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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哭声,“混子”就知道喊冤诉屈的来了,准是谁家的婆媳或者妯娌们吵架了。“混子”有些气恼,这女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把王家月搂到怀里的时候到了,就好像他过去正做着娶媳妇入洞房的梦,他的老娘叫他起床吃饭一样,心里头别提有多别扭了。他很不情愿地把王家月从怀里推开,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装出往日那一副威严的样子。王家月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大队部的门被推开了,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年轻妇女,“混子”定晴一看,却原来是刘大年的媳妇,不,这会儿该说是刘庆年的老婆了!只见这小娘儿们用两只手捂着脸,泪水顺着鼻沟往下淌,哭得很伤心,进门就要给“混子”下跪,嘴里喊着:“牛主任,你可得给我做主啊!”混子早就听说眼前这娘儿们浪,可她有浪的资本,你看那小脸,哭起来还那么好看。要是对着男人一笑,还不把男人的魂给勾去!怪不得她一个结过婚的女人把一个童男子治理得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地娶她呢!漂亮是女人的一大资本,利用好这一资本,想什么就有什么!“混子”忙上前扶住许灵芬,同时冲王家月说:“你走吧,今天的思想汇报就到这儿!”王家月站了起来,习惯性地冲“混子”鞠了一躬,退到了门外,心里说,这“混子”不是个好东西,看到年轻的就把她给甩出来了!不过,她还是觉得今天收获不小,听“混子”那口气,她头上那一顶四类分子的帽子就要摘掉了,到了今天这一步,她很自信让“混子”在往后的日子里听她的,女人要是没有这点本事,那还叫女人吗?
  “混子”让许灵芬坐在王家月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管许灵芬叫了声“侄儿媳妇”,问她受了谁的欺负,自管跟他说,他会给她作主。许灵芬便把捂着脸的手从脸上挪开,露出一道道红血印子,带着哭腔跟“混子”说,牛主任你看看,世上有这么狠心的女人不!下这么狠的手,踢我的下身,还把我的脸挠成这样……说着便大哭起来,抹着眼泪说牛主任你得给我作主,要不我就活不下去了!小娘儿们的可怜相让治保主任“棍子”生出了几许怜悯,看那漂亮脸蛋上竟被挠出几道血印子,是谁如此狠心?“混子”跟许灵芬说侄儿媳妇你就别哭了,我给你作主就是,告诉我,是谁把你挠成了这样,看我怎么收拾她!许灵芬依旧哭,说那老妖婆不光挠我的脸,还掐我的下身,不信牛主任你看,说着,许灵芬真的解开裤腰带,把裤子褪下来,只是把裤衩还套在原来的地方,雪白的大腿便暴露在“混子”眼前。“混子”贪婪地盯着那地方看,他竟然透过红色的三角裤衩看到了那地方的一团黑色,当然也看到了雪白的大腿上几处被指出的红印,只是他不知道那红印是许灵芬自个儿掐出来的。他看得挺投入,遗憾的是没用多长时间许灵芬把裤子提了上去系上了裤腰带。“混子”仍旧沉迷在刚才的状态之中,只是许灵芬那突然发出的一声大哭让他省过神儿来,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吼了一句:“哭有啥用,到底是咋回事儿?”于是,许灵芬止住了哭声,把李秀玲如何闯进她的屋子,如何抢本属于她的被子,她如何不让李秀玲把被子抢走,李秀玲如何倚老卖老把她挠成了这个样子添油加醋地向“混子”描述了一番,而后又是嚎陶大哭……
