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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知道这个周末已经成了自己人生的一个赌局。星期五晚上，钱龙交给她一把钥匙，声明这就是戴晓梦那间房子的。其他的话钱龙没有多讲，只是说：“戴晓梦就要走了。”阿兰已经理解了这句话的全部意义。戴晓梦要跳槽出去，她将成为这间房子的主人。然而，阿兰也十分清楚，自己还必须承担起这间房对钱龙的义务。阿兰很喜欢一首流行歌曲中的一句歌词：“我拿青春赌明天。”不拿青春押注，阿兰无法当大赢家，当了几个月舞女，这个因果关系再清楚不过了。除了青春，阿兰还有什么呢？ 钱龙早注意到戴晓梦和程铭在会议期间那种有了某种默契的接触。几个月前，那个黑瘦黑瘦的小老板出现在皇后歌舞厅，目标也是这个戴晓梦。钱龙提心吊胆了几天，后来发现戴晓梦并没有什么反应，心中还暗笑过这个人的自不量力。可是，没过多久，他发现了戴晓梦身上的变化。特别是对他越来越生硬的变化，他便开始认真琢磨这个女人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戴晓梦已经不再是那个为小饭店洗碗涮盘子的戴晓梦了，戴晓梦已经有了自己开店的资本。这些年，戴晓梦一直是他忠实的左膀右臂，从来没有发现有二心。因此，钱龙也就不再考虑离婚再娶的事情，觉得这样很好。戴晓梦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过什么文章，这让钱龙十分满意。可万万没想到戴晓梦现在冷不丁提出中断他们的关系。这些天来，他软硬兼施，最终目的还是想留住这个戴晓梦。他甚至又一次萌发了娶这个女人的念头。没有戴晓梦的配合，他知道很难爬上第一把交椅。 星期六上午，钱龙又去找了戴晓梦，希望戴晓梦能陪他参加一个朋友的家庭聚会。这几年，戴晓梦和钱龙一起，多次出入这些场合，为钱龙争得了不少面子。钱龙由此深刻地领悟到：在男人场中，拥有女人，拥有优秀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实际上是抗衡对手、支撑门庭、打开局面最强有力的武器。当年蒋介石娶宋美龄已足以证明这一点。钱龙指望戴晓梦还能存有一点怀旧情绪。 钱龙没想到戴晓梦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了，直截了当就拒绝了他：“你我都不是小青年了，我不是在玩什么感情游戏，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再这么重复下去，你不觉得无聊吗？别说今天是你的私事，就是酒店的事，我也要请假的，我今晚另有安排。” “什么事？”钱龙有点神经质了。 “私事。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我今天要请一位男朋友吃饭。这个男人是谁，慢慢你会知道的。我上午要去买件衣服，下午要去看场电影。戴晓梦说完后。连看也没看一眼钱龙就走了。 戴晓梦出去后，钱龙妒火中烧，报复的念头油然而生。他要在戴晓梦这个房间，把阿兰变成一个女人。他算准阿兰课间休息时间给她挂了个电话，告诉阿兰戴晓梦已递交了辞职申请，要阿兰今晚七点钟在戴晓梦的房间里等他，商量下一步的工作。 阿兰接完电话，思路再也不能集中。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她顾不得吃饭，立即去给焦锐打电话。焦锐不在公司。阿兰扔了电话，一个人穿过学院的大操场，走进晨读花园，坐在一张椅子上想心事。天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小花园中死一般的寂静。阿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了一会儿怔。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阻止她今晚的约会，这个人就是焦锐。只要这个男人说一句：“阿兰，你不能去。”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衣兜里的钥匙扔进垃圾桶里去。自己去赴这个约会，输赢只有天知道。