生男孩’。若染色体X与X、X与Y没有真正相遇,则我们的爱情没有任何结果。”
  当然这里指的是她自己生自己、精神上的。也就是进一步说L给她的信的全部意思是:
  “若我们的爱情生‘出’的是女孩,那么你只能与流浪儿我天各一方,若我们的爱情‘生’的是男孩——女子的生命中生出男孩的韧性、坚强,那么你就跟我一道去闯世界!一起去流浪吧!”
  她那么深地意识到:L给予她的总是需要她投入生命去悟。而那一团一团混沌的星云总也有街灯一次一次莹莹地向她展开……
  似乎这种意境永无止境。
  似乎今生今世她可以这样一层一层悟下去,且永远没有真正悟透的一天……
  她不知道L的灵魂孤独有多少层,但感知那孤独之心就如一个巨大的包心白菜。那一层一层的孤独,一层比一层白,一层比一层新鲜,并有更自更新鲜的一层一层一层一层悄悄孕育,默默滋生……
  “如果孤独是很多层/我已走到了多少层/还有多少层//如果孤独是很多层/我现呆在第几层/还要呆多久/还有多少层……”
  她默默地想,那神志又沉浸在一个梦幻之中。
  她努力地辨认在岁月的风尘中L为自己留下的路标:那水的痕踪,路的痕踪……
  “L!你在哪里?今夜里,今夜里你会悄悄地潜回来吗?会吗?会吗?……”
  她感到幸运的是自己曾把自己全部储蓄的二分之一五千元交给L让L买股票。她想起自己在西宁给L寄钱时写的句子:
  “请帮我购买股票。升降无怨!”
  她觉得那根本不是钱,而是她与LAA制的爱情合同,是她与L携手闯世界的合同……
  L被杂志社解聘之后,也不知在哪里流浪,多少次她为L手中终有一种实在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抓可握的“东西”而幸运,而有种精神上的惬意。
  几百、几千个豺狗扑上来在车窗上乱抓,乱叫一气。他们在车内乱叫乱打一阵。豺狗儿跑开,车身上、玻璃下留下无数抓痕。
  情绪稍稍稳定后她说:“哎!我们遇见的第一人谁知是说真话村还是说假话村的!”
  M转过身来一笑:“你应当说……”她接过话:
  “路是知道怎么走了,可谁知是X与X相遇,还是X与Y相遇!看来这难题依旧是永远的生命之谜!”
  F接过去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一看她与F一唱一合,M不吭气了。
  她的小小鹰钩鼻子又在斜斜地感觉M。那执拗的劲儿似乎她的小鼻子是一把可以劈开一切荆棘的宝刀……
  这时忽听到一种奇怪的响声,回望发现无数豺狗扒在车后扭成一个变动的大疙瘩,在车后的排气孔里掏着,似乎想把汽车的“内脏”掏出来。
  他们忍不住都笑了。
  “什么都掏!掏成习惯了!”
  “也不怕屁臭!”
  董事长F将车窗开一条缝,将一大团麻放在窗边,立刻无数双尖爪“嗖’、“嗖”地伸进来将麻抓了一个精光。
  被麻搅成一团的豺狗儿挣扎着,越挣扎缠得越紧、发出凄凉的求饶般尖叫。不一会儿绕成一个巨大球体的无数个豺狗从车上滚下去。
  F掉转车头,向那球体撞去,并从球体上压过去,惨叫声立刻将她的心揪在一起,她也跟着惨叫了一声。
  她的心怦怦乱跳,几乎要从绷紧的胸罩里跳出来,裙子湿淋淋地包裹着她,使皮肤一阵阵炸痛……
  浓雾一下子漫起,山谷一下子黑魃魃地合围过来,悬崖两边挂的水帘也一下子离他们近了,似乎潇潇秋雨来了,各种野兽的怪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而猫头鹰、狼的蓝眼睛、绿眼睛将一种可怕的寂静传递过来……
  而越来越多的浓雾使那两个撞得凸凸凹凹的车灯更加微弱,又随着几声豺狗的惨叫声,车灯灭了一只,残废的恐怖一下子笼罩了她的心野。裙子冰凉凉地紧裹着她的身体,使她觉得自己在一个铁箍之中,她越挣扎铁箍将箍得越紧。
  路面越来越泥泞……
  一切都变成憧憧鬼影。
  她疑惑地望着四周,望望车中坐的几个人,一种可怕两熟悉的感觉向她袭来:仿佛她自己的无数恶梦就是在这个山谷中,又仿佛她前生前世曾置身这个谷中……
  小车画着“S”路线在路上冲着撞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车窗上竟爬满了蛇。那些弯弯曲曲的蛇仿佛将整个车捆了起来。那些蛇在车窗上吐信子、吱吱乱叫。那些毒蛇有腹蛇、金环蛇、银环蛇、眼镜蛇、竹叶青、白花蛇……
  望着车后那一大滩血,望着玻璃上溅满的血点,望着那些蛇火苗般曳动的信子,M的面部肌肉因恐怖而痉挛着,嘴角不易察觉地竟挂着“一种满足”似的微笑,似在说:“真是一种享受!”仿佛在想象那因是自己挤压的……她打了几个寒战……
  车好不容易在几具冲撞过来后被撞死的豺狗儿尸体间停住,F趴在方向盘上很久很久,仿佛一帧贴在车窗玻璃上的剪影,散发出那么一种悲凉。
  “这下好了!是吧!”
