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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联名上书


  快要期末考试了,各科的教师都着急,都怕自己教的这门学科被学生们考糊了,考砸了,尤其是对我们这个学习基础分五个层次的班,各科老师更是头疼。好的同学有些怨恨学习差的同学:“既然没这个水平,削尖了脑袋钻进来干啥!”真的,我也怨恨这一部分同学拉了我们的后腿,我觉得我的学习也日渐落后。环境,环境真是影响人。班主任开学时说过:“人多力量大,干活是我们的优势。”当时就有同学反对,低声说:“我们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干活的。”
  可真应了班主任的话,尽管不是来干活的,可学校每次分给我们班的任务最多,由脑力劳动变成体力劳动,付出的是汗水而不是脑汁。开始一两次,同学们的积极性是很高的,边干活边说笑,哪个男同学喜欢哪个女同学还可以趁机讨好一下。别看我在家里不怎么干活,可在学校我是争着抢着干的,因为我是班长得身先士卒,得起带头作用。有一次我病了,妈妈来给我送药,看见我干得那么起劲,回家还表扬了我:“你看来挺能干的,就是不给家里干。”
  我说:“在家里能偷懒就偷懒,家里学校都干还不把我累坏了。”于是只要爸爸一说我不干活,妈妈就马上说:“她在学校干呢。”言外之意,我并不是娇娇女,其实我在家里不干活也不对,可是我实实在在是忙得不得了,怎么也挤不出时间干家务。我弄不清妈妈为什么总是袒护我,所以我对妈妈的教育也感到成分很复杂。因此爸爸总是一言概括:“惯的,好好地惯吧!”在家里有妈妈惯着、宠着,在学校可没有这份独宠,而且我拒绝亚宁等人的帮助,但不管我怎样以身作则,同学们一次比一次没有干劲。我们是啥,重点班是脑力劳动者,我们就是体力劳动者吗?!“哎,班长,我们想联名上书,请学校学生会回答,读书是不是也有贵族与贫民之分?”
  我不知道该不该联名上书,其实干点儿活也未必不好,还可以锻炼身体,但学校学生会明显地有不公平之嫌,我是不是要主持公道呢?吃不准的问题,我有时回去就和妈妈探讨。妈妈倒不是什么智多星,只不过是思路宽一些罢了,但听妈妈的话十有八九不会错,可我不会把结果告诉她的,免得她总是洋洋自得:“怎么样,听我的没错。”
  妈妈出差去了。反正这次干完活,离下一次干活还有一段时间,又忙着期末考试,先放一放吧。可是就在第二天,又发生了一件让同学想联名上书的事件。
  这天的天气半晴半阴的,还刮着风。
  第三节是英语课,教英语的老师脸色很不好,她走上讲台,僻哩啪啦翻开教案,翻完了又合上,镜片后头那双眼睛冷冷地在同学中扫了一圈,然后把李英叫了起来。李英是个很胆大的男孩,平时英语学得还可以,可今天老师的提问他却答不上来,我也觉得耳生。英语老师生气了,敲着讲桌说:“为什么不会?”
  李英没说话。
  英语老师高声问:“谁会?举手!”
  没有一个人举手。
  英语老师又敲着黑板说:‘尽是笨蛋!”
  太不人耳了,她这不是侮辱我们的人格嘛!课堂上不安静起来,李英大声说:“你提问的题我们根本没学过。”
  英语老师翻着书说:“没学过就不会举一反三?”
  “我如果能达到那个水平,就不用你来教了。”
  “出去,我不教你这种东西!”
  老师怎么能将学生说成“东西”,我愕然了。李英的脸涨得通红,我知道这势头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你为什么这样说话,你再说一遍!”
  英语老师姓刘。
  LIU:“再说一遍,你听着,你是什么东西?”
