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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薛仁贵身卧翠花宫 程咬金头撞九龙柱


  喊“住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周青。周青带兵闯进前厅,急忙上前给柳迎春松绑,说:“嫂嫂受惊了。”随即下令将孙九捆绑起来,推出前厅。
  柳刚见官兵到来,异常惊诧。周青怒目而视,一把抓住柳刚,猛地往前一拽又往后一推,扑通!把柳刚摔出四五尺远,老家伙疼得直“哎哟”。周青一挥手,军兵过去把他五花大绑给捆上了。柳刚眨巴着两只小眼睛,叫道:“军爷,我身犯何罪?为何绑我?”
  “你要乱棍打死谁?”
  “我女儿柳银环。”
  “呸!她乃是大元帅的夫人,你长了几个脑袋敢把她打死?”
  柳刚一听,吓得魂飞天外。周青一声令下:“来人哪,把他推出去,稍过片刻,本官就去砍下他的脑袋。”
  全军兵把柳刚推出前厅。老太太和柳大洪也都吓傻了。柳迎春扑上前去抱住了母亲,只是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老太太也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女儿,喃喃地说:“儿呀,真想煞为娘了!这不是梦吧?我姑爷真做大官啦?”
  “娘,都是真的。仁贵如不做官,女儿也没有脸面回来呀。”
  柳迎春说完,忙过去参见兄嫂。
  周青也来见过老太太和柳大洪夫妻。众人落座。柳迎春伤心地说:“爹爹毫无父女之情,竟要伤女儿性命,太让人伤心了!”
  周青起身搭言道:“他既无情,莫怪咱们不义。待小弟杀了他,替嫂子出气!”
  老太太一听,可吓坏了:“女儿,饶他一死吧,千不看,万不看,就看在为娘的面上。”
  柳大洪也忙着向妹妹求情。柳迎春转身对周青说:“贤弟不可鲁莽,莫要吓着母亲和兄长。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快些把他放了回来。”
  周青搓着双手笑嘻嘻地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替嫂子出出恶气。既然嫂子有令,我遵命就是。”说到这儿,凑近前低声说:“嫂子,我再吓唬吓唬他,保证伤不着他,行不行?”
  柳迎春听他那语气,看他那像个小孩子似的调皮的样子,憋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点了点头。
  周青乐颠颠地跑出前厅,来到柳刚、孙九面前,板起面孔,刷!把刀抽了出来。柳刚、孙九以为要杀他们呢,吓得不住地哆嗦。周青大叫一声:“柳刚!”把大刀一晃,“若不是看在大元帅的面上,若不是大元帅夫人、老太太和你儿子、儿媳妇给你求情,你就到酆都城见阎王去啦!”说罢,又把刀在孙九面前晃了几下,“还有你这个狗仗人势的小子!”
  孙九哭叽叽地央求:“军爷饶我一条狗命!”
  “我杀了你——”周青一举刀,“怕你黵了我的刀!”
  周青把刀送入鞘内,吩咐军兵给柳刚、孙九松绑,喝道:
  “你们两个还不赶快到前厅谢罪!”
  柳刚、孙九站了起来,地上湿了一片。原来两个人刚才吓得尿了裤子。周青见此情节,觉得十分惬意,抿着嘴直笑,说:“你们主仆俩一个味儿,心肠坏尿的尿也格外臊!你们俩听着,一进前厅门就跪下磕头谢罪,头磕得要响,若是没人叫你们起来,你们谁也不许起来!不然,本官可饶不了你们!”
  他们两个也真听话,一进前厅就磕头谢罪,头磕在地上砰砰响。柳迎春和老太太都侧身坐着,也不开口。柳刚满面羞愧,一面磕头谢罪,一面给儿子使眼色。柳大洪坐不住了,上前把柳刚搀扶起来。孙九还在不停地磕头谢罪,也没有人理他。过了片刻,周青喊了一嗓子:“行了,快滚出去吧!”
  顿时,前厅静了下来,柳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要开口,又不知说什么好。周青打破了沉闷,说:“嫂子,府上的亲友都在等您。大元帅要我来接您,咱们走吧!”
