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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门达观


  十二年后。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泉州城涂门街南侧,福建行省平章政事官邸门前,一群衣冠楚楚之辈在石阶下相互唱诺寒暄,说一些好久不见、吃过早饭没有、久仰久仰之类的话,他们有的身穿答纳都纳石矢(一种金色的锦袍),有的身披紫色小杂花罗领大袖官袍,有的头戴宝顶金凤钹笠,有的脚蹬高筒马皮云头靴。从这些高档服饰上可以看出,他们都是泉州城里的社会名流,不是老百姓。他们当中有泉州知府衙门里的长官,有军队里的将军,有来自泉州市舶司的官员,有来自泉州刺桐港的海舶船东,其中还有几名来自阿拉伯与威尼斯的外商。
  名流们身后的这座豪华壮丽的平章政事官邸,就是蒲寿庚居住的地方,通常被人叫做蒲家大厝。泉州人管房子不叫房子,也不叫屋子、宅子,而是叫做厝(读作处),整户人家居住的大院落叫做大厝,一般的房子叫厝,单个的房间则叫做房。蒲家大厝是泉州城里最大的大厝,六进庭院,里面的豪华奢丽不说,光是正对涂门街那两扇高两丈,净重一吨半的红木大门,就足示其非凡气派。
  大约在阳光刚刚照到涂门街上那一刻,蒲家大厝两扇红木高门吱呀着向外打开,门后走出一位肚皮硕大的中年男子,此人书生打扮,操一口江浙乡音,乃是蒲寿庚的绍兴师爷,也就是福建行省最高行政长官秘书。一见此人出现,门前名流们即刻争先恐后上前寒暄问好,问师爷吃过早饭没有,身体好乎等等,间中也有人说好久不见,久仰久仰之类。说久仰的人是因为还没见过师爷——最高行政长官的秘书一般都不容易见到。由此可见,这位绍兴师爷比名流们还名流,是名流中的名流,所以态度比较傲慢,对名流们的热情问候不理不睬,自顾抬眼往涂门街东侧望去,像在寻找什么人。一位名流上前两步拉着师爷的袖子说,大师还没到哪,我们都等很久了。师爷瞥了那人一眼,慢吞吞地说,那就先进园子吧。
  师爷发话后,名流们齐齐迈腿登上台阶,随师爷鱼贯跨进蒲家大厝,绕过彩石屏风,穿过雕木回廊,从前厅左檐下进东厢门,再过两进庭院,改向南行,出一个花砖雕拱大门,走进蒲家大厝的后花园,泉州最大最有名的花园——棋盘园。
  蒲寿庚做官以前,蒲家大厝已是泉州城有名的大豪宅,那时候蒲寿庚是世界第一大远洋运输公司的老板,在泉州刺桐港经营着一支世界第一大的远洋运输船队。13世纪没有公司这种叫法,所以蒲寿庚只是船东,不是远洋运输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虽然名头不够气派,但仅凭这支船队的资产,蒲寿庚便已是中国首富,钱多得足够买下十座泉州城,或者到某个新大陆兴建三座一模一样的新泉州。如果不是大宋法律的制约,蒲家大厝可以比皇宫还气派。大宋律例规定,平民不论多么有钱,居住的大厝也只能按照平民的规格建造,面积和高度都有严格的标准,不得超标,否则以谋反罪论处。蒲寿庚不打算谋反,但却很想盖一座超豪华大借。这本是个矛盾,但却被蒲寿庚解决了。他先在泉州城外买了一块地皮捐献给官府,做为训练军队的新教场,然后知府就把位于涂门街与镇南门之间的南教场,划了一半出来,批租给蒲寿庚。批租的用途当然不是兴建豪宅,这是杀头的罪,蒲寿庚绝不肯让合作愉快的知府掉脑袋,因此他注册了一家名叫“枰声局影社”的商业机构(文体活动中心的意思),以机构的名义来租赁南教场,再花些银子,让城建官员批出红线图,把地皮规划成文化体育活动用途,使用年限以五十年为一期,最多续租期限为不超过十期,这样就顺理成章地把蒲家大厝面积扩大了十倍。手续虽多了几道,但超标问题便没有了问题,知府的脑袋也没有了问题,城建官员的吃喝玩乐也没有了问题,只剩下一个小问题,就是如何让枰声局影社成为名副其实的文体活动中心。该问题也很好解决,蒲寿庚在南教场东北留出一块地,建造了一个符合文体娱乐用途的大花园:棋盘园,当真搞起文体活动来。