阿兰明白，这一去自己的少女时代就要画个句号了。虽然每个女孩早晚都要过这一关，可这一关的价值应有多人呢？如果钱龙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自己顺顺当当实现了留在这个大都市的计划，这场赌博也就算是公平的。如果钱龙食言了呢？阿兰不敢想下去了。 阿兰朝着一片小香樟林走去。她把一株株小树都抚摸了一遍，像在告别同一阵营的伙伴，伤感极了。最后，她走出小香樟林，背靠在一棵她叫不出名的大树上，掩面长叹一声。她不知道每月拿两百元工资的日子会是个什么样子。每次回到故乡，她都能清醒地感觉到一种陌生，这种陌生像滚雪球一样膨胀着。县城的街道窄如羊肠，没有公寓没有商厦没有出租车没有热狗和汉堡包，人们走路的速度慢如蜗牛爬行。当然，如果没有这几个月的高收入，高消费，阿兰的痛苦肯定要轻得多。但是，就这样眼一闭把自己的童贞交出去吗？这样做实在太轻率太轻率了。阿兰看不起那些为了一点实惠一头扑进大款大腕怀里的女同学，她们的价值和叭儿狗、黄鹂鸟没有什么差别。阿兰不愿做一株爬不起来的藤萝，这也是她这么久能守身如玉的原因所在。 但是，假如放弃这个机会，未来的命运又将如何呢？她想从另一个角度去说服自己抓住这个机会。她搜肠刮肚，一点一滴地拼凑着她和钱龙在一起的那些情形，想以此来证明目己对钱龙产生了爱情。结果仍是徒劳。她和这个几乎可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只能存在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仅此而已。但阿兰马上又为自己找到了另一条理由：钱龙看重的是她的才华，而不只是一个躯体，这样，以后她就不会成为钱龙的附庸。只要交易建立在公平基础上，就可以合作。 但是，阿兰还是不愿意把第一次作为第一个筹码押上去。如果输个精光，将来回忆起这件事，那种亏损感将是永远也无法抹去的。这种假设让阿兰真正害怕起来。童贞只能给自己所爱的、所倾心的人。决定当业余舞女时，阿兰就为自己确立了这个信条。 离那一时刻只有几个小时了，阿兰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她折下一条柏树枝，用细细的牙齿咬着，咬得满嘴都是苦涩。一定要在那之前找到焦锐，不管他接不接受，就是把他灌得酩酊大醉，也要把这第一次给他。想到这里，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已经模糊了的小香樟林，一掉头跑出了校园。 阿兰又给焦锐打了个电话，焦锐还是没回去。她喊了一个偏兜车，直奔鸿飞电子公司。 焦锐的确不在。阿兰坐在沙发上，问了焦锐常去的几个地方的电话，拨了三遍，都说没有见到他。阿兰忍不住问了她从来不屑一顾的打字员焦锐是不是出差了。那个脸很圆的姑娘指着床下说，不可能，他的密码箱还在。阿兰又坐下来，拿起一个用了一大半的台历，不由自主地一页一页撕了起来。她撕得十分仔细，扯下一页，撕成两半、四半、大半……直到无法再撕，然后去撕第二页。公司的几个职员都知道阿兰正在追求焦锐，但不清楚这个女孩最终会不会成为他们的老板娘，所以，既不敢去劝慰，也不敢阻拦，都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干手中的活。小茶几上，白纸片越来越多，台历越来越薄了。 一本台历几乎撕完，焦锐还没回来。看看手表，已经五点半了，阿兰突然记起了戴晓梦。她断定焦锐又追那个公关部长去了。阿兰提起自己的小坤包，向那几个职员说：“焦锐回来，告诉他一声我来过了。”她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丽都大酒店。 皇后舞厅内空无一人。阿兰钻进电梯，直奔十楼。敲了敲戴晓梦的门，没有人答应。阿兰转身想要下楼，走到电梯门口，突然又像猫一样转回去，耳朵贴着问倾听了一会儿后，她站直了身子，望着门上“10一18”的号码，手插进口袋，紧捏着打开这间房门的钥匙，盯着那个钥匙孔，阿兰直打哆嗦。过了好一阵，她才鼓起勇气掏出钥匙打开了“10一18”房门。 门打开了，里面空无一人。阿兰锁好房门，又颓唐地沿着楼梯，拍打着扶手慢慢朝下走去。走到一楼，正好碰见衣冠楚楚的钱龙领着一群人去餐厅。钱龙把那群人送到餐厅门口，马上折转身追上阿兰。 “还不到六点呢。” 