  柳迎春答应了一声,起身告辞:“娘,我走了,过几天再来接娘和兄嫂到府上去住。”
  柳刚搭讪着说:“女儿别走,在咱家住些日子吧。”
  周青狠狠瞪他一眼,吐了一口唾沫:“呸,在这儿住还怕你用乱棍给打死呢!”
  柳刚的脸腾一下红起来,紧接着嘻嘻一笑,便跟在妻子、儿子、儿媳身后,送柳迎春出门。
  大门外,聚集不少乡亲,正纷纷议论,指责柳刚嫌贫爱富,无情无义。柳刚假装没有听见,老太太斜瞅他一眼,故意问:“他们这是说谁呢?”
  柳刚哑口无言,嘿嘿一笑。
  柳迎春命人叫来轿夫,周青一声令下,带军兵护送柳迎春离开了柳家庄。
  柳迎春回到府中,亲友宾朋该走的都已经走了。薛仁贵问过周青原委,心里才踏实下来。随后,他让王茂生担任外总管,梁好友担任内总管,在府内给这两对夫妻安排了住处。
  十家总兵各自回府。程咬金告辞还朝。
  此后,薛仁贵每日与女儿金莲习文练武。日月如梭,一晃将近三年。
  一天,京城奉旨钦差来到府门外传下圣旨。什么事情呢?
  原来天子李世民病重,想见一见薛仁贵,叫他速速进京。
  薛仁贵接旨之后,做了一番安排,单人匹马随钦差奔京城而去。
  正当他们起程的时候,唐太宗李世民驾崩,太子李治即皇帝位,历史上称他为唐高宗。
  这一日,时近中午。薛仁贵等人进了京城长安。行进间,忽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队伍中突然窜出一匹马,坐在马上的乃是李道宗。
  李道宗是唐高祖李渊的堂侄,因屡建战功,被封为任城王。太宗时,封他为江夏王。李道宗为了达到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精心策划了一条毒计。他派人探知薛仁贵此时进京,于是带领人马出府。他看见薛仁贵,装出偶然相遇的样子,主动招呼“那不是大元帅吗?”
  薛仁贵看见李道宗就勒住马了,甩镫离鞍下马,上前施礼:“亲王可好?”
  李道宗显得热情异常,竟然也下了马:“大元帅这是从哪儿来呀?”
  这时,钦差带领随从离去了。
  薛仁贵说明原委,李道宗说唐太宗驾崩新皇即位之事后,说道:“如今已到中午,今天也不能见驾了,走,到我那儿去坐坐吧。”
  薛仁贵不愿意去,连连推辞。李道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本王再三请你到府上去坐坐,你若不去,让本王这老脸往哪儿搁呀?今天不管说什么,你也得去坐一会儿!”说着就给薛仁贵拉马。
  薛仁贵知道不好再推辞了,只好跟他去王府。
  二人来到王府进了待客厅,分宾主落座,有人献上茶来,李道宗东拉西扯,没话找话。薛仁贵本来跟他无话可说,所以,只是在他问到自己时,才简单地回答两句。李道宗一见唠不起来,就大谈起当初跟随唐高祖李渊征战的那些事儿来了。
  对方跟你侃侃而谈时,起身告辞是不礼貌的。薛仁贵只好硬坐在那儿听。李道宗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了一个多时辰才停下来,紧接着吩咐:“来人,摆上酒宴!”
  薛仁贵忙起身告辞:“亲王,不打扰了。”
  李道宗上前拦阻:“酒席都准备好了,马上就开席,你若走了,不是卷我的面子吗?你说啥也不能走!哪管喝上两口酒,吃上两口菜,你若再走,我不拦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确实不好推辞,薛仁贵只好在席前落座。说“马上开席”,其实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上酒菜。酒壶端上来了,这是一对鸳鸯壶,两个仆人各端一把,为李道宗、薛仁贵斟酒。薛仁贵打算喝几杯之后再告辞,可是,两杯酒刚下肚,就觉得有些晕眩,说:“亲王,我不能再喝了。”他觉得头昏脑涨,不由自主地趴在桌子上,再也动不了啦……
  李道宗的嘴角、眼角露出几丝奸笑,他对身旁的仆人一摆手:“你下去吧,这儿有张发一个人就行了。”
  那仆人前脚刚出门,李道宗就站起身来,对站在薛仁贵身旁的仆人张发说:“他已昏迷过去了,待我再去说服女儿。”
  “您去吧,我看着他!”