  F转过来看她们。
  F踩动油门,又是那么一种沉稳。
  开着开着,F转过身来用那炯炯的目光望了望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她:“别怕!有我呢!”
  F用目光安抚她,又给M一个宽慰的笑,M却把头甩开了。
  ……
  出了音谷,她回望了一下,忽然发现这会儿是F坐在L的丹田之中。想想自己连L与F都分不清,就这么胡思乱想,她的脸一下子羞红了,空气中一下子又朦胧着淡雪青色的光晕,身体中又显现那殷红的碧桃,那卵子般殷红的叶儿又羞涩地遮掩着、躲避着那小小子宫一般殷红的花蕾……
  她恨使自己胡思乱想的董事长太太M,可是越恨越“胡思乱想”。她想念童年时那个“等级制”清晰的环境,可是那种环境被M越打越烂。
  她心里不服:“耳朵聋了心不要聋/路把稳点有亮晴的一天。”
  那些车上的毒蛇出了音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神秘地令他们目瞪口呆。只有几条肉乎乎没毒的蟒蛇。那条条黑褐色,有暗影斑点、乳黄腹部的蟒蛇盘在车身上。
  她忽然觉得无毒蛇自己也臃肿、笨拙了,像一下子放了气,心里忽地蹿起一股无名火:自己注重“人格”、“品格”等等,天大的事都默默忍受,别人看了自己会不会像看一个温柔的无毒蛇一般感到索然无味呢……而蛇无毒总给人一种肉欲感!她忿忿地想:“看毒蛇真带劲!”
  这些日子她恍惚已不是自己。那一个自己最多的时候是以最本质的感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如同是观音有无数个幻身一般。那些幻身可以从自己的毛孔中钻进钻出,变幻无定,神秘莫测。她们有不同的个性,她们完全独立地真真实实地生活在自己的生命中。
  她们以最快的速度反馈她们的见解、判断,似乎根本没有大脑。那么多的信息涌动着,反映速度总是“立杆见影”。这些判断连她都要细细地感悟她们。这可能吗?原来,女人的生命是由两个或者更多个各自独自发挥作用的自己组成,她们互相矛盾又互相融合。
  那些个自己要说自己想说的话,自己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带着宇宙中轰轰隆隆的能量。那个自己要说的话是宇宙要说的,那是一种自己不可企及的高智慧高灵感。
  那些个自己各自独立地发挥作用,隐现各自不同的精神结构。
  以前,那个“本我”被困在三个洞中。现在,总有腾腾的蒸汽从那三个枯洞中冒出,总有漫漫的烟岚从那三个暗洞中溢出,那个“本我”复活着,腾起时便感知出现的是一个仙女;当她看到妖雾从那三个大洞腾起时便感知出现的是一个白骨精。总是在你想捕捉那些幻影时,她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个空灵的仙女与妩媚的妖精回来总给自己的三个洞带来一种隐隐的摇撼的颤栗的痛,总是带回沉沉的雾气……
  自己的生命倒底是什么?难道就是一个现实中的躯壳,里面不仅珍藏着无数的仙女妖怪,而且隐藏着神僧道圣魑魅魍魉?难道到了最后就只有骷髅是自己的?却不能留下将化为骨灰烟岚。
  而青春的美丽就是冰灯一般的短瞬空灵,而青春的美丽就是在这骨头架子中隐现。
  她接着又构思了一个月的勾引计划。
  “两套方案,一个目标。一定要成功!”她这样想。感到不仅是嘴角的两个小酒窝旋转起来,小臀儿上两个小窝窝也开始旋转起来,带着格外的娇柔与妩媚。
  她从没有想到,这以前一提起“性”就感到羞愧难当的自己,怎么从“精神的性意识”中感到那么一种让精神透明,让精神升华的美感。此性非彼性,世界被这种意识琢磨得通体透明,如八面通风之玉玲珑,它绝不是指那皮肤滥淫流溢出的污泥浊水,它早已从沼泽中挣脱出来,成为精神世界中智慧的灵光。她真想对全世界的人悄悄地说:“让我,让我把生命的美丽还给生命!让我,让我把性感的透明还给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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