阿兰看见钱龙的眼神与往日大不相同，脸颊顿时热辣起来，嗫嚅道：“我来找晓梦姐，有点事情。” 钱龙眼珠一转说：“晓梦上午就和她男朋友出去了，她请了两天假。” 阿兰急于知道焦锐是不是和戴晓梦在一起，忙问道：“是不是那个黑瘦的高条个儿？” 钱龙笑道：“你的消息真灵通，的确是那个小老板。我想，戴晓梦离开这里，肯定和这个小老板合伙开夫妻店。我看他们的关系已不同寻常了。” 顿时，阿兰心里像倒进一瓶醋，但她还是强作镇静地支吾着：“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那个小老板我见过，是一个很精干的人。” 钱龙已捕捉到了阿兰神色的变化，马上换了个口气说：“阿兰，你先上去等我，我陪客人吃了饭就上去。”接着又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说：“你出去吃点东西吧。本来你也可以一起吃的，可你现在还没正式来这儿上班，我怕人说闲话。” 阿兰哪还有心思吃饭？在大厅里转了一会儿，一咬牙又上了十楼。今晚他们肯定在一起过夜了，阿兰心里骂道：“焦锐呀焦锐，你对这个戴晓梦到底了解多少？她哪一点比我强，就把你迷成这种样子！早晚被这个女人算计成个穷光蛋，你后悔去吧！她看着墙上镜框里忧郁的戴晓梦，咬咬嘴唇，把照片翻了个转。你高傲个什么，吃着碗里的你还要占着锅里的，这个屋子你住不了几天了！阿兰对着翻过的镜框冷笑着。 又在屋子里转了一会儿，阿兰感到有点疲倦了，想躺一会儿。但是她决不愿意躺在戴晓梦用过的床单上。她一把抓下床上的所有东西，一脚踢到床下面，又从壁橱里拿出一套新的。 阿兰躺在床上后，心里平静了许多，她决定不再和钱龙兜圈子了。本来就是交易，何必搞得羞羞答答的。有重要事情要谈，什么重要事情？不就是要人吗？一想到这里，阿兰气又不打一处来了，三把两把把自己剥得赤条条的，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下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两个乳房虽然发育得还不很成熟，却有动人的趋势，已和整个体形构成一条优美的弧线。两个乳头像似熟非热的樱桃，红得恰到好处。再伸手摸摸自己修长的腿，她陶醉得一仰身抱住一个枕头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她发誓再也不理焦锐了，再也不理这个有眼无珠的睁眼瞎子。 躺了一会儿后，阿兰又烦躁起来。钱龙刚才的眼神使她又一次陷入矛盾状态。把此生的第一次押在这个赌局中，实在太不明智、太不合算了。她还是希望这时焦锐能神奇地出现，她禁不住呼唤起来：“焦锐你快来吧，快来吧，这个时候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焦锐并没出现。 阿兰又想起了大学里那些只有青春没有资本的追求者。为什么没在下午找一个这样的小男孩呢？她想起了这些省出饭票来买一袋瓜子、一袋话梅献殷勤的小男人，想起了这些小男人的真纯。三年来，为什么就没和他们疯癫一次呢？那样的话，白发苍苍时，也还能拥有一片芳草地，一片白果林，一条铺满了爱情的长条椅，一抹淡而又淡、细而又细的忧郁。她觉得自己其实俗气得很，这样的交易已和娼妓没什么质的区别了。一串沮丧的泪水挂满了阿兰的香腮。 七点半钟，阿兰已经想得快要崩溃了。她甚至希望这时候有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破门而入把她强奸了。就是被人强奸，也比肮脏的交易强，也还有一种彻骨的痛楚留下来。 可是也没有人来敲这扇门。始终没有。 阿兰在床上翻来覆去打着滚失声痛哭。她用牙齿把枕套叼起来，又用牙齿把它撕个粉碎。就在这个时候，阿兰发现了床头柜上曾在焦锐那里看到过的那个装着袖珍电吹风的盒子。她像触了电似的腾地坐起来拿过那个盒子，揭开一看，一个和焦锐那个电吹风一模一佯的玩意儿跳进阿兰眼帘。她认定这是焦锐送给戴晓梦的礼物，一拳砸扁了那个盒子，不由得回想起那天给焦锐吹头发的情形。是的，焦锐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从来就没有！他一直是把自己当妹妹看的。他和戴晓梦出去约会并没有错，错就错在自己不该爱上焦锐。阿兰突然间变得平静起来了。透过泪眼，她深情地看着那个光闪闪的像一只香蕉模样的怪东西。