  李道宗迈步走出客厅,直奔翠花宫。这翠花宫里住着前房王妃留下的女儿翠花公主。翠花公主见父亲急匆匆来到宫中,便问:“爹爹,出了何事?”
  “女儿,为父今日要托你办一件别人办不了的事儿。”
  “不知要办何事?”
  “女儿啊,你还记得你外祖父全家满门被抄斩之事吧!”
  “我外祖父何时被满门抄斩?”
  “嗐,为父说的是张士贵。”
  “哦,他那事儿我知道。他在东征时当先锋官,谋害薛仁贵,还谋害万岁和皇兄李治,多亏薛仁贵救驾,才保住大唐江山。后来万岁识破他的阴谋,便传旨抄斩了他一家,真是大快人心哪!”
  翠花公主说得兴致勃勃,李道宗急得抓耳挠腮:“嗐,为父是说薛仁贵害了你外祖父张士贵……”
  翠花公主感到迷惑不解:“爹爹,本是张士贵要害薛仁贵,怎么成了薛仁贵害张士贵呢?”
  “哎哟,我的女儿,你想想,若没有薛仁贵,你外祖父一家能死吗?你外祖父一家被斩之后,你小娘张美人天天啼哭,非要报仇不可。近几年来哭得为父心肝疼痛,坐卧不安,无奈才和你小娘、张发谋划一计,趁薛仁贵进京之时,为父在大街上迎住他,把他诓进府中,用蒙汗药酒将他灌醉。如今他已昏迷过去,为父才来找你商量大事。”
  “什么大事?”翠花公主一怔。
  “为父打算把薛仁贵抬进翠花宫,等天亮之时,让你上殿面君,告薛仁贵酒后无德,闯入翠花宫,意欲对你强行非礼。这样一来,你皇兄必定斩杀薛仁贵,这不就为你外祖父一家报仇了吗?”
  翠花公主目瞪口呆,半晌无言。李道宗又说:“女儿,事到如今,只可如此了。”
  翠花公主断然说道:“爹爹,此事女儿不能从命。张士贵一家被抄斩乃是罪有应得,与薛仁贵何干?您为何要谋害贤臣呢?”
  “要是没有薛仁贵,张士贵不是也就死不了吗!”
  “爹爹休要听我小娘张美人之言。如若没有薛仁贵,大唐江山恐怕也难保。虽然您不是君王,可李氏江山也有您一份啊。薛仁贵功高盖世,咱们应当报恩才是,为何要恩将仇报呢?当初,张美人如果不是父王的偏妃,肯定成为刀下之鬼。她不但不想荣华富贵是谁挣来的,也不想她父兄犯下的滔天罪行,却无事生非,意欲谋害忠臣,岂能令人容忍?父王不但不加劝阻,反而助纣为虐,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做不得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旦此事暴露,父王有何脸面立于人世?爹爹,依女儿之见,快快救醒薛仁贵,以实相告,那薛仁贵乃是大仁大义、屈己从人之人,定不会计较此事……”
  李道宗恼羞成怒:“住口!你按我说的去做。”
  “爹爹执迷不悟,如果非让女儿上殿不可,到那时,女儿可要状告父王和张美人定计谋害忠良……”
  李道宗怒不可遏:“好一个大胆的丫头,你一口一个张美人,难道这张美人也是你叫的不成?不管怎么说,如今天下太平,用不着薛仁贵了,除掉他又有何妨?再说,我已将他诓到府中灌醉,难道还能把他放了吗?俗话说,是亲三分向。张美人虽不是你的亲生母,可是,只要她跟我过一天,就算是你娘。她为报仇之事,日日啼哭,我不心疼吗?你说痛快点儿,这事你答应不答应吧?”
  “女儿不答应。”翠花公主说着,迈步要出房门。
  李道宗喝道:“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进皇宫把此事告与皇兄。”
  “大胆!”李道宗噌噌两步蹿上去,伸手抓住翠花公主的肩膀,“你给我回来!”