  顾名思义,棋盘园里有棋盘。该棋盘位于棋盘园的正中心,一块两百平方丈的平地上。平地四周是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跟绒布一般平滑。草坪外是一圈花圃,种着洛阳牡丹、云南山茶、广东秋菊、荷兰郁金香等十多种名贵花卉,一年四季轮番斗艳。花圃和草坪围着一个大石埕,由一层三寸厚的纯白大理石平铺而成,面积有八十多平方丈,用21世纪的度量衡来计算,将近一千平方米。在纯白大理石埕上面,镶嵌了许多暗红色细长石条。石条产自泉州本土,叫做安溪红,它们把石埕整齐地划成许多四方的格子,每个格子里站四个成年人都不显得拥挤。石程中央有一条水渠,把方格分成两组。渠里游着许多观赏鱼,分黑色与红色两种,当中两条特别肥壮,体积有其他鱼的三十倍之大,且长相怪异,表情凶残,脖子上还插着数面小旗,有如舞台上唱戏的将军元帅。每面旗子都用金线绣了一个字,组成词组,肥大黑鱼是“汉中王刘邦”五面旗子,肥大红鱼是“西楚霸王项羽”六面旗子。这两条鱼非常名贵,且有怪癖,肥黑刘邦只吃红色小鱼,别的一概没有胃口;肥红项羽只吃黑色小鱼,别的一概没有胃口;小鱼则只吃水草,别的一概没有胃口;水草则享用阳光和泥巴。因此水渠里的生态相当平衡,显得设计者像个生态学家。
  从刘邦和项羽的生态活动便可猜得出,这条水渠叫做“楚河汉界”,由此也可得知,这个宏伟壮观的石埕是一个中国象棋棋盘。可以相信的是,假如当时有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这个大棋盘便可以申请为世界最大的中国象棋棋盘,蒲寿庚便可成为世界纪录的创造者。遗憾的是,当时非但没有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连炮制这玩艺儿的国家都要再过五百年后才出生,这就不能怪别人了,只能怪蒲寿庚没有把船队开向东边那块大陆,因为他是全世界最有条件做这件事的人。
  蒲寿庚之所以建造这么个大棋盘,不只为了让坪声局影社名副其实,他确实有这方面的爱好,甚至是嗜好。这是正常的,不论是大款还是大官,或者是乞丐要饭的,只要是个人,总会有一些文体方面的爱好,不管是足球还是斗鸡,或者攀到山崖顶再摔下来。蒲寿庚是人,所以也有爱好,但他的爱好不是高尔夫球,也不是豪华游艇高级赛车保龄球之类的玩艺儿,这些玩艺儿当时还没发明出来,或者即便发明了也还没传到泉州,或者即便传进来了却不被泉州百姓接受,毕竟这些玩艺儿太过做作,不适合泉州民情。蒲寿庚喜欢的文体娱乐项目是下象棋,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是很喜欢,极度狂热的那种喜欢,可称之为发烧。需要强调的是,蒲寿庚狂热喜欢的象棋不是国际象棋,而是中国象棋。