  LI:“我是人。”
  LIU:“就你这样还算人,我教了八年书,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
  LI:“我上了九年学,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老师。”
  太精彩了!从“中分”那传出了敲椅子的声音。
  LIU:“出去,你给我出去!”
  英语老师就会来这一套,不知怎么她和我们没缘分,经常是龙颜大怒,将同学赶出教室。
  李英不出去,英语老师看着比自己还高的李英,无可奈何起来。
  英语老师说:“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们!马上就要考试了,成绩不好,你们对得起你们的父母?”
  英语老师讲了一番大道理,下课的铃声响了。亚宁像个兔子一样奔到讲台上,拿起了英语老师的教科书看了一眼又放下了。英语老师的脸色不好看,夹起书走出了教室。亚宁把教室门关上说:“大家知道吗?英语老师上课拿错了教案,她拿着高二的教科书来给我们上课,难怪她提的问题我们答不上来。”
  原来是这样,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了!不是老师拿错书出乎我们意料,是亚宁的做法与心计出乎我的意料。
  我过生日那天,亚宁本来说好去我家的,后来又说什么也不去了,只送给我一只兔子。后来妈妈说,从这件事上看,亚宁就是一个很有心计的男孩,也很能把握自己,能把握自己的人干什么都会很有把握,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一回。
  李英听亚宁这样一说,更加气愤起来,“她拿错了教课书,拿高二的题来提问我们,她的工作失职还骂我们是笨蛋,大家说天理何在?”
  “中分”说:“想一走了之,没门儿,高一(二)班不是好惹的。走,告校长去!”
  佳慧说:“联名上书,换掉她!王霞,你表个态,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我如果再不表态,我也太没有正义感了,今天真理在我们手中,也多亏亚宁掌握了证据,有理走遍天下,怕什么!我说:“好吧,我今晚回家就写出来。”
  大家欢呼起来,差点没把房顶掀开,刚才的一切不快都化在空气里从窗户排出去了。
  冬季,天短夜长,下了晚自习,天已经黑了。我和虹的车子总是放在一起的,因为不在一个班,只好在车子旁相见一同回家。每次我俩在前面骑,亚宁和“中分”就跟在我们后面,距离保持在两米左右。我和虹对他们说:“不用送!”
  “中分”和亚宁就说:“我们愿意当护花使者。”
  我们嘴上说不用送,心理却是暖暖的,劳累了一天的大脑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放松下来。在远离人群之后,“中分”和虹自然是骑在一起,我和亚宁骑在一起,四辆车子相距不太远,但彼此说什么对方也听不到。
  亚宁问我:“你真的要起草联名上书?”
  我反问他:“你说呢?”
  亚宁说:“这样好不好呀?”
  我说:“不好,你为什么要抓到真凭实据公布于众?”
  亚宁说:“我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看英语老师打开教案又合上,提的问题又是我们没学过的,我就想,她带两个年级的英语,会不会是拿错了教材,我当时只想试试自己一刹那的判断能力准确不准确,可当我看到就是我判断的结果,一种正义感油然而生。老师和学生在人格上应该是平等的,她凭什么张口就骂我们是笨蛋。但我还没有想好告到学校到底好不好。”
  我说:“没什么不好,本来就是英语老师的过错。”
  亚宁说:“那你就写吧,言辞不要太激烈,咱们班的英语没有重点班学得好,老师也着急。”
  “写出来再说,如果不行,你再修改。”
  说着话,时间也不觉长,今天回家心更切,因妈妈中午打回电话说下午回来的,今晚又有可口的饭菜了。
  要说炒菜,爸爸比妈妈炒得还要有味,只是妈妈不在家,爸爸没兴趣炒,因为没有妈妈的夸奖。“还是你炒菜好吃。”其实有时并不好吃,妈妈也要这样说。我看穿了,是妈妈鼓励爸爸多干一些。爸爸也未必没有看穿,只不过是他难得糊涂,乐意接受妈妈善意的假惺惺。
  在饭桌上,我对妈妈讲了两件要求联名上书的事,妈妈听了说:
  “还是不要联名上书的好。”
  “为什么?”