  “放开我!”翠花公主奋力抗争。
  李道宗死死抓住不放,就象一个被抛入大海的人抓住一块决定自己命运的木板一样。“你这贱丫头,竟敢违抗父王之命,还想状告父王,我岂能容你!”他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抓住翠花公主连推带搡。
  “我就是要去告诉皇兄!”翠花公主像要摆脱恶魔似的拼命往前挣。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翠花公主不要命地挣脱,说不定哪一次就会成功。若是一旦挣脱出去,就会像一头脱缰的野马难以捕捉了。她去皇宫说出此事,李道宗不但阴谋败露,而且还会招来灾祸。李道宗已经意识到这一切,所以,他也拼命地抓住翠花公主不放。双方相持不下,李道宗渐渐地有些支持不住了。突然,一个歹毒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他一咬牙,就在翠花公主往前挣脱的同时,他双手猛地往前用力一推,翠花公主完全失去自控能力,砰!一头撞在门框上,扑通,跌倒在地,血水顺着脸颊、脖颈流了下来。她死了。
  李道宗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该死!”
  这时,门开了,同时声音也随之而来:“王爷,您这手干得太好啦!”随着话音,张发进来了。
  李道宗一愣:“你不在待客厅看着薛仁贵,怎么到这儿来啦?”
  张发点头哈腰地说:“王爷,那儿没事儿,您只管放心。小人在前边等了半天,没见您回来,就知道八成出了差头儿,想帮您一把儿,所以安排一下就来了。”接着话锋一转,“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公主这一死太好啦!”
  李道宗眨巴眨巴眼,狡黠地问:“此话怎讲?”
  “咱们可以把薛仁贵抬进这翠花宫,把他的上衣都扒下来扔在公主床上,把他放在尸体附近。天一亮,您就上殿面君,状告薛仁贵酒后无德,闯进翠花宫对公主强行非礼;公主不允,拼力反抗,薛仁贵置公主于死地。就这一条,薛仁贵功劳再大,也得被处死。公主已死,无法对供。万岁派人一验尸,薛仁贵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定死无疑!”
  其实,李道宗已有此意,但却装出顿开茅塞似的:“好办法,事成之后,定有重赏。”
  李道宗把一切安排好,只等到时见驾。
  李治驾坐八宝金殿,众官山呼万岁之后,归班站立。李治说:“有本早奏,无本散朝。”
  黄门官报:江夏王在殿外喊冤。李治不知出了什么事:
  “请皇叔上殿。”
  李道宗大摇大摆走上金殿,亮出一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势压百官的架势。想当初,唐高祖封他时说:没有杀他的刀,没有斩他的剑,没有捆他的绳,不准在亲王府抓差办案,上殿不参君,下殿不别王。所以,他上金殿,李治当然另眼相看了。说道:“皇叔有何冤枉,请当面讲来。”
  “启奏万岁,薛仁贵进京,本王正碰上他。见他一路风尘,念他是有功之臣,便请他到府中,摆酒款待。哪知他酒后无德,半夜闯入翠花宫,对翠花公主强行非礼,翠花公主不应允,薛仁贵便将公主置于死地。”
  李治问:“薛仁贵现在何处?”
  “醉卧翠花宫。”
  李治双眉紧皱,面沉如水,似在沉思。文武百官大吃一惊,面面相觑。越国公罗成之子罗通曾被唐太宗封为御儿干殿下,他同薛仁贵很要好,他认为薛仁贵不是酒色之徒,做不出这种事来,于是,出班见驾:“万岁,微臣以为,薛仁贵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请万岁明察。”
  李治沉思片刻:“罗爱卿,朕给你一道旨,你带人与皇叔一同去翠花宫验尸。验尸之后,把薛仁贵带上金殿。”
  罗通领旨与李道宗一同下殿,奔往江夏王府。
  府外早就有人在巡风瞭哨,一看李道宗带人来了,急忙进府传报。张发闻讯,急忙把准备好的醒酒汤给薛仁贵灌了下去。
  李道宗带人进了翠花宫。罗通一看:公主倒在血泊之中,不远处薛仁贵赤臂光膀如一摊烂泥,睡卧在地上;再一查看,薛仁贵的上身衣服在公主的床上。罗通气得浑身直抖,恼恨薛仁贵做出这种下贱事来。李道宗对罗通说:“怎么样?你都看清楚了吧?”