  许灵芬突然跑出门外,让李秀玲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论打论骂,许灵芬都是占了上风的,胜利者反而逃走了,惟一的解释便是她心里亏,不能当着他人的面跟她辩理,李秀玲抓住这个机会,上了炕,把苦在被上的被罩掀开,抱起她亲手缝制的那两床被往北院走。看热闹的人在她的后面议论纷纷,邻居张大嫂的话给她提了个醒:“她儿媳妇肯定是找治保主任告状去了!”李秀玲这才不得不承认儿媳妇比她棋高一等,恶人先告状,打和骂她都占了上风,反而她先去告状,不行。她去告我也得去告!李秀玲把那两床被抱回到北院她和刘兆兴住的屋子,把门反锁上,也朝大队部而来。走到大队部门口时,正好和走出大队部的许灵芬打了个照面,许灵芬瞪了她一眼,她也瞪了许灵芬一眼。婆媳俩谁也没说话,李秀玲径直走进了大队院子。大队部的门敞开着,治保主任“混子”站在门口,又着腰,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没等李秀玲开口说话,他先给李秀玲来了个下马威:“你打人了!”李秀玲说:“打了!”她本想说儿媳妇许灵芬先打的她,她才打了儿媳妇,但已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混子”厉声喝道:“打人犯法!”说着,上前两步,飞起一脚,把李秀玲踢倒在地,紧接着用事先拿在手中的绳子来捆李秀玲。李秀玲挣扎着,不让“混子”捆,嘴里一个劲儿地喊冤,说是儿媳妇先打了她,为啥不捆年轻的反而捆年老的。“混子”说捆的就是你,用膝盖顶着李秀玲的腰,把李秀玲的两只胳膊反推到背后,把绳子套了上去,任凭李秀玲怎样挣扎终没有“混子”的力气大,何况“混子”当了几年的治保主任,捆人的技艺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没费多大事,就把李秀玲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把李秀玲拉了起来,推到大队部院门前的一棵槐树下,朝着李秀玲的腿肚子踹了一脚,嘴里喊着:“跪下!”李秀玲便真的跪了下去。不一会儿,那棵槐树下就围了不少的人,有人问李秀玲到底犯了哪家子法,咋被捆起来了。这时候的李秀玲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心里头窝火,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活了五十年会让人家捆一回,还被拉到大街上示众,哪还有心思回答人们各种各样的提问,把头深深地低下,不敢看周围的人们,仿佛偷了野汉子当场被人捉住拉到了这里……
  那天,刘庆年倒休,本不想回家,到了十点多钟觉得呆在宿舍里没意思,便骑着自行车回双岭子村,径直奔到南院,把自行车推到外屋,冲里屋喊:“我回来了。”让他奇怪的是,许灵芬没有像往常那样出来迎接他。他挑开门帘,却见许灵芬面朝下趴在炕上,把胳膊垫在头上,肩膀一起一伏的,好像是在哭。他上炕把许灵芬扳转了身,她果然在哭,而且哭得很伤心,脸上还有几道血印子,不由得心头一颤,问许灵芬:“这是咋啦?”许灵芬并不答话,把裤子脱了下来,连三角裤衩都脱了,让刘庆年看她大腿上的伤,然后便呜呜地哭了起来。大腿和女人最隐秘的地方就那样晾着,好像是为了给刘庆年一种警示,刘庆年有点急了,大声问许灵芬:“这到底是咋回事?”许灵芬止住了哭,说咋回事?去问你妈!刘庆年说我妈咋的啦?许灵芬说你妈没有人性,不是人,是妖婆!刘庆年说我妈到底怎么啦?许灵芬指了指炕上放行李的地方:“你看看,连我们盖的被都让你妈抢走了,她说那两床被是她借给咱们的,不是给咱们的,来抱被,我不让她抱,她就下这样的狠心挠我,抓我,还说我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刘庆年闻听,气不打一处来,母亲做得也太过分了,跟许灵芬说你别生气了,我去找她。说着就离开了许灵芬朝北院走。他本来是想找母亲辨个是非的,可当他推开父母住的那间屋子的门时,却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