  “如果说,第二件事还有联名上书的价值,因为教师有错,第一件事就没有必要了,多干一会儿活儿,能浪费你们多少时间呢,即使是不让你们干活,那点时间也未必都用在了学习上。世上哪有绝对公平的事,不要事事都讲公平。处处公平,就没有烦恼;没有烦恼,就不叫生活。十天八天才干一次活儿,为这样的事联名上书也不值得。第二件事,我看也就算了。老师也不容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就好比家长,家长就要有一些本能的专制权,也有委屈孩子的时候。老师拿错了教科书,脸色又不好,说不定有很糟糕的事让她分心。比如她家被人偷了,比如小孩病了,再比如她的自行车汽门芯被哪个坏小子拔了差点迟到,或者是与爱人或同事发生口角了等等,都会使她的情绪发生变化。她如果是一个外向型的人,就会把这些带到脸上,你们只当是刮了一阵风。下了一场雨、问了一忽电、打了一声雷就算了。”
  “你说的太轻巧了,你假设的她那么多不愉快我们怎么知道,就是真不愉快也不能拿我们出气,这是职业道德,还得为人师表。她骂我们是笨蛋,我们人格受到了侮辱,心灵受到了伤害,岂能是一阵风、一场雨、一忽电、一声雷的事呢?你这是中庸之道。”
  “你让我怎样表态?是不是我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至帮你修改你的上书,你就认为我是最理解你的了。”
  “反正我们是不会罢休的,还不如不和你说。”我一赌气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了。我生妈妈的气,她平日里教育我:为人要刚正,脊梁骨要硬,要有傲骨,无论做什么事,看什么事,评价什么事都要出于公心,主持正义。今天是怎么了?不听她的,天塌下来我们也得撑着。我气鼓鼓地起草上书。
  我还没有写好,妈妈就推门进来放在我桌上一张纸。

  乐乐:
  这件事这样处理好不好,人际关系是建立在互相理解的基础上的,母女之间,师生之间都是这样的,越强调平等越要以诚待人,人随时随地都可能做错事,做错了事总要给人家一个改正的机会,毛主席还说过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办绝呢?你们告了老师,老师抬不起头,不是更影响教学?即使是换了新的老师,也不能很快地双方都适应。再说期末考试就要到了。分,分,学生的命根,为什么非要为这样的事分散精力呢?如果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你们班委会成员可以找英语教师坦诚地谈一谈,我相信英语老师也会真诚地检讨自己。如果她拒不认错,再上书也不迟。你看呢,如果你不听我的,一意孤行,我也不管。你大了,凡事也有你自己的主意。
  另:对某些问题有分歧是正常的,请你下次在有分歧时不要摔门,不要把你那张可爱的小嘴噘起来。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也相信我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妈妈
                          1997年12月×日

  看了妈妈写的,我又认真思考了片刻,决定按妈妈的意见办。我揉碎了起草的上书,轻轻走到妈妈的房间,抿起妈妈认为我噘起来的嘴。妈妈笑了,我也笑了。
  第二天,我将我的意见和班委会成员说了,用妈妈的道理去说服我们这些不大又不小的毛孩子是很容易的。劳动分配不均的上书,大家也同意作为本学期的遗留问题下学期再说。
  说好了上课间操去找英语老师,班主任却在下第一节课的时间里来调解了,说英语老师的孩子半夜发高烧,是急性肺炎,住院了,呼她爱人呼不见,就忙中出错了。英语老师说了,再上英语课给大家赔礼道歉,末了班主任又说了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们表示了理解,等英语老师来上课时,我们仍像往常一样,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老师给我们极真诚地鞠了一躬,并说:“对不起!”这倒叫我们有些过意不去了。所有的不快都化为乌有。
  两次计划的联名上书都流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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