  罗通吩咐抬薛仁贵上殿。有人上前把薛仁贵抬起来放在一床被上,把衣服盖在他身上,抬着出了王府。
  一路上,罗通竭力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他不相信薛仁贵能做出这种事来,然而现场却是如此,这里是不是另有文章呢?现在还说不准。他不禁为薛仁贵的性命担忧起来。来到午朝门外时,他吩咐马童急速去给程咬金送信儿。
  罗通上殿交旨,奏明所见情景,李治吩咐:“把薛仁贵带上金殿。”
  有人把薛仁贵抬了上来。自从灌了醒酒汤之后,路上风一吹,加上抬着一颠达,薛仁贵苏醒过来了。李治一拍龙书案:“大胆的薛仁贵,你可知罪?”
  薛仁贵猛听有人喊他的名,一激灵,睁眼一看,才知道自己在金殿上,看到李治坐在宝座上,面带怒色,不知出了何事,忙跪倒叩头:“微臣见驾。”
  “薛仁贵,你好大胆哪!江夏王为你好意设摆酒宴,可你酒后无德,对朕的御妹翠花公主强行非礼,置她于死地。江夏王上殿鸣冤告状,罗爱卿验过尸后,才把你抬上金殿,你可知罪?”
  薛仁贵一听这话,犹如重棒击头,立时昏了过去。有人扶他起来,又是捶打,又是摩挲。不多时,薛仁贵醒过来了。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赤胸裸臂,十分狼狈。他下意识地穿上了衣服。如今,他明白了:自己中计啦!
  “万岁,微臣冤枉,请我主明察。”
  未等天子李治答话,李道宗抢先说道:“万岁,薛仁贵酒后无德,半夜闯入翠花宫,对我女强行非礼,置我女于死地。方才,万岁命罗通前去验尸,罗通已将所见情景禀明万岁。如今,铁证如山,岂能再容薛仁贵狡辩。臣请万岁做主。”
  “皇叔言之有理。来人哪,将薛仁贵推出去斩首!”
  “遵旨。”御林军上前抓住薛仁贵,抹肩头,拢二臂,将薛仁贵推下金殿。
  罗通急忙出班奏道:“万岁,薛仁贵功高盖世,方才口喊冤枉,微臣请求万岁明察。”
  “罗爱卿,江夏王状告薛仁贵,朕为防其中不实,才派你去验尸,你亲眼察过,朕以为铁证如山,不必再审。按他的罪行本当满门抄斩,念他往日功大,才定下只斩他一人,你就不必为他求情了。朕定要杀他,以正国法。”
  天子已把话说死,再求情也无济于事了。罗通叹了一口气:“万岁,微臣请求去祭法场。”
  “可以,但不可误了时辰。”
  紧接着,胡国公秦琼之子、太宗皇帝的驸马、当今天子的御妹丈秦怀玉等人也为薛仁贵保本求情,李治依然不准本,只许他们去法场祭奠。
  罗通、秦怀玉等人下殿。秦怀玉把罗通拉到一边,问:
  “你到亲王府是怎么验的尸?”
  罗通说明经过之后,问道:“你对此事有什么想法吗?”
  “我认为薛仁贵乃是正大光明、屈己从人的大好人,不会干出那种事来。再说,他虽然好喝酒,酒量大,可是从来没醉过呀!为何却在亲王府醉得人事不知呢?实在令人不解,这里面恐怕另有文章!”
  “对,言之有理。在验尸回来的路上,我怎么琢磨也琢磨不透,总觉得这事儿蹊跷,便暗中派马童去卢国公府报信儿。我想卢国公经得多,见得广,有心计,准有办法弄明真相!”