  李秀玲面朝上躺在炕上,头发散乱着,身旁有几个空火柴盒,散乱着不少去了头的火柴棍,李秀玲的嘴角还有红色的火柴头沫!刘庆年意识到,他的母亲吃了火柴!她是想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便忘了来找母亲的目的,急切地呼唤了两声:“妈,妈!”李秀玲没有应声,他跳上炕,用手背在母亲的鼻子前试了试,还有气儿!掰开母亲的嘴,里面果然有还没有咽下肚的火柴头!这可咋办?刘庆年想,当务之急是让母亲把吃进胃里的火柴头吐出来。他下了炕,从厨柜里找出一只饭碗,来到后院的茅房,先用粪瓢从粪缸里滔出来半瓢不稀不稠的粪汤,把粪汤从瓢里倒进碗里,扔掉粪瓢,端起盛着粪汤的碗快步走回到父母住的屋子,没有脱鞋,穿着鞋上了炕,跪倒在母亲身旁,先把盛粪汤的碗放在窗台上,用手去掰李秀玲的嘴……其实,那个时候李秀玲的神志是清醒的。“混子”让她出够了丑之后给她松了绑,李秀玲自个儿走回了家,躺在炕上生闷气,越想越觉得丢人,村里只有四类分子才挨过绑,贫下中农挨绑,她是头一个,往后还怎么见人?想不开,死了算了!她听说吃火柴头可以死人,便找来家里所有的火柴,把火柴头上的药用指甲格下来,集中到一张纸上,把那些药倒进了嘴里。因为还没来得及喝水就听到外屋里脚步声,她躺了下去,进到胃里的药没有多少,大部分药沾到了舌头上!她不说话,让儿子刘庆年以为她真的在死亡的边缘。儿子走出去,又走了回来,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儿子从外面端来一碗什么东西,又把那碗东西放到了头顶的窗台上,她嗅到了一股大粪味,知道了儿子端来的那碗东西是粪汤。儿子掰她的嘴,要往她肚子里灌粪汤!喝粪汤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她不想临死之前还受这种罪,本能地咬紧牙关,任凭儿子刘庆年用尽吃奶的力气,她就是不张嘴!刘庆年见掰不开李秀玲的嘴,便拿过盛粪汤的碗来,要从母亲的鼻孔里把粪汤倒进去!他想,只要母亲一感到恶心,就会呕吐,就会把吃进去的火柴头吐出来!李秀玲显然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也顾不上装昏迷了,用手一推碗,把刘庆年手中的粪汤泼撒到炕上,倒在了炕被上,李秀玲的脸上也浇上了粪汤,她一翻身坐了起来,指着儿子破口大骂:“你媳妇害得我挨绑,你还来给我灌粪汤,你和你媳妇商量好了要整死我怎么的?”李秀玲这一骂,刘庆年反倒放下心来,他的老妈骂人的精神头还那么大,说明离死还远着呢!他耐着性子跟李秀玲说老妈你吃了火柴头了,那玩意儿会药死人的,快点上医院吧?李秀玲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坐了起来,又对儿子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实在是有点荒唐。她本来是要死的人了,哪还有那么大的精神?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儿子知道她死不了了,便扯着噪子哭了起来:“我哪辈子缺了德,养了这么个畜牲,娶了这么个狐狸精,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有哪个当婆婆的因为儿媳妇挨了绑,‘混子’那个大流氓,看你媳妇好看,你媳妇说啥他就听啥,把我绑了半天,在大街上出丑,我还有啥脸活在世上!”李秀玲哭着,抓起散落在炕上的火柴就往嘴里塞!刘庆年终于明白了他的母亲为什么要吃火柴,因为他的媳妇许灵芬到治保主任“混子”那里告了状,“混子”把李秀玲绑了,让她在大街上出了丑……事情怎么会这样呢!刘庆年来不及细想,伸手拉住母亲的手,掰开,把李秀玲手中攥着的火柴夺过来。就在这时候,在生产队上班的刘兆兴回来了,他已在路上听到了左邻右舍的议论,家里发生了事情也略知一二,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糟,儿子刘庆年告诉他,李秀玲吃了火柴,得赶紧送医院……
  这时候,刘兆兴的三儿子刘贤年正在市里的五金交电门市部购买二极管、三极管……而刘兆兴的女儿刘颂年正坐在区高中的食堂里,一边和她的同学聊着天,一边吃着虾皮菠菜馅的包子。他们都不知道老槐树下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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