这个说明绝非画蛇添足,假如大家知道这位大元帝国福建行省平章政事蒲寿庚他老人家不是中国人,既不是汉人也不是蒙古人、鱼目人等等少数民族,而是一个老外,就知道这个说明很必要——中国自家的东西都不招中国人喜欢或狂热地喜欢,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狂热地喜欢中国象棋的老外蒲寿庚,在自己家里建造了一个宏伟棋盘,经常召集一些象棋高手,在这里下棋娱乐。因X是真正的发烧友,蒲寿庚玩得特别专心,玩了三十多年,不但杀遍泉州无敌手,还杀遍长江以南无敌手,被推为南中国棋界第一人,因此不免有点寂寞,有点孤独问天、但求一败的样子,发出一些“天下无敌,不亦悲乎!”的慨叹。这感慨是绝对真实的,没有一点做作,蒲寿庚确实很难输棋,倒不是大家怕赢了会被砍头才故意输给他,恰恰相反,假如谁能连续赢他两盘,蒲寿庚便会送给他一套海滨别墅,附送可晋升为小老婆的丫鬟四名;但谁要是连输三盘,脑袋虽也保得住,屁股却会开花。所以,蒲寿庚的孤独问天但求一败并非在做样子,其不亦悲乎确实达到了接近绝望的境界。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泉州城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英俊潇洒、才高艺绝的少年,该少年不但武艺高强,学识渊博,而且竟然也是棋坛高手,一出道便横扫泉州棋坛,从书苑学府到酒家菜市,从庭院深闺到妓院窑子,从五岁小顽童到八十岁老太太,凡是懂得马走日象走田卒子一去不回头的,无一不遭其毒手,被杀得将帅丢甲,片子不留。最遭殃的是那些在街头巷尾摆残局以十赔一的赔率诱人对局骗钱的街头棋手,自该少年高手出现之后,就再没过上安生日子,大老远地一见该少年出现,立即卷摊子而去,狂奔十条街开外方敢停步喘气。这些街头棋手大部分都不懂轻功,为保住口袋里的少许利润,常常连摊子都不及卷走,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使许多顽童大受其益,常跟在少年高手身后,一路捡拾其遗落的棋子,拿回家与伙伴们玩弹棋。至于丢弃地上的棋盘,顽童们也不放过,纸做的便拿去做风筝,木做的便送给他妈烧水。从理论上说,这些棋子棋盘是街头棋手们的生产资料,丢了就等于投资失败,要恢复生产便要重新投资,所以每次顽童大获丰收的时节,便是泉州城内体育货品零售货栈的一次销售旺季,也就是街头棋业的又一波投资浪潮。由于该少年高手武功高强,轻功上佳,扫荡街头一趟费不了太多时间,常常害得街头棋手们的投资血本无归,由此导致了街头棋业的整体滑坡与全面衰退。少年高手出道一个月后,泉州街头再难见街头棋手的踪影,他们一边到知府衙门排队申请失业救助,一边自发组织成立了一个街头棋手行业协会,以同业行会的名义到知府衙门递状子,控告该少年高手使用不公平竟争手段,破坏了街头棋业正常经营秩序,导致大批从业人员失业下岗,连妻儿老小一并被推到了水深火热的生存危机当中,给社会增添了许多不必要的负担,危害了社会安定,破坏了经济秩序。诉状上还说,假如知府不采取果断措施,阻止该少年的垄断经营,受害的将不仅是街头棋业与其从业人员,更将导致泉州体育文化货品销售整体下滑,从而导致体育文化货品零售业与制造业全面衰退,进而波及货品零售业与体育文化产业及其他相关的多种行业的严重负性连锁大衰退,诱发全面经济危机,破坏泉州城民经济发展云云。