  “好!咱们再好好去劝劝仁贵,如果他说出确无此事,咱二人与文武群臣可联名保本,请万岁明察。”
  二人把这一想法告诉前来祭奠法场的文武群臣,众人齐声赞同。他们来到薛仁贵面前,罗通说道:“仁贵兄,我们看你来了。”
  薛仁贵抬起头观看,见几十人站在自己面前,不觉泪水溢出眼眶,声音也颤抖了:“谢谢诸位,我死前还能和大家见上一面,也算我有造化……”
  秦怀玉用袍袖为薛仁贵揩了揩泪水:“仁贵兄,我等想问一句,江夏王所告之事是真是假?”
  薛仁贵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我怎么说呢?……嗐,我心屈命不屈呀!”说完,低下头去。
  从这深沉、痛苦的声音中,众人意识到其中必有隐情,他冤枉呀!秦怀玉恳切地说:“仁贵兄,你有冤枉为何不说?你说出来,我等便上殿面君,联名保本,请万岁明察。”薛仁贵摇摇头说:“不必了。”他知道自己也说不清此事,至少说不清翠花公主是怎么死的。在金殿上,他不就是要诉冤吗?可是,天子不容他说。天子乃金口玉言,说啥是啥。难道还会更改吗?
  秦怀玉也意识到了薛仁贵并不相信联名保本会改变天子的旨意。怎么办?谁能搭救薛仁贵呢?英国公徐懋功足智多谋,明察秋毫,他或许有办法可保薛仁贵性命,可他在叠州;薛仁贵的义父鄂国公尉迟恭有“打王鞭”,他可以保薛仁贵的性命,可他在监修大佛寺。远水解不了近渴呀!卢国公在京城,罗通的马童送信儿早已回来了,可卢国公怎么还没有来呢?罗通、秦怀玉焦急地等待着,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位卢国公程咬金身上了。
  卢国公终于来了,骑着那匹“大肚子蝈蝈红”奔来了。他年事已高,无事不上朝。罗通的马童送信儿之后,他知道事情不妙,情况紧急,但没有立即上朝。他在冷静地琢磨对策,从最坏处打算,想出一计。于是,吩咐儿子程铁牛立即去准备东西。程铁牛把东西交给他,他放置好了,就带儿子火速奔往午门。
  程咬金和程铁牛下了马,众人拜见程咬金,罗通把事情经过简要叙说一遍,最后说:“四伯父,这事全靠您啦!”
  程咬金一听到赞扬他的话语就飘飘然,随口说道:“不要紧,我这一来就算没事儿啦!”
  秦怀玉知道奉承与激将对程咬金同样有效,便说:“四叔,您先别夸口。这事非同一般,翠花公主可是死了!”
  程咬金哼了一声,说:“死了就死了呗,死个公主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秦怀玉继续激将:“四叔,我们众人可全没保下本来呀!”
  “你们能跟我老程比吗?闪开,我先见见仁贵。”程咬金来到薛仁贵面前,“仁贵,仁贵!抬起头来,我老程来啦!”
  薛仁贵抬起头来,眼含热泪:“卢国公,您老偌大年纪还来看我……”
  “仁贵,我不是来看你,是救你来了。事情急迫,不容多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对翠花公主做没做非礼之事?”
  “没有,我连翠花公主的面都没见过……”
  “好了,我就要你这一句话。”程咬金转身对儿子说道,“铁牛,你保护法场。如有人敢动薛元帅一根毫毛,你就亮斧子剁了他。”
  程铁牛答应一声:“遵父命。”
  程咬金对秦怀玉、罗通说:“你们俩跟我上殿,看看我是如何搭救仁贵的,你们好好学学!”
  前来祭奠法场的群臣也都想长长见识,于是,与罗通、秦怀玉一同回金殿。
  黄门官传报卢国公在金殿外等候见驾。李道宗忙对李治说:“万岁呀,程咬金十有八九是为薛仁贵保本而来。如果万岁准了他的本,你的御妹可就白白地丧命了。”
  “皇叔只管放心,不论谁来保本,朕意已定,定斩不饶。”
  李道宗心中大喜,说:“谢万岁!”
  李治命黄门官传程咬金上殿。程咬金迈步走上金殿,后边跟着罗通和秦怀玉等人。李治问:“卢国公来到金殿何事?”
