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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碧云寺”这三个字,是小时候从一幅水彩画的题目上初次看到的。 那水彩画么,不是名家手笔,也不是印制精美的画册中的一页,而是一个同班同学的图画课作业。那画幅所展示的境界,后来竟然成了吸引我爱上文学的一个诱因。 那幅《碧云寺》,画的是这座古庙的最后一进院落,也就是大理石五塔金刚宝座所在处;画中只取宝座一角,却着重表现了隐现于林木间的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那小路上的青石缝里漫着苍苔。路边洒落着的浓荫间,绽着一片一片纯白的和淡紫的野花…… 那好像正是小学五年级和六年级中间那个暑假的末尾,同学们都来返校、交作业了。从我那个同学的作业夹子里发现了这幅画,我的手就再也不肯往下翻动这夹子里的别的什么了。这画面渐渐地占满了我的视野。一种只有在幽深的林子里才感觉到的阴凉和潮润,竟不知不觉地浸着我的皮肤。 当时,只盼著作业快些发还下来,也好向那个同学索取这幅画。可开学第一周,那画就被公布在优秀作业陈列窗里了。 不知为什么,那个装着玻璃门的橱窗,很久没有打开。每次从长长的走廊上经过,我几乎都要停下步子,往那窗口里望一望;好像隔着玻璃,就弥漫着青苔的潮润和野花的淡香,只要拉开窗缝,那气息就会挤进来似的……直到那个学期末,临近大考了,那张《碧云寺》还陈列在原处。就在那时候,我暗暗动了个念头:一考完期末那堆功课,就把那张画悄悄摘下来…… 期末大扫除那天上午,我到校特别早。避开老工友的目光,我总算把那幅画摘到了手里,又慌忙夹到自己的作业夹子里。为了让自己不安的心情平静些,当时竟自言自语着:“我还差不多每周都把那个玻璃窗擦一遍呢……这、这总够补上我的错处了,总够了……” 那个寒假里,连下了两三场大雪。躲在家里,临着映满雪光的窗户,我面对着这幅《碧云寺》,全凭着想象,写了一篇作文,题目就叫《碧云寺》。记得古人的诗文里有“神游”这个字眼。写完这篇小文,对这两个字,似乎有了一点领悟。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开学第一周,我的这篇寒假作文,被公布在同一个陈列橱窗里。 当我发现站在橱窗前读我的作文的同学群里,个子最高的那个就是我心目中的画家的时候,他正好把文章读完;而在他回头望见我的一瞬间,那眼神里正含着一种超越了一般友情、简直无异于成年人之间订盟结拜的豪爽和坚决…… 他叫单丕垚,山东人。与我同班,却大我两岁。他貌不惊人,眉目间却凝着一片真诚,让你一见就会信赖他一辈子——当年与他初见,我就有这种感觉。至今分手四十一年了,却没再见一面。那幅画,也遗失在二十多年后一次搬家的途中。 至于碧云寺,后来去过多少次已记不清了。每去一次,就像又进到那幅画里去似的。而我却一直没有动笔再写一写它。或许,今后永远也不会再为它而动笔了…… 一九八七年夏于中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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