  街头棋手行业协会的控诉,少年高手是不知道的,他依旧出没在街头巷尾、酒家菜市,见棋就下,把人家的兵卒马炮一直到老将老帅全部吃光光,直到泉州路边也再不见一张棋盘,全城见得着光的地方再不见一只棋子(棋盘园除外),该少年就做出了一些类似于蒲寿庚那样孤独问天但求一败的样子,发出了一些跟蒲寿庚一样的“天下无敌,不亦悲乎!”慨叹。于是,很自然地,该少年就被蒲寿庚请进了棋盘园,并且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一共与蒲寿庚下了十七盘棋,战绩是十一胜六负。这个战绩,对嗜棋如命的蒲寿庚来说,无疑意味着什么。
  绍兴师爷把名流们领进棋盘园,登上一座雕栏画栋、美轮美奂的画楼,各自找个座位坐下,面向正前方那宏伟的石埕棋盘,开始讨论即将开始的棋局,扯一扯家常,顺便聊一聊国家大事,分析国际形势。画楼上侍立在侧的十多个美丽丫鬟,纷纷给名流们送上毛巾、茶水、瓜子、蜜饯。傲慢的绍兴师爷没有与名流们一并留在楼上,他从东梯上楼后就径直由西梯下了楼,沿着石板路一直往回走,一直走出蒲家大厝的大门。门外刚又来了几位获邀到棋盘园观棋的社会名流,绍兴师爷懒得多走一趟,便叫他们一起在石阶上站着,一起抬着脑袋望向涂门街东首。
  此时太阳初升,长长的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从石阶往街道东面望去,可以看到远处地平线上有一颗闪亮耀眼的圆球缓缓升起,引起了门前众人的注意和议论。这颗圆球状物体并非太阳,因为太阳就在它的后上方照耀着大地,也照耀着这颗圆球,所以这颗圆球所放出的耀眼光芒,实是反射的阳光。大约是圆球质地的缘故,反射出来的光芒是红色的。乍一眼望去,这颗圆球正沿着街面向蒲家大厝这边滚动。大家便纷纷揣测起这个放红光的圆球是什么东西。这些人当中有一位老者,是泉州机巧淫技院的院士一机巧的直解是机关巧妙,即精巧的科技,淫字在古汉语中是过度和泛滥的意思,淫技就是极端、尖端的技术,没有贬意;机巧淫技院便是研究发明高精尖技术的机构,简称淫技院(元代泉州无妓院一说,代之以青楼,或窑子,因此没有谐音的问题)。淫技院的院士乃其高级科技人才。这位淫技院老院士不但年事极高且学问也很高,他眯起高度近视的眼睛,观测了耀眼圆球一会儿后,给大家分析说,根据阳光的折射度测算,该圆球状物体应是由一种高质量高密度的物质组成,其表面经过严格的工艺处理,所以特别耀眼。从距离可以计算出,该圆球状物体直径大约八寸有余,体积约摸比一个人头大一些。根据该回球状物体自东向西做的均速直线运动之速度和轨迹计算,大约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圆球便会滚抵蒲家大厝门前。听了老院士严谨细致的分析,众人无不钦佩,纷纷点头称是,交口称赞其学识之渊博,回头再观察那颗越滚越近的圆球,才发现那并非纯粹的圆球,而是一颗支撑在其他物体上面的圆球。老院士于是又再分析说,该圆球下方有一个圆柱体支撑物,圆柱支撑物下面有一个柜子状的长方体。长方体左右各有两个一前一后摆动着的棍状物体,下方还有两个一前一后交替轮流触地的,类似于树干状的物体,这些棍状物、树干状物、圆柱体及其上方的圆球,通过柜子状长方体有机地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混合型几何结构体,因此,该圆球状物体并非在街面上自行滚动,而是依赖这许多附件,才做出均速直线运动。根据其运动程序分析,它具有复杂的无动力自动机械运动功能。讲到这里,老院士瞪大了眼睛,发出一种震惊兼狂喜的目光,用一种颤抖得厉害的声音说,无动力自动机械运动?莫非、莫非诸葛孔明的木、木牛流马再、再、再现江湖?!