  程咬金暗想:真有你的呀!你明明知道我是干什么来的,还明知故问。好,看我怎么对付你!说道:“万岁呀,微臣在府中正看兵书……”
  这句话一出口,文武群臣都觉得可笑,为啥呢?谁不知道程咬金不识字呀?他还愣跟天子说在府中看兵书呢。
  程咬金接着说:“府中出去买东西的家人回来告诉我,说午门设法场要杀人。微臣不知谁犯了死罪,这才上殿面君,问问万岁要杀谁。”
  李治心想:嘿,你真能装相!便说:“老爱卿,你是明知故问吧!”
  “微臣确实不知,哪能故问?”
  “老爱卿,你在府中看兵书,不知道朕杀谁,这合乎情理。
  可是,你路过午门,难道还不知道杀的是谁吗?”
  “万岁既猜着我的来因,为何还问我上殿有何事呢?”
  一句话问得李治直眨巴眼,刚张口想说什么,又合上了。
  罗通心说:还得说四伯父有两下子呀!
  李治咽了口唾沫,说:“朕杀的是薛仁贵。”
  “万岁,他身犯何罪?”
  “老爱卿,他酒后无德,私闯翠花宫,强行非礼,逼死公主。按律应抄斩满门,朕念他是功臣,才只斩杀他一人。老爱卿,你说该不该杀?”
  “万岁,微臣以为此事应三思而后行。薛仁贵进京为何要进亲王府?薛仁贵从不贪杯,为何到了亲王府却烂醉如泥?若说翠花公主被薛仁贵逼死,实不可信。”
  “皇叔状告薛仁贵,朕派罗通验过尸,见薛仁贵躺在公主尸体旁,他将薛仁贵抬上金殿,朕审过之后才定下要斩。”
  “万岁,不知万岁想过没想过,李道宗跟薛仁贵有无冤仇?”
  “他二人哪来的冤仇哇?”
  “盐打哪里咸,醋从哪里酸,祸从哪里起,请听微臣说一说。常言道: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万岁听了,如认为微臣说得对,就放了薛仁贵;如认为微臣说得不对,就当我没说。”李治心说:你纵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说道:“讲。”
  “万岁,想当年,张士贵奉旨到龙门县招兵,薛仁贵头一次投军时,张士贵见薛仁贵三才俱全,怕以后压倒他父子,就说仁贵的‘贵’字冲了他的‘贵’字,把薛仁贵赶走。仁贵二次投军,改名薛礼。张士贵说仁贵穿白上公堂冲了他的官运,又把仁贵赶走。仁贵回家路过金钱山,打猛虎救了我程咬金,我给他一支金鈚大令,他三次投军,张士贵无奈才收下仁贵。东征时,薛仁贵屡立战功。张士贵上欺天子,下骗仁贵。后来,张士贵一看纸里包不住火,意欲谋害贞观天子和您,仁贵又百日两救驾。真相大白后,贞观天子下旨抄斩张士贵一家。可是,别忘了张士贵还有个女儿赛天仙张美人已嫁给李道宗!她并没死,人还在。今天仁贵出了这意外之祸,微臣以为跟张美人有关。这是不是张美人与李道宗定计陷害仁贵,要为张士贵报仇,请万岁明察。”
  李道宗听了这话,吓得心中乱跳,他故作镇静,上前说道:“万岁,张士贵一家之死,罪有应得,张美人从未提过报仇之事。她常讲薛仁贵功高盖世,令人敬佩。请万岁做主!”
  李治说:“程爱卿,仁贵的功劳,不必提了,他如无功,能封他为大元帅吗?有功则赏,有罪当罚;王法镇乾坤,国法不认亲;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意已决,定杀薛仁贵。程爱卿回府去吧。”
  敢情程咬金说了半天全没用!
  程咬金并未气馁,他话锋一转:“哦,微臣明白了。徐懋功、尉迟恭都不在长安,万岁才毫无顾忌地要杀薛仁贵。微臣以为,此事应往远处看。且不说徐懋功,就说尉迟恭吧。那薛仁贵是他的义子,他若得知义子被斩,能善罢甘休吗?他那打王鞭可是上打君、下打臣,代管三宫六院哪!”