她把它仔细地摸了又摸，看不又看，忽然间，她觉得这个东西好像有了灵性，在她手中搏动着。哦，它是焦锐身体的一部分，那个可以焊接两颗心的重要部分。想到这里，她把它放在唇边忘情地吻了起来。忽然，她停住了亲吻，把这个怪东西高高地举起来，睁大着眼睛，嘴里发出“焦锐焦锐——”的呼声。慢慢地，她又把那个东西朝自己身子下边移去，移去，嘴里仍不停地叫着焦锐的名字，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几乎是一声揪心揪肝的狼嚎…… 焦锐看见戴晓梦的同时，也发现了程铭，心里顿时掠过一层不祥的阴影。程铭和戴晓梦从不同方向赶到月季皇后西餐馆的门口时，恰好到了焦锐和戴晓梦约定的时间，一点儿也不差。程铭穿一件谷黄色的夹克衫，戴晓梦穿一件火焰般的韩国进口精纺羊绒套裙，两个人同时换了服装，这么神采奕奕地走到一起来，到底意味着什么？焦锐心里更七上八下了。程铭发现焦锐时，眼睛里也露出了一丝惊讶。 戴晓梦却笑吟吟地同时招呼着两个人：“今天我这顿饭请得很合算。焦经理要在酒店开会，是我的大主顾。程先生刚演完主角，我这个公关部长也该答谢，没有你的亿次机，也就没有这次公关战，也就没有我这一千元奖金。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 程铭略有所悟，忙说：“不用了，我和焦锐认识有二十年了，他现在是我的业余老板。”说罢，他看看焦锐，似乎想确认一下这顿饭的理由是不是像戴晓梦说的一样。他不明白拜师饭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答谢饭。 戴晓梦不由得在心里叫起苦来。这些年，她早把焦锐在什么地方工作遗忘了，而焦锐重新出现的时候，又是一个腰缠万贯的个体户，戴晓梦哪里能想到这两个男人中间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故作镇静地一笑说：“既然都是老熟人，这顿晚餐吃起来就更随便了。” 焦锐脸上堆出难看的笑，艰难地应付着：“不愧是公关部长呀，出手不凡，一箭双雕。只要不是最后的晚餐，那就没什么客气的了。” 门口灯光太暗，程铭并没发现焦锐的表情。也打趣道：“最后的晚餐总比鸿门宴温柔一些，那里面只是有个阴谋，鸿门宴上不但有阴谋，还有刀光剑影，好不凶险。” 焦锐把程铭这番话听成了一种挑战。一句刻薄的话刚到嘴边，又强咽了下去，改口淡淡地说：“那我们就享受享受这份温馨吧。” 戴晓梦没想到一碰头就这么难堪，但也只好硬着头皮朝前走了。步入地下室的门口时，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想这恐怕是这几年最难对付的场面了。 晚餐吃得无盐无味的。焦锐跟戴晓梦谈了几句会议的事后，提出来要和戴晓梦喝白酒。程铭想当和事佬，当即遭到焦锐一顿抢白。焦锐把一瓶白酒分给戴晓梦三分之一说：“你要喝了这些酒，我的那个会就在丽都开。我先喝了吧。”说完，端起酒杯就喝了个底朝天。 戴晓梦知道在劫难逃，只好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程铭忙说：“你喝不完分给我一些吧。” “不行，还没到怜香惜玉的时候。公关部长，喝这点酒算什么？”焦锐斜眯着眼盯着程铭。 戴晓梦只好一饮而尽。 一阵沉默后，焦锐就在想脱身之计了。对戴晓梦的那份关怀，到底不是纯粹的爱情了。如今又牵扯到程铭，就必须考虑这件事的得与失，而不能因一时冲动造成更大的被动。正在这个时候，Bp机响了。他低头看看号码，知道是巫艳在呼他。 “对不起，我去回个电话。” 电话里巫艳说，那女子希望能把婚礼操办得隆重些，不知该不该这样搞。焦锐自然是恨不得一个婚礼就把陈家的流动资产花光，当即同意这么办，但又吩咐说：“你告诉她，不要要太多的财礼和首饰，那值不了几万块钱。让那女子眼光看远一点，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没要更多的财礼，将来可以赢得法律的同情。” 事业已经朝顺的方向走，焦锐想尽快从这种感情纠葛中跳出来。可是，从感情上又不能接受戴晓梦爱上程铭这个现实，再坐下去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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