  其实,除了老眼昏花的老院士之外,石阶上的其他名流们都早已看清楚了,那个正在向着蒲家大厝做均速直线运动的具有复杂的无动力自动机械运动功能的混合型几何结构体,并非江湖上久负盛名的木牛流马,而是一件很简单的东西:人。所谓圆球、圆柱体支撑物、棍状物体、树干状物体,就是他的脑袋、脖子和手脚,至于有机地连接这些部件的柜子状长方体,相信可能是其身子。所谓无动力自动机械运动,便是这个人在行路。老院士的误会当然与他乐于把简单的事物搞复杂、越搞越复杂、直至搞到最复杂的思维习惯有关,淫技院院士都是如此,不足为奇。如此误会也不能全怪老院士,因为人虽然是很简单的东西,出现在大家眼前的这个人却不是个简单的人。首先,这个人有一颗红亮滚圆的脑袋,并且脑袋上面没有头毛(泉州人把头发叫做头毛)。老院上的分析有一点是对的,这颗没有头毛的脑袋确实是由高质量高密度的物质组成,其表面确实经过严格的工艺处理,阳光照上去绝不停留片刻,全部被折射出去,远远看去便成一个闪亮耀眼的圆球。其次,此人的整个身体形状都与其圆球状脑袋一样古怪,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产生许多丰富的联想。关于这种误会和联想,可以等到走近时再做观察和分析,现在要说明的是此人身上最不简单的东西,就是他的身份。
  当那个混合型几何结构体运动到蒲家大厝门前十丈,绍兴师爷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堆起了笑容,抬腿走下几级石阶,表达了一种热切盼望的意思。那些站在石阶上的名流,有一半虽然一直没有机会与来者亲近过,其中个别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等了半年,但通过绍兴师爷的姿态,都猜出来者便是那位杀遍泉州棋坛无敌手,导致全城街头棋业从业人员全体失业,与蒲寿庚在棋盘园大战十七回合,被蒲寿庚视为忘年莫逆之交的,泉州少林寺年轻和尚,武林新一辈顶尖高手,本年度泉州十大杰出青年之首:东门达观。
  东门达观这颗具有先“光”夺人之效的脑袋,是经过严格设计和技术处理的,由口交会的专家们发明、设计、指导和监督,历经十二年的精心制作。从结构来说,它长得特别规则,是个标准球体,像个精心雕琢的石球,给人随时滚落下来的想象,也就是一种动态的感觉。之所以闪亮刺眼,确是光线折射的缘故,且与观察距离有关,走近看就不会刺目耀眼,并且能看出它泛着很厚重的暗红色,质感极强。这种具有动感与质感的脑袋非常难做,具体程序是每天用硬木刮刀细细刮头,让头毛永远冒不出来,刮头的刀须是硬木做的,金属刮刀杀气太重,会破坏头皮的生气;剃刮时,刮刀必须沿脑袋做标准圆周运动,锋刃与头皮必须保持十六微米距离。这个过于苛刻的操作标准,虽然连20世纪的精密仪器都做不到,13世纪的武林高手却做得到,只要在剃刮时运以高明的内功,刮刀就能与头皮保持十六微米距离做标准国周运动,误差绝不超过一微米。
  口交会专家们发明的这项剃头工艺虽先进高明,却非武功高强者不能为之,所以自13世纪发明后一直到21世纪,这七百多年间,真正使用该技术严格处理自己脑袋的,只有大元帝国时代的南少林弟子东门达观一人,考虑到中国绝大部分绝世武功在二十世纪已彻底失传,相信能够掌握和使用这门技术的,虽然前有古人,却一定后无来者,成为我们没有继承下来的那浩瀚文化遗产中的一件——既然已经如此浩瀚,再多放一两件进去也没什么关系。由于脑袋略显夸张,东门达观的相貌就算不上俊美。就五官来说,除了两扇耳朵长得有些特别以外,他的其他器官长得都很正常,眼睛长得像眼睛,鼻子像鼻子,嘴巴也没长成不像嘴巴的东西,尺寸普通,厚薄适当。所谓特别一点的耳朵,其实也是耳朵,功能与人耳朵或猪耳朵是一样的,只不过形状有点古怪,既不像人耳朵也不像猪耳朵,甚至不像任何耳朵,而是像一个锅,准确地说是个标准的四分之一球面。把两扇耳朵对接起来,等于一个半球面,也就是一个锅,类似于21世纪被装在屋顶上的那种卫星信号接收器。据淫技院院士研究,接收声波电波等波频信号,以锅状物体效果最佳。东门达观这对锅状耳朵因此具有超人几等的上佳听力,能接收常人所收不到的声波,成为两扇锅状声波信号接收器。这也是口交会综合了武林经验与机巧淫技成果,为东门达观特别设计和培养的一项特别技能,用两个尺寸匹配的小木锅夹住耳朵,陪着耳朵成长十二年而成。