  这番话说得既有提醒,又有恫吓。李治品出这话的意味,恼怒了:“徐懋功回来,有朕回答他;尉迟恭虽有打王鞭,可是朕没错,他怎敢以臣欺君?这并不足惧。说得明白点,朕的江山宁可不要,也决不能饶薛仁贵。你下殿去吧!”
  罗通、秦怀玉心说:他还叫我们上殿来好好学学呢,学什么?软硬招数全不顶用啦!
  程咬金并没走,语气软下来了:“万岁,老臣上殿前,跟薛仁贵说一定救他的性命;并跟群臣说,万岁定能准老臣的人情,不想万岁非要杀薛仁贵不可,这叫老臣有何脸面下殿?万岁呀,千不看,万不看,念老臣保大唐江山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的面子上,能不能让薛仁贵多活几天……”说着说着,程咬金咧开大嘴哭了起来。
  李治一听程咬金说软乎话,怒气便消下去了;又见他哭得很伤心,不由产生一种怜悯之情:“老爱卿,不必伤心。朕来问你,你打算让薛仁贵多活几天呢?”
  程咬金一听有门儿,嗯,多说点儿吧:“万岁,依臣之见,让薛仁贵再多活四十年吧!”
  李治一听,这个气呀:“你真会说话呀!如今他已年近四十,再活四十年,不用杀也该死了。你这不是取笑朕吗?”
  “万岁,别急,这事好商量。四十年不行,可以往下降嘛,三十年怎么样?”
  “不行。”
  “二十年?”
  “不行。”
  “十年?”
  “你不是说让他多活几天吗?若论年,朕不准。”
  程咬金又往下降,一直降到四十天,李治还是不准。
  “万岁呀,臣从四十年降到四十天,您还不准,臣可再不降了。万岁,臣保大唐,且不说立了多少大功劳,就说御驾亲征吧,哪回臣没陪着?臣这么大年纪了,今日求万岁让薛仁贵多活四十天,万岁若不准,臣也就只有一死啦!”
  李治冷笑一声:“你自保唐以来,朝中一有大事,你准上殿说情,如不应允就以死相吓,这招儿你用了多少次了。你今天又来这招儿,不灵了。别人能舍出命来,你还能舍出命?
  你要死就死吧,朕看着你死!”
  嚄,不但连老底儿全揭出来了,而且还叫上号啦!
  程咬金眼泪汪汪,对群臣作了一个转圈儿揖说:“各位大人,我为薛仁贵求情,想让他多活四十天,万岁不准,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只好一死身亡。看来在朝做官好比羊伴虎,虎若发威羊必死呀!乌纱帽好比量人斗,玉带好比捆人绳;不做官不接俸,不吃俸禄不受惊,做一天官赚一天怕,吃一天俸禄担一天惊;树大招风,官大有险,一点儿不假呀!嗐,当初真不如还乡为民。如今,我老程后悔晚矣!谁能想到我这当年的大德天子今天为别人死在金殿之上,各位,咱们来世再见吧!”
  罗通、秦怀玉真有些害怕了,心想:他真要想死,还真得拦着点儿!
  程咬金说完这话,还没有要死的举动。他跪倒在地:“我给万岁叩头,这些年我归大唐,多蒙厚待。今天就算我为国尽忠,来世再见吧。”说罢,突然跃起身,双手掀蟒袍往头上一蒙,用力向九龙柱撞去。那动作之快,竟使得别人想拦都来不及。“哎呀”一声惨叫,他倒下了,血水流了出来。群臣目瞪口呆。罗通叫四伯父,秦怀玉喊四叔:“您死得好惨哪!”
  这真是出乎意外,李治心也慌了。一个刚即位的新君把一位开国的元老挤对得撞死在金殿上,无疑会失去民心。因此,必须设法掩盖这一过失。他急忙离开龙椅,来到程咬金身旁,挥起袍袖蒙在眼睛上,哭道:“老爱卿,朕以为你在吓唬朕,不想真自尽而死。朕后悔莫及。朕要将你金顶玉葬,死后追封;你活着时,朕没准你的人情,你在九泉之下放心吧,朕送你一个死人情,叫薛仁贵多活四十天……”
  话音刚落,程咬金爬起来,冲着李治叩头:“谢主龙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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