  关于东门达观的脑袋具有动感与质感的评价,出自泉州男百姓之口,女百姓则不是这样的说法,而是说成性感,以及向感。这两种不同内涵的评价,是由观察角度的不同造成的。总体来说,东门达观身材健硕,脑袋偏大,身上总穿一件茶褐色袈裟,脚穿茶褐色麻鞋,与东门达观的肤色相近。这种浑然一体的形象从正面观察并不特别,就是一个和尚而已,但从侧面看过去就大不一样了,有点像一根雪茄(颜色要浅许多),但因头部是一颗暗红色的圆球,于是就又不太像雪茄,而像一根近似雪茄的东西。13世纪的人们不认识雪茄,但认识一些近似雪茄状的物体,特别是颜色比雪茄浅一些,体形比雪茄粗一些,配有泛着红光的头部,直不愣登,怒气冲冲,勃然挺立的某种物体。据调查,泉州的男百姓习惯从正面与东门达观打交道,女百姓则喜欢侧面欣赏东门达观,由此导致男百姓评价东门达观为动感与质感,女百姓评价东门达观为肉感和性感。
  口交会为东门达观研究发明剃头技术并非无聊之举,须知义士们都是有识之士,其任何行为都蕴涵着伟大高明思想和深远历史意义。谁都知道,佛门弟子需要六根清净,才剃去头毛,斩断尘缘,脑袋做的好坏说明了求佛之心是否坚定。东门达观这颗脑袋经历十二年精心修理后,轮廓清晰,形状标准,颜色纯正,既有质感又有动感,既赢得百姓不同角度的推崇,又显现出他是泉州数万佛门弟子中六根最清净的一个;此外还是一件威力无比的武器——是东门达观专修秘炼的一门独门武功。东门达观这颗插了两扇锅状声波信号接收器大耳朵的红光滑亮的大脑袋,既壮观宏伟又突出了个性,因此被评为泉州最有魅力的脑袋,加上东门达观的文采武功,超凡棋艺,以及高深的佛学修为,迅速征服了泉州满城百姓(街头棋手除外),步入江湖半年便荣登泉州名人排行榜,跻身社会名流行列,并由泉州道佛界(即宗教界)、诗词界(文学文化界)、巾帼界(妇女界)、博弈会(体育运动界)、不及冠会(二十岁以下青年联合会)等等许多界别组织联合提名,以最高票数当选为泉州十大杰出青年之首。
  棋盘园里,泡茶聊天的名流们看到绍兴师爷陪同着东门达观步上画楼,纷纷放下手里的瓜子蜜饯、以及个别丫鬟的小手,堆出笑容,起身恭迎东门达观。东门达观双手合十,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神定气闲地一步一步登上画楼。所过之处,每个人都向他拱手作揖,或鞠躬欠身,或屈膝行礼(丫鬟),并道,大师早!
  画楼正中,面对着石埕棋盘的方向,摆着两张太师椅,尺寸比楼上其他的太师椅都要大,是为对局棋手所设的椅子。这个位置是画楼视线最佳之处,不但可以看到满园景色,还可远眺泉州镇南门门楼,近观棋盘上楚河汉界里的游鱼,那两条脖子上插着旗子的肥鱼刘邦和项羽,便在这个位置的眼皮底下游来游去,吞吃着对方的小鱼,维持着楚河汉界的生态平衡。东门达观面无表情地上楼之后,面无表情地向那些问好的名流们合十回礼,面无表情地坐到两张大号太师椅中的一张,接过丫鬟递来的一盅香茶,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的棋盘,等待着蒲寿庚的到来,等待着与蒲寿庚下第十八盘棋,等待着实施他第五次行刺蒲寿庚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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